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清河小房崔氏是唐代士族的高門華支，但崔玄泰家族作為該支系三大家族之一表現(xiàn)卻過于平淡，既缺少宰相和三公，亦無知名文化精英。崔玄泰家族有唐一代通婚對象基本不出“山東四姓”范疇，尤其與范陽盧氏通婚最為繁密，與趙郡李氏的婚姻均產(chǎn)生于中唐之后，且數(shù)量較??；中晚唐時期，宰相裴度、李固言、鄭覃，名臣盧從愿、裴士淹、盧弘宣等人之子，名臣盧士玫及宰相鄭肅之孫均娶于其家族，但家族男性婚配對象為重臣之女者僅有裴均女和李當(dāng)女二例，是唐代婚姻崇尚閥閱的典型代表。崔玄泰家族有唐一代未曾問鼎宰輔或三公，但歷代冠冕相繼，中唐之前入仕率幾乎為百分之百，晚唐布衣之男驟然增加，家族呈現(xiàn)衰敗跡象。崔玄泰家族的久盛與其經(jīng)學(xué)傳家密切相聯(lián)，也與宗親和姻戚重臣的相助有重要關(guān)系，其裔孫在廣明之亂前已產(chǎn)生分化，科舉是否成功成為決定他們命運的關(guān)鍵。

關(guān)鍵詞 崔玄泰家族 婚姻 仕宦 新出墓志 清河小房崔氏

清河小房崔氏是唐代士族的高門華支，該房支主要由玄弼、玄覽、玄泰三個小支系組成。與玄弼支和玄覽支名臣輩出、縱橫進(jìn)士科場相比，玄泰支作為清河小房三大家族之一表現(xiàn)過于平淡，既無宰相和三公，亦缺乏知名文化精英。不僅如此，關(guān)于玄泰支的傳世墓志也僅有常袞《崔汪墓志》一篇，故前人關(guān)于清河小房崔氏的論述，玄泰支是被忽視的存在，其家族之所以與玄弼支、玄覽支并列，僅僅源自在《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清河小房崔氏”中人丁興旺而已。近年來，在洛陽偃師等地陸續(xù)出土崔玄泰家族墓志二十七方（包括出嫁女墓志五方），楊遠(yuǎn)和張應(yīng)橋據(jù)此對其家族譜系進(jìn)行了訂補[1]（P1），張應(yīng)橋新作又對其進(jìn)行了疏證[2]（P355-400），牛紅廣和宋婷對盧士玫墓志進(jìn)行考釋時一并刊布了其妻崔氏（崔包女）墓志[3]。眾多家族新出墓志為我們了解唐代頂級門閥清河小房崔氏提供了豐富的材料，更為重新認(rèn)識鼎盛與落寞矛盾構(gòu)成中的崔玄泰家族提供了可靠的憑證。

一、清河崔氏小房的形成及其在唐代清河崔氏諸房支的地位

清河崔氏為中古高門士族，北朝為“四姓”高門之一，唐代則居一流門閥“五姓七家”之列。清河小房為清河崔氏在唐代五大著房支之一，關(guān)于該支之起源，《新唐書》卷七二下《宰相世系表》“清河崔氏”條云：“（崔）逞少子諲，宋青、冀二州刺史。生靈和，宋員外散騎常侍。生后魏贈清河太守宗伯。生休、寅。休號大房?！薄耙志炊Y，后魏太子舍人、樂安郡守。生長謙，給事中、青州刺史，生子令、公華?！盵4]（P2751-2757）公華生大質(zhì)，大質(zhì)生玄覽、玄弼、玄泰。該支崔氏在唐代共有崔群、崔鄲、崔彥昭三名宰相，尤其是崔鄲一族，兄弟子侄先后五人七次主持科舉考試，是中晚唐華貴家族的典型代表。

