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聲古作“像聲”“象聲”,實際上是一種口技,《清稗類鈔》“戲劇類”里就說到,“口技為百戲之一種,或謂之曰口戲,能同時為各種音響或數(shù)人口及鳥獸叫喚,以悅座客。俗謂之隔壁戲,又曰肖聲,曰相聲,曰象聲,曰像聲?!睔v史上的口技演出多在布幔中進行,受眾“隔壁”而聽,故又有“隔壁戲”之稱。由此可見,早期的“像聲”“象聲”原是以摹擬聲情為特長的口技,與如今我們熟知的相聲藝術形式不同。或者可以說,摹擬實際就是當今相聲四門功課中的“學”。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學”的范圍日廣,喜劇元素乃至日常生活中的滑稽、諷刺、幽默等,都是“學”的標的。而早期“像聲”“象聲”藝人,在市民社會逐步建立、興盛的時代背景下,“學”到了越來越多的東西,也讓相聲由單一的“象聲之戲”逐漸發(fā)展成如今我們熟悉的藝術樣態(tài)。
學技巧更要學內(nèi)容,沒有豐富內(nèi)容的支撐,“象聲”恐怕還只能是“隔壁戲”。而一代代的相聲藝人扎根于民間、探究生活,在受眾比較和自身揚棄的雙重作用下,流傳下了眾多膾炙人口的精品佳作,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被記錄成稿的有300段左右。
如前所述,取材于現(xiàn)實生活進行創(chuàng)作,是相聲的主干,因為相聲是幽默的生活化藝術。而要讓受眾發(fā)自內(nèi)心的哈哈一笑,相聲藝人就必須要深入地“學”,讓作品盡可能反映群眾熟悉和關心的生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梳理傳統(tǒng)相聲作品,我們能發(fā)現(xiàn)近百年來中國社會發(fā)展變化的軌跡,進而畫出一幅反映歷史的“風俗畫”。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逐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相聲流傳在城市的“底層”,封建官僚的無能和腐敗,軍閥的荒唐和暴虐,地主買辦的貪婪和虛妄,帝國主義侵略者的驕橫和狡詐,都被前輩相聲藝人看在眼里,構成了早期傳統(tǒng)相聲作品的底色。這一時期的作品集中揭露了阿諛奉承的惡習、敲詐勒索的伎倆、爾虞我詐的關系、醉生夢死的生活等,用一幅光怪陸離“社會相”寫照,曲折地反映了帝國主義、封建勢力和官僚資本主義給中國帶來的深重歷史災難。
取材于民間笑話的作品,在傳統(tǒng)相聲里也為數(shù)不少。在進行類型創(chuàng)作時,前輩藝人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緊跟時代、去蕪存菁,割除笑話中的原始部分,讓作品與當時當?shù)氐纳鐣罱Y合得更緊密。比如諷刺愚蠢的行為時,縣太爺往往是最好的“模特兒”。在封建時代,縣官是真正的“牧民之官”,也是老百姓觀察封建官僚的“最佳窗口”。將筆觸對準縣官,不僅能最大可能引起老百姓的共鳴,也更能精準反映出封建官僚體系的“塌方式”腐朽——連牧民官這“根子”都壞了,上層的“枝干”怎么會好?比如《火燒裳尾》與《性急》的笑話,本來只是點出“急脾氣”和“慢性子”兩種人的性格特點:前者是火燒了衣服也不著急,后者則是看見了“慢性子”就突然發(fā)火。但是單口相聲《日遭三險》卻以這兩種人為線索,著重寫一個貪婪的縣官要尋找“急脾氣”“慢性子”,以及愛占小便宜的人,為他個人的私利服務。但當他尋找到這幾種人以后,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急脾氣”給他當差,結果把他扔進河里;“慢性子”為他看孩子,結果孩子掉進井里;“愛占小便宜的”為他買棺材,買了個大的又偷了個小的……這種情節(jié)的改造和主題的升華,都曲折地反映了現(xiàn)實生活中人民對統(tǒng)治者的憎惡感情,諷刺鋒芒和現(xiàn)實意義更加突出。
傳說多半有些真實歷史為依傍,“事出有因”,但情節(jié)和人物在經(jīng)過群眾的改鑄后往往就會變成“查無實據(jù)”的故事。但就是這種歷史真實與民間傳說的夾縫,給了相聲藝人很大的發(fā)揮空間。如民間傳說以孔子“陳蔡之厄”為原型,衍生出了《孔子和采桑娘》的故事,描寫他“絕糧于陳、蔡之間”的窘態(tài)。而在相關的相聲里,孔子的形象更為尷尬。《吃元宵》中,他把元宵的價格從“一文錢一個”改為“一文錢十個”,不僅厚顏地吃了人家的元宵,還要“之乎者也”一番。在《抬杠鋪》里,面對一個普通“杠頭”提出的種種問題,孔子居然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兩段相聲中的孔子或近似于生活里的無賴,或不甚高明、與“至圣先師”的形象格格不入,這實際上反映出群眾對被閹割后的儒家思想的認知,和對“偽君子”的鄙夷和不屑。再如《珍珠翡翠白玉湯》中,朱元璋做了皇帝以后,厭煩整天肉山酒海,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生活,思念當初他在要飯時要僵斃之際、乞丐們送來救命的“爛菜粥”。當這“爛菜粥”做得時,滿朝文武和朱元璋本人都不能下咽,處于狼狽不堪的境地。
總的來說,真實歷史人物和歷史掌故的作品被吸收到相聲里,近似一種藝術的“導體”—一頭結在有名有姓的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上,一頭又被相聲藝人進行大量的夸張和敷衍,成為了借歷史的軀殼抒發(fā)今人感情的重要渠道。
文化典籍中的素材也經(jīng)常被相聲吸取,展現(xiàn)出不同的樣貌。諸如《批聊齋》《批三國》《歪講三字經(jīng)》《歪講四書》等,都是用“歪講”“曲解”的方法,巧妙地介紹這些著作,目的是制造笑料,在反映作者的機敏、智慧的同時,也諷刺那些不懂裝懂的人?!锻嶂v三字經(jīng)》《歪講四書》等還反映了群眾對這些僵死的經(jīng)典嗤之以鼻的輕蔑態(tài)度。
文字游戲的歷史悠久,早在宋元時期即有拆白道字、頂針續(xù)麻、說百草名、說百藥名一類的技藝,傳統(tǒng)相聲繼承發(fā)展了這種歷史文化。如《對春聯(lián)》的聯(lián)詩對句,《呂林炎圭》《江河湖?!贰墩椅遄印贰端淖致?lián)音》《八大吉祥》等的拆白道字、頂針續(xù)麻,表現(xiàn)了漢語語言魅力及相聲演員的機智聰慧,是一種有益的知識性和娛樂性作品,增加了相聲的幽默類型,直到今天仍有存在的價值。
傳統(tǒng)相聲是一塊吸水力很強的海綿,是一塊無鐵不吸的磁體。它在生活底層里存在,千方百計地吸取各種營養(yǎng),為壯大自己的肌體而奮斗??v觀傳統(tǒng)作品,幾乎每一段都有它素材的根源,各種藝術樣式都是它攝取營養(yǎng)的對象。時至今日,社會發(fā)展日新月異,生活素材豐富多樣,如何繼承相聲前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學”好素材,“學”出好作品,是當下相聲從業(yè)者必須認真思考、認真對待的。
(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