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昆昊
(貴州民族大學文學院 貴州 貴陽 550025)
朱啟鈐(1872—1964),譜名啟綸,字桂辛,貴州開州人(今開陽),黔籍知名學者,同時還是建筑史學家、文獻學家和藏書家。他長期致力于涉黔文獻的整理考證編撰,為學界的涉黔文獻研究留下許多極有價值的史料,詳見《黔南叢書別集》等歷史文獻。在貴州歷史人物資料的整理研究方面,則主要體現(xiàn)在他多年耗費極大精力編輯完成的《貴州碑傳集》書稿中。
貴州歷史人物傳記整理研究方面的書籍,目前收錄最全的當推《貴州通志》之《人物志》(以下簡稱《人物志》)。該志書已在2001年點校整理出版,有著史料翔實、體例完整、文字簡略等特點。但《貴州碑傳集》稿與之相比,在資料收錄方面仍有許多優(yōu)勢。其一,《貴州碑傳集》稿在不少歷史人物資料選取方面,可與《人物志》互補。比如遵義的蹇訚,《人物志》資料來源于《清史稿》本傳、《續(xù)遵義府志》、《拙尊園叢稿》以及《蹇公紀功碑記》等1馮楠總編:《貴州通志·人物志》,貴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78頁。,而《貴州碑傳集》稿則選取了《蹇氏忠勤錄》中蹇詵所撰《先仲兄子和先生行略》及趙廷璜所撰《晉授光祿大夫布政使銜四川即補道蹇公墓志銘》等,顯然后兩種資料來源比之前者更具一手性;再如,廣順的但鐘良,《人物志》資料來源于《家傳》、劉源灝《奏片》、《黔詩紀略后編》等2馮楠總編:《貴州通志·人物志》,貴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66頁。,而《貴州碑傳集》稿則選取了凌惕安《貴州咸同軍事史》及相關資料中關于但氏的相關內容,其內容可互相補充。其二,一些《人物志》中失收的貴州歷史人物,《貴州碑傳集》稿皆有較全的收錄,比如銅仁的徐如澍,是少有的參與《四庫全書》纂修的貴州人,《貴州碑傳集》稿則收錄徐承錦所撰《通政使司副使徐公雨芃事略》錄其生平;再如貴陽的鄧維琪,其人他書失收,朱啟鈐則在《貴州碑傳集》稿中專門整理其事輯;還如印江的王德輔,較少被學者關注,而《貴州碑傳集》稿中則收錄了辜漟所撰《王德輔傳》,以及蘇鳳文所撰《署廣西陸川縣知縣王德輔傳》之相關內容。其三,《貴州碑傳集》稿所收資料較之《人物志》更為詳盡。比如貴陽的楊文照遺詩,《人物志》的相關資料采自《芋香館詩集》和《黔詩紀略后編》1馮楠總編:《貴州通志·人物志》,貴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025頁。,其中《芋香館詩集》之相關內容即來自朱啟鈐所編之《楊劍潭先生遺詩》,其傳略也為朱啟鈐所撰,但因該文受體裁之限,所涉楊氏生平內容不多。在《貴州碑傳集》稿中,朱啟鈐又為其單獨立傳,且編入之內容更為詳細??傮w而言,《貴州碑傳集》稿對于貴州歷史人物資料的收錄與保存,為學界的涉黔文獻研究提供了一份極有參考價值的史料。
但是,自朱啟鈐去逝后,《貴州碑傳集》稿一直蹤跡不明,至今沒有發(fā)現(xiàn)收藏于何處。不久前,筆者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批關于此書稿的手抄稿,本文即以《貴州碑傳集》稿為研究對象,對該書的編撰、著錄以及內容、體例做一些研究與分析。
