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劇《董存瑞》《劉胡蘭》《英雄兒女》分別于2019年5月、2021年5月、2024年3月在紫金大劇院首演。至此，江蘇省演藝集團錫劇團歷時6年創(chuàng)排的“英雄三部曲”已全部搬上戲曲舞臺，這是該團緬懷革命先烈、傳承紅色基因，向新中國成立75周年獻上的一份厚禮。英雄情懷人人都有，英雄不在別處，英雄就在我們中間，當祖國和人民需要的時候，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走出來、沖上去，這是筆者觀看錫劇“英雄三部曲”的最大感受。

贊歌唱英雄

“為什么戰(zhàn)旗美如畫，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它，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開鮮花……”

這首蕩氣回腸的電影主題曲《英雄贊歌》，那句“為了勝利，向我開炮”振聾發(fā)聵的呼喊，可能是電影《英雄兒女》成為經典的關鍵所在。令人欣慰的是，我們又在錫劇《英雄兒女》里聽到了這熟悉的旋律。劇中王芳扮演者季春艷傾情演唱的是電影主題曲一、三兩段，副歌則改為兩段唱完之后的眾人合唱。王成拿起最后一節(jié)爆破筒沖向敵人、王芳在戰(zhàn)火中引吭高歌的情景，給觀眾帶來了強烈的心理沖擊，留下了永恒的記憶。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史學習教育動員大會上指出：“在一百年的非凡奮斗歷程中，一代又一代中國共產黨人頑強拼搏、不懈奮斗，涌現(xiàn)了一大批視死如歸的革命烈士、一大批頑強奮斗的英雄人物、一大批忘我奉獻的先進模范，形成了一系列偉大精神，構筑起了中國共產黨人的精神譜系，為我們立黨興黨強黨提供了豐富滋養(yǎng)?！弊鎳腿嗣癫粫洠嗣裼⑿奂o念碑、抗美援朝烈士紀念碑等也記載著，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華民族浴血奮斗的艱辛歷程，中國人民、中國共產黨人為爭取民族獨立、人民解放和國家富強、人民幸福而作出的巨大犧牲。董存瑞、劉胡蘭、王成、王芳是中華民族共同的歷史記憶和精神財富。

董存瑞、劉胡蘭是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1948年5月，著名戰(zhàn)斗英雄、模范共產黨員董存瑞，在解放隆化的戰(zhàn)斗中，為了減少戰(zhàn)友傷亡，在找不到炸藥支撐點的情況下，毅然用手托起炸藥包，高喊“為了新中國，前進”的口號，以自己的生命為部隊開辟了前進的道路，年僅19歲。1947年1月，著名革命先烈、優(yōu)秀共產黨員劉胡蘭，在云周西村因叛徒出賣而被捕，面對敵人威脅堅貞不屈，從容走向鍘刀，慷慨就義，犧牲時未滿15歲。毛澤東主席為此專門題詞：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為了紀念他們，董存瑞生前所在班被命名為“董存瑞班”，隆化中學改名為“存瑞中學”，劉胡蘭生前所在村改名為“劉胡蘭村”。

王成、王芳則是文藝作品中的虛構人物，取材于眾多拋頭顱、灑熱血的志愿軍戰(zhàn)士的壯舉，是千千萬萬個志愿軍戰(zhàn)士的化身。小說《團圓》里的王成原型，有特等功臣、65軍194師582團6連副指導員趙先有的成分；改編成電影《英雄兒女》里的王成原型，來源于《志愿軍一日》中的《向我開炮》，而記者筆下《向我開炮》的通訊，取材于23軍73師218團步話員于樹昌“向我開炮”的英雄事跡，因此于樹昌也是英雄王成的原型；電影《英雄兒女》編導在塑造王成形象時，同時受到特等功臣、特級英雄，20軍58師172團3連連長楊根思，特等功臣、一級英雄，68軍202師606團6連3排排長李鳳林英雄事跡的啟發(fā)，特別是楊根思抱著炸藥包縱深沖向敵群的光輝形象，與王成英勇獻身的場景十分相似，因此，楊根思、李鳳林也是王成原型的組合人物之一。王芳同樣有許多原型，如志愿軍女戰(zhàn)士中唯一榮立一等功的文工隊員解秀梅、全程參加上甘嶺戰(zhàn)役的文工團女戰(zhàn)士柳岳繼等。

