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瑩瑩 黃珊

1 引言

NC 條件句是指條件句標(biāo)記中含有否定詞的一類違實條件句，如英語中“if not for”引導(dǎo)的條件句和漢語中“要不是”引導(dǎo)的條件句。1其它語言如德語、西班牙語、喀克其奎語中都有NC 條件句，參見[4,7]。

(1)a.If not for Mary going to the store,we wouldn’t have salsa.（[4]，例2）

b.要不是瑪麗去了超市，我們就不會有番茄醬吃。

相較于一般的違實條件句，NC 條件句具有一些獨特的性質(zhì)，比如前件一定為真，不支持Anderson 式推理（見例(2)）2Anderson（[1]）用(2a)這樣的例子來說明一般的違實條件句的前件不一定總是違實的，具有可取消性。因此，一般的違實條件句的違實義是會話含義（implicature）。；表達(dá)前因后果的推理關(guān)系，不支持回溯推理（backtracking inferences，見例(3)）。3根據(jù)例(3)中的語境可知，下雨是導(dǎo)致電線短路的原因。因此，由汽車電線短路而不能啟動到天下雨的推理是由結(jié)果到原因的推理，即溯因推理。這種表達(dá)溯因推理的條件句也稱作認(rèn)知性解讀（epistemic reading）的條件句（[4,7]）

(2)a.If John were not sick with the measles,he would have the same temperature he does now?therefore,I conclude he doesn’t have the measles.（[4]，例20）

b.#If not for John being sick with the measles,he would have the same temperature he does now?therefore,I conclude he doesn’t have the measles.（[4]，例21）

c.要是張三沒得麻疹，他的體溫就會是現(xiàn)在這樣。因此，張三沒得麻疹。

d.#要不是張三得了麻疹，他的體溫就會是現(xiàn)在這樣。因此，張三沒得麻疹。

(3)語境：假設(shè)家里的汽車一切正常，除非下雨才會導(dǎo)致電線短路。昨天沒下雨，汽車也一切正常。

a.If the car hadn’t started,it would have to have rained.（[4]，例28）

b.#If not for the car starting,it would have to have rained.（[4]，例31）

c.要是汽車啟動不了，那一定是下雨了。

d.要不是汽車啟動了，那一定是下雨了。

鑒于其上述特性，一些學(xué)者從形式語言學(xué)的角度對NC 條件句的句法語義進(jìn)行研究。主要包括Henderson（[4]）對英語中“if not for” NC 條件句的解釋，Ippolito和Su（[7]）、Yang（[19]）、Qin（[13]）等對漢語中“要不是” NC 條件句的解釋。此外，對于“要不是”違實條件句，不少學(xué)者還從歷時、語用、修辭等多個方面考察其特點。（[10,20,21,23-25,29]）然而，目前“要不是” NC 條件句與其他語言中的NC 條件句的對比研究尚未展開；以往學(xué)者主要關(guān)注NC 條件句的共性，而未有探索漢語中的“要不是” NC 條件句的個性。因此，本文試圖通過英漢對比的手段來考察漢語中的“要不是” NC 條件句，進(jìn)一步發(fā)掘其獨特性，并從形式語言學(xué)的角度對其進(jìn)行分析和刻畫。

下文首先介紹英語中的“if not for” NC 條件句及其因果模型的解釋理論，然后以此為基礎(chǔ)對漢語中的“要不是” NC 條件句的句法、語義和語用特性進(jìn)行對比研究。

（(3a)實際上可理解為“If we had learned that the car didn’t start,we could conclude that it would have to rain.”），區(qū)別于表達(dá)前因后果的本體性解讀（ontic reading）的條件句（見下文）。

2 因果模型與“if not for” NC 條件句的解釋

違實條件句的語義解釋一直是學(xué)界的一個難題，其核心問題是：違實性假設(shè)是如何實現(xiàn)的？Ramsey（[14]）從信念修正理論的角度指出，人們做違實性假設(shè)的時候首先將前件加入其信念集，然后再做出適當(dāng)?shù)男拚沟眯拍罴３忠恢?。Lewis（[11]）基于可能世界語義學(xué)提出，違實世界就是那些對現(xiàn)實世界做出極小改變后使得前件為真的可能世界。然而，這里的關(guān)鍵問題是：對信念集如何修正？對現(xiàn)實世界如何做極小改變？之后的幾十年學(xué)者們都在圍繞著這一問題進(jìn)行研究。其中，Schulz（[17]）在該問題的研究上有重要突破?；贚ewis 的理論框架，她認(rèn)為：極小改變有兩種，一種是盡量保留更多的規(guī)則，一種是盡量保留更多的事實；通過這兩種途徑得到的違實世界正好對應(yīng)自然語言中兩種解讀的違實條件句——認(rèn)知性的和本體性的?？疾煜旅娴睦樱?/p>

(4)Jim 和Jack 昨天大吵一架，今天Jim 還很生氣。

a.If Jim were to have asked Jack for help today,there would have to have been no quarrel yesterday.（認(rèn)知性解讀）

b.If Jim were to have asked Jack for help today,I would have been surprised.（本體性解讀）（[4]，例1）

(4a)是基于人們吵架后很生氣的情況下不會找對方幫忙這一規(guī)則得到的，即要是Jim 真的找了Jack 幫忙，就能推出他們之間沒吵過架。在推理的過程中，昨天吵架的事實顯然被放棄了。類似這樣的推理又被稱作回溯推理（如(3a)和(3c)）。與之不同，(4b)中的違實推理不需要改變過去已發(fā)生的事實，而是在認(rèn)定吵架這一事實發(fā)生了的情況下進(jìn)行推理的，而規(guī)則（即人們吵架之后很生氣的情況下不會找對方幫忙）被放棄了。根據(jù)Lewis，這種極小改變可看作是某個不起眼的奇跡（an inconspicuous miracle）所造成的。由此可見，同樣的違實性假設(shè)在同一語境中可以通過以上兩種不同的途徑得到不同的推理結(jié)果。

