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電影《歧途》在重慶拍攝,重慶與大銀幕首次結緣;進入21世紀,在渝拍攝的《十面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共同見證了中國電影產業(yè)步入大片時代;如今,《少年的你》《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怒吼》等電影的熱映,使重慶迅速成為觀眾喜聞樂見的電影取景地……得天獨厚的地域優(yōu)勢,頗具個性的城市文化與性格,彰顯出了重慶多樣的美學價值。
1895 年12 月28 日,由盧米埃爾兄弟執(zhí)導的紀錄電影《火車進站》在法國放映。影片中,一列火車緩緩開進巴黎蕭達車站,熙熙攘攘的旅客在車廂上上下下,在鏡頭前呈現(xiàn)出不同的姿態(tài)與表情。這部電影史上公認的第一部影片,開創(chuàng)性地將電影與城市以一種可以反復解讀的方式聯(lián)結在一起,可見,電影在誕生之初,就與“城市”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千禧年以來,隨著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逐漸傾斜于中西部地區(qū),中國的城市電影不再將目光局限于北京、上海、廣州等大都市。氣候地形特別、城市規(guī)劃特殊、社會文化極具特色的“魔幻山城”重慶,愈加受到電影人的青睞。懸疑片、文藝片,現(xiàn)代片、古裝片……各種題材與類型的電影里紛紛出現(xiàn)重慶的身影,這座被賦予了諸多情感體驗的都市,在不同電影故事里,活出了千般姿態(tài)。
雨霧迷蒙,塑造“中國哥譚”如果你看過美國DC 漫畫或電影《蝙蝠俠》,對貫穿整個故事的城市“哥譚”一定有著極為深刻的印象。哥譚市的夜空總是陰云密布,怪異的哥特式建筑高高聳立,表面的浮華之下,暗巷里藏污納垢,各種黑暗勢力相互斗爭……在現(xiàn)實中,總是出現(xiàn)在眾多國產懸疑片中的“霧都”重慶,就是那座被網友戲稱為“中國哥譚”的城市。
懸疑故事若要引人入勝,必要有與之匹配的空間造型與氣氛。雨霧繚繞的氣候,則是重慶營造懸疑氛圍的首要條件。導演大鵬曾說,他在重慶連著拍了《鋌而走險》和《受益人》兩部電影,待了五個月,很難得見到晴天。的確,重慶地處長江和嘉陵江匯合處,日照天數少,常年潮濕多雨;又因周圍有高山阻擋,地面崎嶇不平,空氣中的水蒸氣難以擴散,所以總是霧氣迷蒙。其每年平均霧天數可達104 天,比有“世界霧都”之稱的英國倫敦都要多上8 天,因此也被冠以“中國霧都”的稱號。
多雨多霧的朦朧景象,是懸疑故事情節(jié)的完美背景。因此,在眾多懸疑電影中出現(xiàn)的重慶,總是呈現(xiàn)著一副陰郁的姿態(tài):電影《火鍋英雄》最后一場主角與劫匪的搏斗,瓢潑大雨既暈染了悲涼,又凝結了曙光;《少年的你》里大部分劇情都發(fā)生在夜晚,在晦暗的場景里,大雨揭示了一切真相;《刺殺小說家》中虛實兩個世界頻繁切換,卻并不違和,現(xiàn)實空間里的重慶潮濕多雨,陰暗的天氣完美烘托出故事魔幻的風味和壓抑的基調,而另一頭的虛擬世界,則是黑云壓城,充滿殺伐屠戮。霧都的霧,使電影的影調不需要復雜的后期處理,就能讓人隔著屏幕感受到緊張,謎團仿佛就在朦朧的雨霧背后,等待被揭開,或許,這也是多部迷霧劇及懸疑電影偏愛重慶的原因。