無論是北魏太和中確立士族門第，還是初唐貞觀時編訂《氏族志》、高宗時重編的《姓氏錄》，所指門第范疇均為“郡望+姓氏”這一表述方式，未曾具體到支系。但在《姓氏錄》頒布的同年，稍后發(fā)布的《禁婚詔》，范陽盧氏有盧子遷、盧溥、盧輔三支，清河崔氏有崔宗伯、崔元孫二支，高門士族首次具體到房支。從北魏太和十九年（495）頒定士族至唐高宗顯慶四年（659）頒行《禁婚詔》，已經(jīng)過了一百六十余年，擁有卓越資源的高門士族瓜瓞綿延，子孫繁茂，加之魏齊隋唐的朝代鼎革，家族內(nèi)部盛衰有別自然難免。清河小房崔氏最早迥立門戶，見于德宗貞元五年（789）的《崔諲墓志》：“九代祖寅，官婚清甲，故稱小房焉。” [5]（P293）文宗之后，清河小房崔氏作為高門著房支，已成為世人之公論：

1.文宗大和六年（832），崔讜《盧直妻崔氏墓志》曰：“夫人其先東武城人也，言門戶者為清河小房，世胄軒冕，人得而稱之。”[6]（P2127-2128）

2.文宗開成五年（840），鄭圖《崔郕墓志》曰：“門第族望，在山東四姓之右，稱之者曰清河小房焉。得婚連于我者，若鐘磬在戶，珪璋植前，則其余風(fēng)遺范可知矣?！盵7]（P987）

3.武宗會昌三年（843），李鄠《李郁妻崔氏墓志》曰：“四姓為甲族至今，崔氏清河小房為第一?！盵8]（P166-167）

4.宣宗大中四年（850），盧超《崔鄪墓志》曰：“清河小房，神農(nóng)之裔。代著德業(yè)，克保官婚。史傳譜諜，榮美具載。”[9]（P700-701）

5.懿宗咸通五年（864），盧蕘《鄭居中及崔氏合葬墓志》曰：“清河崔夫人，小房也。崔為氏著于世，組綬輝華，前后相照。小房尚于東武，鼎甲實難擬掄。”[10]（P156）

6.僖宗乾符二年（875），崔譜《崔茂藻墓志》曰：“自元魏以降，至于國朝，冠婚之盛，首于甲乙方。今推門族，必曰崔氏小房為閥閱之最也。”[11]（P2473）

7.懿宗咸通九年（868）至僖宗朝，鄭仁規(guī)《崔權(quán)墓志》曰：“后魏分四姓，號小房，世濟(jì)不墜?！盵12]（P648-649）

進(jìn)入五代，言及清河小房人物，筆記和國史徑直以房支稱之。南唐劉崇遠(yuǎn)《金華子雜編》論唐代山東高門士族盛支曰：“清河崔氏亦小房最專清美之稱。”[13]崔協(xié)為后唐宰相，卒于該朝，《舊五代史》卷五八《崔協(xié)傳》曰：“崔協(xié)，字思化。遠(yuǎn)祖清河太守第二子寅，仕后魏為太子洗馬，因為清河小房，至唐朝盛為流品。”[14]（P779）李專美有名于后唐、后晉，《舊五代史》卷九三《李專美傳》曰：“專美之遠(yuǎn)祖本出姑臧大房，與清河小房崔氏、北祖第二房盧氏、昭國鄭氏為四望族，皆不以才行相尚，不以軒冕為貴，雖布衣徒步，視公卿蔑如也?！盵5]（P1230）

值得注意的是，唐代清河崔氏的五著房支，小房之外，唐代墓志言及房支者僅有葬于宣宗大中六年（852）的崔倬《崔芑及鄭氏合葬墓志》一例：“后魏七兵尚書、文貞公諱休，公七代祖也，始稱大房?！盵2]（P2298）唐及五代的傳世文獻(xiàn)則無此類記載。顯然，對其他房支而言，與清河崔氏的聲名煊赫相比，所屬房支并無值得炫耀之處，甚或過于平庸，也間接證明了中晚唐時期清河崔氏諸房支清河小房獨領(lǐng)風(fēng)騷、最為翹楚，地位非其他房支所能比擬。

二、唐清河小房崔氏崔玄泰家族的婚姻

“山東士族尚婚婭”是唐代學(xué)者柳芳對唐代山東士族異于其他地域士族的顯性認(rèn)知。關(guān)于此點，唐人碑志多有記述。如撰于玄宗開元四年（716）的李華《崔景晊神道碑》曰：“山東士大夫以五姓婚姻為第一?！盵15]（P4741）代宗大歷九年（774），獨孤及在《鄭密墓志》中寫道：“歷漢魏晉迄于今，冠冕婚姻，世莫與京。”[16]（P3986）刻于德宗貞元二年（786）的穆員《崔徵妻盧氏墓志》曰：“代以禮樂婚姻相遺，為氏族冠冕。”[7]（P8216）寫于憲宗元和十一年（816）的李仲言《李士華墓志》曰：“關(guān)中諸族以聲華富貴為實，山東五姓以儉德婚姻為實。”[1]（P125）崔玄泰家族作為唐代士族的高門華支，新出的27方家族墓志為我們了解其有唐一代的婚姻狀況提供了大量素材。

