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秋雯
(成都師范學院 四川 成都 611130)
在中國悠久的歷史長河中,舞蹈藝術絢爛多彩,在入圍第十三屆中國舞蹈“荷花獎”古典舞終評的眾多作品中,有一部作品讓人眼前一亮,那便是由江西省舞蹈家協會選送,九江學院與九江青年歌舞團合力打造的原創(chuàng)舞蹈作品《瑤光賦》。該作品將徐州馱藍山出土的漢代舞傭形象中的陀螺袖呈現在大眾視野,以全新的藝術形態(tài)展現了漢代舞蹈的“體如游龍,袖如素霓”。
中國舞蹈藝術歷史悠遠,于漢、唐時期最為鼎盛。和平發(fā)展的社會環(huán)境為舞蹈藝術提供了發(fā)展空間。這一時期涌現出大量知名舞者,如“善為翹袖折腰之舞”的戚夫人;能做“掌上舞”的趙飛燕;“一舞劍器動四方”的公孫大娘等。值得一提的是,在舞蹈道具的使用上,漢唐時期可謂是豐富多彩,袖、巾、劍、鼓、盤等道具的使用,形成了不同的舞蹈風格。其中“袖”作為一種由服飾演變而來的舞蹈道具,在舞蹈中使用十分廣泛。
文獻資料中漢代文藝理論家傅毅的代表作《舞賦》中對袖舞有著精彩的描述:“羅衣從風,長袖交橫。絡繹飛散,颯沓合并”。漢代張衡的《西京賦》中同樣有對袖舞的詳盡描寫“紛縱體而迅赴,若驚鶴之群罷。振朱履于盤樽、奮長袖之颯儷”。漢代袖舞的大氣飄逸,袖舞技法的縱橫颯爽,亦如一幅畫卷在眼前展開。
在山東、江蘇、浙江、河南、四川、湖北、陜西等地出土的畫像石、陶俑、玉器等文物資料更是將古代袖舞的繁盛清晰呈現出來。徐州沛縣古泗水出土的漢畫像石,舞者多身著長袖拖地裙,一臂扶腰,長袖飄逸于身側做翩翩起舞狀。陜西西安出土的拂袖女舞傭,舞女一手揚起,飄拂的長袖落在肩上,一手隨樂曲向后擺長袖,似踏著鼓點扭動輕盈的腰肢最為生動。西安市漢宣帝杜陵出土的西漢玉舞人,是漢代宮廷流行的“翹袖折腰”之舞最生動的寫照。
袖舞除獨立的表演外,還與“盤”、“鼓”等道具結合,在山西離石地區(qū)出土的盤鼓舞畫像石中可以看到:地上陳設十枚盤鼓,舞伎曲膝向前,回首顧后,正在鼓上踏躍,長袖隨風飄揚。除此以外,袖舞與漢代“百戲”聯系也極為緊密。
作為舞蹈道具使用的“袖”可以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長袖,作為中國古代最具代表性的舞蹈道具,在畫像石、陶俑、玉器等文物中時常出現。早在先秦時期,便有關于長袖舞的記載。長袖舞對舞者對袖的控制要求較高,所呈現出的舞蹈畫面剛柔并濟,既有線條的柔美,又有力量的傳遞,舞姿動作通常以較大的幅度為主,技法性強。長袖舞在民間與宮廷備受追捧,流行時間長,自戲曲誕生后成為戲曲表演中常見的表演形式。
博袖,是與傳統服飾“廣袖”最為接近的一種舞蹈道具,因其寬大的袖體舞動時像兩只蝴蝶翅膀,故又名蝶袖。東漢時期女性的服飾袖子變得肥大,從《后漢書》中描述的“城中好廣袖,四方全成帛”可以看到,當時廣袖成為了流行的服飾。受勞動的影響,能穿著廣袖者皆為上層人士或文人,因此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博袖舞蹈的發(fā)展。在舞劇《孔子》中可以看到大量的博袖舞蹈片段。博袖在舞動時可以更好地體現出飄逸灑脫的感覺,更多適用于男子舞蹈。
筒袖,與長袖的差別在于長度不同,筒袖短一些,且上下寬度一致,是漢代歌舞伎人專有的服飾。因其沒有水袖那么長,在表演時更方便靈活,同時又兼具超出手臂長度拉長肢體線條的視覺體驗。漢唐古典舞《踏歌》便是筒袖舞蹈的代表作品,通過拋、搭等筒袖動作,展現了輕快秀麗的女子舞蹈場景。