除了制造懸疑氛圍,重慶的雨霧在其他劇情片、文藝片里烘托的氣氛各不相同。如《日照重慶》中,失去兒子的父親曾不止一次身處霧中,人到中年的他,面對人生的各種艱難命題,茫然地望向一片迷霧,迷惘、凄涼,卻又無法擺脫;在重慶取景的電影《周漁的火車》中,主角周漁與陳清在江邊的一片霧中爭吵和擁吻,這里的霧氣更顯詩意,不僅代表了詩人陳清浪漫飄忽而又無法把握的心境,也象征了身處愛情中的兩人對這段關系以及生命的迷茫。
雨霧可以是充滿懸疑的,可以是令人迷茫的,也可以是充斥曖昧與浪漫氣息的,純天然的朦朧濾鏡,給山城蓋上一層神秘的面紗,也賦予了它多變的靈魂。
新舊交融,打造魔幻空間《少年的你》導演曾國祥曾評價:“重慶起起伏伏的地形非常有助于電影氛圍營造,這里有很多大型立交橋、高樓,也有小巷子,就像個迷宮,把人物放在這里,就有一種逃不出這個地方的感覺?!碧厥獾牡乩項l件使得重慶建筑高低錯落,呈現(xiàn)出極強的立體感和層次性,同時也催生了重慶多種多樣、世間罕有的交通方式。在影片《少年的你》中,出鏡率非常高的銅元局輕軌站,建在山崖上、長江邊;輕軌站背靠的是全國城市最高的匝道橋——蘇家壩立交橋,橋下就是電影男主人公劉北山的家。該橋連接著菜園壩大橋的北橋頭,采用螺旋形展線方式銜接,最終形成72 米高的橋,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影片中還出現(xiàn)了無數個皇冠大扶梯的鏡頭,記錄著劉北山對女主人公陳念的守護。它是亞洲第二長的一級提升坡地大扶梯,連接了兩路口和重慶菜園壩火車站,長112 米,寬1.3 米,提升高度52.7 米,全程運行2 分30 秒,每臺最大載客量為13000 人次/ 小時。
《火鍋英雄》《刺殺小說家》《少年的你》等多部在重慶取景的懸疑電影中,人物總是時而在重樓之上,時而在地底之下,引發(fā)觀眾對重慶城市空間無限的遐想。他們也總是騎著摩托,在浩大的城市里,茫茫的江面上,川流的車陣中,目視前方,徑直穿行。錯綜復雜的交通網,暗示著人物充滿未知的命運,城市之大與個體之小的鮮明對比,也凸顯著小人物對個人命運的堅持與執(zhí)拗。無論是曲折綿長的斜坡梯坎,一望無際的扶手電梯,如游龍般穿梭的城市軌道,還是跨江而建的宏偉大橋,空中飄浮似的索道纜車,他們共同組成的現(xiàn)代城市交通系統(tǒng),既構成了一個交通環(huán)境,又將流動或移動的價值和意義賦予了城市空間。
魔幻之余,無論城市更迭如何日新月異,重慶始終拒絕成為千篇一律的全現(xiàn)代化大都市,不改初心地保持著她極高的包容性和特有的“煙火氣”。高樓大廈不間斷地拔地而起,但林立高樓中隱藏的老街、老巷、老建筑,卻以獨特的魅力和接地氣的生活氛圍,延續(xù)著山城的舊時光。這樣新舊并立的生活空間,亦成為重慶打入“電影圈”的超級法寶。
在影片《少年的你》中,男主角劉北山住在橋邊的自建房里,陳念住在筒子樓里。兩個空間具備差異,但都有著破舊、昏暗、凌亂和擁擠的共性,與對立人物魏萊家明亮、寬敞的新房截然不同。僅是通過建筑,人物的窘迫處境與掙扎就已被完美凸顯,而這樣似乎專門為電影搭建的場景,確是重慶實實在在的建筑風貌。
