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麥克白》是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之一,本文以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視角對其重新解讀。戲劇在自然的妖魔化和女性的狂野化兩個方面,表現(xiàn)出自然與女性的本源同構關系;同時其對性別特質的區(qū)分與排斥、女性形象的背景化和對依賴性的否定,以及自然審美主體性的缺失,表現(xiàn)出壓迫同構性。戲劇中的荒原、雙性色彩又與生態(tài)女性主義相契合,為自然與女性的反抗提供思路。
【關鍵詞】莎士比亞;《麥克白》;生態(tài)女性主義
【中圖分類號】I561?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45-0019-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5.006
正如本·瓊生所稱贊,莎士比亞“不屬于一個時代,而屬于所有的世紀”。作為經典悲劇,莎士比亞的《麥克白》總是在不同的歷史背景和文化語境下被解讀,展現(xiàn)出豐富的文本內涵與新穎的價值意義。在《麥克白》評論的多元化視角中,女性主義和生態(tài)批評兩種研究方向都聚焦于被中心壓制的邊緣事物,即“人類與非人類的關系展現(xiàn)于物質和文化兩個方面”,以及“這一關系如何在本質上與性別平等和環(huán)境正義等問題相互交集”。而生態(tài)女性主義并非兩種觀念的簡單疊加,而是對女性與自然的親密性、被壓迫性等關聯(lián)性的指認,指向的是傳統(tǒng)的、現(xiàn)存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以期重估文化,即“重新評價婦女、女性特質(feminine)以及自然的地位” ①,號召結束一切形式的壓迫②,從而實現(xiàn)新的文化建構。
目前,國外有門羅與拉羅什的《莎士比亞與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為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角的莎士比亞評論提供了有意義的切入點。國內則集中于莎士比亞個別戲劇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解讀,但存在著割裂論述人與自然、父權與女性關系,或過多強調女性和自然的親密關系而忽視差異性、后天建構性等問題。以上都為本研究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一、本源同構
《女人或死亡》最早提及了“生態(tài)女性主義”概念,作者弗朗西絲·德奧博尼認為“對婦女的壓迫與自然的壓迫有著直接的天然的聯(lián)系”。后來的文化生態(tài)女性主義主張自然和女性是“本源同構”的,即二者存在先天性的親密性;而社會生態(tài)女性主義則認為“本源同構”是男權文化后天建構的結果,目的是“將女性貶低為非理性的‘第二性’” ③。這種“本源同構”的捆綁意味著一種天然的合理性,一種歸屬于人類中心與男權話語社會的定義,在這個語境中自然和女性因低劣的標簽被排除,她們與所謂理性與文明對立,與完整的人類文化對立,因而陷入被動、非主體性的境地。以此為線索對《麥克白》展開思考,可以窺探莎士比亞時代對自然和女性關聯(lián)的規(guī)范設定,發(fā)現(xiàn)這些沉默無力的“他者”。
(一)自然的妖魔化:女巫
巫術本為人與超自然力量溝通的中介,而在巫術與女性的糾纏史中,巫術被打上了陰性色彩,女性也被不斷丑惡化。中世紀后期的歐洲,更是展開了300年之久的“狩獵女巫”運動,這場殘酷的運動將女性和自然列為人類理性操縱與征服的對象,男權社會的性別偏見與基督教教會勢力合謀將女巫視為異端,排除在社會之外。莎士比亞《麥克白》中的女巫也被極力地妖魔化,透露出整個英國社會對女巫的恐懼目光。