朱啟鈐關注涉黔文獻,大致要追溯到他1927年刻印出版《澹勤室詩》與1928年刻印出版《楊劍潭先生遺詩》等書籍時。此時的朱啟鈐刊印涉黔文獻,主要目的還是為了保存其家族和世交手中的文獻資料。在這之后,朱啟鈐逐漸將整理研究對象集中到涉黔文獻方面,朱啟鈐1935年刻印出版的《河干問答》《定齋河工書牘》《塞外紀程》,是首批以“黔南叢書別集”為名出版的涉黔文獻。但其大規(guī)模地開展涉黔文獻研究與整理工作,大致是在1937年之后。從1941年到1943年,朱啟鈐陸續(xù)整理出版了《永城紀略》《劉貴陽遺稿》《訓真書屋遺稿》《西笑山房詩鈔》《伯英遺稿》《于鐘岳別傳》等稀見之涉黔文獻;而在貴州歷史人物資料的編撰研究方面,朱啟鈐則以輯錄《貴州碑傳集》稿為主。
在后來發(fā)表的許多文章中均提到,1937年日本帝國主義侵占北平后,日偽政權不斷利誘拉攏朱啟鈐先生,但朱啟鈐都通過編書、臥病、立遺囑等方式堅拒。日偽政權對他的迫害也接踵而至,朱啟鈐甚至因此被迫遷居。2詳見劉宗漢:《朱啟鈐先生的貴州情結》,楊祖愷:《朱啟鈐對我國古建文化及貴州歷史文獻的貢獻》,啟功主編:《冉冉流芳驚絕代:朱啟鈐學術研討會文集》,貴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在此期間,朱啟鈐除了拒任偽職外,把主要精力放在收集整理涉黔文獻上,而《貴州碑傳集》稿正是在此時開始編撰的,到1945年秋,他搜集整理的涉黔文獻資料已有百篇之多。有的學者將該書稿的完成時間記錄為1946年,但是在劉宗漢的記錄中,載有他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仍然協(xié)助朱啟鈐補充該書稿的相關內容,如錄入貴州民國時期的人物平剛傳記等3詳見劉宗漢:《朱啟鈐先生的貴州情結》,啟功主編:《冉冉流芳驚絕代:朱啟鈐學術研討會文集》,貴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7頁。,由此可見,朱啟鈐對《貴州碑傳集》稿的增補一直在持續(xù)?;蚩衫斫鉃?,該書稿在1946年已具規(guī)模,但這之后,朱啟鈐一直在對其進行補充完善。
關于該書稿比較詳細的記錄,是在邢端4邢端(1883—1959),字冕之,號蜇人,貴州貴陽人,遺著《蟄廬叢稿》。為《貴州碑傳集》稿所寫的序文中,該序主要記錄了朱啟鈐書稿的具體體例,現(xiàn)擇要錄下:
有清季枼錢衎、石給諫裒集《碑傳》,蔚為鴻編,厥后繆續(xù)閔補,咸遵往則……紫江朱丈桂辛,耄年劬學,篤志文獻,感國事之淪胥,慮典型之廢墜,乃搜集鄉(xiāng)賢傳狀,都為一集。踵嘉興之義例,效滇南之命名,百方搜采,片楮必珍,造端既宏,程功匪易。語其艱巨,厥有二難:……地處華離,語淆夷漢,日銷月鑠……欲訪銘刻,殆同揀金,此其一;……楮墨貴于珠玉,故書雜于薪槱,欲求遺稿,苦乏相如之文,待訪陳編,或遭深源之使,此又其一。而公……以皓首之高年,幸汗青之有日,詎非筑國之珍聞,黔靈之盛業(yè)也哉。5邢端:《蟄廬叢稿·文存》,貴州省文史研究館編:《民國貴州文獻大系》(第三輯上冊),貴州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93~394頁。