人民英雄永遠是中華民族的脊梁、共和國的豐碑，錫劇“英雄三部曲”記錄英雄、塑造英雄、致敬英雄、銘記英雄，必將激勵廣大黨員干部和人民群眾，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新征程、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克服各種艱難險阻，以一往無前的勇氣、敢于犧牲的豪氣奮力前行。

改編中出新

錫劇《英雄兒女》改編自巴金小說《團圓》和電影《英雄兒女》。抗美援朝戰(zhàn)爭期間，巴金曾兩次赴朝鮮戰(zhàn)地采訪，創(chuàng)作了一批散文和小說。1961年第8期《上海文學》，發(fā)表了巴金中篇小說《團圓》。小說主要故事情節(jié)是，志愿軍某師政委王文清當年在上海做地下工作，因被捕與女兒離散，來到朝鮮后，偶然發(fā)現(xiàn)王芳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但沒有急于相認。王文清接待來自祖國的慰問團，見到了收養(yǎng)女兒的老工人王復標，王復標首先認出了王文清，并向王芳介紹了王文清親生父親身份，王文清、王復標和王芳終于在朝鮮戰(zhàn)場團圓。

電影《英雄兒女》則是根據(jù)夏衍推薦，由小說《團圓》改編、長春電影制片廠拍攝，編劇毛烽、導演武兆堤。影片將第一人稱的雙重敘述改為第三人稱的客觀描述，王文清成為主要人物，其在全師的政治核心作用得到彰顯，王成也從小說原作的過場人物變?yōu)橹攸c塑造的戰(zhàn)斗英雄。影片生動刻畫了志愿軍指戰(zhàn)員的愛國主義、英雄主義和國際主義精神，既洋溢著高昂的革命激情，又充滿真摯的人間親情，深受廣大觀眾的喜愛和贊譽。

錫劇《英雄兒女》由在全國戲劇界享有盛譽的一級編劇常劍鈞執(zhí)筆，一級導演宮曉東執(zhí)導。常劍鈞曾任廣西藝術創(chuàng)作中心主任、廣西戲劇家協(xié)會主席，先后創(chuàng)作了彩調劇《哪嗬咿嗬嗨》、壯劇《歌王》、彩調劇《新劉三姐》、民族歌劇《柳柳州》等大型劇目40多部，作品多次獲全國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國家文華大獎、曹禺戲劇文學獎等。原總政話劇團導演宮曉東，多年“觸電”做電視劇，回歸舞臺藝術后，話劇代表作有《毛澤東在西柏坡的暢想》《平凡的世界》《兵者·國之大事》等，彩調劇《新劉三姐》是他與常劍鈞的首次合作。電影《英雄兒女》的故事早已家喻戶曉，而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又與編劇喻榮軍、導演胡宗琪合作，創(chuàng)新推出話劇《英雄兒女》，如何避免故事情節(jié)雷同和思想內核翻版，特別是滿足觀眾時代審美需求，對編劇、導演是一個嚴峻考驗。

常劍鈞致力于尋找獨特的敘事角度，將第一主角改為王芳，突出王芳寫英雄、唱英雄、學英雄、做英雄的心路歷程。錫劇《英雄兒女》有兩段“幻覺”戲比較精彩：一是第一場王復標從照片中飄然躍出站在兄妹面前；二是第五場王成披著硝煙和月光躍入王芳眼簾，細膩展現(xiàn)了父子情、父女情、兄妹情，以及王芳化悲痛為力量，將指尖筆變?yōu)槭种袠尩乃枷朕D變過程。時代不同、語境不同，戰(zhàn)爭年代王成奮勇殺敵、視死如歸，王芳立足本職、臨危不懼是英雄，和平年代把平凡工作做得不平凡，在祖國和人民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也是英雄；中華民族是英雄輩出的民族，新時代是成就英雄的時代，崇尚英雄才會產生英雄，爭做英雄才能英雄輩出。這或許就是編劇努力追求的錫劇版題中應有之義，即故事所賦予的時代精神。

地域化、錫劇化也是錫劇《英雄兒女》改編后的一大亮點。錫劇《英雄兒女》保留了小說、電影中的王芳、王成、王文清、王復標和小劉，保留了電影中的張團長、金大爺和貞子，增加了小說、電影中都沒有的大嘴朗、小無錫。大嘴朗約等于電影中的趙國瑞，而小無錫完全是新設人物，是錫劇《英雄兒女》的獨特貢獻，再加上劇中明確交代王芳母親是無錫人，其江蘇地域符號十分明顯。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錫劇《英雄兒女》把錫劇傳統(tǒng)戲《雙推磨》與王芳、王成、王文清、王復標一家人的經歷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以此推動劇情的發(fā)展和戲劇高潮的形成，可謂獨具匠心。