漢唐古典舞《瑤光賦》編導賀嘉佳在漢唐古典舞創(chuàng)始人孫穎先生的《中國漢代舞蹈概論》一書中獲得啟發(fā),通過對徐州馱藍山繞襟衣陶舞傭等相關文物研究,在復原的基礎上創(chuàng)新出獨特的——陀螺袖。該袖上半部分貼合手臂線條呈細長狀,袖口處呈喇叭狀散開,內以鋼絲為支撐,呈螺旋狀。陀螺袖在舞劇《婦好》中的《神人暢》等舞段中已初露頭角。與常見的長袖在形態(tài)上都以“長”為特色,但在舞蹈技法上以及呈現出的視覺效果上差別較大。
《瑤光賦》由九江學院與九江青年歌舞團共同打造。通過采風和編創(chuàng),歷時兩年完成。作品選用漢代楚地舞蹈為基調,以江西?;韬钅钩鐾恋挠裎枞藙幼髟煨蜑殪`感,將漢代女性端莊溫婉的形象以舞蹈形式呈現出來。
瑤光——北斗七星的第七星名,是古代漢族神話和天文學結合的產物。在古代以為象征祥瑞。漢代張衡的《西京賦》中曾記載:“上飛闥而遠眺,正睹瑤光與玉繩?!泵鞔鹾椤度鹣筚x》中寫道:“瑤光之精,至和之珍;彩霞之色,景星之文,茲其所謂瑞象,而特應於我圣君者乎?!比∶冬幑赓x》是想以瑤光來比喻女子如玉一般晶瑩透亮,純潔無瑕,瑤光燦燦。
《瑤光賦》中舞蹈形象以漢代玉舞人的形象為參考。發(fā)飾上較為古樸素雅,頭頂以半月形玉石為裝飾,形似“蓖”,玉石的材質與色彩恰到好處地體現出女子的優(yōu)雅純潔之美。鬢角處兩束短發(fā)增添了女子的俏皮活潑感,長發(fā)束于身后,類似于漢代未出閣少女常梳的垂鬟分髾髻。發(fā)型整體凸顯出年輕女子的溫婉與靈動。此發(fā)型與西漢南越王墓出土的玉舞人發(fā)髻較為相似。服裝選用淡粉色為主,近似于白色,以黃色腰帶為點綴,在燈光的照射下,每一位舞者似乎如玉般透著光。上衣為交領短款,下裙曲裾部分較窄,下擺散開,配合特有的陀螺袖,更加能展示出女子纖細的腰身。整體形象塑造,即貼合了時代背景,又滿足了舞蹈所需,將玉舞人的靈性與女子秀麗結合得恰到好處。
最值得一提的便是作為服飾道具的陀螺袖。在該作品中,陀螺袖時刻變換的形態(tài),為整個作品增光添彩。
《瑤光賦》的音樂來自著名音樂制作人張渠。第一段以古琴聲為引,節(jié)奏清脆,舞者動作由靜至動,頓點清晰,仿佛玉舞人漸漸蘇醒。笛聲起,隨著笛聲的悠揚旋律,舞者動作也變得優(yōu)美舒展。至女聲出,集體舞段開始,這一段動作幅度加大,陀螺袖的技法融入較多,女子的靈動優(yōu)雅隨歌聲與袖子的舞動相得益彰。
第二段音樂節(jié)奏感明顯增強,清脆悅耳,舞者以兩人一組的對舞形式,呈一正一反的舞姿變換,這一表演形式在漢畫像與漢舞傭中較為多見,也成為后世常用的舞蹈形式。這一段動作幅度相對較小,更顯女子的活潑與俏皮,在音樂的加持下,呈現一幅年輕女子嬉戲游玩的畫面。
第三段音樂氣勢更強,動作頻率變慢,幅度增大,陀螺袖變換幅度也增大了許多,大量拋出和收回的動作,增添了畫面的豐滿感。在大開大合中動作與悠揚的女聲中,將袖舞的飛動之美體現得淋漓盡致。最后以古琴聲收尾,前后呼應,歸于平靜。
在《瑤光賦》中,運用了大量新穎獨特的陀螺袖舞技法,大致可以分為長袖和圓袖兩大類。長袖主要是指陀螺袖蓋過指尖,呈現長的線條。圓袖主要指陀螺袖短于指尖,呈現圓的形態(tài)。
垂袖,袖口垂于地面,袖體呈較完整的喇叭狀,袖口最大圈與地面平行。通常在出現這一形態(tài)時舞者大臂需高于肩膀,手臂形態(tài)呈圓弧狀,指尖向地面下垂,以達到將袖體完全舒展的目的。
上拋袖,握住袖口,將袖子向上拋出,呈上弧線動態(tài),至袖體完全拋出。完成這一動作時,需要舞者對拋出的力度有適當的掌握,舒展袖體的同時,袖體保持上弧線的路線。因內部有支撐,陀螺袖的拋袖動作與長袖的拋袖動作在空中呈現的力度不同,陀螺袖的拋袖技法更能充分展現輕盈感。
后拋袖,握住袖口,將袖子向體后拋出,呈下斜線動態(tài),至袖體完全拋出。這一動作與上拋袖相比更顯力度,同時舞者配合身體前傾,保證袖體能夠完全拋出。
