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濤,劉澤翱
(中國石油大學(華東)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青島 266580)
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人類又一次站在了歷史選擇的十字路口。面對“世界怎么了”“人類向何處去”的“世界之問”“時代之問”“人民之問”,習近平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全人類共同價值”這一命題,并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我們真誠呼吁,世界各國弘揚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促進各國人民相知相親,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共同應對各種全球性挑戰(zhàn)?!盵1]63這為人類文明“諾亞方舟”的前行指明了航向。全人類共同價值是新時代中國共產黨人站在人類價值共識制高點上書寫的“中國智慧”,體現(xiàn)著人類文明的共同理想。同時,全人類共同價值作為中華文明沃土上結出的智慧碩果,內蘊著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豐厚滋養(yǎng),庚續(xù)著中華民族的精神特質。深入闡釋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傳統(tǒng)文化根基,不僅能豐富其思想意涵,還能為增強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提供學理支撐。
“價值”原為古典經濟學的范疇。在19世紀,以李凱爾特為代表的新康德主義者,將“價值”概念引入了廣泛的人文科學領域。在李凱爾特看來,價值并非等同于客觀實在,而是可以理解為某物對于主體的“有效性”(gelten)[2]。從哲學角度言,價值通常被理解為以“需要”為核心意涵的主客體關系范疇,即某物對作為主體的人來說有意義時,便可稱其為是“有價值的”。因而,價值在現(xiàn)實性上體現(xiàn)為客體對一定主體的意義與效用。同時,價值也不單純依賴于價值主體或客體的一方,而是存在于二者的特定關系中。正如李德順所言:“價值是主客體關系的一種主體性描述,它代表著客體主體化過程的性質和程度。”[3]價值的主體通常指人,而客體則可能延伸至與主體相聯(lián)系的客觀存在的一切事物。價值的主體既可以是單個的人,也可以是涵蓋某一群體的“類主體”的人。隨著人類交往實踐活動的不斷擴展,不同個體之間的利益日益交織,形成了利益共同體,因而也就形成了符合這一群體需要的“共同價值”。所謂共同價值是指某一群體為實現(xiàn)共同利益、滿足共同需求而達成的價值共識[4],表征著作為“類主體”的人的共同需要,體現(xiàn)該群體對“什么有價值”“什么沒有價值”的價值共識判斷和選擇。所以,共同價值在本質上體現(xiàn)著某一特定群體的價值觀,是對群體共同利益和需求的共識體認。
那么,超越個體、涵蓋全體人類、體現(xiàn)作為“類主體”的人類共同需求的價值是否存在呢?對此,馬克思指出:“人具有一種可以不受任何限制的自由意志。”[5]即“自由意志”是作為“類主體”的人的共同向往,屬于人所追求的“共同價值”。同時,馬克思也指出,社會性是人的本質屬性,人類從產生伊始就是作為“社會存在物”而存在,這種合作形式也決定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必然體現(xiàn)為“共同體”的存在。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以及生產方式的變革,“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已成為必然結果。而世界歷史的開創(chuàng)進程與全球化進程則是一致的,資本邏輯是世界歷史和全球化的直接動力。[6]隨著資本的全球化擴張,各民族之間的隔閡也日益被打破,資產階級“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蠻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來了”[7]。