根據(jù)董存瑞、劉胡蘭英雄事跡創(chuàng)作的藝術作品同樣也有很多，比如電影、電視劇、歌劇、舞劇、戲曲、雕塑、油畫和歌曲等，錫劇《董存瑞》《劉胡蘭》在此基礎上進行了重新創(chuàng)作，從當代觀眾的視角出發(fā)，以富于想象的內心活動和細節(jié)之處打動人心，讓英雄更加人性化、更加接地氣?？梢赃@樣說，錫劇“英雄三部曲”既壯麗又溫情，在英雄題材再創(chuàng)作上有了新的開拓和創(chuàng)造。

深情地演繹

錫劇《董存瑞》《劉胡蘭》《英雄兒女》由著名錫劇表演藝術家周東亮，一級演員、錫劇名家季春艷伉儷領銜主演，錫劇名家張金華、湯達、蔣高松，新生代精銳朱鵬、李佳、蔣靜怡、繆宇哲、任子博、馬赟、譚欣楠等聯(lián)袂出演。

有“錫劇王子”雅稱的周東亮，是中國戲劇梅花獎、文華表演獎和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主角獎大滿貫獲得者，在數(shù)十年演出生涯中，已為戲迷奉獻了4000余場精彩演出，塑造了一個又一個令人難忘的藝術形象，其中就有張?zhí)?、王繼才、董存瑞、王成等。王成是他擔任江蘇省演藝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之后，以演員身份出演的最新作品。

董存瑞和王成，是我們心目中敬仰的英雄，但其實他們也如你我一般，有喜怒哀樂，有沖動，有不成熟的地方。周東亮在塑造這兩個人物形象的時候，滿懷對英雄的敬意，不只是展現(xiàn)英雄事跡，更多地去體現(xiàn)英雄的人性，從一些生活細節(jié)之處展現(xiàn)人性的閃光點，從而更好地拉近當代觀眾與英雄的距離，產生與英雄的精神共鳴。比如董存瑞會因為給他少發(fā)“子彈”而生氣，會因為沒有給他安排重要的任務而不高興，會因為受到表揚而歡呼雀躍，這都是一個十幾歲孩子身上具有的最樸素的情感，周東亮在演繹這個人物的時候已經五十出頭，排練過程中，一直在觀察十幾歲男孩子的性格、行為特征，捕捉他們的語氣神態(tài)激情，借鑒了很多話劇塑造人物的手法，以及錫劇特有的接地氣、生活化的舞臺語言，來展現(xiàn)人物的精神世界。

在塑造王成這個角色的時候，周東亮更加注重捕捉人物內心豐富情感，注重從細節(jié)上體現(xiàn)人物特征，將一個有血有肉的王成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比如他捏妹妹辮子的小動作，這是很多兄妹之間再平常不過的舉動，他跟戰(zhàn)友大嘴巴之間的有趣互動更是軍營中常見的場景，他對王政委略帶撒嬌式的討好，只為了盡快上陣殺敵，也是很多普通戰(zhàn)士最樸素的愿望。甚至他在無名高地上的驚天一呼，也許自己并沒有意識到多偉大，只是想著無名高地不能失去，想著消滅更多的敵人。作為戰(zhàn)爭題材，錫劇《董存瑞》里面有很多諸如撲虎、吊毛、搶背、滾堂等高難度的戲曲程式化動作，這對演員的體力消耗是很大挑戰(zhàn)，但周東亮把它作為以戲曲獨有方式走近英雄、學習英雄的一個過程，每次演繹這個角色總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季春艷現(xiàn)任江蘇省演藝集團錫劇團藝術指導委員會副主任，師承著名錫劇表演藝術家倪同芳。作為周東亮的賢內助和黃金搭檔，近年來領銜主演了多部大戲，塑造了黃文秀、劉胡蘭、王芳等感人形象，并逐步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藝術風格，剛剛公布的第32屆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主角獎，季春艷也榜上有名。