文中所謂“裒集《碑傳》”者,是指清代的錢儀吉于道光三十年(1850)編寫完成的《碑傳集》(一百六十四卷),該書廣搜從后金天命至清嘉慶時期的共二百年人物的碑傳行狀和地志別傳;“繆續(xù)閔補”則是分指繆荃孫在宣統(tǒng)二年(1910)成書的《續(xù)碑傳集》(八十六卷)和閔爾昌在1923年編寫的《碑傳集補》(六十卷、卷末一卷)。其中,《續(xù)碑傳集》補充了道光至光緒時期的人物傳記,《碑傳集補》則補充了《碑傳集》和《續(xù)碑傳集》的缺漏。除此之外,下文“踵嘉興之義例”則指朱啟鈐《貴州碑傳集》稿使用錢儀吉1錢儀吉(1783—1850),浙江嘉興人,原名逵吉,字靄人,號新梧,一作心壺,一作星湖,又號衎石,清代詩人、學者。編寫《碑傳集》的體例,具體而言,錢氏把書籍類目分為宗室、功臣、宰輔、部院大臣、內閣九卿、翰詹、科道、曹司、督撫、河臣、監(jiān)司、守令、校官、佐二雜職、武臣、忠節(jié)、逸民、理學、經學、文學、孝友、義行、方術、蕃臣、列女等,由此可知,《貴州碑傳集》稿的類目大致與之相似;“效滇南之命名”則似是因為錢、繆、閔等人所著乃是從清代全國的角度進行編寫,而以省為單位撰著者,首推民國時期的方樹梅所編之《滇南碑傳集》(三十二卷),朱啟鈐《貴州碑傳集》稿即仿此書的體例,只是將采集范圍確定為只收錄貴州歷史上的鄉(xiāng)賢碑傳行狀。
厘清了《貴州碑傳集》稿的撰寫和體例等情況后,書稿的流傳情況仍顯得有些撲朔迷離。自1946年書稿初具規(guī)模后,一些學者在文章中有零星記錄,除去上文《蟄廬叢稿》收錄邢氏撰序之外,值得關注的是瞿宣穎所撰之文。
在《陶樓詩鈔序》中,瞿宣穎有“紫江朱蠖公,昔年有《貴州碑傳集》之輯,余亦曾從事其間,每具此感”2黃彭年著,李華年點校:《陶樓詩文集》第一冊,貴州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頁。之語?!短諛窃娾n》一書的出版頗費周折,先是有黃彭年的日記稿本,而黃襄成秘而不宣,其歿后,日記稿本被家人賤賣,不知蹤跡。在此之前,朱啟鈐不辭辛勞,多方收集,從日記稿本中輯出《詩鈔》,并在1959年出版。朱啟鈐因資金有限,遂以油印方式刊印出版。瞿宣穎有感于此,故有前述之言。由此也可以看出,《貴州碑傳集》稿的編輯在1946年初具規(guī)模,之后進入了較長時間的資料補輯階段。
與此類似,在《蠖公紀事——朱啟鈐先生生平紀實》一書中收錄有劉宗漢所撰《回憶朱桂辛先生》一文,其中提到朱啟鈐1937年編撰《貴州碑傳集》稿以及九十多歲以后仍在增補該書的情形3北京市政協(xié)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中共河北省秦皇島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編:《蠖公紀事——朱啟鈐先生生平紀實》,中國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72頁。;另外,葉祖孚所撰《朱啟鈐與〈存素堂賬目〉》一文中提到“他曾編印過《黔貴叢書》(此誤,當為《黔南叢書別集》),另編成《貴州碑傳集》。對這些書,他曾留下字條:‘將來我死了,即送回貴陽’”4北京市政協(xié)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中共河北省秦皇島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編:《蠖公紀事——朱啟鈐先生生平紀實》,中國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87頁。等內容。