因而,人類愈發(fā)成為一個有機整體,即包含全人類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在此背景下,一方面,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實踐愈發(fā)頻繁,人類的交流互鑒達到了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深刻程度;另一方面,人類的利益愈發(fā)體現(xiàn)出超越個體或各民族的整體性。世界上的各國人民、各個民族日益面對超越本民族、本國家的全球共同挑戰(zhàn)或危機。故而,人們越來越無法獨善其身,這就必然推動構建超越個體、民族、國家之上的,代表全人類的共同價值。
既然代表全人類的共同價值必然存在、必須存在,那么該如何理解這種共同價值?美國學者亨廷頓在分析了全球現(xiàn)代化進程對人類文明的影響后指出:“各文明的人民應尋求和擴大與其他文明共有的價值觀、制度和實踐?!盵8]但是在談及這種“共有的價值觀”是什么時,他卻隱晦地將人類文明的“共性”與西方的價值觀畫上等號。因而,當反思現(xiàn)今世界西方資本主義文明在全球范圍內遭遇多元文明的價值觀沖擊時,亨廷頓只能悲觀地認為全球的“黑暗時代”正在降臨,“文明的沖突”或許不可避免。與亨廷頓相反,弗朗西斯·福山認為,西方資本主義“民主自由”的價值觀已然取得歷史終結性的勝利,民主自由是人類意識形態(tài)演化的終點。[9]在西方資本主義文明以“自我”為中心觀念的主導下,其所標榜的、象征全體人類共同價值的“普世價值”也注定是一種虛幻的存在。“普世價值”宣傳超越歷史、時空,超越民族、國家,無條件、絕對化的“價值”[10],是西方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在價值觀上的體現(xiàn)。“普世價值”所宣揚的“民主自由”本質上是資產階級的政治制度,其背后是西方資產階級試圖以資本主義文明的特殊價值觀統(tǒng)一人類“價值共識”的價值觀霸權。
與西方“普世價值”有著本質區(qū)別的全人類共同價值,是基于人類共同生產生活語境,回應人類面臨的共同難題而孕育出的、代表全球公共性的價值觀[11],更是中國共產黨人率先提出的價值觀。早在2013年,習近平在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的演講中便指出,人類“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12]。基于這種愈發(fā)緊密的依存關系,世界各國人民日益認識到,人類命運的相互關聯(lián)和休戚與共需要一種與之相符合的“共同性原則”[13]。這便歷史地呼喚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出場。2015年,在第七十屆聯(lián)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習近平正式提出:“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14]522此后,習近平又在博鰲亞洲論壇、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領導人峰會、世界經濟論壇視頻會議等諸多重大場合談及全人類共同價值,并強調“和平與發(fā)展是我們的共同事業(yè),公平正義是我們的共同理想,民主自由是我們的共同追求”[15]。進一步豐富了這一人類“價值共識”的內涵和外延,全人類共同價值的理論體系日益完備。
全人類共同價值不僅是新時代中國共產黨人的偉大創(chuàng)造,更體現(xiàn)著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深厚根基。一方面,在共時性維度上,全人類共同價值與中華傳統(tǒng)文化構成共性與個性的關系。在唯物辯證法看來,共性寓于個性之中,并通過個性表現(xiàn)出來。對此,習近平強調,我們要“弘揚中華文明蘊含的全人類共同價值”[16]。可見,中華傳統(tǒng)文化自然而然地內蘊著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共性因子。另一方面,在歷時性維度上,中華傳統(tǒng)文化與全人類共同價值構成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關系。傳統(tǒng)是現(xiàn)代生長的土壤,正如恩格斯所言:“每一個時代的理論思維,從而我們時代的理論思維,都是一種歷史的產物。”