（一）唐清河小房崔氏崔玄泰家族的通婚情況總覽

依據(jù)新出墓志和傳世《崔汪墓志》，共得唐清河崔氏小房崔玄泰家族通婚情況60例，根據(jù)家族輩分，列表如下：

（二）唐清河小房崔氏崔玄泰家族的婚姻特點

1.通婚基本不出“山東四姓”范疇，尤其與范陽盧氏通婚最為繁密，但與趙郡李氏的婚姻均產(chǎn)生于中唐之后，且數(shù)量較稀

“四姓”為漢唐時期高門的代稱，代有嬗變。唐代“山東四姓”指清河與博陵二崔氏、范陽盧氏、隴西與趙郡二李氏、滎陽鄭氏，乃有唐三百年一流門閥，加上門第稍弱的太原王氏，則為“五姓”。李肇《唐國史補》曰：“四姓惟鄭氏不離滎陽，有岡頭盧、澤底李、土門崔，家為鼎甲。太原王氏，四姓得之為美，故呼為‘钑鏤王家’，喻銀質(zhì)而金飾也?！盵17]王溥《唐會要》曰：“今流俗相傳，獨以崔盧李鄭為四姓，加太原王氏為五姓?！盵18]（P663）崔碣《盧逢時妻李氏墓志銘》曰：“李鄭崔盧，姓之名器。千古推高，九流仰視?！盵19]（P2401）新出的《崔鄖墓志》也印證了此點：“崔氏有博陵與清河二望，其在清河者，或在俞，或在東武城，與盧鄭李皆源流長遠(yuǎn)，貴相聯(lián)絡(luò)，其男娶女嫁，必越國以求之，比之晉匹秦，他姓雖大，皆謂非吾偶也。”[20]（P977-978）又如盧回《李元嗣墓志》曰：“洎元魏道武皇帝定天下，族望又與崔盧鄭為官婚之甲?！盵1]（P1116）據(jù)上表，唐代清河崔氏小房崔玄泰家族通婚情況60例，溢出“四姓”范疇者僅有8例：太原王氏1例，河?xùn)|裴氏和弘農(nóng)楊氏均2例，河?xùn)|薛氏、新安趙氏、河間邢氏各1例。其中太原王氏乃一流門閥，但其多數(shù)支系或來歷不明，或顯系攀附，作為正宗的北魏王慧龍后裔人丁不旺，影響力有限，地位在唐代弱于“山東四姓”；弘農(nóng)楊氏、河?xùn)|裴氏、河?xùn)|薛氏乃關(guān)隴著名高門，新安趙氏、河間邢氏則為山東次等士族。

有唐一代崔玄泰家族通婚可考者60例，基本不出“山東四姓”范疇，其中與范陽盧氏通婚多達(dá)25例，滎陽鄭氏為12例，隴西李氏為9例。趙郡李氏為北朝隋唐一等門閥，但其與清河小房崔氏的婚姻來往甚為稀疏[21]，其與崔玄泰家族的通婚情況僅有5例，且均發(fā)生于中唐之后。崔玄泰家族與趙郡李氏通婚最早出現(xiàn)于其五代孫輩，崔審文娶趙郡李宗直女，崔謙女嫁趙郡李儋之父；第六代則有趙郡李懽（中唐宰相李固言長子）初娶崔鄪女，再娶崔鄖長女，又有趙郡李儋娶崔鄖第三女。崔審文卒于咸通二年（862），壽六十八，其婚配李氏不會早于憲宗元和時期（806—820）。崔謙女嫁李儋之父見于《崔鄖妻李審柔墓志》：“次女適姊子?xùn)|川節(jié)度推官、試太常寺協(xié)律郎李儋?！盵22]（P664-665）墓志撰者為其夫崔鄖，因同姓不婚，故所謂姊當(dāng)然是崔鄖之姊。崔鄖卒于文宗開成三年（838），壽五十七，其第四女又婚配姐姐的兒子李儋，姐弟年齡應(yīng)該差別不會太大，極有可能相仿，故其姊婚趙郡李氏的時間，無論如何不會早于德宗朝（780-805）。