對于書稿的存藏流傳情況,上文均未涉及。能找到的最早有關書稿流傳的記錄,應該是在《文獻家通考》一書中,該書收有朱啟鈐的傳記,其中提到:“又輯錄《貴州碑傳集》若干卷,‘于鄉(xiāng)邦文獻,發(fā)潛闡幽,蔚為巨觀’”;又言“一九六二年朱氏將所藏黔南文獻由北圖撥給貴州省圖書館。故其遺藏可從兩館尋覽”。5鄭偉章著:《文獻家通考》,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1420頁。通過分析,發(fā)現(xiàn)有兩則信息值得關注,一是鄭偉章著書時應該沒有見到過《貴州碑傳集》原稿,否則不會只以若干卷籠統(tǒng)而言,二是說明朱啟鈐所藏之書目主要收藏在其時之北京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和貴州省圖書館,至于《貴州碑傳集》稿藏于何處,鄭偉章則沒有言明。至此,《貴州碑傳集》原稿是藏于朱啟鈐家中,或是藏在圖書館中,沒有發(fā)現(xiàn)可以佐證的相關記錄。
最后,應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在《貴州省志·文化志》第一章“民國以前的圖書收藏”部分,有“田雯以實際行動大興教化,從政之馀,‘則葺學舍贈書籍以教黔之士子,風俗大合?!ā顿F州碑傳集》卷十九《田雯神道碑》)”1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貴州省志·文化志》,貴州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39頁。的記錄,另外還有“清雍正年間,馮光裕任貴州布政使,‘喜讀書,好禮士大夫,篤交誼,葺貴山書院,取諸生之優(yōu)者肄業(yè)其中,僻遠無從得書,遣官之江南購經史群籍數(shù)百卷,俾眾讀之。’(《貴州碑傳集》卷七十《馮公墓志銘》)”2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貴州省志·文化志》,貴州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40頁。的材料引用。那么,是不是可以證明《貴州碑傳集》稿藏于貴陽,且被編者所采集使用了呢?仔細分析這些資料后,情況并非如此。首先,與邢端《貴州碑傳集序》中“搜集鄉(xiāng)賢傳狀,都為一集”的體例相矛盾,田雯為山東濟南人,馮光裕乃山西代州人,就其編撰體例而言,應當不會出現(xiàn)于其中。其次,細翻錢儀吉所撰之《碑傳集》,其卷十九正有周彝撰《通奉大夫戶部左侍郎田公雯神道碑》3錢儀吉纂:《碑傳集》,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622頁。,而在卷七十亦有彭啟豐撰《通奉大夫巡撫湖南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馮公光裕墓志銘》4錢儀吉纂:《碑傳集》,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2000頁。一文,卷數(shù)與內容皆可與《文化志》的記錄一一對應。由此可以推知,《貴州省志·文化志》的編者并未在《貴州碑傳集》稿中引用相關材料。因此,《貴州碑傳集》稿的存藏情況仍不清楚。
后經多方找尋,筆者在《冉冉流芳驚絕代:朱啟鈐學術研討會文集》一書中,偶然發(fā)現(xiàn)了載有《貴州碑傳集》書稿存藏情況的相關記錄。這些記錄主要出現(xiàn)在2004年貴陽召開的“朱啟鈐學術研討會”參會論文中,劉宗漢的《朱啟鈐先生的貴州情結》、楊祖愷的《朱啟鈐對我國古建文化及貴州歷史文獻的貢獻》等文,均有提及朱啟鈐《貴州碑傳集》書稿的存藏情況,現(xiàn)摘錄如下:
