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鶴梁題刻留有宋以來的300多位文化名人，題刻人名不僅數量眾多，而且還有一些人名同名現象，該現象共包含了19位名人，9個名字。這些相同的人名，其用字都蘊含了一定的文化內涵。這主要表現在4個方面：一是體現了古人希望后人繼承祖業(yè)、光宗耀祖的價值取向；二是體現了儒家的重要思想——和、中、誠；三是體現了儒家的入仕思想和傳統(tǒng)的玉文化；四是體現了個人的審美情趣與理想志向。這種專書專名的研究對讀者了解古人的價值觀，準確理解古代典籍、古代文化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關鍵詞：白鶴梁題刻；人名；文字；文化

中圖分類號：K82-61"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3）02（a）-0079-04

Viewing the Ancient Human Name Culture from the Words of the Same Name Engraved on White Crane Ridge Inscription

LI Lifa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Yangtze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8100， China）

Abstract： There are more than 300 cultural celebrities left in the White Crane Ridge Inscription since the Song Dynasty， not only a large number， but also some phenomena of the same name， including 19 celebrities and 9 names. These same names all contain certain cultural connotations. This is mainly reflected in four aspects： first， it reflects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the ancients who hoped that future generations would inherit their ancestors and glorify their ancestors; second， it embodies the important thoughts of Confucianism—harmony， neutrality and sincerity; third， it embodies the Confucian thought of entering the official career and the traditional jade culture; fourth， it reflects personal aesthetic taste and ideal aspiration. The study of the title of the special book is very important for us to understand the values of the ancients and accurately understand the ancient classics and ancient culture.

Key words： White Crane Ridge Inscription; Human name; Character; Culture

人名在最初只是一個人的代號?！墩f文解字·口部》：“名，自命也，從口，從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見，故以口自名。”而在名以外，另取表字，盛行于周朝。《禮記·檀弓》：“幼名，冠字?！薄额伿霞矣枴わL操篇》：“古者，名以正體，字以表德?！蓖瑫r隨著社會文明的發(fā)展，人們的命名方式逐漸呈現出一定的規(guī)律，人名除了標記個人的身份外，還被人們賦予了特定的內涵，成為人類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楊山青、王名毅認為：“就姓名的文化而言，姓名與其社會文化關系密切，它們所處的社會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人們的命名方式，從而使姓名能夠傳達超出自身意義的特殊涵義?！盵1]黃兆宏也說：“人名作為文化現象的一部分，有著極其豐富的文化內涵，它不僅可以表明等級身份、寄托美好愿望、彌補命運缺憾、指代特殊事物、體現社會評價、凝聚文明精神和警示教育等多方面的社會功用，而且是中華文明的載體之一。”[2]而人名用字就是文化最直觀的體現，正像王寧等人所言：“語言中的詞匯以它的意義系統(tǒng)表述了種種文化現象，因而成為文化的載體。以義構形的漢字——記錄漢語的符號系統(tǒng)，也以它的構形負載了諸多文化內容，成為中華文化的載體?！盵3]

目前，對人名文化的研究雖然已有大量的成果，如謝明鏡《基于現代漢語基礎理論的姓名稱謂研究》，以現代語言學理論為研究基礎；楊山青《中英姓名文化內涵比較及其翻譯》，以中西方文化為研究基礎；朱正義《lt;左傳gt;姓氏名字例釋——上右姓各研究之一》、李曉東《〈雷雨〉人物姓名研究》，以專書中的人名為研究基礎……但是，關于白鶴梁題刻的人名用字與文化的研究幾乎還是空白。

白鶴梁題刻據記載始于唐代，但唐題刻已無跡可循，主要為宋代以來各地文人商賈、朝廷官員等同游江上觀看“江水退，石魚見，即年豐稔”的奇觀時吟詩作賦、鐫刻記事而留下的題記，可考姓名者有300多位文化名人。這為我們了解古人，特別是宋以來的人名文化留下了重要的參考資料。本文將主要對其中的同名（包括名和字）用字進行分析，以此來探尋當時人們取名時賦予名字的文化內涵和人們的人生價值觀。

1 人名用字體現了古人繼承祖業(yè)、光宗耀祖的價值取向

1.1 紹祖

《晁公遡題記》：“因與荊南張度伯受、古汴趙子澄處度、公曚景初、李景孠紹祖、楊侃和甫、西蜀張珤廷鎮(zhèn)、任大受虛中往觀?！崩罹皩K紹祖：姓李，名景孠，字紹祖。