女巫在外表上首先與自然建立關聯(lián),丑陋的刻板印象并不符合人類的審美需求,在表象上就被歸為與文明相對的野蠻范疇。戲劇以女巫的登臺拉開序幕,在電閃雷鳴中她們以“貍貓精”“癩蛤蟆” ④等丑陋的動物形象相聚荒原。她們的打扮并不符合人類世界的規(guī)范,“形容這樣枯瘦,服裝這樣怪誕,不像是地上的居民,可是卻在地上出現(xiàn)”,這顛覆了班柯對男女的鑒定標準,“你們應當是女人,可是你們的胡須卻又使我不敢相信你們是女人” ⑤。
其次活動場所上,女巫遠離文明的城邦或喧囂的戰(zhàn)場,在不受人類管轄的無主之地歡娛。如女巫常被認為在森林中與魔鬼飲饗共舞,這在《麥克白》中便表現(xiàn)為哥特式的蠱惑,三個女巫圍繞跳舞等待麥克白:“手攜手,三姊妹,滄海高山彈指地,朝飛暮返任游戲。姐三巡,妹三巡,三三九轉盤方成。” ⑥女巫的狂歡仿佛不僅是舞蹈本身,還是在無人控制的荒原與魔鬼達成合作,在麥克白心中種下弒君奪位的欲望種子。當麥克白迷茫困惑時尋求女巫指示,女巫再次起舞:“讓我們鼓舞鼓舞他的精神,用最好的歌舞替他消憂解悶。我先用魔法叫空中奏起樂來,你們就攙成一個圈子團團跳舞,讓這位偉大的君王知道我們并沒有息慢了他?!?⑦在舞蹈的狂歡中,她們企圖讓麥克白心中的惡魔也進入癲狂,哄騙他走向自我毀滅。此外,女巫還可憑借風飛翔在天空中,于生活在大地的人類世界之外另辟空間,在自然助力下“駕風直到海西東” ⑧。
最后,女巫是無序的象征,控制自然的力量是天神的權威能力,而在女巫身上卻是黑暗的巫術。莎士比亞筆下的女巫能夠呼風喚雨,能化為大地的泡沫消失。基于神秘的巫術,女巫與無序的自然畫上了等號,變幻莫測,如卡洛琳·麥茜特所說:“自然和女性的兩種形象都有兩面性。貞潔的少女呈現(xiàn)出和平沉靜,地母呈現(xiàn)養(yǎng)育和多產。但自然也帶來疾病、饑餓和大暴雨。類似的,婦女既是處女又是女巫……無法無天的婦女如同混亂的自然一樣需要加以控制?!?⑨女巫怪誕的身體暗示著狂暴的自然、混亂的社會,甚至直指死亡。女巫模糊且矛盾的預言,引發(fā)了一系列的陰謀與殘殺,整個蘇格蘭王朝陷入了動蕩,麥克白也在殺戮中迷失了自我。
(二)女性的狂野化:麥克白夫人
戲劇中的麥克白夫人不同于溫柔、有教養(yǎng)的傳統(tǒng)女性,表現(xiàn)出狂野、暴力,在一定程度上與原始的自然相聯(lián)結。
以女性為中心的原始母系社會就已表露出自然和女性的互滲關系,二者共同承擔創(chuàng)造生命、生產生活的責任,個體由女性孕育而生,人類又是大地之子,這種對大地與母親生殖力量的崇拜自然將其組成同盟。然而麥克白夫人并不是慈愛的母親,在劇中她并無子嗣,在以往重視生存與繁衍的時代,喪失生育的母親將遭到狠毒的指控,認為是被惡魔所控制扼殺了孩童,這也應和了麥克白夫人駭人聽聞的自白:“我曾經哺乳過嬰孩,知道一個母親是怎樣憐愛那吮吸她乳汁的子女;可是我會在他看著我的臉微笑的時候,從他的柔軟的嫩嘴里摘下我的乳頭,把他的腦袋砸碎?!?⑩莎士比亞借暴戾的母親形象,將麥克白夫人合理地過渡為狠心的同謀者,同時將生殖屬性的自然和母親同列于不信任的對象,折射出對具有時代毀滅性的自然和婦女力量的焦慮。
此外,男權社會的文明將自然與女性歸于對立面的野蠻范疇,麥克白夫人正是以無恥的舌頭貼合未經文明改造的自然?!伴L舌婦”往往會挑動情欲、引起混亂,“舌頭是無禮和厚顏無恥的象征,應該用牙齒將它掩蓋” ?,而沉默寡言被認為是婦女的美德?!妒ソ洝分幸捕嘤斜憩F(xiàn):“女人要沉靜學道,一味地順服?!睆拈L舌到沉默,從蠻荒到文明,父權政治以其想象的高尚方式建構整個過程,將長舌和蠻荒歸類為低級,從而用文明將婦人調教成服從男人的理想形象,將自然視為人類文明進程的工具,以此剝奪女性和自然的話語權。麥克白夫人卻以舌頭為榮,在收到丈夫信后道:“讓我用舌尖的勇氣,把那阻止你得到那頂王冠的一切障礙驅掃一空吧?!??國王麥克白也將妻子的“舌頭”視為維護自我名譽的武器:“尤其請你對班柯曲意殷勤,用你的眼睛和舌頭給他特殊的榮寵。我們的地位現(xiàn)在還沒有鞏固,必須用這種諂媚的流水洗滌我們的名聲,用我們的外貌遮掩我們的內心,不要給人家窺破。” ?在解除女性舌頭的枷鎖后,莎士比亞企圖讓觀眾看到不受規(guī)訓的女性話語力量對秩序的巨大威脅,顯然是以男性為敘述者,編織著男權社會對自然和女性壓迫的理由。