[17]由此,全人類共同價值必然有其傳統(tǒng)文化根基,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從核心內涵看,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為全人類共同價值提供了思想來源,“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均能在中華智慧中找到相應的價值資源[18];二是從內在邏輯看,全人類共同價值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在價值觀念上具有契合性,正如習近平所說,“中國連綿幾千年發(fā)展至今的歷史從未中斷,形成了獨具特色、博大精深的價值觀念體系”[19]。這種體系不僅是中國人有別于其他民族的“獨特標識”“顯著特征”,亦是影響中國人價值取向、思維方式的文化基因。
從本質上看,全人類共同價值植根于人之“愛”心,是在自我與“他者”交往溝通中確立的價值[20];以整個人類社會為利益主體,將“公平、正義”作為價值衡量標準,著眼增加國際政治理論和實踐的道義性[21];目標是尋求人類共同面對的重大問題上的價值共識,為實現(xiàn)“求同存異、共謀發(fā)展”[22],并為構建持久和平、普遍安全、開放包容、共同繁榮、清潔美麗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價值遵循。概而言之,全人類共同價值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仁者愛人”價值觀、“天下為公”價值觀、“和而不同”價值觀的庚續(xù)與轉化。
全人類共同價值著眼人類共同事業(yè)、共同理想、共同追求,旨在推動各國人民共享發(fā)展成果。它倡導各主體間的彼此關懷、友愛互助,所表現(xiàn)的正是對“愛人”之心的訴求。同時,習近平還強調,我們要“以寬廣胸懷理解不同文明對價值內涵的認識,尊重不同國家人民對價值實現(xiàn)路徑的探索,把全人類共同價值具體地、現(xiàn)實地體現(xiàn)到實現(xiàn)本國人民利益的實踐中去”[23]425。這表明,全人類共同價值內蘊著對世界各國人民的真切關照,彰顯著“推己及人”的治世智慧。在全人類共同價值的視閾下,無論是個體的人還是作為政黨、民族、國家的集體主體都應真誠善良地對待彼此,能夠站在他人的立場上思考問題?!抖Y記·中庸》載:“仁者人也。”“仁”以“愛人”為總綱,“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衛(wèi)靈公》)所彰顯的正是“愛人”主體對他人權利與愿望的尊重。因此,全人類共同價值是中華民族“仁者愛人”價值觀的傳承與發(fā)展。
第一,就邏輯起點而言,全人類共同價值植根于深厚的“人類情懷”。人類情懷是對整個人類的關愛之情及對人類成員之間親密合作、和睦相處的認同和向往之情。[24]當今世界格局正處于加速演變的歷史進程中,貧富差距、恐怖主義、氣候變化等全球性問題愈發(fā)凸顯?;诖?中國領導人以高度的歷史使命感和大國責任感,倡導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這體現(xiàn)的正是著眼人類生存發(fā)展的現(xiàn)實問題,思考人類文明如何開創(chuàng)美好未來的“人類情懷”。
當然,這種“人類情懷”并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是中華民族“仁者愛人”價值觀精神內核的傳承。在中國古人看來,“仁”不僅以“愛人”為總綱,還是人之為人的本質規(guī)定,更內蘊著超越血緣關系的人類之愛。首先,“愛人”是“仁”之總綱。“樊遲問仁。子曰:‘愛人?!?《論語·顏淵》)所謂“愛人”即是要求人能發(fā)自內心地關愛、尊重他人,使得人與人之間能夠相親、相愛、相敬。對此,《禮記正義》也言“‘仁者人也,親親為大’者,仁,謂仁恩相親偶也”[25]。其次,“仁”也是人之為人的本質規(guī)定。孟子言:“仁也者,人也?!?《孟子·盡心下》)就是說,人有關愛他者的“愛人”之心,不只是因為人與人有著生理上的共同屬性,更是因為人還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生發(fā)出了對他人的共通情感。在孟子看來,這即是“惻隱之心”。因而,有關愛他人的“愛人”之心是人之為人的必然要求。對此,王夫之也說:“由吾同胞之必友愛,交與之必信睦,則于民必仁?!盵26]231最后,“仁愛”還內蘊著由親情之愛推展至人類之愛的“大愛”。儒家認為,人并非是“原子式”孤立的個體,而是“社會關系聯(lián)系體中的關聯(lián)性存在一方”[27]。“仁者愛人”也不是狹隘、封閉的“愛”,而是可以由自身推至親人再至家國,甚至全人類的“大愛”?!墩撜Z·學而》載“泛愛眾,而親仁”,《春秋繁露》也說“仁者所以愛人類也”[28],皆體現(xiàn)了超越血緣關系的人類之愛。故而,“仁者愛人”也可看作是滋養(yǎng)全人類共同價值邏輯起點的“源頭活水”。