《馮和叔題記》：“郡守劍浦馮和叔季成、郡丞開封李栱輔，率前忠守河內向士價邦輔、涪陵令武信胥挺紹祖、郡幕東平劉甲師文來觀石魚?！瘪阃B祖：姓胥，名挺，字紹祖。

紹，其本義是繼承、接續(xù)的意思?！墩f文解字·糸部》：“紹，繼也?！彼?，“紹祖”就是繼承祖業(yè)。

“中國在血緣紐帶解體不充分的情況下步入了階級社會，形成延傳不輟、形變神存的宗法制度?！盵4]于是建立在宗法文化基礎上的中國傳統(tǒng)社會，建立宗祠作為宗族的外在象征，父權家長制成為其基本特征，人們對自己的祖先充滿了無比的敬仰與膜拜?！盾髯印ざY論》：“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可見在古人心中，先祖與天地是并列的，“法祖”與“尊天”同等重要。所以白鶴梁題刻中的人名“紹祖”就是這種“法祖”思想的體現。

1.2 興宗

《賈公哲等題記》：“賈公哲、曲安祖、李去病、田孝孫、杜伯恭、蔡興宗、張稷、張宗憲等觀石魚?！辈膛d宗：姓蔡，名興宗。

《盛芹等題記》：“盛芹率張適、游蒙、張遜同來，子公德、公孝、胄興宗侍?！迸d宗：姓盛，名興宗。

興，甲骨文作“■”，像四角各有一手，共同抬起一個大盤的形狀，《說文解字·舁部》：“興，起也?！焙髞硪瓿霾?、興旺等義?！稄V韻》：“興，盛也。”所以，“興宗”就是長輩對晚輩寄予一種厚望，希望自己的后代能承擔起宗族昌盛、興旺的使命。

在古代，人們雖然祭祀、敬重自己的祖先，甚至通過祭祖祈求家族的興盛，但實際上一個家族生存發(fā)展的命脈主要掌握在一代又一代的子孫手中。特別是對于地位顯赫的家族來說，更是需要后世子孫繼續(xù)發(fā)揚光大先人們的奮斗精神，并帶領這個家族進一步發(fā)展，帶給族人更多的生存力量。所以白鶴梁題刻中的人名“興宗”就是這種價值觀的體現。

可見，“紹祖”與“興宗”是一個家族發(fā)展的兩大重要支柱，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在白鶴梁題刻中類似的人名還有：毌丘光宗、昌宗、曲安祖、寧祖等，這些人名所蘊含的文化異曲同工。

2 人名用字體現了儒家的重要思想——和、中、誠

2.1 和叔

《賈振文題記》：“賈振文率鄧和叔、李從周、孫養(yǎng)正、庾端卿、張□卿來觀?！编嚭褪澹盒锗?，名和叔。

《馮和叔題記》：“郡守劍浦馮和叔季成、郡丞開封李德輔，率前忠守河內向士價邦輔、涪陵令武信胥挺紹祖、郡幕東平劉甲師文來觀石魚。”馮和叔季成：姓馮，名和叔，字季成。

《謝興甫等題記》：“長沙謝興甫起□、資中楊坤之夷叔、□人虞會和叔，紹定庚寅上元后一日來觀石魚?！庇輹褪澹盒沼?，名會，字和叔。

“叔”古時常用來指兄弟長幼順序，是人名中的常用字之一。“和”是儒家認為的一種美德，《周禮·地官·大司徒》：“一曰六德：知、仁、圣、義、忠、和。”同時也是整個社會的一種理想狀態(tài)，《論語·學而》：“禮之用，和為貴?！睏顦溥_注：“和，今言適合，恰當，恰到好處?！笨梢姟昂汀笔侵覆煌挛镏g協調適當，總體上達到一種和諧狀態(tài)。所以，“和叔”包含的是人們對美德的一種向往，是儒家思想的體現。

2.2 致中

《賀致中題記》：“知郡事弘農楊元永剛中……樂溫縣令會籍賀致中慎發(fā)……尉趙郡宇文湛深之，是月中澣后一日致中慎發(fā)命書。”賀致中慎發(fā)：姓賀，名致中，字慎發(fā)。