然而，并非所有的違實性假設(shè)都是如此。Henderson（[4]）發(fā)現(xiàn)自然語言中有一類違實條件句——NC 條件句只能通過第二種途徑，即盡量保留更多的事實去做極小改變，進(jìn)而只能得到本體性解讀，而不能得到認(rèn)知性解讀（如例(1)）。Henderson指出，英語中的“if not for” NC 條件句的這一特性與其形態(tài)句法特征有關(guān)。其中，介詞“for”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它保證了其引出的事件性名詞短語（eventive nominal）是事實性的，再結(jié)合前面的否定詞就保證了其絕對的違實性，與一般違實性條件句前件可取消的違實性不同。4這一點可由兩者是否支持Anderson 式推理看出來（見例(2)）。下面第3 節(jié)將會進(jìn)一步對此深入論述。

Henderson 進(jìn)一步展示了由“if not for”引出的絕對違實性假設(shè)如何在Schulz（[17]）給出的因果模型的解釋框架中實現(xiàn)其唯一的本體性解讀。違實條件句的因果模型基于可能世界語義學(xué)。鑒于因果關(guān)系在NC 條件句解釋中的重要作用，相比Lewis（[11]）對違實條件句的可能世界語義學(xué)解釋，因果模型中加入了因果規(guī)則（causal law）和因果流（causal flow）。其中，因果流在模型中至關(guān)重要，它揭示了因果流向——原因處在因果流的上游，結(jié)果處在因果流的下游。這樣一來，我們在對現(xiàn)實世界做極小改變時能夠盡量保留更多的獨立性事實（independent facts），即當(dāng)NC 假設(shè)與結(jié)果相沖突時，處在因果流上游的原因（通常是獨立性事實）仍會被保留，因而不支持回溯推理。比如，上例(3)中，下雨與汽車電線短路是因果關(guān)系，且前者是原因，后者是結(jié)果。當(dāng)我們在做違實性假設(shè)“if not for the car starting”時，昨天下雨作為原因是獨立性事實而被保留，因而(3b)中的回溯推理不能被接受。

具體而言，形式上，因果模型M由可能世界集W和因果結(jié)構(gòu)C構(gòu)成，即〈W,C〉。因果結(jié)構(gòu)C=〈B,E,F〉定義如下：

(5) 定義(因果結(jié)構(gòu)). 給定一個由原子句構(gòu)成的有窮集合P,C=〈B,E,F〉為一個因果結(jié)構(gòu)，其中：(a)B ?P為外生變元；(b)E=P-B為內(nèi)生變元；(c)F為E中的元素Y到元組〈ZY,fY〉的函數(shù)，其中，ZY為一個P上的n元組，fY為一個真值函數(shù)：{0,1}n →{0,1}。F植根于B。5Schulz（[17]，第141-142 頁）對植根性（rootness）的定義如下：令P 為一個有限的命題符合集，L 為P 在否定和合取封閉下得到的語言。令C= 〈B,E,F〉 為一個因果結(jié)構(gòu)。我們在原子公式集P 上引入一個二元關(guān)系RF，即RF(X,Y)成立，若X 在F(Y)中出現(xiàn)。令為RF 上的傳遞閉包。對于Y ∈P，其RF 最小值(Y)的定義如下：(Y)={X∈P | (X,Y) & ?Z∈P:(Z,X)}。然后，我們稱F 植根于B，如果 是非循環(huán)的且?Y ∈P-B :(Y)?B 。該定義保證了因果關(guān)系不是循環(huán)性的，即總是外生變元的真值決定內(nèi)生變元的真值。

根據(jù)該定義，原子句子被分為兩類：外生變元（exogenous variable）和內(nèi)生變元（endogenous variable），每一個內(nèi)生變元都關(guān)聯(lián)一系列外生變元，前者的真值由后者來決定。由此，因果關(guān)系的結(jié)構(gòu)得到了刻畫。

基于此，每一個可能世界w ∈W的基礎(chǔ)（basis）定義如下：

根據(jù)該定義，可能世界w的基礎(chǔ)bw即為使得w為其在因果規(guī)則下封閉的最小解釋函數(shù)。也就是說，作為基礎(chǔ)的bw跟因果規(guī)則一起能夠得到w上我們所知道的所有事實。鑒于此，基礎(chǔ)中所包含的那些事實都是獨立性事實。

基于基礎(chǔ)的定義，兩個可能世界相對于w的相似性定義如下：

(7) 定義(相似性). 對于w1,w2∈W:w1≤w w2當(dāng)且僅當(dāng)以下兩個條件成立：

a.bw1∩bw ?bw2∩bw.

b.如果bw1∩bw=bw2∩bw，那么bw1-bw ?bw2-bw.

根據(jù)該定義，w1相比w2與w更相似當(dāng)且僅當(dāng)以下兩種情況之一成立：一是w1的基礎(chǔ)與w的基礎(chǔ)有更多重合；二是w1的基礎(chǔ)與w的基礎(chǔ)的重合度與w2的情況一樣，但前者未重合的部分比后者小。第一種情況保證極小改變所得到的違實性可能世界盡量保留更多基礎(chǔ)中的事實，第二種情況意味著在保留同樣多的基礎(chǔ)中的事實的情況下，盡量保留更多的因果規(guī)則。

最后，基于相似性的定義，本體性解讀的違實條件句“If it had been the case thatP,then it would have been the case thatQ”（形式化為P＞＞Q）的真值條件定義如下：

其中，PM為模型M中使得P為真的可能世界的集合。根據(jù)該定義，本體性解讀的違實條件句P＞＞Q在模型M中的可能世界w上為真，當(dāng)且僅當(dāng)Q在使得P為真且與w最相似的可能世界上為真。不難看出，這里對違實條件句的語義解釋與Lewis 最初的想法一致，不同的是，這里所定義的可能世界之間的相似性主要看重的是基礎(chǔ)中的獨立性事實。

“if not for” NC 條件句也是采用這種解釋模式。但是，它與一般的本體性解讀的違實條件句在形態(tài)句法層面有所不同，即“if not for”后面搭配的不是句子而是事件性名詞短語（對比(9a)和(9b)）。

(9)a.If not for Mary going to the store,we wouldn’t have salsa.（=(1)）

b.If Mary didn’t go to the store,we wouldn’t have salsa.