在錫劇“英雄三部曲”中，季春艷分別飾演劉胡蘭和王芳。由劉云執(zhí)筆、劉軍章執(zhí)導的錫劇《劉胡蘭》，以大寫意和閃回的藝術手法，生動描寫了少年英雄劉胡蘭從天真稚嫩的小姑娘成長為堅貞不屈的共產黨人的閃光歷程。其中“誘敵”一場，劉胡蘭為了給小豆子爭取轉移撤退的時間，將生死置之度外，高聲呼喊吸引敵人。在表現(xiàn)這一路上被敵人圍追堵截的情景時，大量運用了既符合生活邏輯又是戲曲程式的一系列高難度動作，如在山路上奔跑的過程中運用了圓場步，摔倒時使用下叉，在泥濘路上用跪步和攪柱，下坡時運用了串翻身、小蹦子，高處躍下時使用了飛跳屁股坐等，做這些復雜的戲曲舞蹈動作時，唱腔的板式變化也非常頻繁，運用了搖板、快板、緊板和大慢板，唱腔則隨著人物情緒的變化而逐漸增加難度，其演出效果令人驚喜。

季春艷也在扮演王芳的過程中經受了洗禮。第一次出場是與戰(zhàn)友一起打竹板，在敵人的炮火下為轉移的戰(zhàn)士和運送戰(zhàn)略物資的朝鮮民眾加油助威，舞臺是三層高的轉臺，不但陡峭而且旋轉，具有恐高癥的季春艷，一開始連走動都不敢，由于感情投入，最后竟然完全克服恐懼心理，在炮火聲效中，像王芳一樣感同身受，身臨其境，爬土坡、登高山如履平地，也許就是王芳給了她力量。

更多的可能

錫劇“英雄三部曲”在舞美設計、唱腔設計等舞臺呈現(xiàn)上也有許多亮點。升降和旋轉的舞臺一般用在話劇上，錫劇《英雄兒女》借鑒了這一手法，一個三層套環(huán)式的轉臺，有高有低、有分有合，合三為一時是有坡度的主表演區(qū)，也是室外場景表演區(qū)，其中內層上方黨旗中的錘子鐮刀、國旗中的五角星和王成、王芳浮雕清晰可見，其思想內涵和美學追求不言而喻。外層坡度下是次表演區(qū)，也是室內場景表演區(qū)。如此設置，有利于舞臺場景迅速切換和演員出入方便，可謂新穎、獨特、壯觀。錫劇《劉胡蘭》整體舞臺呈現(xiàn)采用厚重深沉、富有歷史質感的土地肌理為主基調，渲染低沉壓抑的氛圍，黑色天際露出有限的天空，同時提煉強化局部真實感，以高度概括提煉的空間構成，將寫實與寫意相結合，舞臺空間變化運動的質感隨著表演者的語匯而改變。舞臺空間形象隱喻著主人公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空間意象也傳達著主人公披荊斬棘沖破黑暗，邁著歷史前行的鏗鏘腳步走向光明的革命氣節(jié)。

地方劇種最大的特色就是與眾不同的聲腔與曲調，如何做到曲調樣式既豐富又多變，既新穎又不失傳統(tǒng)韻味，主創(chuàng)人員經受了考驗。由俞克平編導的錫劇《董存瑞》，其音樂融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和交響樂等創(chuàng)新元素，更好地展示出解放戰(zhàn)爭這一歷史背景的宏大氣勢。錫劇《劉胡蘭》經典唱段《臨別再望眾鄉(xiāng)親》，除了原汁原味的錫劇唱腔，細心的觀眾還聽出了山西民歌的味道，這樣的處理主要是因為劉胡蘭是山西人。演唱者亮麗的音色、動情的運嗓，更增添了優(yōu)美而悲壯的藝術效果。錫劇《英雄兒女》將錫劇特有的簧調、大陸調等曲調進行編排，運用交響樂隊進行烘托，并將《英雄贊歌》的旋律巧妙融入，對于創(chuàng)設情境、抒發(fā)人物情感、塑造人物形象起到糅合作用，也給現(xiàn)場觀眾帶來震撼心靈的視聽感受。

文章寫到這里的時候，筆者眼前不禁浮現(xiàn)出周東亮六年前拿著《董存瑞》故事梗概與我交流的情景，當時他是集團黨委副書記兼錫劇團團長。如今，周東亮的“英雄夢”已初步實現(xiàn)，錫劇《董存瑞》在解放軍東部戰(zhàn)區(qū)等巡演44場，錫劇《劉胡蘭》在江蘇省高校等巡演37場，錫劇《英雄兒女》入選文化和旅游部2023—2025年舞臺藝術創(chuàng)作計劃，專家組也在跟蹤指導，相信會走得更遠。

（作者系江蘇省藝術評論學會會長、江蘇省文化和旅游廳原一級巡視員、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