第二,全人類共同價值關照世界各國人民的利益實踐,彰顯“以人民為中心”的根本價值原則。長期以來,西方國家打著“普世價值”的旗號,在世界范圍內大肆宣揚“民主、博愛、人權”,但其所謂的價值理念實質上只是資產階級的“民主、博愛、人權”,而非指向全體社會公民,更不適用于全人類。全人類共同價值則將“為全世界的人民群眾謀幸?!弊鳛樽陨碇鲝?彰顯鮮明的人民旨向。[29]一方面,全人類共同價值真正將世界各國人民看作是彼此平等的存在。正如習近平所強調的,我們要“使發(fā)展既平衡又充分,發(fā)展成果公平惠及不同國家不同階層不同人群”[30]9-10,致力于同世界各國人民一道,推動歷史車輪向著光明的前途前進。另一方面,全人類共同價值還是真正為人民謀福祉的價值理念?;谌祟惞餐瑑r值,中國積極推進“一帶一路”建設,促進相關國家和地區(qū)的發(fā)展,增進沿線國家人民福祉。2013—2021年,中國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雙向投資就超過了2 300億美元[31],使得中國在促進自身發(fā)展的同時,更好地惠及了沿線國家及人民。由此可見,全人類共同價值也是“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觀。
同時,“以人民為中心”也是中華傳統(tǒng)“仁政”理念的傳承與發(fā)展。在中國古代思想家,尤其是儒家先哲看來,“仁”推展到政治層面,便是為政者要“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孟子·公孫丑上》),即施行“仁政”。對此,黃宗羲指出:“擴充之道,存養(yǎng)此心,使之周流不息,則發(fā)政施仁,無一非不忍人之心?!盵32]這是說,為政者擴充、推展自己內在“仁心”的過程,也就是施發(fā)“仁政”的過程。具體而言,在對待“民”的態(tài)度上,中華傳統(tǒng)“仁政”理念提倡“民貴君輕”。如孟子講:“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荀子·王制》亦載“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更強調了“民”所蘊含的巨大力量。在君國一體的時代,君主只有設身處地地為“民”著想,能“樂民之樂”“憂民之憂”,民才能亦“樂其樂”“憂其憂”(《孟子·梁惠王下》),進而國家才能有長久穩(wěn)定的繁榮發(fā)展。中華傳統(tǒng)“仁政”理念雖是基于當時社會環(huán)境、政治環(huán)境而誕生的治國智慧,但其依然深刻影響著當今中國人的價值取向、思維方式。而全人類共同價值蘊含的對世界各國人民的尊重與關懷,正是中華傳統(tǒng)“仁政”理念在當代的庚續(xù)與轉化。
第三,全人類共同價值的確立是基于各價值主體間的交流溝通、互惠共享,在對價值內涵的理解上也具有開放性和建設性,這與“仁者愛人”的實踐原則——“忠恕之道”相契合?!捌帐纼r值”以“抽象人性”為理論基礎,將人類的價值共識看作是一成不變的先驗存在。但人的本質的社會性和現(xiàn)實性也決定了人類的價值共識必然是具體的、歷史的存在。全人類共同價值立足人的現(xiàn)實關切和需要,將個體的人都看作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組成部分,不僅推動人們積極開展對話協(xié)商、尋求思想交集,并且主張包容不同文明對價值內涵的認識。因此,全人類共同價值內蘊有“推己及人”的治世智慧,而這是對中華傳統(tǒng)“忠恕之道”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所謂“忠恕之道”,即孔子所說的:“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論語·雍也》)。這包含了兩方面內容:一是盡己為人謂之“忠”。