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張愛玲創(chuàng)作的小說《第一爐香》塑造了一個純潔靦腆的女學生葛薇龍如何在姑媽和上流社會的誘導中迷失方向，淪為姑媽和喬琪喬手中的傀儡。將葛薇龍的墮落分為了三個階段，并分析其中蘊含的女性獨立意識。

［關(guān)" 鍵" 詞］ 葛薇龍；墮落；女性獨立

《第一爐香》是張愛玲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文中的主人公葛薇龍一直飽受爭議，有人憐她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有人斥她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而事實上。葛薇龍的人生就像張愛玲在《天才夢》里的那句名言：“生活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备疝饼垑櫬涞倪^程分為三步：初始、沉淪、自棄。

一、葛薇龍墮落的三個階段

（一）初始

小說開場中的葛薇龍是個未見世故的女學生。她想念書，于是大著膽子來求從未見過的姑媽。面對姑媽的奚落，葛薇龍賠笑道：“姑媽忘不了，我也忘不了，爸爸當初做了口舌上的罪過，姑媽得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姑媽把我教育成人了，我就是您的孩子，以后再慢慢地報答您！”

葛薇龍很聰明，通過觀察姑媽家的富麗裝潢和人來人往，就能推測出姑媽所處的是個“鬼氣森森”的世界。但她很自信，她不管外頭人如何說閑話，只想好好念自己的書。她的初衷是美好且天真的，于是她拎著皮箱進了姑媽家的門。

但事與愿違，一個混跡人情江湖多年的姑媽，怎么可能白白提供學費和住宿給葛薇龍？她從一開始就準備將葛薇龍包裝起來，賣出去。茨威格曾經(jīng)用這樣一句話評述法國皇后瑪麗安托瓦內(nèi)特的一生：她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的饋贈，早已暗中標好了價碼。

葛薇龍欠缺獨立意識從請求姑媽資助就可以看出來。面對付不起學費的窘境，她寧愿依附不知底細的陌生姑母，也不愿意自己務(wù)工讀書或回上海過樸素生活。葛薇龍覺得自己獨自一人留在香港念書就是獨立，其實無非是換了個經(jīng)濟依仗——從父母換成了姑媽。

與此同時，葛薇龍抵抗不住姑媽家奢靡生活的誘惑，從搬行李這一事上可見一斑。她嫌棄自家的傭人不夠體面，催促她趕緊離開，這是墮落的開始。

（二）沉淪

姑媽給葛薇龍準備了一個華麗的壁櫥，里面金碧輝煌。葛薇龍心里清楚一個普通的女學生并不需要這些裝扮，且聯(lián)想到了長三堂子，這個風月場合所里的高級妓院。但是她仍然一件件地試，心潮澎湃，激動不已。她惱怒于姑媽的意圖，但仍然無法抗拒物質(zhì)的誘惑以及姑媽的經(jīng)濟資助。她接受了這些衣服，也接受了姑媽的“邀請”。

葛薇龍住在姑媽家的第一個晚上做了一個夢，這個夢預示著葛薇龍的選擇?！稗饼堃灰挂膊辉H眼，才闔眼便恍惚地在試衣服?！彼粫捍┲兹椎囊路羰?，一下穿絲絨演古典歌劇，一下又穿著軟緞跳《藍色的多瑙河》。她說了兩遍“看看也好”，第一遍沒有出聲，代表她在猶豫，第二遍“看看也好”，悄悄說出口，并微笑著入睡。代表著她已經(jīng)愿意接近這個名利場，墮落的程度再次加深了。

葛薇龍在姑媽的交際圈里一混就混了兩個月，她陪姑媽耍弄把戲，吸引男人。她在社交圈里開始小有名氣，但這個時候的葛薇龍仍是存著念書的念頭的。面對丫鬟的質(zhì)疑，她答道：“我在外面應(yīng)酬，無非是礙在姑媽面子上，不得不隨和些。我念書，那是費了好大的力，才得到這么個機會，不得不念出點成績來。”

