艾弗尤
筆者旅美初期,和兩個教授一起吃飯。法語教授當·穆肯一臉壞笑,開口閉口都是“子曰”“子曰”的?!白釉唬捍烁咳找皇?,不亦樂乎?”英語教授大衛(wèi)·佩里,也樂呵呵的,在一旁靜觀我的反應。
其實,當雖然貴為教授,但是說的畢竟是“番邦蠻語”,哪里會有孔圣人及其弟子說話那樣文雅,其原話若是直譯過來,無非不過“村言俚語”罷了:“孔夫子說:每天喝上這樣的湯,難道不是很高興的事情嗎?”而且,細聽起來,蠻語中的“子曰”和子曰的內(nèi)容,都連蠻語自身最基本的語法都違反了。
我是中國人,當然得奮起護衛(wèi)祖國的尊嚴,同時也沒有忘掉自己來自禮儀之邦,因而有禮有節(jié)、端莊得體地笑問:“當大教授,您跑遍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精通五門語言,怎么到頭來連自己的母語都說不好了?不是該說‘Confucius says或者‘Confucius said 嗎?怎么就直通通地一再‘Confucius say‘Confucius say的?”
番邦人真的不可救藥,聽完這樣的話,不僅未感受辱,還哈哈大笑起來,并解釋說,上世紀上半期開始,此語開始流行,有什么貌似蘊含著古老東方智慧的格言警句,前邊大多要冠以一個Confucius say。至于為什么不是Confucius says或者Confucius said,兩大教授還真的認真地思考探討了一番,最終卻只含糊其詞地說:不知道。
西方人能夠了解的“子曰”,也就是《論語》中的那些格言警句,雖然既簡潔,又睿智,但是難免有些似是而非,因為它們長于律戒,疏于說理。漸漸地,引用就經(jīng)常帶有調(diào)侃。再后來,“子曰”就成了一些短小機智玩笑的引子,尤其是那些帶黃的玩笑。
而作為地球上延續(xù)最久的原生語言,漢語早就脫盡了繁復的黏著性,又因為使用了方塊字,本就已經(jīng)淡化的復數(shù)和時態(tài),就更無法通過詞形變化反映出來了。漢語的這一特征,也往往會在不少國人講的外語中頑固地保留下來。于是,Confucius say就成了大家都能會心莞爾的一種調(diào)侃。
兩大教授難道連這個都“不知道”嗎?當然不是。他們的這個“不知道”中可是蘊含了不少考量的,顯然是不想傷害我的感情。
當一到寒暑假,就漫世界跑。他家里有一整間屋,從地板到天花板,全都碼滿了這些旅游記錄的幻燈片。我一到美國,他就拖我去家里看他在中國旅游的留影。我一看就大為不悅,抱怨中國有那么多漂亮的地方,他怎么盡挑些難看落后的拍?簡直比安東尼奧尼還壞(我當時還沒有看過安東尼奧尼,卻早已熟知他的作為)。
大衛(wèi)是我求學和執(zhí)教武漢大學時的恩師,還是我留學美國的資助人。他后來長眠于武漢九峰山,自然熟知中國人炙熱的愛國情懷。當時有位學兄給他寫信時, 總是以“Dear Respectful ProfessorPerry”抬頭,稱他為“充滿了敬意”的教授。身為師長的他,竟然怎么都不好意思糾正。
弗勒切爾法律與外交研究生院院長和哈佛談判計劃主任聯(lián)袂主講的談判課是有名的大課,其中一項作業(yè)是學生按國別分組,列出他國人對自己國家的看法。美國學生列的單子最長:缺文化、少教養(yǎng)、直來直去……對這一點,世界上的人大多深以為然。
可是,孔夫子若是真的到了美國,就會難免生疑,曰:番人,慫著呢,能直言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