即自己要想站立起來,就要讓他者也能站立、獨立;自己要想顯達,就要使他者也能通達、顯達。二是推己即為“恕”。就是說,自己做事也要替他人著想,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衛(wèi)靈公》)。是以朱熹注曰:“近取諸身,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亦猶是也。然后推其所欲以及于人,則恕之事而仁之術也?!盵33]“忠恕之道”雖為“仁”的實踐原則,但由此延伸,亦可成為共同價值的確立方式,因為任何一種共同價值,都應是在不同主體相互尊重的基礎上,通過平等交流、“推己及人”彼此需要而得出的價值共識。
總之,“普世價值”論者以價值觀殖民的霸權形式將自身的意識形態(tài)強加于人,勢必會招致“他者”的抵制、厭惡。故而,只有充分考慮彼此需要,基于交流溝通、互惠共享所確立的全人類共同價值,才能真正成為人類社會實踐的共同遵循。
自西方國家開啟現(xiàn)代化進程以來,人類社會的生產力雖然得到空前發(fā)展,但與此相伴的則是各種不平等現(xiàn)象日益加劇。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fā),使得許多西方國家亂象頻發(fā),更暴露了“普世價值”的虛偽性和西方國家主導的全球治理體系的不平等性。全人類共同價值則是維護國際社會公平正義,強調增加國際政治理論和實踐道義性的價值體系。從核心指向上看,全人類共同價值以全人類作為利益主體,將“公平、正義”作為價值衡量標準,致力于推動國際秩序公正合理化,這彰顯了超越一己之“私”的大公精神。正如習近平所強調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也是聯(lián)合國的崇高目標。”[14]522因此,向往人之“公”德不僅是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核心指向,亦是中華民族“天下為公”價值觀的守正創(chuàng)新。
首先,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提出凸顯了中國共產黨人的全球視野,發(fā)展了中華民族的“天下情懷”。習近平強調,“從‘本國優(yōu)先’的角度看,世界是狹小擁擠的,時時都是‘激烈競爭’。從命運與共的角度看,世界是寬廣博大的,處處都有合作機遇”[23]424,世界各國應樹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意識,跳出小圈子和零和博弈思維,樹立大家庭和合作共贏理念”[30]9。因而,不斷發(fā)展的全人類共同價值是以全人類作為分析國際問題的視角,關照全人類的價值觀。事實上,全人類共同價值的這種立場、視閾還是對中華民族“天下情懷”的守正創(chuàng)新?!疤煜隆彪m是古代中國的概念,但其指向卻是具有“世界性”的世界。以“天下”的角度去理解世界,就是以整個世界作為分析問題的單位,而非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思維方式。[34]“天下情懷”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獨特的價值取向和思維方式,正如習近平所言,“中華民族歷來講求‘天下一家’,主張民胞物與、協(xié)和萬邦、天下大同”[35]?!抖Y記·禮運》關于“大同社會”的表述,集中彰顯了中國古代先賢對“天下一家”的憧憬設想:“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舉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而外戶不閉,是謂大同?!痹凇疤煜聻楣钡纳瞎派鐣?政權及社會財富為全體社會成員所共有,而不專屬于任何個體或集體,甚至堯舜可以禪位讓賢而不傳子,行至公之義。全人類共同價值傳承、發(fā)展了中華民族的“天下情懷”,其以人類整體利益為出發(fā)點,思考人類文明發(fā)展前景,倡導踐行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所謀求的正是共建人類文明美好未來的“最大公約數”。