2.“姻不失親”貫穿始終

“山東四姓”作為唐代最知名的婚姻集團(tuán)，“再結(jié)秦晉”“累世通婚”等愿景在崔玄泰家族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出身范陽盧氏北祖大房的盧士玫為其妻崔氏所撰墓志曰：“山東之閥，唯余之家與安豐實霸諸姓。安豐又余之族舅也，其夫人又余之族姊也。潘楊舊好，秦晉良匹，其來尚也。”[23]（P67-75）安豐指妻父安豐縣令崔包。這一情況在唐代崔玄泰家族的婚姻中不足為奇，其與隴西李氏姑臧房李義琰家族、范陽盧氏北祖二房盧寰家族、滎陽鄭氏北祖小白房鄭巖家族和鄭余慶家族均存在累代通婚的情況。初盛唐時期，崔玄泰家族開始累世與隴西李氏姑臧房李義琰家族通婚。崔玄泰妻乃高宗時名相李義琰之妹，李義琰之女嫁范陽盧氏北祖三房盧弘肅，盧弘肅之女婚配崔玄泰孫崔紹，即崔紹岳母李氏是其祖母李氏的親侄女。崔玄泰長子行溫之女嫁李義琰再堂侄李辿，次子行堅之女又嫁李辿親侄李惟，即李辿、李惟叔侄娶清河小房崔氏堂姐妹。崔紹女兒適范陽盧諭，紹妻盧氏即是盧諭岳母，也是其三從姑。崔絳女嫁姑臧李成毅，李成毅堂侄女婚崔絳侄孫崔恭，曾孫女李審柔又適崔恭侄崔鄖。崔玄泰家族與范陽盧氏北祖二房盧寰家族的通婚更為頻繁。盧寰僅有一子盧政，崔義娶盧寰女，侄女則嫁盧政子盧珙為妻，侄孫女又嫁盧政孫盧景南；崔義堂弟崔濟(jì)娶盧政女，崔濟(jì)女兒又適舅子盧贍，故盧珙《盧贍妻崔氏墓志》曰：“余於夫人有叔舅之悲，季父之痛?！盵24]（P1907）此外，崔義弟崔謙女又嫁盧珙三從侄盧逢。從崔玄泰曾孫輩起，連續(xù)三代六次與盧寰子孫通婚。中晚唐時期，其與滎陽鄭氏北祖小白房的鄭巖家族和鄭余慶家族也反復(fù)通婚。崔謙女嫁鄭巖侄鄭汶，侄崔鄪則娶鄭鈁之女（鄭巖曾孫女），孫女即崔鄘女則婚配鄭鈁堂兄弟鄭居中。崔鄘娶鄭珣瑜堂兄弟鄭肅雍女，侄女即崔鄖女則嫁鄭覃子孺融（鄭珣瑜孫），再堂侄崔權(quán)又娶鄭珣瑜堂侄鄭灣之女。

3.崔玄泰家族在婚姻市場極受青睞，尤其是崔氏女直至晚唐仍受到權(quán)貴尊崇

崔玄泰子孫名氣不彰，但其通婚對象不乏名公之子、聞臣之孫，朱紫爭耀，譽滿全唐。崔玄泰家族男性已知通婚29例，婚配高官顯宦（三品以上）子孫者有3例，均發(fā)生于中晚唐之交。崔塤娶尚書左仆射范陽盧鈞女，崔墀婚配刑部尚書姑臧李當(dāng)女，崔隋婚配嶺南節(jié)度使趙植孫女（案：趙氏堂兄趙隱為懿宗朝名相），崔塤、崔墀、崔隋均為崔玄泰六代孫。