《雷懿題記》：“同僚友徵仕郎陳子仲致中、從仕郎荀仕能復覽。”陳子仲致中：姓陳，名子仲，字致中。

中，與“和”一樣，也是儒家美德之一，指適度、適當?！吨芏Y·春官·大司樂》：“以樂德教國子：中、和、祗、庸、孝、友?！敝?，至也。致中，即達到“中”這樣一種美德。

“中”與“和”是儒家中庸思想的兩大核心內容?！抖Y記·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笨梢娺@種中庸之道是孔子極為推崇的一種至高境界。白鶴梁題刻中，就有人名“宋中和”（見《趙彥球題記》），明顯將“中”“和”并列；也有人名“張致和”（見《雷懿題記》），其寓意和“致中”異曲同工。

2.3 思誠

《賈思誠題記》：“左朝散郎、知軍州事澶淵賈思誠彥孚題。”賈思誠彥孚：姓賈，名思誠，字彥孚。

《劉沖宵詩并序》：“學正黃思誠，訓導張敬先，驛丞王青，因水落石魚呈瑞，游觀。”黃思誠：姓黃，名思誠。

《說文解字·言部》：“誠，信也。”思誠即想念真誠。這是人們希望自己的后輩都能夠做人真誠，講信用。正如《論語》所言：“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p>

“誠”最早“出現在古老的宗教祭祀過程中，表達一種虔敬的心理態(tài)度”[5]。《尚書·太甲》：“鬼神無常享， 享于克誠?！比寮覍ⅰ罢\”由對鬼神的崇拜心理發(fā)展為對道德的虔誠信守與尊重?！抖Y記·中庸》：“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敝祆洹端臅戮浼ⅰ罚骸罢\者，真實無妄之謂，天理之本然也。誠之者，未能真實無妄而欲其真實無妄之謂，人事之當然也。”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誠為仁義禮之樞，誠之為智仁勇之樞。”[6]當然，“誠”也是儒家思想對人類的基本道德要求。焦國成說：“作為傳統(tǒng)道德范疇，誠是個體德性和精神的內在實有?！盵7]同時，“誠”也是統(tǒng)治者的治國準則，《荀子·不茍》曰：“夫誠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所以，誠信思想后來成為儒家思想的重要內容。白鶴梁題刻中的人名“思誠”就是人們對后輩在個人道德修養(yǎng)上寄予的厚望。

總之，儒家文化在2 500余年的歷史變遷中，其內容經過孔子、孟子、荀子、朱熹等人的不斷發(fā)展，已不僅是“克己復禮、天下歸仁”那么單一，而是包括了人生的多種道德修養(yǎng)與價值觀。“和”“中”“誠”都是其中的重要概念。

3 人名用字體現了儒家的入仕思想與傳統(tǒng)的玉文化

3.1 瓛

《李寬觀石魚記》：“予偕敘州府同知陳旦……新繁縣知縣祁瓛……簿書獄訟，既倦于勤，□不得暢。”祁瓛：姓祁，名瓛。

《聯句和黃壽詩記》：“魚出不節(jié)用[張瓛]，年豐難為豐[劉用良]?！睆埈挘盒諒垼?。

《說文解字·玉部》：“瓛，桓圭。公所執(zhí)。”所以，“瓛”即諸侯在朝聘時拿的作為信符的玉器。人名中使用此字，既體現了人們對步入官場的一種渴望，也是玉文化的一種滲透。

但是，古人入仕并不都是只謀求自己的富貴?！墩撜Z·子張》：“學而優(yōu)則仕?！笨梢姡谌寮宜枷胫?，入仕的前提是修身。羅新慧也曾總結道，“先秦儒家的入仕思想，事實上絕非囿于入仕，而是儒家學派對于政治理想、人生價值及修身、傳道等諸多問題的系統(tǒng)思考?！盵8]所以，入仕既是對個人道德修養(yǎng)的一種要求，也是實現個人政治抱負的一種途徑，其目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而我國人名中以各種各樣的“玉”命名更是不在少數，白鶴梁題刻中還有“姚玨”（見《姚玨等題記》）、“閻璟”（見《趙子遹等觀石魚題名》）等。玉文化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最早見于2 000年前的內蒙古查海興隆洼文化遺址出土的一對白色玉塊，表明了距今約10 000多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晚期中國玉業(yè)的萌芽與建立。1983—1985年的考古發(fā)掘中，人們在紅山文化遺址的祭祀址和墓葬群中一共發(fā)掘了4座積石冢，冢內唯一的隨葬品就是玉器。遠古時期人們應該是把玉作為與神溝通的神器。而進入封建社會后，玉的社會功用更加突出，如在禮祭方面，“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同時玉也成為人們身份與地位的象征，“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國”。后來孔子提出“君子比德于玉”，佩玉更是成為君子的風尚，正所謂“君子無故，玉不去身”。由于玉進一步承載了道德觀念，人們往往用表示玉的詞語來起名，大概是希望名字所有者成為像玉一樣的謙謙君子吧。