葛薇龍和周吉婕的對話也可見兩人對“獨立”截然不同的看法。同樣都是社交花，但周吉婕明顯清醒得多。她清楚自己“雜種人”的處境，并想要逃離。周吉婕口中的婚姻，是平等的婚姻，她說中國男孩子無法接受外國式教育，白種人又存在對東方人的種族歧視。所以她想要逃離香港這個種族歧視極深的地方。找到一個安身立命的場所。周吉婕的內(nèi)心其實是渴望獨立的，她不想永遠當虛無縹緲的交際花，但葛薇龍卻是不以為意，覺得周吉婕何必無端擔憂和傷心。

周吉婕對自己的獨立生活有考量和打算，但葛薇龍沒有。一方面，她在姑媽的庇佑下混得如魚得水，她很享受這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她不明白當“交際花”有什么不好。另一方面，她對于念書的上進心已經(jīng)大大降低了，丫鬟覺得念書工作不如嫁得好，她沒有反駁，說明她潛意識里已經(jīng)開始渴望像姑媽這樣的闊太生活。

姑媽見葛薇龍已經(jīng)被“培訓”差不多，便準備將她拿來籠絡(luò)司徒協(xié)。那個強行套上她手腕的金剛石鐲子，意味著要將她徹底拘禁于骯臟黑暗的世界。但她沒有摘掉，她再次妥協(xié)。即便面對姑媽和司徒協(xié)意味不明的暗示，她仍然想要留住這個優(yōu)渥的生活。她想通過找個闊人結(jié)婚的方式留在這里。

葛薇龍對喬琪喬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也是她墮落的體現(xiàn)。起初，在看到姑媽和盧兆麟推拒拉扯的時候，葛薇龍暗暗地嘆了口氣，想道：“女人真是可憐！男人給了幾分好顏色看，就歡喜得這個樣子！”所以她是不屑于喬琪喬這種花花公子的，也不屑于姑媽這樣游走于多個男人間的行為，所以會刻意冷待他。

在想要通過和喬琪喬結(jié)婚留下的時候，葛薇龍開始變得像姑媽一樣熱情、主動。喬琪喬其實本質(zhì)上是和梁太太一樣的人——物質(zhì)、 勢利、聰明、浪蕩而殘忍。喬琪喬是并不打算給葛薇龍婚姻的，他只想與葛薇龍有一段露水情緣。他沒錢又想享福。他對梁太直言自己是個“招駙馬”的料。

葛薇龍知道喬琪喬不想與她結(jié)婚時，她失望了，卻又選擇了妥協(xié)。她沉淪于這短暫的快樂。對喬琪喬的退讓，意味著葛薇龍已經(jīng)被姑母交際圈中畸形的人際關(guān)系影響了，犧牲了健康的愛情觀。

（三）自棄

促使葛薇龍徹底墮落有兩個非常重要的原因，一是她對喬琪喬的愛，另一部分原因是葛薇龍的虛榮心。

喬琪喬和睨兒的私情，徹底刺激到了葛薇龍。葛薇龍愛情美夢破碎的時候，自我意識短暫地出現(xiàn)覺醒。她意識到姑媽家的生活是虛幻的，并懷念家里真實的親情和溫暖。她想要回到上海，逃離這里。

但是葛薇龍退縮了，在姑媽家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讓她害怕去社會上辛苦地做事。她覺得自己還是結(jié)婚的好。所以“薇龍突然起了疑竇——她生這場病，也許一半是自愿的；也許她下意識地不肯回去，有心挨延著……”

葛薇龍選擇留在香港，留在姑母家，意味著她的徹底墮落和獨立意識的徹底消失。葛薇龍想要賺錢養(yǎng)喬琪喬，想到的不是工作賺錢，而是賣身司徒協(xié)來賺錢。她跟姑媽挑破了司徒協(xié)送她鐲子的內(nèi)涵，直言自己可以慢慢地學怎么樣賺錢。她心甘情愿地被套上那只金剛石鐲子。

張愛玲寫葛薇龍的放棄自我寫得直白：“從此以后，薇龍這個人就等于賣了給梁太太和喬琪喬，整天忙著，不是替喬琪喬弄錢，就是替梁太太弄人?！眴嚏鲉虒λ睦貌患友陲棧哉f：“我愛你，關(guān)你什么事，千怪萬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最諷刺的是，這場折磨葛薇龍身心許久的愛情于喬琪喬和姑媽而言，不過是場交易。姑媽直言喬琪喬可以通過葛薇龍賺錢養(yǎng)家，等她人老珠黃，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就離婚。而喬琪喬無疑是姑媽拿捏葛薇龍的把柄，讓葛薇龍不得不對姑媽聽之任之。