相對于男性，崔玄泰家族女性后裔的婚配對象出身顯赫者更為常見。崔玄泰家族女性后裔所適對象為名臣聞士者僅1例——崔包女嫁盧士玫。士玫出身范陽盧氏北祖二房，官瀛莫節(jié)度使、太子賓客，新、舊《唐書》均有傳。當(dāng)然，名臣聞士并不一定有富貴家世，結(jié)褵于高官顯宦的子孫在崔玄泰家族女性后裔中則為尋常之事。盧從愿為玄宗朝名臣，官刑部尚書，為人所嫉而錯失宰相之位。從愿子諭娶崔玄泰孫紹第二女為妻，《李存玄堂志》曰：“文公（盧從愿）又府君外王父也，是為重姻。夫人外祖鄆州清河崔紹，族高中外?！盵25]（P502-503）崔玄泰曾孫崔信，信女嫁裴士淹子裴嬰。裴士淹官禮部尚書，知貢舉，有名于玄宗、代宗時。裴度、李固言、鄭覃均為中唐名相，三人之子均娶崔玄泰六代孫女：裴度子識娶崔鄘第二女，鄭覃子孺融娶崔鄖第四女，李固言子懽初婚崔鄪女，鄪女亡，再結(jié)秦晉，婚崔鄖長女。崔權(quán)為崔玄泰六世孫，卒于懿宗咸通九年之后，《崔權(quán)墓志》曰：“其家女三人。長適刑部員外郎縠，次適仁規(guī)，皆早逝，次又歸于我。別女最長，適故尚書致仕盧弘宣次子邯?！盵2]（P648-649）鄭縠為名臣吏部侍郎鄭薰之子，鄭仁規(guī)乃名相鄭肅之孫、尚書郎鄭洎之子，盧弘宣官工部尚書、秘書監(jiān)，以太子少傅致仕。

三、唐清河小房崔氏崔玄泰家族的仕宦

《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清河崔氏小房”共收錄崔玄泰家族40人，其中顯示官職者僅10人，若此譜所錄為完璧，稱其為衰宗落譜絲毫不違和。然而，這并非事實。依據(jù)《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和出土墓志，我們對崔玄泰家族譜系進(jìn)行重新勾勒如下：

（一）崔玄泰家族有唐一代冠冕不絕，中唐之前出仕率幾乎高達(dá)100%，晚唐布衣之男甚為常見

表3所勾勒的崔玄泰家族譜系共得男性成員77人，有職官者多達(dá)49人，去除墓志提及的未成年者8人——師周、師魯、延壽、秘郎、肅、璟、穆、晤兒，出仕率為70%。家族無職官的成年男性17人，基本都生活于晚唐，墓志言及的家族成年男性在初盛唐時期入仕率為100%?！缎绿茣ぴ紫嗍老当怼匪d崔玄泰家族成員在中唐之前無職官者，實際均為失載。如崔謙六子，《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僅載其四，且無一有職官。新出《崔鄖墓志》曰：“秘監(jiān)以關(guān)中夏大旱，秋多雨，芻米與生生之物日踴騰糶，命諸子當(dāng)調(diào)者，皆吏遠(yuǎn)郡，以其入為水旱備。君以齒尚少，獨留京師?！盵26]（P674-675）顯然，崔謙的六個兒子全部或絕大多數(shù)為官府中人，《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均失載，據(jù)出土墓志，職官可考者僅崔鄘、崔瑀二人?！缎绿茣ぴ紫嗍老当怼反蘧_子崔鎮(zhèn)、崔鵬，均無職官，據(jù)《崔綺妻盧氏墓志》，知二人曾歷襄陵尉和貴鄉(xiāng)尉。據(jù)此推之，崔貢諸子，情況當(dāng)亦如此。

晚唐時期，崔玄泰家族開始高頻率出現(xiàn)布衣之男。崔審文卒于懿宗咸通三年（862），壽六十八，官襄城縣令、兼守鄭州司馬，墓志撰文和書丹均由親侄崔綬操持，且標(biāo)明職官為管城主簿。崔審文二子緩、絢均未言及職官和功名，當(dāng)系未曾入仕緣故。崔權(quán)卒于懿宗咸通九年（868）至僖宗朝（874-888），壽六十四，官少府少監(jiān)，墓志敘其諸子狀況道：“有子四人。長曰景休，鄭州陽武尉，醇醇而文。次曰景溫，越州山陰主簿。次曰景昭，次曰續(xù)，皆能保其家。”[27]（P648-649）據(jù)此可知，第三子和幼子均已成年且未入官場。崔植卒于宣宗大中十年（856），壽六十六，妻盧氏卒于大中十二年（858），壽四十九，權(quán)葬，“自后嗣子不能自立，近二紀(jì)不辨安窀穸，三子偷生茍飯，叩血路人”，于僖宗乾符五年（878）將雙親合葬。以此觀之，崔植三子不僅人到中年未入仕途，而且生計頗為艱難。