為了形式化“if not for”條件句，Henderson 引入名詞化操作實現(xiàn)對命題的轉(zhuǎn)化，最終使得(9a)與本體性解讀的(9b)的真值條件一致。6名詞化操作就是采用名詞化算子將一個命題φ 轉(zhuǎn)化為一個事件性名詞短語?！?指稱情景而非可能世界的集合。因本文的主要研究對象是“要不是”違實條件句，“要不是”后面可以搭配句子，不涉及名詞化操作，這里不再闡述相關(guān)技術(shù)細(xì)節(jié)，詳見文獻(xiàn)[4]第28-30 頁。

下面用一個實例來說明。假設(shè)下雨會導(dǎo)致比賽取消，如果不下雨，比賽就正常進(jìn)行。今天下雨了，比賽也取消了。

(10)a.If not for being rained,the match wouldn’t be cancelled.

b.#If not for the match being cancelled,it wouldn’t rain.

我們用P來表示“天下雨”，用Q來表示“比賽取消”。P ?Q表示兩者是因果關(guān)系。根據(jù)語境，P為原因，Q為結(jié)果。真值表如下：

其中，w1為現(xiàn)實世界，方格代表每一個可能世界的基礎(chǔ)。不難看出，w1和w4的基礎(chǔ)只包含P，因為由P ?Q且P在因果流的上游可推出Q的真值；w2和w3的基礎(chǔ)則包含P和Q，因為因果規(guī)則被違反，所有的事實都只能強行加入到基礎(chǔ)中。現(xiàn)在考慮(10a)。做違實性假設(shè)使得?P成立的可能世界只能是w3和w4，再根據(jù)(7)可知，相比w3,w4與w1更相似，因為w3和w4的基礎(chǔ)與w1的基礎(chǔ)的交集都為空，但w4的基礎(chǔ)包含更少的命題，保留了因果規(guī)則。因此，Min(≤w1,?PM)={w4}。由于Q在w4上為假，?Q為真。因此，(10a)成立。再來考慮(10b)。做違實性假設(shè)使得?Q成立的可能世界只能是w2和w4，再根據(jù)(7)可知，相比w4,w2與w1更相似，因為w2的基礎(chǔ)與w1的基礎(chǔ)有交集，而w4沒有。因此，Min(≤w1,?QM)={w2}。由于P在w2上為真，?P為假。因此，(10b)不成立?？梢?，因果模型能夠很好地刻畫“if not for” NC 條件句的語義性質(zhì)。

最后需要說明的是，上面提到一般的違實條件句除了本體性解讀，還有認(rèn)知性解讀（如(4a)）。后者顯然不能根據(jù)(8)中的定義來解釋。如前所述，Schulz（[17]）認(rèn)為認(rèn)知性解讀的違實條件句所對應(yīng)的極小改變盡量保留更多的規(guī)則，而不是事實，因而可能世界之間的相似性的定義與(7)不同。Henderson（[4]）認(rèn)為之所以如此，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認(rèn)知性解讀的違實條件句的前件不是絕對的違實，而是可取消的。他在文中進(jìn)一步展示了在因果模型中如何從可取消的違實性假設(shè)得到其所對應(yīng)的違實條件句的認(rèn)知性解讀。7因此，Henderson（[4]）不是像Schulz（[17]）那樣通過定義另一種可能世界之間的相似性來解釋認(rèn)識性解讀的違實條件句，而是引入了認(rèn)知狀態(tài)（epistemic state）、認(rèn)知基礎(chǔ)（epistemic basis）等概念，然后展示了如何從非絕對的違實性假設(shè)得到其所對應(yīng)的違實條件句的認(rèn)知性解讀。由于下文主要研究漢語中的NC 條件句不涉及認(rèn)知性解讀，此處不再深入介紹相關(guān)的技術(shù)細(xì)節(jié)。

3 “要不是” NC 條件句的句法分析

相比英語，漢語中的NC 條件句較難識別，原因之一就是漢語未形成成熟的虛特征對違實句進(jìn)行標(biāo)記。（[9,10,13,21,26,27]）英語中的NC 條件句主要由“if not for”來引導(dǎo)（如(11a)），除此之外，還可以寫成如(11b)這種更完整的形式。

(11)a.If not for Mary going to the store,we wouldn’t have salsa.（=(1a)）

b.If it weren’t for Mary going to the store,we wouldn’t have salsa.（[4]，例9）

無論哪種形式，否定詞“not”，介詞“for”，后件中的助動詞“would”都是不可少的，且“for”之后只能搭配名詞或事件性名詞短語。

漢語中的NC 主要由“要不是”來引導(dǎo)，后面可搭配名詞短語、動詞短語或完整的小句（見(12)）。8除了“要不是”，“若不是”“若非”等也能引導(dǎo)NC 條件句。

(12)a.管材料可沒經(jīng)驗，這是頭一回，要不是你的鼓勵，我真不敢擔(dān)任材料組的組長哩。

b.我也很感謝你，要不是搭上你的車，這會我還在山路上挨雨淋呢！

c.這個專欄證明了當(dāng)年母親是絕對正確的。要不是她在我小時候就看出了我的長處，引我進(jìn)入文學(xué)世界，我就不會有這成就。（[20]，例15,16,17）

然而，并非漢語中包含“要不是”的條件句都是NC 條件句。

(13)a.墻要不是白色的，就把它刷成白色的。（[13]，第60 頁）

b.張普景說：“好好好，不跟你吵。但是，我的女兒不能叫張原則，這簡直是對我的進(jìn)一步挖苦。你要不是來搗蛋的，就動動腦筋取個像樣的?！保╗21]，例2）

c.你要不是不能理解我，就是根本不想理解我。（[13]，第60 頁）

d.這要不是大悲劇就是大笑話。（[21]，例6）

不難看出，上例中的幾個句子都是直陳條件句。此外，一些“要不是”條件句是歧義性的。比如，在語境缺失的情況下，(14)既有違實性解讀，也有直陳性解讀。

(14)要不是工作的事，我就休息了。

解讀1：要不是工作的事，我就休息了，不會熬到現(xiàn)在。

解讀2：除非是工作的事，我才不去休息。（[10]，例2）

再者，違實性解讀的“要不是”條件句也不一定就是NC 條件句。比如，下面的兩個句子都不表達(dá)因果關(guān)系，不是NC 條件句。

(15)a.他要不是武工隊，你把我的頭割了?。╗21]，例17）

b.他要不是個賊就好了！（[21]，例20）

因此，漢語中的“要不是” NC 條件句需要結(jié)合語境、世界知識等來判斷。9除此之外，一些標(biāo)記如“早”“就好了”“真的”的使用也有助于識別漢語中的違實句。參見[9,26]。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包含“要不是”的條件句為何能產(chǎn)生不同的解讀？不同解讀的“要不是”條件句是否在句法結(jié)構(gòu)上有所不同？