陳念所住的筒子樓,是隱匿于重慶海棠溪正街上的一棟老式樓房。從外觀來看,建筑呈八邊形天井狀,樓內走廊呈環(huán)形,一條走廊連接著數個空間,“Z”字形階梯縱橫交錯,十分富有層次感。這種依山勢而建的多層樓房,其歷史可以追溯到清末民初時期,20 世紀20 年代至50 年代達到建筑高峰期。后來,筒子樓的建設不斷發(fā)展壯大,逐漸成為了山城民居建筑的代表之一,其背后蘊含著重慶獨特的城市文化和民俗文化,是重慶城市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
拍攝過“重慶三部曲”——《好奇害死貓》《秘岸》和《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的導演張一白,是地地道道的重慶人,在他的鏡頭下,重慶的魔幻與煙火氣結合得十分自然巧妙。以2016 年上映的愛情電影《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為例,影片中重慶高樓林立,細長而密集的鋼筋水泥建筑,在兩江隔開的三塊地方生根發(fā)芽、野蠻生長。渝中半島的懸崖下,保留著老式的木結構茶館和食肆,層層疊疊,背靠懸崖,面朝大江。電影里陳末、小容和幺雞工作的地方City Radio,是印制二廠的老廠房,地處偏僻的鵝嶺,但可以俯瞰兩江、環(huán)抱夜景,張一白一眼看中了這個地方,將其改造為一方時尚的天臺,在這里,可以俯視重慶萬家燈火的璀璨與繁華,也可以品味男主人公陳末的孤獨和情傷。
位于渝中半島的“十八梯”,在拍攝《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時,此地還未開始重修,只是居民商家已經遷離,這也為它成功入鏡提供了絕妙的條件。在影片中,十八梯是角色荔枝與茅十八相識、相知、相遇之處,更是突出的取景坐標。這里獨特的建筑風貌和市井氣息,象征著真正的山城老重慶:側面長滿苔蘚、正面被磨得光滑的坡坡坎坎,兩邊棚戶一樣卻自成風格的平民商家,路邊塑料矮凳上并排坐著吃小面的市民,梯坎上來來往往的“棒棒軍”……當荔枝站在十八梯上回眸一笑,問男主人公“我……漂亮嗎?”時,身后的十八梯燈火氤氳人來人往,在電影暖黃的色調下,滄桑的老路頗具柔情,闡釋出了山城特別的味道。
山水之城,美在天然無雕飾重慶北有大巴山、東有巫山、東南有武陵山、南有大婁山,境內江河縱橫,長江干流自西向東貫穿,嘉陵江自西北而去,三折入長江,山石至剛,江水至柔,有“山水之城”之稱。地理上的山水相間,造就了其剛柔并濟的城市景觀,為古裝電影提供了天然攝影棚,亦為都市電影提供了多元和諧、風景宜人的場地。
2004 年,張藝謀導演的佳作《十面埋伏》,讓重慶永川的茶山竹海掀起游覽熱潮。影片中,劉德華、金城武、章子怡飾演的三大主角在荊棘叢生的竹海搏殺,對全片情節(jié)起到了重要推進。拍完此鏡頭后,制片人張偉平甚至感慨,此后怕是沒有人再敢拍竹林。
茶山竹海位于永川城北兩公里處,由兩萬畝茶園和五萬畝竹林構成。此地茶連竹,竹連茶,森林覆蓋率達97%,四季常青,風景秀麗,素有“其情融融,其樂陶陶,世外桃源,人間仙境”之稱。在中國武俠片中,竹林已成為一個象征符號,而坐擁茶山竹海,以及北碚“白云竹林”、梁平“百里竹?!钡戎T多寶藏竹林的重慶,在自然層面,已經具備俠客風范。
但論起自然景觀的取景,武隆的天生三橋景區(qū)才可以說是重慶轄區(qū)范圍內最受大片導演青睞的取景地之一。