先生“發(fā)愿搜輯貴州碑傳”在1944夏季,至1945年秋季,搜集“已近數(shù)百篇(清代尤多)”?!侗畟骷费匾u常例,按人物的身份分類編排,用先生專門用木板印制的一種黑欄單邊稿紙抄寫,書口下方好像還印有“貴州碑傳集”字樣。共抄成大約二十冊左右,分兩疊,裝在一個特制的小書箱中。書箱前面有插板,向上提去,即可看到中有隔板,一邊一疊書稿。舊式書箱……前面的插板上……豎帖一個中有長方紅框的中式宣紙信封,信封中央是先生親筆所書“貴州碑傳集”五字?!轮袊⒑?,先生根據(jù)原編纂時無法見到的資料,又對《碑傳集》作了局部的補充。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我就協(xié)助他從《貴州文史資料》上,補充了貴州辛亥革命時領袖人物平剛的傳記。1964年先生去世后,經家屬研究,將《貴州碑傳集》捐給了貴州。5啟功主編:《冉冉流芳驚絕代:朱啟鈐學術研討會文集》,貴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7頁。
劉宗漢記錄的《貴州碑傳集》書稿存藏流傳情況,是其親身經歷之事,且過程記錄較為詳細,當為可信。而在這之后的《貴州碑傳集》書稿存藏流傳情況,則可參閱楊祖愷《朱啟鈐對我國古建文化及貴州歷史文獻的貢獻》一文,其主要內容如下:
至于此書全稿交回貴州的大概過程,在我館原副館長陳恒安先生逝世前,我曾詳細詢問過,他當時說:“書稿經我在朱老家中看過,是大開本四十冊左右,其中有部分是朱老親自抄寫的?!庇终f:“我是1959年十年大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大慶)后去北京,因有親誼,去拜訪朱老,他年近九十,正在病中,耳重聽,又有湘音,交談時以書代言。朱老表示,《貴州碑傳集》要交給家鄉(xiāng)貴州。”……回省后,陳先生轉告省府參事諶志篤,托他與在京黔人李仲公、賀梓儕諸人設法前去取回,后諶、賀等曾去朱家,仍無結果。后田君亮先生出席全國政協(xié)大會,會后代表省府前去拜望朱老……才將書稿取回,交省府秘書處。后經“文化大革命”,已不知詳情。我館復館后,陳福桐館員亦曾面詢君亮先生,亦言書稿經他取回的。1啟功主編:《冉冉流芳驚絕代:朱啟鈐學術研討會文集》,貴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34頁。
綜上可知,朱啟鈐先生在1937年開始輯錄《貴州碑傳集》書稿,體例依照錢儀吉《碑傳集》等書,其資料收集范圍只限定在與黔籍人士有關的方面,書稿輯錄大部分是在1946年前后完成的,此后朱啟鈐對《貴州碑傳集》書稿又有一定的增補。朱啟鈐多次表達了希望將《貴州碑傳集》書稿交給家鄉(xiāng)的愿望,上世紀六十年代,該書稿被帶回貴州,其后不知藏于何處。
2022年,筆者與卞孝萱之子卞深先生取得聯(lián)系,獲悉他父親卞孝萱先生生前曾抄錄有《貴州碑傳集》書稿,抄錄稿現(xiàn)存于卞深家中。經與其協(xié)商,他十分樂意將父親抄錄之稿提供研究之用。筆者很快得到了卞深拍來的圖片,隨即開始對相關資料進行了詳細辨析和研究。從所獲抄錄稿的情況看,該批資料皆為毛筆手抄,有使用空白紙張抄錄者,有使用朱絲欄信箋抄錄者,有使用印有“中國聯(lián)合準備銀行”字樣空白箋背面抄錄者,有使用“中國聯(lián)合準備銀行總行行號信用箋”紙抄錄者,抄寫格式為豎行,自右而左,不少抄錄稿首頁右上有手寫“貴碑集”字樣。正文首行為傳狀碑志名稱,下方還有資料來源或者撰者姓名,正文皆頂格書寫,每行字數(shù)不一。資料都是一人一傳一裝訂,并未綴成一集,各傳之間也沒有擺放順序。資料總計有二十六種,每種頁數(shù)不一,另有序言、凡例、目錄合計十二頁。