（二）唐代崔玄泰家族長期興盛索因：經(jīng)學(xué)傳家、宗親與姻戚相助

崔玄泰及其子孫在唐代雖然官宦不絕，但多數(shù)屬于令、尉之階，進(jìn)入高級官員行列者僅有太子詹事（正三品）崔謙一人，州刺史、長史、司馬之外，在中央官至五品以上者僅有崔紹（膳部郎中，從五品上）和崔權(quán)（少府少監(jiān)，從四品下）二人。崔玄泰家族在唐代官宦綿延，與其家族的經(jīng)學(xué)傳統(tǒng)密切相關(guān)。清河崔氏作為家學(xué)淵源深厚的世家大族，崇尚經(jīng)學(xué)這一傳統(tǒng)在崔玄泰家族被很好地傳承下來。崔玄泰在高祖武德時，“舉進(jìn)士，射策高第。解褐授益州新繁縣尉”[1]（P98-99）。長子崔行溫的兩個兒子均為明經(jīng)出身。《崔紹墓志》曰：“弱冠以孝廉擢第，調(diào)補宣之溧水、冀之南宮尉?！盵28]（P556）《崔絳墓志》曰：“以經(jīng)明上第，補絳州參軍?！盵29]（P677）之后，崔偃、崔郕、崔鄖、崔審文、崔行修、崔權(quán)、崔墀均明經(jīng)及第，除崔墀早卒外，均由此走上仕途。如崔郕“少以經(jīng)明進(jìn)身，而博涉群書，無所不覽，尤精《雅》《論》”（《崔郕墓志》）[30]（P987）；崔鄖明經(jīng)及第后，仍然“夜則焚膏油以閱群書，而攻草隸。數(shù)年間，經(jīng)史大義，無不該覽，尤善尺牘”[31]（P674-675）；崔審文“章句能諷誦者十四五，精于文章”（《崔審文及李氏合葬墓志》）[4]（P738-739）；崔隋科舉出身不詳，《崔隋妻趙氏墓志》僅言“婦于崔九載，予始獲春官第，十載，予始從汝墳辟”[32]（P2249），未明言進(jìn)士中第，大概率也是明經(jīng)。在出土的崔玄泰家族男性墓志中，明確提到依靠門蔭入仕者有崔鄪、崔植，崔綺出身宿衛(wèi)，亦屬門蔭入仕。此外，依據(jù)傳世文獻(xiàn)，崔汪秀才出身，崔玨乃宣宗大中時進(jìn)士。

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同出于西漢崔意如，作為中古巨族，宗親對人際關(guān)系有潤滑之用，“沆瀣一氣”典故便誕生于唐代博陵與清河二崔氏宗親之間。盡管崔沆在進(jìn)士科舉這一牽動天下士子命運的遴選中利用天下之公器放縱個人私心的行為為世人所譏諷，但官場上宗親之間的提攜幫助并非鮮見，崔玄泰家族便是這一慣常的得利者。崔玄泰初入仕途的舉薦者是清河崔氏家族的外甥鄭善果，（案：善果母為清河崔彥稚女，見《隋書》卷八十《列女·鄭善果母傳》）“以公忠信行己，清白遺家。操履殊尤，特申表薦。除雍州渭南主簿”[4]（P98-99）。崔隋為其妻趙氏撰寫墓志曰：“婦于崔九載，予始獲春官第，十載，予始從汝墳辟。迨理裝，方欲與夫人偕，值國以宂職，禁不克就。十一載，予乃為陜服宗相府署從事。”[5]（P2249）趙氏卒于會昌六年，十一載乃卒前一年，即會昌五年，此年崔鉉由宰相外放為陜虢觀察使，所言宗相，正是崔鉉。會昌六年（846），宣宗即位，崔鉉為河中節(jié)度使、河中尹、檢校兵部尚書，崔隋也在此年遷河中觀察支使。崔隋進(jìn)入仕途，得益于崔鉉提攜，其入仕后的快速升遷顯然有貴人襄助，這個貴人仍舊是宣宗皇帝的寵臣崔鉉。崔玨不僅曾為崔鉉荊南節(jié)度使幕僚，被舉薦入朝任秘書省校書郎也得益于崔鉉襄助[33]。與崔隋年紀(jì)相仿的崔鄪則得到了出身清河大房的宰相崔龜從的舉薦，《崔鄪墓志》曰：“秩滿，旅游宣城。廉察崔公龜從重公器能，籍公佐理，假尉旌德，因寓居焉”[4]（P700-701），并終老于此。