4 人名用字體現了個人的審美情趣與理想志向

《白虎通疏證》：“人必有名何？所以吐情自紀，尊事人者也?！笨梢娒钟凶鹗伦鹑说暮x，每個人的名字都蘊含著自身的情操志向。

4.1 覺

《黃覺等題記》：“夔州奉節(jié)縣令權幕通川黃覺莘老、戶掾平原李緩公敏、掌獄鄴都梁鈞佐袞臣，熙寧甲寅孟春二十九日，泛輕舟同觀石魚在此?！秉S覺莘老：姓黃，名覺，字莘老。

《張宗忞等題記》：“汝南張宗忞，長安種彥琦，東平姚邦榮、邦孚，石城林玠琮，古雍程覺，紹興庚申二月癸丑來觀?！背逃X：姓程，名覺。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覺，悟也。悟各本作寤。今正?！卑喙獭栋谆⑼āけ儆骸罚骸皩W之為言覺也，悟所不知也”。所以，一個智者、賢者必須是一個有覺悟的人。沒有覺悟，一個人會變得愚蠢、迷茫，一個國家會變得腐朽、衰弱。《荀子·成相》：“不覺悟，不知苦，迷惑失指易上下。”可見，人名中使用“覺”寄予的是一種美好的愿望，希望人名所有者能成為一個有覺悟的人。

4.2 震

《韓震等題記》：“都官郎中韓震靜翁……因陪太守、駕部員外郎姜齊顏亞之同觀石魚?！表n震靜翁：姓韓，名震，字靜翁。

《馮君錫題記》：“郡從事馮玐□君錫、監(jiān)徵王震伯起……大宋治平丙午正月二十□日，同觀石魚于此，謹志?！蓖跽鸩穑盒胀酰?，字伯起。

《說文解字·雨部》：“震，劈歷，振物者?！倍斡癫米ⅲ骸芭鼩v，疾雷之名?！彼裕鸬谋玖x是響雷。后來又引申出振動、起等義?！稜栄拧め屧b》：“震，動也?！薄稄V韻·震韻》：“震，起也。”韓震靜翁的“震”明顯取意于動，其名與字意義相反。王震伯起的“震”則取意于起，其名與字意義相同。

4.3 顏

《武陶游石魚題名記》：“尚書虞曹外郎、知郡事武陶熙古，涪忠州巡檢、殿直侍其瓘純甫，郡從事傅顏希圣，嘉祐二年正月八日謹志?！备殿佅Ｊィ盒崭?，名顏，字希圣。

《潘居實等題記》：“潘居實去華、袁顏睎之、王良子善、金湜德源、路謙子益、高永子修、錢之諒益友共游觀石魚?！痹伇栔盒赵?，字睎之。

“睎”與“希”同義，都有希望、仰慕的意思。揚雄《法言·學行》：“睎驥之馬，亦驥之乘也；睎顏之人，亦顏之徒也?！薄跋Ｊァ本褪茄瞿绞ト耍Ｍ约合袷ト艘粯拥囊馑??！爸眲t是因宗教影響而出現在人名里的一個常用字，最初流行于魏晉南北朝時期。這里“睎之”同樣是仰慕圣人的意思。而“字”往往是“名”的解釋和補遺，是和“名”相表里的，即所謂的“表字”，所以這里“顏”與“希圣”“睎之”的含義應該是相似的?！邦仭庇酗@著的意思。揚雄《太玄·積》：“魁而顏而，玉帛班而。”司馬光注：“顏者，言其顯著也?！笨梢?，它們寓含的是個人的理想志向。

5 結語

總之，傳統(tǒng)人名文化是古代中國精神文明中最富有民族性特征的組成部分之一，特別是通過對其同名用字的研究，更能探尋當時的時代精神、社會習俗，以及人們的價值觀等，對了解古代典籍、古代文化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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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重慶市語言文字科研項目“白鶴梁題刻異體字研究”（項目編號：yyk22212）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李利芳（1979-），女，山西臨縣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出土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