最先需要弄清楚的是,這批資料是否具有真實性。據(jù)卞深回憶,其父抄錄這批資料的具體時間大約是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其時卞孝萱先生在中國銀行總行工作,至于從何處抄錄而來,卞深也不得而知。據(jù)卞深推測,極有可能是從友人處借得,或者是在北京圖書館抄錄得。至于抄錄原因,則可從其生平找尋線索。卞孝萱(1924—2009),江蘇揚州人,民國時期曾任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致力于收集整理國民時期的重要人物碑傳,編輯出版有《辛亥人物碑傳集》《民國人物碑傳集》。據(jù)卞深回憶,卞孝萱作為文史研究方面的知名學者,終其一生都致力于搜集我國歷史人物的傳狀資料,同時也十分關注涉黔史料的保存。因此,卞孝萱抄錄《貴州碑傳集》稿一事,應當是可信的。
由于卞孝萱先生抄錄的歷史人物傳狀資料仍在整理之中,目前能見到的《貴州碑傳集》稿抄件只有二十多種,序言凡例目錄十二頁。雖然材料不多,卻極具史料價值。對于卞孝萱先生抄錄的《貴州碑傳集》稿內容,盡管可信度很高,但筆者仍按照史學研究的規(guī)范,作了一些辨別真?zhèn)蔚难芯俊?/p>
首先,《貴州碑傳集》稿抄件資料來源比較可靠。該批資料得自卞孝萱之子卞深手中,中間并未有轉手情況,仔細辨析抄本文字書寫,都符合卞孝萱的字跡特征。同時,在這批資料中,卞孝萱先生在許多地方都標注了“貴碑集”字樣。由此可知,這些資料確是卞氏直接錄自《貴州碑傳集》原稿,至于其所抄錄之原稿是得自朱老手中,亦或是從他人處獲得,還是轉錄自北京圖書館所藏書,有待于以后之考證。
其次,《貴州碑傳集》稿抄錄資料體例合乎史料記載。上文提及之邢氏序言已說明《貴州碑傳集》仿《碑傳集》之體例,所收人物皆為黔籍。細查卞孝萱所抄目錄,前十卷未抄錄,從卷十一起抄,分別是:卷十一清部院大臣,卷十二清九卿,卷十三清科道,卷十四清詞林,卷十五清疆臣,卷十六至十八清監(jiān)司,卷十九至二十三清守令,卷二十四清校官、清雜職,卷二十五清儒林,卷二十六清文教,卷二十七清軼才(耆學附),卷二十八至二十九清武臣,卷三十清忠烈,卷三十一清孝友,卷三十二清隱德,卷三十三清處士,卷三十四清義士,卷三十五清篤行,卷三十六清流寓、游俠,卷三十七清方技,卷三十八至四十五清列女,卷四十六清方外,后附補編一卷民國人物備征、民國列女。其卷帙排列次序與《碑傳集》體例基本一致,且更為細化。同時,在卞孝萱抄本目錄中,于每卷之下,還抄有卷內涉及人物情況以及資料來源,只是所抄內容或有詳略,但所列人物皆為黔籍?,F(xiàn)試舉卷十一清部院大臣為例:
李世杰 子華國附 管世銘撰墓志銘 子華封撰行述 陳田撰傳證(《黔詩紀略》) 洪亮吉書遺事 《大定府志》本傳 附李華國附傳
韓 鑅 《畢節(jié)縣志》
石贊清 黎庶昌撰神道碑銘 方宗誠記刑部侍郎石公事 凌惕安撰遺事一則(見《貴州名賢像傳》附錄)
李端棻 梁啟超撰墓志銘
以上四人皆是清代黔籍官員。還可看到,卞孝萱所抄目錄不僅記錄部分卷內所收人物的情況,也記錄了這些人物碑傳行狀的資料來源。
最后,《貴州碑傳集》稿抄件資料序言獨特,凡例詳實。在卞孝萱所抄目錄之前,見有兩頁文字,其首頁上寫有“貴州碑傳集序”字樣,只是未知是自序還是他序;其第二頁上,經過辨識,筆者認為應該是《貴州碑傳集》稿的凡例。這兩頁文字風格獨特,內容簡略,他書未見,從了解到的情況看,該批資料應該之前并未被他人轉引使用,現(xiàn)轉錄于下:里,士風樸僿,鮮與都人士相接。入錄者百無一二,斯豈限于地歟?