一些學(xué)者如雍茜（[27]）、Jiang（[9]）等認(rèn)為“要不是”違實條件句中的“要不是”是一個詞塊，是經(jīng)過詞匯化或語法化的過程逐步形成的一個違實標(biāo)記，具有其獨特的性質(zhì)（如絕對的違實性）。其它的“要不是”條件句中的“要不是”是通過假設(shè)連詞“要（是）”與否定詞“不是”共現(xiàn)所形成的。10根據(jù)[20]，若把假設(shè)連詞看成“要是”，“要不是”就是“要是不是”的縮略形式。據(jù)此，(13a)和(13b)前件中的“不是”是系動詞，而“要（是）”是假設(shè)連詞，兩者共現(xiàn)形成“要不是”，因而得到直陳性解讀。(13c)和(13d)中“不是”與“就是”形成格式為“不是...就是”的選擇復(fù)句，作為假設(shè)連詞的“要（是）”恰好與其共現(xiàn)形成“要不是”。(14)中的“要不是”若看成是一個詞塊，則得到解讀1，否則得到解讀2。(15)中的兩個句子中的“要不是”也不是詞塊。該理論得到了一些證據(jù)的支持。比如，李晉霞（[21]）指出違實與非違實的“要不是”條件句存在韻律上的差別：前者中的“要不是”傾向是一個不宜有內(nèi)部停頓的韻律整體，后者則可在“要”和“不是”之間停頓。比如，像上例(14)這樣的句子，若“要”和“不是”之間沒有停頓，句子易得到解讀1；若兩者之間添加停頓，句子易得到解讀2。像(15)這種非NC 條件句也傾向在“要”和“不是”之間停頓，“不是”其實是前件中的系動詞，“要”單獨用作假設(shè)詞。Hsu（[5,6]）和韓笑、李思旭（[20]）分別從實驗和歷時的角度論證了“要不是”已發(fā)展成為一個詞塊。

與上述觀點稍有不同，Jing-Schmidt（[10]）認(rèn)為違實性的“要不是P,Q”是一個構(gòu)式。她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來論證：首先，像(14)這種句子的違實性解讀（解讀1）不能由假設(shè)連詞“要”，系動詞“不是”及前件和后件表達(dá)的命題通過組合的方式得到，這樣做得到的是解讀2。因此，違實性的“要不是P,Q”符合構(gòu)式的定義。11根據(jù)Goldberg（[2]），C 是一個獨立的構(gòu)式，當(dāng)且僅當(dāng)C 是一個形式（Fi）和意義（Si）的對應(yīng)體，而無論是形式或意義的某些特征，都不能完全從C 這個構(gòu)式的組成成分或另外的先前已有的構(gòu)式推知。其次，相比其他形式的違實句，“要不是P，Q”在表達(dá)因果關(guān)系的基礎(chǔ)上，還有特定的語用功能，即表達(dá)某種正面或負(fù)面的情感（見第5 節(jié)）。

還有一些學(xué)者如Ippolito 和Su（[7]）、Qin（[13]）與上述兩種觀點相反，他們認(rèn)為“要不是” NC 條件句可做拆解性分析。也就是說，“要不是P，Q”的結(jié)構(gòu)仍是[要[不是P]，Q]，其獨特的性質(zhì)與否定詞“不”或“不是”有關(guān)。在他們看來，這里的否定詞不是一般的否定，而是一種特殊的否定，Ippolito 和Su 稱之為輕否定（light negation，[18]），Qin 稱之為高位否定（high negation，[15,16]）。

高位否定的一個典型用法就是用于駁斥（denial）。比如，(16)中的句子既可以看作是對一個否定命題的斷言（見(16a)），也可以看作是對一個肯定命題的駁斥（見(16b)）。前一種情況下的否定是一般的否定，即低位否定；后一種情況下的否定是高位否定。12高位否定的句法位置高于低位否定。語義上，低位否定直接作用于命題，高位否定則不然。一些學(xué)者如Romero（[15]）將其看作公共背景管理算子（Common Ground management operator），指示其毗鄰命題在公共背景中的狀態(tài)。

(16)張三不是學(xué)生。

a.Assert(?張三是學(xué)生)

b.Denial(張三是學(xué)生)

高位否定通常會重讀，且有一個重要的性質(zhì)，即不可以與否定極項（NPI）共現(xiàn)，而可以與肯定極項（PPI）共現(xiàn)，這與一般的低位否定截然不同。比如，“一些”作為PPI 通常出現(xiàn)在肯定語境中（見(17a)），“任何”作為NPI 通常出現(xiàn)在否定語境中（見(17b)）；然而兩者在高位否定的句子中表現(xiàn)不同（見(17c)）。

(17)a.他相信一些PPI/ *任何NPI 人。

b.他不低相信任何NPI/ *一些PPI 人。

c.他不是高認(rèn)識*任何NPI/一些PPI 人（，而是認(rèn)識很多人）。（[13]，第135 頁）

Ippolito 和Su（[7]）以及Qin（[13]）都是注意到了否定性NC 條件句的前件恰好與上面包含高位否定的句子的表現(xiàn)一致，進(jìn)而提出“要不是”中的否定是高位否定的設(shè)想。由下例(18a)可見，“要不是”引出的小句中可以用“一些”，而不能用“任何”，除非該小句本身包含低位否定詞（見(18b)），與一般的條件句表現(xiàn)不同（見(18c)）。

(18)a.要不是他相信一些PPI/ *任何NPI 人，他就不會失敗。

b.要不是他不相信*一些PPI/任何NPI 人，他就不會失敗。

c.要是他相信一些PPI/任何人NPI，他就不會失敗。（[7]，例20,21,22）基于高位否定的這一性質(zhì)，Ippolito 和Su 提出高位否定關(guān)聯(lián)一個事實算子，預(yù)設(shè)其毗鄰命題一定為真。這樣一來，它與PPI 的兼容性和與NPI 的不兼容性就得到了解釋；同時，“要不是” NC 條件句前件絕對的真實性也得到了解釋。

然而，學(xué)者們近期的研究表明：高位否定其實不一定要求其毗鄰命題為真。根據(jù)Romero（[15]），高位否定除了用在陳述句中，還能用在否定性是非問句中。如(19a)所示，英語中的“either”為NPI，“too”為PPI；后者不能用在低位否定，但能用在高位否定的句子中（如(19b)和(19c)）。（[16]）

(19)a.John isn’t低coming,either./John is coming,too.

b.John isn’t高coming,too.

c.Isn’t高John coming,too?