其次,從價值取向上看,全人類共同價值主張以“人類優(yōu)先”取代“本國優(yōu)先”,正是對中國傳統(tǒng)“公私觀”的現(xiàn)代轉化。如前所述,全人類共同價值以全人類為價值主體,這不僅是一種價值判斷、選擇的新視野,更體現(xiàn)了“人類優(yōu)先”的價值取向。同時,全人類共同價值下的“人類優(yōu)先”并非是“人類中心主義”,而是主張在面對涉及全球公共利益的問題時,要把人類的共同利益放在價值判斷和選擇的首要地位,所彰顯的正是“至公無私,大同無我”[37]的大公精神。西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釋“公”為“平分也”[37]22。后來,“公”從共同體內的分配規(guī)則逐步演化為政治正當性的依據,并浸透了道義上的觀念。[38]呂不韋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呂氏春秋·貴公》)。荀子也言“公生明,偏生暗”(《荀子·不茍》),此偏即為“私”。朱熹說,“凡一事便有兩端:是底即天理之公,非底乃人欲之私”[39],這些都表達了中國古人對以“公”黜“私”的頌揚。在中國的道德傳統(tǒng)中,公私與道德善惡密切相關,“公”是美德之善之源,“私”是道德之惡之源。[40]因而,任何的價值行為主體都應以“公”字當頭,秉持“公”理、“公”心,向往“天下為公”而不患一己之得失。個體之間應恪守“公”德、“公”心,而個體與集體之間更應如此。因為任何個體只有在價值判斷、選擇時以集體之“公”利為上,方能實現(xiàn)自我發(fā)展與集體進步的相得益彰,否則終將害群害己。
今日的世界各國與人類整體亦構成“個體與集體”的關系,亦當遵循先“公”后“私”、以“公”黜“私”的原則。作為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忠實弘揚者,中國始終致力于維護人類共同利益,如中國積極應對全球氣候變化,提出“碳達峰”目標和“碳中和”愿景,并制定了《2030年前碳達峰行動方案》;積極推動深化全球生物多樣性保護合作,與世界各國一道共同維護人類共有的“地球家園”,推動構建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提前十年完成“聯(lián)合國2030年可持續(xù)發(fā)展議程”減貧目標,為人類減貧事業(yè)貢獻中國力量,等等。這些都是中國堅持以“人類利益”為先,促進本國發(fā)展與人類文明共同進步的最佳例證。而于此相對的,則是以美國為首的部分西方國家,堅持“霸權主義”“私利優(yōu)先”,置人類共同利益于不顧。在1984年、2017年,美國先后兩次退出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2020年又正式退出氣候變化《巴黎協(xié)定》;等等。這些皆是其在人類共同利益面前將“本國利益”優(yōu)先化、獨霸化的體現(xiàn)。如此這般,既損害本國長遠利益,又必然給國際社會貽害無窮。
最后,全人類共同價值以“公平、正義”作為價值衡量標準,倡導建立公正、平等的國際新秩序,是中華民族“天下為公”價值觀在當今國際政治層面的延伸。面對現(xiàn)有國際秩序的諸多問題,中國始終著眼于增加國際治理體系的公平性、道義性,主張建立公平、正義的新型國際關系,積極推動國際治理體系改革,維護世界的繁榮穩(wěn)定,如2023年促進“沙伊和解”的“北京會晤”,就受到來自國際社會的高度評價。[41]“公”不僅是人格理想,更是政治正當性的依據和處理國與國關系的人間正道。在中國古人看來,“公”亦關乎政治道德,中國傳統(tǒng)政治實踐即將公正視為制度設計的評價標準。[42]《左傳》以“無偏無黨,王道蕩蕩”(《左傳·襄公三年》)贊美祁奚。西晉傅玄亦言“唯至公,故近者安焉,遠者歸焉。枉直取正,而天下信之”[43]。這就是說,為政者如果能摒棄私心而行公道、公義,便是做到了“正”,進而才能賦予政治行為更長久的生命力,誠如孔子所說,“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論語·顏淵》)。同時,“公”還與“義”關系密切。“義”在中國古代是維護社會秩序的核心道德原則之一。[44]《論語·述而》載“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墨子也講“義者,正也”(《墨子·天下志》),均突出表現(xiàn)了“義”具有公平、正當的內涵。此外,“義”還是國家繁榮穩(wěn)定的必要條件。荀子就曾言“義勝利者為治世,利克義者為亂世”(《荀子·大略》)。為政者唯有“義”字當頭、以“義”為上,國家、社會才能繁榮穩(wěn)定。
于今日看,全人類共同價值倡導維護國際社會的公平、正義,力促任何國際行為主體都要走維護世界和平發(fā)展的“人間正道”,摒棄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正是追求與世界各國共繪“天下為公”理想藍圖的具體實踐。