二、壓迫同構
(一)對女性的壓迫
一方面,性別特質被加以區(qū)分,且排斥女性特質。所謂的“男子漢”是勇敢、果斷與理性的,其不斷地被用來鞭策鼓舞意志薄弱、缺乏勇氣的麥克白。麥克白夫人以“懦夫”激將丈夫,使得其發(fā)出“只要是男子漢做的事,我都敢做;沒有人比我有更大的膽量”的豪言。?同時,麥克白夫人為助力丈夫奪取王冠,向魔鬼祈求解除女性特質,即“unsex me here”,朱生豪先生將其譯為“我的女性的柔弱” ?,顯然女性在莎士比亞那里意味著“脆弱” ?。陰險狠毒的弒君計謀容不得柔弱猶豫,使得這位強勢的女性自愿摒棄原有性別群體的特質,轉而追尋男性的性別特質。
麥克白夫婦的表現(xiàn)投射出整個現(xiàn)實社會對“男性特質”的推崇與深陷。女性主義者波伏娃認為“任何一組概念若不同時樹立相對照的他者,就根本不可能成為此者” ?,所謂的“女性特質”是男性自我意識中的他者,女性早已被剝奪了社會話語權,成為主體的對照物。這種性別特質的區(qū)別基于現(xiàn)實的差異,將局部的非同一性擴大與篩除,將極端化的“勇敢”與“脆弱”的標簽置于對立的性別群體上,同時否認男女之間存在相互重疊的品質,否定作為個體的人的獨特性和多元化的表征,于是“男子漢”會貶低“懦夫”這種有規(guī)設的女性色彩的形象。極端區(qū)分與排斥因此成為麥克白潛在意識的指引,當計劃謀殺鄧肯卻意志動搖,當在宴會上看見班柯的鬼魂而行為癲狂,是麥克白夫人不斷質問其男子屬性、麥克白不斷自我暗示男子膽識,這本質上是主宰者對女性低劣性質的排斥,對自身男性優(yōu)越性的強烈肯定。
另一方面,在性別特質區(qū)分的基礎上將女性背景化,并否定對其具有依賴性。背景化“產生于主宰的統(tǒng)治關系所引起的不可化解的沖突,因為他既想去利用、組織、依賴和受益于他者的服務,同時又要否定由此而產生地對他者的依賴” ?。在《麥克白》中,麥克白夫人和女巫是主人公欲望的推動者,也依托于麥克白的欲望被定義。在麥克白看來,女巫所代表的命運、麥克白夫人先天具有的男性特質將他推向深淵。然而,這不過是男性眼中所期待的女人的“利他主義”,麥克白從自身奪取王冠的欲望出發(fā),莎士比亞從麥克白的命運軌跡出發(fā),用女巫和麥克白夫人的行動奉獻來保證男性視角下的絕對權力,想通過她們尋找完整的男性自我,于是她們成為“他”的背景板,而不是她們自己。
在背景化機制中,主體在根本上又否認對他者的依賴。麥克白夫人與丈夫的共謀僅停留在刺殺鄧肯的那個夜晚,后續(xù)麥克白對侍衛(wèi)、班柯、麥克德夫妻兒等系列殘暴的殺害都沒有麥克白夫人的身影,這位女人被排除在麥克白的權力計劃之外,最終瘋癲自殺而亡??梢婝溈税拙芙^、憎恨并恐懼這種依賴性,與夫人的共謀到對立、剝離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確立性別意識并構建權力地位。
(二)對自然的壓迫
《麥克白》中的自然多為奇異的景象。如老國王被殺的晚上“刮著很厲害的暴風,我們所住的地方,煙囪都給吹了下來……不知名的怪鳥整整地吵了一個漫漫的長夜;有人說大地都發(fā)熱而顫抖起來了” ?,這些都預示著國家即將走向混亂與紛爭。第四幕女巫歌唱著“怪鳥”“蛤蟆”等恐怖的動物,象征著麥克白人性的淪喪??梢园l(fā)現(xiàn),莎士比亞筆下的自然與人類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自然不僅是簡單的環(huán)境背景,還具有擬人化的特征,在人類社會失調時表現(xiàn)出征兆。