在(19c)這種非問句中，“John is coming”不一定是一個事實，只需說話者對其有認(rèn)知上的偏向（epistemic bias），即說話者認(rèn)為“John is coming”很可能為真。比如例(20)中，A 認(rèn)為所有人都在這兒了，可以出發(fā)了，但B 認(rèn)為John 被漏掉了，進(jìn)而說出這樣的問句。若B 對John 是否來一無所知，他就不會這么說。13注意，在(20)的語境中也可以用沒有認(rèn)知偏向的問句。比如，B 也可以說“Is John not coming?”。這里的否定詞是低位否定，在這種情形下，B 對John 是否來沒有認(rèn)知上的偏向。

(20)A:We are all here.Let’s go!

B:Isn’t John coming,too?（[16]，例6）

除此之外，Romero 發(fā)現(xiàn)高位否定還能用在下面的違實條件句中。

(21)a.Good that there was oil in the tank! If there hadn’t高been somePPIoil in the tank,the furnace would have exploded.

b.Good that there was oil in the tank! If there hadn’t低been anyNPIoil in the tank,the furnace would have exploded.（[15]，例51）

根據(jù)Romero，像(21a)這樣包含高位否定的違實句條件句“If[not高P]，Q”跟一般的違實句條件句一樣，也不要求P一定為真；但跟上面提到的否定性是非問句一樣，它要求說話者對P有認(rèn)知偏向，不同于一般的違實條件句。下面的例子可以說明這一點：

(22)If there hadn’t高been somePPIoil in the tank,the furnace would not have lit.But it did light.Thus,there was some oil in the tank.（[15]，例62）

(23)a.#If there hadn’t高been somePPIoil in the tank,the furnace would have made exactly the noise that it in fact did.So,it’s likely that the tank was empty.

b.If there hadn’t低been anyNPIoil in the tank,the furnace would have made exactly the noise that it in fact did.So,it’s likely that the tank was empty.（[15]，例52a,52b）

由(22)可以看出，包含高位否定的違實句條件句可以進(jìn)行MT（Modus Tollens）式推理，即由后件的否定推出前件的否定。由此可見，高位否定并不預(yù)設(shè)其毗鄰命題為真（否則無需推理）。(23)則說明包含高位否定的違實條件句不支持Anderson式推理，而一般的違實極小改變函數(shù)條件句可以。根據(jù)Romero,(23a)不可接受的原因正是因為包含高位否定的違實條件句要求說話者有認(rèn)知偏向，即說話者傾向于相信“there was some oil in the tank”，與結(jié)論“it’s likely that the tank was empty”相沖突；而一般的違實條件句不受該限制（如(23b)）。

由此可見，盡管包含高位否定的句子跟NC 條件句有很多相似的性質(zhì)（如對PPI/NPI 允準(zhǔn)與否），但由于高位否定不預(yù)設(shè)其毗鄰命題為真，NC 中的否定詞不應(yīng)看作是高位否定。由下面的例子可以看出，事實上，“要不是” NC 條件句并不支持MT 推理，不同于包含高位否定的“要不是”條件句：

(24)a.#要不是罐子里有一些PPI汽油，火爐是不會爆炸的。但是，火爐爆炸了，因此，罐子里有汽油。

b.要不是高罐子里有一些PPI汽油，火爐是不會爆炸的。但是，火爐爆炸了，因此，罐子里有汽油。

(24a)不可接受正是因為NC 條件句預(yù)設(shè)了前件為真，既然“罐子里有一些汽油”是一個既定事實，就無需推理；而(24b)可接受，因為“罐子里有一些汽油”只是說話者當(dāng)時的認(rèn)知偏向。另外，如前所述，高位否定的出現(xiàn)有語境限制，一般不能用作語篇的初始句（如例(20)）。像(24b)這樣的違實條件句可以用在下面的爭論中：

(25)A：當(dāng)時罐子里有汽油。

B：罐子里根本沒有汽油。

A：罐子里肯定有汽油。要不是高罐子里有一些PPI汽油，火爐是不會爆炸的。但是，火爐爆炸了，因此，罐子里有汽油。

由A 和B 的對話可知，罐子里是否有汽油尚未達(dá)成共識。B 試圖通過MT 推理說服A。在這種情況下，“要不是” NC 條件句反而不適合。另外，這里的“不是”要重讀，且與“要”之間有停頓。

此外，與漢語中的“要不是” NC 條件句類似，Henderson（[4]）發(fā)現(xiàn)英語中“if not for” NC 條件句也不能用于MT 推理（如(26)，且其前件不能是一個爭議性的事實（見(27)）。

(26)a.If the butler hadn’t carved the turkey,the knife would have been sharp.The knife was dull?therefore,the butler carved the turkey.

b.#If not for the butler having carved the turkey,the knife would have been sharp.The knife was dull?therefore,the butler carved the turkey.（[4]，例22,23）

(27)A:John went to the store.

B:No,he didn’t.

A:(Yes,he did,since:) If John hadn’t gone to the sore,he would be home right now(and he isn’t).