崔玄泰家族的通婚對象不乏名相巨宦子孫，這為其家族官宦綿延不絕注入了巨大的動力。晚唐崔塤是家中幼子，也是遺腹子，其父崔鄘官職卑微，表兄盧懿在塤母鄭氏墓志中稱其“力行業(yè)儒，文學(xué)修茂”，顯然未有功名，但在鄭氏卒前已官潤州文學(xué)。崔塤乃晚唐名臣盧鈞女婿，親家母鄭氏改葬時為宣武節(jié)度使、使相，一代名臣，在前妻有二長子且均有仕宦的情況下，作為繼妻且獨自下葬多年的鄭氏能夠單獨與丈夫合塋，盧鈞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故鄭氏墓志兩次言及之，且飽含恩德。無功名和門蔭的崔塤惟一可憑借的資本是盧鈞的“愛婿”，其能夠進(jìn)入官場自然離不開岳父的鼎助。晚唐崔權(quán)也是依靠妻族勢力進(jìn)入官場的。《崔權(quán)妻鄭氏墓志》曰：“大和九年，權(quán)自山陽歸于東洛，時夫人先世以中外親好，眷余以國士。叨忝東床，遂結(jié)縭于新鄭縣。其明年，調(diào)選授鄭州參軍?！盵34]（P1271）崔權(quán)妻鄭灣女，鄭灣堂兄弟在中晚唐時期官宰相者三人、節(jié)度使者三人，其中在文宗大和九年至十年（835-836），鄭覃為宰相，鄭澣為河南尹。崔權(quán)父、祖均名位不彰，其在新婚次年便開啟仕途，妻族之力顯而易見。

結(jié) 語

清河小房崔氏在唐代名人輩出，崔群、崔鄲、崔彥昭等均為一代名相，崔玄泰家族因附于驥尾而榮登《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為后人所知?？v覽崔玄泰家族有唐一代的婚姻，盡管缺乏名臣達(dá)士，但通婚對象基本不出高門士族“山東四姓”范疇，名相顯宦子孫爭相與之聯(lián)姻，是唐代婚姻市場的名副其實的禁臠，這一狀況至晚唐而不改，崔氏女尤其受重。崔玄泰子孫繁茂，有唐一代雖僅有一人官至三品，但子孫冠冕相繼，在中唐之前家無布衣之男，且家族男性多數(shù)具有科舉功名，這與其《詩》《禮》傳家的傳統(tǒng)密切相關(guān)，也與宗族和戚屬顯宦的提攜有重要關(guān)系。就婚姻和仕宦而言，崔玄泰家族無愧唐代士族高門華支的美譽。晚唐時期，崔玄泰家族頹勢漸顯，名族世家的光環(huán)逐漸慵懶無力，成年男性不能入仕者涌現(xiàn)。親侄崔綬為崔審文所撰墓志盡管已發(fā)出“族無強親、家無厚產(chǎn)”[35]（P738-739）的感慨，但這種感慨是和鼎盛的同屬清河小房支的崔彥昭、崔鄲二家族相對而言，因為之后不久崔審文便外任襄城尉，并終官鄭州司馬。葬于僖宗乾符五年的《崔植墓志》出現(xiàn)了“嗣子不能自立，近二紀(jì)不辨安窀穸，三子偷生茍飯，叩血路人”[36]（P2487-2488）的凄涼景象，從葬禮需要在胞弟的賻助下才得以完成來看，并無不實之辭。為了維持生計，崔玄泰子孫離開東都洛陽另覓新的適合居住地者不乏其人。如崔審文遷移鄭州西郊，崔玨寓居江陵[37]，他們在新居地依靠科舉重新贏得了尊崇，而科舉失敗者崔植三子只能無奈地飄零異鄉(xiāng)。這一時期家族保持士族榮光者尚有崔隋、崔權(quán)等，而他們同時也是科場的得意者。對于晚唐崔玄泰子孫而言，科舉是否成功成為決定他們命運的關(guān)鍵；對于普羅大眾而言，這一關(guān)鍵影響要入宋之后才到來。