顯然,莎士比亞的自然觀一定程度上受所處時代的影響。一方面,基督教人類中心主義否定異教的萬物有靈論,將自然排除在人類道德關懷之外,超自然的力量則指向天堂,倡導人們超脫大地而實現(xiàn)精神的升華與靈魂的拯救;另一方面,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極度張揚人性,大寫的人壓制了自然,沉默的自然以理性和知識的形式被人類言說,自然是人類認識與發(fā)現(xiàn)的對象。而莎士比亞的自然觀承襲又區(qū)別于二者,他以詩意的語言渲染出朦朧的因果論,自然是有靈性、人性的,與人的切身處境交織在一起,可以預知人類社會的發(fā)展,表現(xiàn)出明顯的泛神論傾向。這種自然觀既是對基督教統(tǒng)治思想的削弱,又是對人文主義人類專制的反思,使人類關注自然,聆聽自然的聲音,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但是,人賦予自然的色彩終究是人類話語的表達,自然本身并不具有審美主體性。人類看似歸順服從于自然,實則對人類主體地位進行無限放大,自稱“宇宙之精華,萬物之靈長”。因此,被人格化的自然也只是人的背景板、事件的附屬品,作為象征性的思想而存在,自然面臨著和女性一樣的困境,它不是作為本身而存在的。
(三)壓迫的共性
生態(tài)女性主義學者卡倫·J·沃倫指出:自然和女性壓迫同構的境況,正是家長制的觀念框架(conceptual frameworks)造成的,其具有三個重要特征:價值二元論、等級制度與統(tǒng)治邏輯。在這種壓迫機制中,首先提出一對相互區(qū)分的概念,男性與女性的對立,人類與自然的對立,《麥克白》尤其強調男子漢的勇氣與女性的柔弱兩種性別特質,背后是性別的相互對立與排斥。其次以一種具有等級制的邏輯思維建構這種差異,男性與女性、人類與自然之間有了高貴與低賤、主動與被動、主體與邊緣的關系,并且這種不平等關系被不斷地制度化,每個個體深陷并習慣于自身的處境。于是,這種不平等發(fā)展成了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壓迫與被壓迫的樣態(tài),女性服務于男性、自然服務于人類,并在這兩個范疇內形成男權社會的交集,女巫、麥克白夫人、自然景象不過都是為麥克白的悲劇服務,悲劇又無處不體現(xiàn)著主宰者對女性和自然的暴力方式。
三、反抗的預示
雖然《麥克白》的男權敘述吞滅了應當作為主體發(fā)聲的女性與自然的存在,但是文本仍存在著一些與生態(tài)女性主義相符的設定。有學者認為莎士比亞的一些作品能夠“預示”當今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某些觀點,提供了運用這些觀點回應當下相關社會和文化問題的例證,這也是莎士比亞不朽的魅力。
其中,荒原是《麥克白》中重要的意象,貧瘠的荒原同人類不斷枯竭的道德、膨脹的欲望聯(lián)系在一起,是麥克白欲望的誘發(fā)之地,也是這場人性悲劇的開端之處。陌生的荒原顯然站在了理性與文明的對立面,人類尚未征服它,這種模糊混亂的性質決定了它屬于“他者”的范疇,于是由主宰者看來的蠻荒之地正是女巫的家園,一種以野性和原始的生態(tài)反抗現(xiàn)實男權社會、解構人類中心主義的異質空間,蘊含著無限話語可能與建設潛能。同時,荒原具有絕對的開放性,它并不是由女性主宰的世界,當麥克白路過荒原聽信了女巫的預言,荒原也成了麥克白欲望與罪惡的滋生地,而在主人公看來它又何曾不是個滿足男性幻想的理想地。這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女性與自然本源同構的必然性,男性也在分享著這種聯(lián)系,并在聯(lián)系中尋獲自己的身份認同。
此外,父權社會通過性別特質的區(qū)分與排斥來維護男性群體的優(yōu)越性,而性別特質的混淆常被視為對常規(guī)的打破,《麥克白》就展現(xiàn)了擁有男性特質的女性形象的騷動對傳統(tǒng)社會秩序的顛覆,即男女性別原則失衡后的結果。雙性色彩在麥克白夫人身上尤為突出,她自知女性本身無法靠近權力的中心,便甘愿放棄自身的女性氣質,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加入男性的權力爭奪場,與丈夫共謀共商。這在文藝復興時期被鄙夷憎恨的雙性色彩,恰好與19世紀的第一次女性主義浪潮的觀點相吻合,自由派女性主義“試圖不加批判地將婦女按照男性的生活方式以及男性的人格模型打造成型,并將其看作是中性的” ?,使得婦女能夠參與由男性主宰的領域,雙性色彩成為女性的革命武器,在這一層面可以肯定《麥克白》對女性主義主張的預示作用。