多樣性是人類文明的基本屬性。全人類共同價值以“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為核心理念,以構建“持久和平、普遍安全、開放包容、共同繁榮、清潔美麗”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價值愿景,主張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彰顯了新時代中國共產黨人尊重文明多樣性,以和諧、合作、共贏化解沖突、對立、單贏的智慧舉措。從價值愿景上看,全人類共同價值所暢想的“和”“互”“共”“合”等價值理想已然內蘊著中華民族“和而不同”的生存理念、思維方式。因此,全人類共同價值是中華民族“和而不同”價值觀的凝練與升華。
第一,全人類共同價值倡導人與人、國與國、文明與文明間和睦相處、平等相待。在“普世價值”理念的加持下,西方社會逐漸形成了“文明優(yōu)越”的認知邏輯,將西方看作是先進、優(yōu)越的代表,而東方則是愚昧、落后的象征。在這種認知邏輯的基礎上,部分西方國家肆意扭曲國際規(guī)則、縱容地區(qū)沖突、阻礙合作發(fā)展,導致世界上許多國家和地區(qū)深陷戰(zhàn)爭和動亂的泥潭。對此,中國領導人則提出了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全新主張,倡導以對話協(xié)商彌合沖突分歧,致力維護世界和平,加強各國合作,共享現(xiàn)代化進程帶來的機遇。習近平指出,“中國式現(xiàn)代化是走和平發(fā)展道路的現(xiàn)代化”,我們不走“通過戰(zhàn)爭、殖民、掠奪等方式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老路”[1]23。踐行和平發(fā)展的現(xiàn)代化道路,就要秉持“和平共處”的國際關系基本原則,以自身發(fā)展更好地維護世界和平與發(fā)展。因此,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價值愿景以“和”為鮮明特質,是著眼實現(xiàn)人類和平、合作、共贏現(xiàn)代化進程的價值理想。
同時,“和”也凝練著中華民族熱愛和平的文化基因。“和”本意為“和諧”“和睦”。從字源看,“和”“合”互訓、義同,“合”則體現(xiàn)為融合、合作?!墩f文解字》載:“和,相應也,從口禾聲?!盵37]26“和”意為和諧的跟唱或伴奏,進而引申為諸多要素的協(xié)調、有序、適合?!镀n惥帯て饔妙悺べ卟俊分袆t有“和,又諧也,合也”的記載。故而從本質上看,和與合融為一體,體現(xiàn)了自然、社會、人際、心靈等諸多要素融合、和諧的關系。“和”是中華文化的核心理念之一,“縱觀歷史,中華民族始終以‘貴和’作為價值目標和評價體系”[45]。儒家講“和”,主張“禮之用,和為貴”(《論語·學而》);道家也講“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經》第二十五章),凸顯人與天地的和合;墨家講“兼愛”,倡導“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墨子·兼愛中》),亦是體現(xiàn)出對和諧人際關系的向往?!昂汀笔侨穗H交往的理想狀態(tài),也是國際交往的應然準則?!渡袝酚涊d堯治理天下有方,使得“百姓昭明,協(xié)和萬邦”(《尚書·堯典》),因而堯被后世視為“最理想的君主”之一。《中庸》也說“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禮記·中庸》),甚至作為兵書的《司馬法》也告誡為政者“國雖大,好戰(zhàn)必亡”(《司馬法·仁本》),更凸顯了“和”在中華民族價值體系中的重要性。所以,習近平指出,中華民族歷來是愛好和平的民族,“中華民族的血液中沒有侵略他人、稱王稱霸的基因”[46]。時至今日,中國人依然秉持“和為貴”的價值追求,致力于維護國際局勢的和平穩(wěn)定,并將中華民族熱愛和平、向往和平的理想追求凝練為全人類共同價值的鮮明底色。