貴州碑傳集序
黔地僻左,去京師七千馀
圖二 卞孝萱手抄《貴州碑傳集》序言與目錄選頁
單詞片楮,咸同珍弆,海內秘笈,昔賢鮮見。幸得假觀,竟多創(chuàng)獲。然清代巨人長德,或后時而不獲與進,或嗇與過而乏傳人,不得已求之方志,乃簡者或人僅數(shù)行,繁者或家存數(shù)卷。
凡諸紕漏,平亭至難。魯魚之誤以展持鈔假,校正乏術。補其闕失,匡其訛誤。
從此序言可以看出,《碑傳集》等諸書收錄的黔籍人士傳狀不多,故因此而撰稿;同時也可看出,搜集資料過程比較困難。這些內容非親身參與者不能說得如此細致,故筆者認為,此序當為朱啟鈐親筆或為知情之協(xié)助者為之。第二頁凡例的內容更為豐富,亦整理如下:
人之仕履有不盡能以一事概、以一節(jié)舉者,無已,只可擇其所重者而系之。稍有不倫,未能悉計。
錢繆之書,去取務慎,本集以博采為主,寧濫無遺。蓋以故家遺獻日就淪墜,及今不錄,后嗣何觀?故有明知兩篇同出一源而互有詳略,即不欲遽加裁斷。又有子孫事狀記述弇陋,文筆俚庸,本不足登大雅,而所載子孫、姻戚、姓字、爵里,或有數(shù)字差詳,足備將來征考,亦不予刊落。
碑志之作多出其時名流鉅公,或竟隨筆點染,但教成文而不足備史乘之采。其他或詩文集序,或哀誄,或軼事隨筆,反有極親切真實之事跡可傳者,錢繆之書所不恒載,本集則收錄較多。所取寧在此而不在彼也。
與其過廢,無寧過存。
諸人事跡,有雜見各處而不獲一較詳備之傳者,躊躇再四,刺取諸書而為之集傳者有之,雜錄諸文而使其事得自見者有之,不敢拘一格也。
方志諸傳必有所本,于例不當收,然其人不可沒而又未見他碑傳,則姑即錄方志原文,以俟續(xù)訪。要之,有傳而其人未必可傳,人可傳而適無傳,皆事之。無可為何者,無已,則為兩存之術而已。
名為采詩,實則征獻,所撰傳征類多極具苦心。
幸于……之后睹斯秘籍,得以補征其遺失,他如近人家集,或佚而復獲,或存而未刊,皆得抉剔而彰顯之……非敢自以為功,抑古今時會,時之然也。
從此凡例可以看出,《貴州碑傳集》稿在人物履歷、與他書資料的互補、資料的收錄等方面都有較為細致的設計,其所載信息皆與目前可見的碑傳行狀內容相貼合。
綜合所述,卞孝萱先生所抄資料合乎史料所記書稿特征,其序言、凡例、目錄皆與目前可見的碑傳行狀內容相契,其所載描述之內容,非編撰者所不能為之。因此,目前可以確認,卞孝萱先生所抄資料即是《貴州碑傳集》稿之原文。
卞孝萱先生所抄資料除序言凡例目錄外,還有對其中內容的具體抄錄。目前所見者止二十六種,部分資料前有“貴碑集”字樣,現(xiàn)將人物傳名與資料來源等信息梳理如下:
序號傳狀名稱與傳主姓名撰者姓名及資料來源有無“貴碑集”標記1曹維城傳 子石附貴陽府志有2兵部左侍郎韓公傳(韓鑅)畢節(jié)縣志有3太常寺卿周公傳(周起濱)畢節(jié)縣志有4遵義蹇季常墓志銘(蹇念益)陳敬第撰無5張中丞墓志銘(張日晸)翟煜觀撰,安順府志有
從上述資料分析,《貴州碑傳集》稿之內容有以下特點:
第一,《貴州碑傳集》書稿中所收多為清代人物,也有不少民國時期人物。這些黔籍人士既有如李世杰、唐炯等官員,也有如楊文照、姚華等文人,值得肯定的是還有部分平民傳記也被選入,如高文秀等。這些內容皆可與卞抄目錄互相印證。這些信息表明,朱啟鈐在編撰書稿時力求廣為采集,避免遺漏。