拖袖,舞者在行進狀態(tài)下,袖體垂于地面拖行,或在旋轉等動態(tài)中,手臂前后圍抱,袖體自然拖行于體側。
繞袖,在垂袖的基礎上,舞者通過手部的帶動,將袖體呈螺旋狀轉動起來。因陀螺袖內部螺旋狀的支撐,繞袖時可呈現出袖體整體的轉動,但繞的數量較局限。
牽袖,舞者將一只袖體握住,另一只袖體在展開的同時,末端由握袖的手同時握住,雙手之間呈連貫的整體感。通常配以翻身立圓動作以充分地展示袖體的貫通感。亦可雙人配合完成,即展開的袖口由另一名舞者牽住,成為雙人或多人連貫的造型。
收袖,在袖體完全展開的基礎上,手臂向回發(fā)力,近似長袖的收袖方法,使袖體收回于掌心或手肘。袖體呈現由長至圓的變化,收袖后袖口可握于掌心,亦可直接穿過手掌,搭在手肘上。形成由長袖至圓袖的變化。
握袖,陀螺袖體收回于掌心握住,呈圓形或海螺形態(tài)。這一形態(tài)充分體現了陀螺袖袖體形態(tài)的多變性。
盤袖,在握袖的基礎上,以手腕為發(fā)力點,帶動圓形袖體做盤腕的動作,袖體走平圓路線。
露手袖,將袖體全部收回的同時手掌穿過袖口,袖口搭在手肘或小臂處,指尖可隨意完成徒手舞姿動作。該技法可使手掌、指尖動作不受道具的限制,在袖與手之間快速切換,極大地豐富了舞姿動作。
轉袖,在露手袖的基礎上,手肘帶動使袖口呈立圓轉動起來。由于內部螺旋支撐,在轉動時可以呈現完整的立圓,這也是陀螺袖獨有的一種技法。
陀螺袖以其內部旋渦式的支撐,可以在展開或收回時完成連續(xù)的旋轉動態(tài),這在其他道具使用中是無法看到的。陀螺袖的形態(tài)以一個個無限循環(huán)的圓所組合而成,配合舞者的使用技法,呈現出動態(tài)十足的旋渦式動感。
由于陀螺袖自帶的支撐,使其在展開時可以形成喇叭式的圓柱體,不同于長袖展開時只能呈一片式條狀的形態(tài)。又因袖體本身比較輕薄,展開后沒有柱狀物體的沉悶厚重感,而是似有透光的空間感。這與傳統美學所追求的留白有相似之處。舞者可以明顯感受到袖體中部的空間,而將氣息通過指尖傳遞出去。袖體在動作過程中也可以很好地傳遞出舞者肢體的氣息,畫面更顯輕盈空靈。
通常一種道具只能以單一的形態(tài)出現,以與陀螺袖最為接近的長袖為例,長袖在拋出時龍飛鳳舞動感十足,但在收回后觀賞性明顯降低,并且舞者在完成動作時也會受到較大的影響,無法達到既體現道具運用的美,又展示手臂姿態(tài)的美。而陀螺袖在拋出時以長的形態(tài),可以做到延長手臂線條,豐滿舞臺畫面的作用;收回后亦可以圓的形態(tài),在舞者體側豐富舞姿造型;還可以掛于手肘,露出小臂與手部,使舞者完成更多的手臂動作,增添了作品的新穎感。
漢唐古典舞創(chuàng)始人孫穎先生在其著作《中國漢代舞蹈概論》中曾多次提及陀螺袖這一漢代新穎獨特的舞蹈道具,但由于史料中對其少有記載,僅在陶俑和石畫像中出現過雙層或多層的袖體形式。因此這種形似陀螺的特殊袖體究竟是如何設計,舞動時又有何精妙之處已無法考證。舞蹈工作者們在僅有的少量史料記載中經過反復的摸索和嘗試,終于將這一沉睡了兩千多年的袖舞形式重新搬上舞臺。也許今天的陀螺袖并非既是漢代的陀螺袖,但一代代舞蹈工作者們探索歷史,努力創(chuàng)新,抱著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極大尊重,肩負起弘揚民族文化的歷史使命,勇敢前行。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傳統文化不會消散,精湛的傳統技藝必將大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