A:#(Yes,he did,since:) If not for John having gone to the sore,he would be home right now(and he isn’t).（[4]，例24）

綜上所述，我們不贊同將“要不是” NC 條件句中的“要不是”做拆解性分析，下面兩節(jié)的內(nèi)容將進(jìn)一步說明它應(yīng)被看作一個構(gòu)式，而其它“要不是”條件句中的“要不是”則是由“要（是）”和“不是”恰好共現(xiàn)形成的，其中的“不是”可能是低位否定（如系動詞），也可能是高位否定。

4 “要不是” NC 條件句的真值條件

如前所述，NC 條件句只能得到本體性解讀。因此，我們可以基于(8)中的定義初步給出“要不是” NC 條件句“要不是P,Q”的真值條件如下：14本文只考慮“要不是”引導(dǎo)小句的情況，引導(dǎo)名詞短語和動詞短語的情況可采用Henderson（[4]）的作用通過名詞化操作來實現(xiàn)。

(28) 定義(真值條件（初步）). 在因果模型M=〈W,C〉中，M,w?要不是P,Q當(dāng)且僅當(dāng)Min(≤w,?PM)?Q。

其中，極小改變函數(shù)Min 的定義與(8b)一樣。根據(jù)該定義，“要不是” NC 條件句“要不是P,Q”在模型M中的可能世界w上為真，當(dāng)且僅當(dāng)Q在使得?P為真且與w最相似的可能世界上為真。

然而，(28)中的定義存在不足。如上所述，NC 條件句總是預(yù)設(shè)其前件為真；若預(yù)設(shè)不成立，則整個句子無真值。根據(jù)Henderson（[4]），英語中的“if not for” NC 條件句中的這一預(yù)設(shè)條件是通過介詞“for”實現(xiàn)的。首先，“for”不能去掉，否則整個條件句有不同的解釋（對比(29a)與(29b)及(29c)與(29d)）。

(29)a.If not the Corvette,what would I buy?

b.?If not for the Corvette,what would I buy?

c.If not for Mary,how would we survive?

d.*If not Mary,how would we survive?（[4]，例7,8）其次，介詞“for”在其他情形下與事件性名詞短語搭配也預(yù)設(shè)事件的真實性。比如，(30a)要求Mary 確實把咖啡酒在桌上了；(30b)要求船的確沉了。并且，由(30c)和(30d)可以看出，這些推論在疑問和否定語境中仍然保持，符合預(yù)設(shè)的性質(zhì)。

(30)a.I blame Mary for coffee spilling all over the desk.

b.I am angry at Bill for the boat wrecking.

c.Who do you blame for coffee spilling all over the desk?

d.I am not angry at Bill for the boat wrecking.（[4]，例79a,79c,80a,80c）

另外，Henderson 指出，西班牙語中的NC 條件句也包含預(yù)設(shè)事實性的介詞“porque”。

(31)Si no fueraporqueMaría ha ido a la

If NEG be.SBJbecausemaria had gone to the

tienda,no tendríamos salsa.

store,NEG have.COND.PST.1pl salsa

‘If not for Maria going to the store,we wouldn’t have salsa.’（[4]，例16）

然而，漢語中的“要不是” NC 條件句不包含這樣的介詞，盡管“要不是”與其引出的小句之間可以插入表示原因的連詞“因為”。（[24]，第6-7 頁）

(32)a.要不是因為我在場，她那小拳頭就捶在小濤的身上了。

b.那晩上要不是因為老娘下了他的蒙心藥，那北京姑娘就莫想活命了。（[24]，例12,13）

喀克其奎語中的NC 條件句也是如此：

(33)Wimanta Maria,yi-b’ison ta.

If NEG IRR Mara INFL-sad IRR.

‘If not for Maria,I would be sad.’（[4]，例15）

鑒于英漢NC 條件句在構(gòu)造上的這一差別，盡管“if not for” NC 條件句支持組合性分析，即[if[not[forP]],Q]15雖然Henderson（[4]）沒有給出組合性語義分析的具體操作，但該操作很容易實現(xiàn)，“for”可以定義為等同函數(shù)（identity function），同時預(yù)設(shè)其毗鄰命題P 為真。然后通過“not”實現(xiàn)P 的否定，再通過“if”得到使得?P為真的最相似世界，最后看Q 是否在其上為真。,“要不是” NC 條件句中的“要不是”應(yīng)處理為一個整體或詞塊。加上預(yù)設(shè)條件，即由“要不是”引出的小句所表達(dá)命題一定為真，“要不是” NC 條件句的真值條件如下：

(34) 定義(真值條件（修正1）). 在因果模型M=〈W,C〉中，

a.只有當(dāng)P在w上為真時，“要不是P,Q”在w上是可定義的；

b.若“要不是P,Q”在w上可定義，則M,w?要不是P,Q當(dāng)且僅當(dāng)Min(≤w,?PM)?Q。

除了要求前件P為真，一些學(xué)者還注意到“要不是” NC 條件句還要求后件Q為假。（[7]，第229 頁）比如，假設(shè)無論張三是否學(xué)習(xí)都能通過考試。事實上，張三學(xué)習(xí)了，也通過了考試。在這種情形下，(35a)中的讓步性違實條件句可接受，而(35b)中的“要不是” NC 條件句不可接受。

(35)a.要是/即使張三沒學(xué)習(xí)，他也能通過考試。

b.*要不是張三學(xué)習(xí)了，他也能通過考試。

但是，英語中情況略有所不同。盡管在上述語境中讓步性NC 條件句不大能接受（見(36)），但在少數(shù)語境中是可以的。

(36)a.Even if Zhangsan hadn’t studied,he would have passed the test.

b.?Even if it weren’t for Zhangsan studying,he would have passed the test.（[4]，例100,101）

Henderson（[4]）提到了下面的一些例子：

(37)a.Even if it weren’t for his shaved head and long scar,Schoenburg would be easy to recognize?his tall frame and honest face stand out anywhere.

b.Her life would be impressive even if not for all this.A single parent,she spends three hours a day in the gym,before picking up her son Luis,4,from school,writing essays or driving to Oxford Brookes to attend lectures.（[4]，例102b,102c）

與(36)所不同的是，(37)中讓步性NC 條件句的前件與后件事實上存在因果關(guān)系，只不過除了前件中的原因，還有其他原因也同樣能導(dǎo)致后件成立。比如，對于(37a),“Schoenburg 的光頭和長疤”與“認(rèn)出他”之間是因果關(guān)系，但前者不是唯一的原因，“高高的個子和誠摯的臉龐”也同樣能導(dǎo)致“認(rèn)出他”的結(jié)果。在這種情況下，讓步性NC 條件句在英語中是可接受的。(37b)也是如此。鑒于此，Henderson 指出英語中的“if not for” NC 條件句只需要預(yù)設(shè)前件為真，而不需要預(yù)設(shè)后件為假。這恰恰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因為前件為真的預(yù)設(shè)條件是通過“for”來實現(xiàn)的，而后件沒有這樣的標(biāo)記。

然而，(37)這樣的讓步性NC 條件句在漢語中只能用“要是”“即使”等引導(dǎo)的讓步性違實條件句來表達(dá)，而不能用“要不是” NC 條件句來表達(dá)。