第二,全人類共同價值體現(xiàn)了廣泛的包容性,彰顯了“求同存異”的思維方式,超越了“普世價值”的“排他性”思維。在“普世價值”論者看來,世界范圍內的價值觀應當是單一的,而非是多元的;應當是有優(yōu)劣之分的,而非是平等的。而全人類共同價值主張尊重人類文明多樣性,倡導世界各國認識到人類各文明之間并非是叢林法則下的“你死我活”,而是可以美人之美、美美與共,以文明交流互鑒促進不同文明共同繁榮。對此,習近平強調,“豐富多彩的人類文明都有自己存在的價值。要理性處理本國文明與其他文明的差異”“堅持求同存異”“維護世界文明多樣性”。[47]顯然,全人類共同價值所彰顯的包容性特質和“求同存異”的思維方式是中華民族“和而不同”價值觀的凝練升華。中國古人不僅“以和為貴”,而且講求“和而不同”。作為與“和”相對的“同”體現(xiàn)為無差別的同一、等同。一方面,“和”以尊重差異性和多樣性為起點,體現(xiàn)了不同事物、要素間沖突、融合的狀態(tài)。張載說:“太和所謂道,中涵浮沈、升降、動靜相感之性,是生氤缊、相蕩、勝負、屈伸之始?!盵26]85“太和”是儒家追求的理想境界,但這種“和”卻不是無差別的同一,而是包含著沉浮、升降、動靜的交融狀態(tài),體現(xiàn)著矛盾諸要素的和合?!秶Z·鄭語》載:“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边@表明,只有尊重諸要素間的差異,并使之保持和諧、協(xié)調,才能使事物的發(fā)展“生生不息”,否則將會使其陷入僵化停滯。另一方面,“和”作為人生理想、價值目標,亦是要求人能“求同存異”??鬃又v,“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論語·子路》),強調了為人處事不能一味追求無差別的同一。晏嬰說,“和如羹焉,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燀之以薪”(《左傳·昭公二十年》),強調制作一道“羹”尚且需要以魚肉加上各種調料,佐以柴火方能使其美味可口而不至單調無味,作為處理國家政務的朝廷則更應如此。君主只有能寬容臣子的不同政見,做到“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左傳·昭公二十年》),國家政事才能平和、協(xié)調,百姓才能安居樂業(yè)。
由此可見,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中,“和”體現(xiàn)著對事物多樣性、差異性的尊重與包容,“和而不同”就是要求人能遵循“萬物并育而不相害”(《禮記·中庸》)的原則,尊重、容納他者的生存,認識到他者存在的價值。同樣,于當今世界來看,每個文明都有自身的獨特性和存在的價值,都是世界文明百花園中的一員。世界各國只有“行天下之大道,和睦相處、合作共贏,繁榮才能持久,安全才有保障”[1]62;只有真正認識到“和羹之美,在于合異”[48],不斷“加深對自身文明和其他文明差異性的認知,推動不同文明交流對話、和諧共生”[49],共同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才能促進人類不同文明間凝聚共識、共謀發(fā)展,才能實現(xiàn)人類各文明的美美與共、共同繁榮。
全人類共同價值凝練了人類文明向往的共同價值理念,擘畫了人類共同繁榮的美好藍圖,為倡導不同文明之間“和生、和處、和立、和達、和愛”,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了價值遵循。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出場超越了“普世價值”下的“抽象人性”“私利優(yōu)先”“文明優(yōu)越”邏輯,是打破西方“話語霸權”的“價值觀革命”,更彰顯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深厚的歷史根基,它不僅汲取了中華民族“仁者愛人”“天下為公”“和而不同”價值觀的思想精華,更使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迎來現(xiàn)代新生。不過,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是一項偉大而崇高的事業(yè),需要中國人民同世界各國人民攜手并進,共同應對人類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風險挑戰(zhàn),破解人類現(xiàn)代化難題。相信,未來的人類文明必將是天地人和的美好景象,世界文明的百花園也定是“姹紫嫣紅、生機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