（責(zé)編：張文娟）

Research on the New Epitaph of the Marriage and Officials of Cui Xuantai's Families

Coming from Qinghe Xiaofang in Tang Dynasty

Li Jianhua

Abstract The Cui Clan of Qinghe Xiaofang was a high-ranking branch of aristocratic families in Tang Dynasty， but the Cui Xuantai families， even as one of the three major families in this branch， performed too plainly， lacking prime ministers and three nobles， as well as well-known cultural elites. The marriage partners of the Cui Xuantai families during the Tang Dynasty did not fall outside the Four Surnames nobility in Shandong Province， especially the intermarriage with the Lu Clan from Fanyang was the most complicated. The marriages with the Li Clan from Zhaojun has all occurred since the mid Tang Dynasty， and the number of it was relatively rare. From the mid to late Tang Dynasty， prime ministers Pei Du， Li Guyan， Zheng Qin， and the sons of famous officials such as Lu Congyuan， Pei Shiyan， and Lu Hongxuan， as well as famous officials Lu Shimei and the grandson of prime minister Zheng Su， had all got married with their families. However， there were only two cases of male marriage partners in the family being daughters of important officials， namely Pei Jun and Li Dang， which were typical representatives of the Tang Dynasty's advocation on marriage. The Cui Xuantai families did not appear prime minister or three counsellors of state in the Tang Dynasty， but they have been crowned one after another throughout history. Before the mid Tang Dynasty， the rate of entering the officialdom was almost 100%， but the number of populace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 suddenly increased， showing signs of decline in the families. The long-standing prosperity of the Cui Xuantai families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ir inheritance of Confucian classics， as well as the support of their relatives and influential officials. Their descendants had already diverged before the Guangming Rebellion， and the success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became the key to their fate.

Key words Cui Xuantai Families Marriage Officials Newly Epitaphs Cui Clan from Qinghe Xiaofang

[1]作者簡介：李建華（1977-），男，河南漯河人，魯東大學(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博士、碩士生導(dǎo)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獻(xiàn)文化史與石刻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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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據(jù)筆者統(tǒng)計，有唐一代，檢索清河小房崔氏通婚情況共得玄覽支40例、玄弼支51例、玄泰支60例，其中與趙郡李氏通婚僅有7例。玄弼支一例：中唐文宗大和二年，崔璹娶趙郡李氏南祖房李恭仁女；玄覽支一例：晚唐懿宗咸通九年，崔滂娶趙郡李氏東祖房李慇（宰相李絳孫女）；余五例均發(fā)生于玄泰支。

[22]毛陽光.洛陽流散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M].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8.

[23]牛紅廣.唐盧士玫墓志及相關(guān)問題考釋[J].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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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毛陽光.洛陽流散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M].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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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毛陽光，余扶危.洛陽流散唐代墓志匯編[M].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

[28]趙君平，趙文成.秦晉豫新出墓志搜佚[M].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2.唐代科舉是否有孝廉科，學(xué)界有爭議。或認(rèn)為唐代孝廉為明經(jīng)科之別稱；或以建中停孝廉科為分界線，認(rèn)為建中以后之孝廉為明經(jīng)之別稱；或主張代宗寶應(yīng)二年至建中元年曾從楊綰之奏請，設(shè)孝廉科，此外所謂孝廉科皆為明經(jīng)科之別稱。詳見龔延明《唐孝廉科置廢及其指稱演變》（《歷史研究》2012第2期），后收入其《中國古代制度史研究》中編《科舉制研究》（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版）。

[29]趙君平，趙文成.秦晉豫新出墓志搜佚[M].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2.

[30]張永華，趙文成，趙君平.秦晉豫新出墓志搜佚三編[M].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0.

[31]毛陽光.洛陽流散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M].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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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周紹良.唐代墓志匯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37]（宋）孫光憲《北夢瑣言》（卷三，雅雨堂叢書本）、王讜《唐語林》（卷二，守山閣叢書本）均載崔玨寓居江陵，二子為當(dāng)?shù)匾话?，后為官府誅殺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