(38)a.*要不是他的光頭和一道長疤，Schoenburg 也能很容易被認(rèn)出；他高高的個子和誠摯的臉龐很顯眼。

b.要是/即使不是他的光頭和一道長疤，Schoenburg 也能很容易被認(rèn)出；他高高的個子和誠垀的臉龐很顯眼。

因此，漢語中的“要不是” NC 條件句有更嚴(yán)格的要求，即前件只能是唯一原因，而不能是多個原因?qū)е峦粋€結(jié)果，其真值條件可以進(jìn)一步強化如下：

(39) 定義(真值條件（修正2）). 在因果模型M=〈W,C〉中，

a.只有當(dāng)P在w上為真，Q在w上為假時，“要不是P,Q”在w上是可定義的；

b.若“要不是P,Q”在w上可定義，則M,w?要不是P,Q當(dāng)且僅當(dāng)Min(≤w,?PM)?Q。

“Q為假”的預(yù)設(shè)條件進(jìn)一步說明了將NC 條件句“要不是P,Q”應(yīng)處理成一個構(gòu)式，其中“要不是”可看作一個詞塊，引導(dǎo)原因P，后跟結(jié)果的否定Q，進(jìn)而表達(dá)P與?Q之間的因果關(guān)聯(lián)。16根據(jù)陸儉明（[22]），語塊（包括詞塊）與構(gòu)式兩個概念并不沖突，且構(gòu)式可看作是由語塊構(gòu)成的。17根據(jù)陸儉明（[22]，第5 頁），語言中有許多近義構(gòu)式，或者說一個構(gòu)式有很多變體。“要不是” NC 條件句也是如此。比如，“要不是今天下雨，比賽不會取消”與“要不是今天下雨，比賽怎么會取消？”表達(dá)類似的意義，但后者的后件以反問句的形式出現(xiàn)。又如，“要不是你從哪里把我救回來且大戶給我吃了解讀的藥，我這條命，恐怕非對不可”與下例(42)“要不是你從那里把我救回來，要不是大叔給我吃了解毒的藥，我這條命，恐怕非丟不可”表達(dá)類似的意義，而后者用兩個“要不是”分別連接兩個并列的原因。計算這些形式不同的“要不是” NC 條件句的真值條件可首先將其轉(zhuǎn)化為典型的“要不是P,Q”條件句，再根據(jù)(39)得到其真值條件。

5 “要不是” NC 條件句的使用條件

盡管NC 條件句通常用于表達(dá)因果關(guān)系，Henderson（[4]）指出英語中的NC 條件句還能用于表達(dá)分析性推理。比如，雖然數(shù)字6 是偶數(shù)與被2 整除之間并非因果關(guān)系，但下面的兩個句子仍是可接受的。

(40)a.If not for six being even,it wouldn’t be divisible by two.

b.If not for six being divisible by two,it wouldn’t be even.（[4]，例103）

Henderson 認(rèn)為這正好說明了NC 條件句對于因果流的敏感性，即正是因為是偶數(shù)與被2 整除之間并非因果關(guān)系，上述推理才不計較方向性。用E來表示“6 是偶數(shù)”，用D 來表示“6 被2 整除”。其對應(yīng)的真值表如下：

其中，w1為現(xiàn)實世界。由于D和E不是因果關(guān)系而是不可違反的規(guī)則，w1的基礎(chǔ)為空；如果該規(guī)則不成立，只能強行將其中的命題作為基礎(chǔ)(如w2,w3)。根據(jù)(7)中的定義可知，使得?D或?E為真且與w1最相似的可能世界總是w4；再根據(jù)(8)中的定義可得，(40a)和(40b)均為真。

然而，將(40)中的NC 條件句翻譯成漢語，下面的“要不是”條件句顯得不大自然。

(41)a.#要不是6 是偶數(shù)，它就不能被2 整除。

b.#要不是6 能被2 整除，它就不是偶數(shù)。

究其原因，以往不少學(xué)者如邢福義（[24]），馬明艷（[23]），袁毓林（[28]）等曾指出“要不是”違實條件句通常有強烈的情感傾向（慶幸或遺憾）。比如，(42a)表達(dá)了慶幸，可改寫為“幸虧你從那里把我救回來且大叔給我吃了解毒的藥，否則我這條命恐怕非丟不可”；(42b)表達(dá)了遺憾，可改寫為“可惜皮膚黑一點，否則真象是一尊活觀音”。（[24]，第8 頁）

(42)a.要不是你從那里把我救回來，要不是大叔給我吃了解毒的藥，我這條命，恐怕非丟不可。（楊嘯《巖畫探奇》）

b.要不是皮膚黑一點，真象是一尊活觀音。（莊東賢《番客嬸》）

由此，對于(41)不恰當(dāng)性的一種可能的解釋就是分析性推理不包含情感傾向，因而不適合用“要不是” NC 條件句來表達(dá)。

然而，學(xué)者們大多不認(rèn)為“要不是” NC 條件句總是伴隨某種情感。比如，袁毓琳（[28]）就指出下面的兩個句子都是中性的：

(43)a.白娘子要不是游湖遇雨，怎能碰到許仙？（劉紹棠《小荷才露尖尖角》）

b.現(xiàn)在，要不是因為出了這場斗毆事件，人們也許早把他忘個一干二凈了。（伊始《斗毆》）

不過，也有少數(shù)學(xué)者如馬明艷（[23]）和Jing-Schmidt（[10]）認(rèn)為“要不是”違實條件句總表達(dá)說話人的主觀態(tài)度。

(44)a.要不是改革開放，誰敢想如今這倉滿缸實、油天肉地的好生活。（感激）

b.要不是你，我才不會丟包呢！（埋怨）

c.要不是賣落花生的老胡，我們的英雄也許早就沒命了。（慶幸）

d.要不是在大街上，他真的想大哭一場。（無奈）（[23]，第18 頁）

我們贊同后一種觀點，因為進(jìn)一步搜索語料發(fā)現(xiàn)：除了分析性論斷，科學(xué)論斷也不大能用“要不是” NC 條件句來表達(dá)，而是習(xí)慣用一般的違實條件句來表達(dá)。英語中的“if not for” NC 條件句不受此限制。

(45)a.The earth would be a frozen ball if it were not for the radiant heat of the sun.