葛薇龍去逛集市，覺得在這看似熱鬧的燈、人與貨之外，那凄清的天與海是荒涼和恐怖的。但她已經(jīng)逃不出去了，她和喬琪喬都住在姑媽家里，只能通過出賣自己來維持生活。

小說結(jié)尾那個站街的年幼妓女是葛薇龍的縮影，葛薇龍自嘲道：“她們是不得已的，我是自愿的！”她清楚自己的處境，但她已經(jīng)屈服于金錢和男權(quán)之下，只想要靠他們生活，徹底放棄了最初純潔堅定的自己，淪為姑媽和喬琪喬斂財?shù)墓ぞ摺?/p>

二、葛薇龍悲劇的象征意義——封建社會對女性獨立意識覺醒的腐蝕

《第一爐香》寫于20世紀40年代，彼時的婦女意識開始有了初步的覺醒，一些女性開始接受教育，進行思想的解放。她們開始提倡自由與獨立，從依附于男人的困境中掙脫出來。

葛薇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成長在上海的一個中產(chǎn)之家，父母都是思想開明且價值觀正確的，所以即便面對戰(zhàn)時的顛沛流離，葛薇龍依然可以讀到高中。

葛薇龍父親的教育觀跟姑母完全是對立的。姑母放棄當普通人家的正室而選擇給有錢老頭做小的行為讓葛薇龍父親不恥，也因此與她決裂。

葛薇龍受父親的影響，雖然因?qū)W費捉襟見肘不得不有求于姑媽，但她內(nèi)心實際上是瞧不起姑母的。她覺得姑媽是封建時代的小型慈禧太后，荒唐無度、驕奢淫逸。但葛薇龍雖然抱著不與姑媽同流合污的決心，她仍然在姑媽的一次次誘惑下繳械投降。這是因為葛薇龍獨立意識的缺乏。

因為葛薇龍即便接受了良好的現(xiàn)代教育，但她骨子里仍是傳統(tǒng)的附庸思想。所以她極容易被姑媽和丫鬟挑唆。她瞧不起姑媽，卻因姑媽的資助和賦予的華美衣物和他人關(guān)注而心生蕩漾，甘愿陪姑媽勾搭闊人。而面對丫鬟說即便是大學畢業(yè)生也找不到工作，要在修道院里受尼姑的氣時，她深表贊同。所以她即便是念了書，卻從未想過靠自己謀生！這種通過附庸男人而活的思想，是葛薇龍缺乏獨立意識的表現(xiàn)，也是她悲劇的來源。

不僅如此，葛薇龍的性格中還有隱忍性。第一次來姑媽家的時候，姑媽家的兩個丫鬟都以為她是來“打抽豐”的，晲兒甚至用玲瓏木屐打中了葛薇龍的膝蓋。而葛薇龍始終不發(fā)一言，安慰自己這是求人的苦處。面對姑媽對父親和自己的奚落，葛薇龍始終賠著笑臉，不敢反駁一句。姑媽要求她陪自己應(yīng)酬時，她也坦然接受了，以至于一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交際，只能在半夜抽空學習。事態(tài)發(fā)展至此，已經(jīng)大大背離了她來求學的初衷，但她依然選擇隱忍和退讓。

她不喜歡那些被姑媽吊著的紈绔子弟，覺得盧兆麟心思單純、人又正直，不會被姑媽所誘惑。但當姑媽明晃晃地勾搭盧兆麟時，盡管她氣得牙癢癢，但仍然選擇默默忍受。

葛薇龍的一次次隱忍，讓姑媽意識到她是個“軟性子”，十分好拿捏。盡管葛薇龍有些個性和小脾氣，但只要姑媽游說她幾句，再加上她經(jīng)濟依附于姑媽，最后自然妥協(xié)于姑媽。

葛薇龍的墮落其實預示著封建社會對女性獨立意識覺醒的阻礙。在葛薇龍這種沒有經(jīng)歷人心險惡的女學生面前，幾個月的繁華生活就可以澆滅她十幾年來所受的獨立意識熏陶。盡管葛薇龍的心性不堅定是主要因素，但也可以從中看出封建時代女性獨立的不易。