2006 年,同是張藝謀執(zhí)導、改編自曹禺話劇《雷雨》的電影《滿城盡帶黃金甲》上映,并拿下年度票房冠軍。影片所營造的奢華視覺奇觀,處處令人難忘。其中,刺客飛檐走壁,從山上用繩索滑下來的驚艷場面,正是取景于武隆天生三橋,這一幕的出現(xiàn),也讓武隆這座“深在閨中人未識”的小城,正式走進了大眾視線。2014年,經典大片《變形金剛4:絕跡重生》也慕名而來,擎天柱在天生三橋處與對手大戰(zhàn),電影導演邁克爾·貝稱這里為“地球上最美麗的地方”;2017 年,與張藝謀合作《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導演趙小丁,不忘武隆動人山水,帶領《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電影選景隊伍,再次奔赴天生三橋……
重慶武隆坐落在烏江岸邊,看似尋常,實際擁有許多喀斯特地貌景觀之最,是中國南方喀斯特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最深的豎井,中國唯一的沖蝕型天坑……平行橫跨于羊水河峽谷之上的三座天生橋,天龍橋、青龍橋、黑龍橋,則是世界規(guī)模最大、最高的串珠式天生橋群。三座平均高度300米以上的天然石拱橋呈縱向排列,在不足1200 米的范圍內將兩岸山體連在一起,其間有天龍?zhí)炜印⑸聱椞炜觾蓚€天坑,形成了“三橋夾兩坑”的奇特景觀,整體規(guī)模宏大、氣勢磅礴,乃大自然鬼斧神工之作。
天龍橋附近天坑中部,坐落著古色古香的“天福官驛”。其始建于唐武德二年(619 年),在歷史上,曾是古代涪州和黔州兩地作為官方信息傳遞的重要驛館,可惜后來毀于兵燹。如今呈現(xiàn)的這座青瓦灰墻、與周圍環(huán)境相得益彰的四合院,是導演張藝謀為拍攝電影《滿城盡帶黃金甲》耗資千萬所復建,也是該電影中唯一的外景拍攝地。
永川茶山竹海、武隆天生三橋等重慶風景區(qū)登上大銀幕之后,南川金佛山也在電影《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中嶄露頭角。在影片的后半部分,主角羅大牛帶著客戶林平生的老伴唐秀懿從美國回到中國老家,讓林平生的骨灰落葉歸根。他們在秀美的山水間追憶往事,身后是不斷變換的風景,這段約十分鐘的戲,幾乎都在重慶南川區(qū)的金佛山取景。
金佛山位于重慶市南川城區(qū)之南,與珠穆朗瑪、瑪雅文明、古埃及金字塔同處于神秘的北緯30 度附近,有喀斯特世界自然遺產、生物多樣性、佛教文化三大奇觀。電影中出現(xiàn)的神似龜體的大小兩山,由金佛山西坡絕壁與山上的緩坡構成,每當夕陽西下,落日余暉映照在綿長的絕壁上,閃爍著金光,就會產生“金龜朝陽”的絕美景觀。此外,電影中主角攜奶奶祈福的寺廟,為金佛山“四大名寺”之首金佛寺,其內有鐘鼓樓、天王殿、大雄寶殿、七佛殿、藏經閣等建筑,氣勢恢宏、幽深靜謐,每年夏秋季節(jié),朝山拜佛者絡繹不絕,是川渝黔地區(qū)著名的佛教圣地……
朦朧的雨霧與起伏的山巒,造就了山城魔幻的城市建設,留下了霧都獨特的人文景觀。在眾多城市越來越趨同化、失去個性的當下,重慶的美學價值始終在被各大電影人所發(fā)掘和定義。這座風格多變的都市,在電影的冷調與暖調中來回變換,在不同的電影故事里,演繹著不同角色。正如《瘋狂的石頭》的導演寧浩所說,“重慶是很難被‘格式化’的”,未來的重慶,還會有無限可能。
編輯+夏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