b.如果沒有太陽輻射的熱量，地球就會變成一個冰球。（《柯林斯高階英漢雙解學(xué)習(xí)詞典》）

c.#要不是太陽輻射的熱量，地球就會變成一個冰球。

(46)a.If it were not for the vapour in the air,there would be no dew.

b.如果空氣中沒有水汽，就沒有露水。（《漢英大詞典》）

c.#要不是空氣中有水汽，就沒有露水。

(47)a.If not for its being carbon,it wouldn’t have this chemical structure.（[4]，第37 頁）

b.如果它不是碳，就不會是這種化學(xué)結(jié)構(gòu)。

c.#要不是它是碳，就不會是這種化學(xué)結(jié)構(gòu)。

鑒于此，在形式語言學(xué)的框架下，我們認(rèn)為漢語中的“要不是” NC 條件句作為一個構(gòu)式在語用層面?zhèn)鬟f額外的使用條件意義（use-conditional meaning），不同于語義層面的真值條件意義。根據(jù)Potts（[12]）,Gutzmann（[3]）等，自然語言中有許多表達(dá)式和句式都表達(dá)這種意義。比如，(48a)和(48b)中的貶義性修飾詞“bastard”和“damn”表達(dá)了說話者對相關(guān)對象的負(fù)面態(tài)度，但不對整個句子的真值意義做貢獻(xiàn)；(48c)中的同位語“a former spy”與句子的剩余部分也不在同一層面上，這一點可由下面的否定測試來驗證，即若Ames 以前不是間諜，不可以直接用B’中的“no”來否定；(48d)中的話題句相比正常語序的句子也傳達(dá)了額外的意義，即要求話題John 對于說話者來說是活躍的。

(48)a.That bastard Kresge is famous.（[3]，例1a）

b.I hear your damn dog barking.（[3]，例2a）

c.A:Ames,a former spy,is now behind bars.（[3]，例50）

B:Yes,however,he was not a spy but a corrupted politician.

B’:#No,he is not a spy but a corrupted politician.

d.A:John,Mary loves.（[3]，例57）

B:#Yes,but I haven’t thought about John.

使用條件意義具有規(guī)約性，不可取消性。18使用條件意義在以往的研究中有不同的叫法，Gutzmann（[3]）稱之為使用條件意義或非真值規(guī)約性意義，Potts（[12]）稱之為表情意義（expressive meaning），Jakobson（[8]）稱之為感情意義（emotive meaning）。根據(jù)Potts（[12]），表情意義有獨立性（independence）、視角依賴性（perspective dependence）、即時性（immediacy）、可疊加性（repeatability）等特點。

基于“要不是” NC 條件句的上述表現(xiàn)，我們認(rèn)為其表達(dá)的使用條件意義為其中的因果關(guān)聯(lián)會對說話者產(chǎn)生影響。首先，在說出一個“要不是” NC 條件句之后，說話者隨之否定其沒有受影響就不大合適（如(49)）。其次，在肯定前件與后件的否定之間因果關(guān)聯(lián)的同時，聽話者可以否定其對自身產(chǎn)生的影響（如(50)），但不用“不是啊”進(jìn)行否定，跟上例(48c)類似。

(49)要不是今天下雨，比賽就不會取消。#不過，我沒覺得怎么樣。

(50)A：要不是今天下雨，比賽就不會取消。

B：是啊，不過我不覺得可惜。

B’：#不是啊，我不覺得可惜啊。

再次，對于(43)這類以往被看作是中性的例子，結(jié)合上下文語境不難發(fā)現(xiàn)說話者其實也是受影響的。比如：(43a)出自劉紹棠的《小荷才露尖尖角》，這段話是在講俞文芉和花碧蓮兩個人的相遇，即因為雨才聚到了一塊兒，正如白娘子跟許仙的相遇。作者在“要不是” NC 條件句之后的感嘆（見(51)）恰恰說明了他對此是有感觸的。19(43b)出自伊始的《斗毆》，其中，“他”指的是翻三番。文中多次強調(diào)翻三番和闊嘴佑的那場斗毆不尋常?？梢?，那場斗毆及其造成的后果對于作者是有影響的。

(51)白娘子要不是游湖遇雨，怎能碰見許仙？看來，天作之合，雨是紅線。

最后，對于(45c) 中的句子，盡管在科學(xué)文本的語境中不會出現(xiàn)，但換一個合適的語境就可以這么說。比如：下面的例子先是強調(diào)了太陽對于我們（包括說話人）的重要性，然后再引入“要不是” NC 條件句，就變得可接受了。

(52)太陽對我們太重要了！要不是太陽輻射的熱量，地球就會變成一個冰球。

綜上，“要不是” NC 條件句的使用條件定義如下：

(53)定義(使用條件). 只有當(dāng)說話者受到其中所表達(dá)的因果關(guān)聯(lián)影響時，說出“要不是P,Q”才是恰當(dāng)?shù)摹?/p>

6 結(jié)論

本文從形式語言學(xué)的視角對比了英漢NC 條件句的異同，主要結(jié)論如下：一、句法上，相比英語中由“if not for”來引導(dǎo)的NC 條件句，漢語中的“要不是” NC 條件句較難識別，并非包含“要不是”的條件句都是NC 條件句。其中，非NC 條件句中的“要不是”是“要”和“不是”恰好共現(xiàn)形成的，“不是”可以是低位否定，也可以是高位否定；“要不是” NC 條件句應(yīng)看作一個構(gòu)式，不能做拆解性分析，不同于“if not for” NC 條件句。二、語義上，盡管英漢NC 條件句都表達(dá)因果關(guān)系，均能在因果模型中得到語義解釋，但相比“if not for” NC 條件句，“要不是” NC 條件句不僅預(yù)設(shè)其前件為真，還要預(yù)設(shè)其后者為假，因為后者不支持多個原因?qū)е孪嗤Y(jié)果情況下的因果推理。此外，“if not for” NC 條件句在語義上可做組合性分析，而“要不是” NC 條件句不適合。三、語用上，“要不是” NC 條件句作為一個構(gòu)式表達(dá)獨特的使用條件意義，即其中的因果關(guān)聯(lián)對說話者產(chǎn)生影響，一般不能用于分析性推理和科學(xué)文本中的因果推理，而“if not for”條件句不受此限制。該項研究進(jìn)一步展示了英漢兩種語言在句子構(gòu)成及思維方式上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