小說的發(fā)生地——香港，是一個飽受西式思想入侵的城市。但即便引入了處處模仿英國習慣的園會、晚宴、音樂會等，女性參與交際的意義仍然是為了勾搭一個闊人。這是封建社會女性悲慘命運的根源。

三、葛薇龍悲劇的警示意義——錯誤的貪心會害了自己

葛薇龍從一個充滿上進心的女學生淪為娼妓，歸根結(jié)底，是為了物質(zhì)。葛薇龍對物質(zhì)的貪欲不停膨脹，使她逐漸喪失了本心。

一開始，葛薇龍的貪欲是求學。她不想跟著爸媽回上海重念高中，于是她來求姑母，想在香港把剩下的一年書念完，但她并沒有支付學費的能力，只想這個素不相識的姑母資助她，這是一貪。

當姑母給她準備了一個衣櫥的華服時，她心里清楚姑母此舉別有用心，但她貪戀這富貴驕矜的裝扮。為了穿上這些華服，她應(yīng)酬于各個社交場，這是二貪。

為了留住這“有人養(yǎng)”的生活，她開始想辦法找個闊人嫁了，于是她盯上了喬琪喬，這是三貪。在這一點上，其實葛薇龍比梁太太更貪。姑母只貪錢，所以她愿意嫁給有錢老頭做小。而葛薇龍既貪錢又貪愛，她想要像姑母一樣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又想要有喬琪喬這樣的翩翩公子愛慕她、陪伴她。當她發(fā)現(xiàn)喬琪喬涼薄花心的本性時，不甘心和憤怒奪去了她的理智，她甚至想要改變喬琪喬、賺錢養(yǎng)喬琪喬。

葛薇龍對物質(zhì)和愛情的錯誤認知，讓她對物質(zhì)和愛情的追求越來越病態(tài)。為了維持她的生活水平，她主動向姑母求教，博得司徒協(xié)等人的歡心。她直言喬琪喬連撒謊哄她都不愿意，她卻愿意賣身賺錢養(yǎng)他。

而在葛薇龍原本的人生軌道里，她在高中畢業(yè)后應(yīng)該去考大學，去社會工作來養(yǎng)活自己。假以時日，她可以靠自己在這個社會上立足，賺取物質(zhì)和金錢。

但正是對這短暫的虛假繁華生活的貪心，讓她急于求成，不想再踏實奮斗，不想獨立生活。放棄了那個上進的知識分子的自我，變成了自己曾經(jīng)最瞧不起的“交際花”，毀了自己的一生。

四、現(xiàn)代女性如何培養(yǎng)獨立意識——從葛薇龍的墮落來看

（一）經(jīng)濟獨立才是真的獨立

葛薇龍缺少在香港讀書生活的經(jīng)濟能力，不得不依附順從于姑媽，即便知道姑媽別有用心，也只能全盤接受。由此可以看出，葛薇龍墮落的悲劇來源于她無法獨立養(yǎng)活自己，只能任人擺布。作為現(xiàn)代女性，要想主宰自己的人生，就必須能依靠自己的能力來養(yǎng)活自己。

（二）健康的愛情建立在思想獨立的基礎(chǔ)上

葛薇龍在姑媽的資助和要求下生活，她無法分清自己遇到的喬琪喬、盧兆麟之流對她的感情是出自真心，還是意在姑媽或她的年輕貌美。她缺少獨立的思想來和他們交往，她只是姑媽手中吸引男人的一枚棋子，所以她注定無法擁有健康的愛情。作為現(xiàn)代女性，只有在經(jīng)濟和思想上獨立，才能自主地去追求愛情、尋找幸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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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林湘瑩.淺析《沉香屑·第一爐香》葛薇龍的性格特征和心理表現(xiàn)［J］.漢字文化，2019（4）：73-74.

［4］苗澍萌.論張愛玲小說中都市女性獨立意識的書寫：以葛薇龍、白流蘇、顧曼楨為例［J］.青年文學家，2019（23）：52.

作者簡介：

樓應(yīng)寧（2002—），女，漢族，浙江金華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播音與主持藝術(shù)。

作者單位：武漢晴川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