然而,以生態(tài)女性主義看來,利用雙性色彩對男權社會的質疑并不徹底。若是將前期麥克白夫人的極端男性化看作對壓迫的奮起反擊,那么她后期的精神失常則是革命的失敗,丈夫的疏離、謀殺夜晚的恐懼以及悔恨憐憫等情感涌上心頭,男性與女性氣質再次在她的靈魂處較量,最終兩性氣質不匹敵而走向瘋癲。由此,《麥克白》又在這一層面上否定了雙性色彩支配下女性的結局,婦女加入男性精英群體并不能改變不平等的關系,而是擴大了統(tǒng)治階層的范圍來緩解緊張的局面,等級制度、壓迫與被壓迫仍然存在。同時,以主流的男性特質來衡量人類,將男性化設定為理想化,仍停留在人類中心主義的陰影下,排斥女性、自然這些非人的、邊緣化的范疇。
以上肯定和否定的反思,為人們指向了一條新的道路。不再沉默地接受男權社會下的女性、人類中心主義下的自然地位,即被統(tǒng)治、被壓迫、被暴力的設定,也不再使女性擠破頭加入所謂“主流”成為主宰者延續(xù)二元論的,而是使婦女不再純粹地被歸于自然,男人和女人同屬于自然和文化,從根本上打破二元建構。
在《麥克白》的結尾,象征著文明與理性的鄧西嫩移動“森林”戰(zhàn)勝了代表野蠻與欲望的“荒原”,女巫與夫人輔佐起來的麥克白被不是婦人所生的麥克德夫所殺,人類中心、父權依舊回歸各自的軌道,運營這個魔幻又現(xiàn)實的社會。這是莎士比亞對重蹈覆轍的悲哀的反思,還是對父權政治根深蒂固的肯定,這正是莎士比亞戲劇的文化魅力所在。當人們以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目光解讀《麥克白》,會發(fā)現(xiàn)自然與女性的本源同構的存在與后天建構、壓迫同構的二元形式以及與當今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的契合點。以生態(tài)女性主義關照經典文學,旨在考察弱勢群體與人類生存困境,并期待建構充滿愛與關懷的世界。
注釋:
①??(澳大利亞)薇爾·普魯姆德著,馬天杰、李麗麗譯:《女性主義與對自然的主宰》,重慶出版社2007年版,第9頁,第36頁,第11頁。
②金莉:《生態(tài)女權主義》,《外國文學》2004年第5期,第57-64頁。
③⑨(美)卡洛琳·麥茜特著,吳國盛等譯:《自然之死:婦女、生態(tài)和科學革命》,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6頁,第140頁。
④⑤⑥⑦⑧⑩?????(英)莎士比亞著,朱生豪譯:《莎士比亞全集(悲劇卷下)》,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13頁,第117頁,第117頁,第160頁,第116頁,第127頁,第123頁,第145頁,第126頁,第123頁,第134頁。
?陳曉蘭:《女性主義批評與莎士比亞研究》,《國外文學》1995年第4期,第27-32頁。
?“脆弱啊,你的名字就是女人!”(Frailty,thy name is woman!)出自《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二場Act One Scene Two。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陶鐵柱譯:《第二性》,中國書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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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一帆,女,漢族,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