第二,《貴州碑傳集》書稿人物傳狀收錄面較寬,有采自方志者,有錄自他人稿本者,還有從家集、詩文集等中輯出的資料,朱啟鈐對所收資料均作仔細考證分析,盡量做到應收盡收。這些特點在卞抄凡例中也有說明。尤其是對部分人物,如蹇訚、唐炯等,但與史實相符且有足證者,并不以一篇為限入編。
第三,《貴州碑傳集》書稿較之《碑傳集》等書,分類更加細致合理,對不同時期的不同貴州歷史人物,能抓住其時其人其事之特征。扼其要而述之,如卷三十二清隱德,卷三十五清篤行,卷三十六清流寓、游俠等類別的設置,分類清晰,別具特點;另外,在部分類別的小分類中,也體現(xiàn)出了對碑傳類文獻撰寫體例的豐富,比如在列女類中,又分為了賢淑、節(jié)婦、貞女、烈行、才學等等,分類更為精細。而其中的才學分類,則應為《貴州碑傳集》所獨有。
第四,《貴州碑傳集》書稿中的人物傳狀,如他書遺漏者,朱啟鈐則盡力搜集各處資料,詳加整理考證,為人物補傳。如鄧第武、鄧維琪、何鼎、蘇鳳文、唐炯、楊文照等人,都是朱啟鈐親自立傳。以此觀之,朱啟鈐不僅為該書稿的輯錄者,有時候也充當了該書人物傳狀的撰寫者。這和貴州文獻資料的流存情況有著密切的關系,如編輯楊文照的詩歌,朱啟鈐之前刊印過《楊劍潭先生遺詩》,分別從《黔詩紀略后編》、家藏手卷、于德懋處、后人舊抄本等合輯出遺詩三百多首,較之《黔南六家詩選》多出將近一倍,可謂收錄楊文照遺詩最全者。楊文照為朱啟鈐外祖父傅壽彤至交,朱啟鈐對其生平較之他人更為熟稔,而《楊劍潭先生遺詩》序中介紹他的文字因限于體例,未能詳細,但在《貴州碑傳集》稿中,朱啟鈐則為之單獨立傳。
綜上所述,《貴州碑傳集》稿為朱啟鈐所編撰,收錄了清代至民國時期貴州歷史人物的行狀碑傳。該書稿在1946年已具規(guī)模,直到上世紀六十年代,朱啟鈐一直在進行補充完善。朱啟鈐去逝后,該書稿被帶回貴州,幾經輾轉,不知收藏于何處。2022年,筆者見到了卞孝萱先生生前抄錄的《貴州碑傳集》部分書稿,本文即以《貴州碑傳集》稿為研究對象,對該書的編撰、著錄以及內容、體例做一些研究與分析,認為卞抄《貴州碑傳集》部分書稿,稿抄件資料來源比較可靠,資料體例合乎史料記載,資料序言獨特,凡例詳實。依據(jù)這一資料,《貴州碑傳集》合計有四十六卷,后附補編一卷,體例仿《碑傳集》《滇南碑傳集》等書,所收傳主皆為黔籍,材料來源有方志、詩文集、隨筆、哀誄等,部分人物傳狀為朱啟鈐先生親自撰寫,多以“事輯”“傳略”等名之。從上述資料分析,《貴州碑傳集》稿中所收多為清代人物,也有不少民國時期人物;人物傳狀收錄面較寬,有采自方志者,有錄自他人稿本者,還有從家集、詩文集等中輯出的資料;較之《碑傳集》等書,分類更加細致合理,對不同時期的不同貴州歷史人物,能抓住其時其人其事之特征;書稿中的人物傳狀,如他書遺漏者,朱啟鈐則盡力搜集各處資料,詳加整理考證,為人物補傳。由于卞孝萱的抄本還未完全整理完成,相信在之后還會有更為豐富的相關資料出現(xiàn)??傮w而言,《貴州碑傳集》稿對于貴州歷史人物資料的收錄與保存,為學界的涉黔文獻研究提供了一份極有參考價值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