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俊

“媽，這次我——又沒考好——”說完，他的眼圈兒紅了，眼睛里似有一團(tuán)晶瑩要泛濫。

他瞥了我一眼，將那一團(tuán)晶瑩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就像風(fēng)婆婆剛要放開口袋，順其自然地讓其狂風(fēng)大作時，卻突然間束住了，但那個風(fēng)口袋依然飽脹得要破裂似的。他謹(jǐn)慎地從我的房間門口縮回了腦袋和身子，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我不禁想起了孩子上次測試后的情景。那天，正吃午飯，他用我的手機(jī)翻看成績。只見他左手握著手機(jī)，右手食指悠然地上下翻動。倏忽間，他的手指不動了，咀嚼的嘴巴停頓下來，眼睛瞪得溜圓，沒有任何的醞釀，眼圈兒霎時紅了，嘴巴里未咀嚼完的飯菜都掉了出來，一起掉下來的還有一大串一大串的“星星”。正吃飯的孩子奶奶和我，立時感覺到不妙。

他用手擦著淚，前面剛擦，后面又涌了出來，根本擦不完。我有些心疼，抽著紙巾遞給他，安慰起來。誰知他的淚越流越?jīng)坝?，大有不可抵擋之勢：“我比之前多努力了那么多，怎么一點兒都沒有進(jìn)步？看來我不是讀書的料！”他把右手?jǐn)傇陲堊郎希辜钡貙χ烂媾牧藘上?。我看著他越來越“澎湃”的情緒，知道了我的安慰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心里有些焦急，便煩躁地對著他急起來：“男子漢，流血不流淚，有什么可哭泣的。從哪里跌倒從哪里爬起來就是了，你只管努力就可以了！”

“我說了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沒用??！”他淌著淚，泄氣道。面前的紙巾也慢慢堆高了不少。

“努力肯定是有用的，如果你不努力，說不定還會退步呢！你現(xiàn)在保持得就很好??！”我接著道：“你在努力，你周圍的人也都在努力啊，可能有些人會更努力，只不過不被我們知道而已！”

“媽，那你覺得我怎樣才算是更努力？

怎樣才能有進(jìn)步？整夜不睡覺嗎？”他的哽咽高高低低地起伏著，低下去的時候似被堵塞一般，這幾聲吶喊瞬時暢通了許多，淚順著臉頰，流得也更暢了。

“我希望你不要哭泣，小男子漢，遇到挫折打擊，首先想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流淚博取同情和關(guān)注。你此刻應(yīng)該做的是好好吃飯，吃好飯后仔細(xì)看看考試的答卷，認(rèn)真總結(jié)，積累錯題，接下來的時間只管努力就行了！”我極力平靜著自己。

“你一點兒也不理解我！”他瞪了我一眼，站起，轉(zhuǎn)身折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砰——”門，關(guān)上了，我的心頭有塊堅硬的石頭在瘋長?？粗o閉不動的門，它就像一塊厚厚的冰障，隔斷了我望著孩子的視線，也隔開了我和他的世界。

孩子奶奶忙起身追過去，疾速地敲門：“大孫子，你飯還沒吃幾口呢，出來把飯吃了！”

“飽了——”

兒子沒有出來吃午飯。一連好幾天，他的情緒都很低，胃口都很差。我想緩和一下關(guān)系，但總是找不到突破口，像有道鴻溝橫亙在我們娘兒倆之間。不過，畢竟是自己的孩子，老古話說：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不知不覺中，我們漸漸忘記了之前的不愉快，似是恢復(fù)了往常的母慈子孝的平靜日子。

此刻，再次看著兒子溢滿“星星”的眼眶，我迅速起身追了上去，因為我不想再重復(fù)以前的“故事”。

兒子正要關(guān)門，看我跟著，他冷冷地瞅了瞅我，擺出了一副他有事兒請勿打擾的姿態(tài)。我歉意地用手擋住了門：“兒子，我知道哭泣不是懦弱，只是情緒到了，需要宣泄一下而已，如果你還能信任媽媽，媽媽這個肩膀，想借給你用一下！”小子，愣怔了。

瞬間，他的眼睛模糊了，趴在我的肩頭毫無顧忌地號啕起來。

我緩緩拿起桌上的紙巾，輕輕拭著那流淌著顆顆滾燙珍珠的眼角。兒子依然選擇了在我的肩頭哭泣，在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的不理解和橫亙后，他依然可以毫無條件地相信我。我眼圈兒也紅了。

禁不住想起前幾天，我由于失誤，工作受到了嚴(yán)重的影響，許多扎心的事都趕趟地發(fā)生在我身上。那日，晚上下班，快十點了。一連幾天的煩悶令我的心頭堵得慌，很想找個人傾吐一下或者大哭一場。想給父母親去個電話，可時間太晚，又想著不能讓他們擔(dān)心；想給幾個閨蜜去電，但這么大晚上的折騰人，實在是不妥當(dāng)。我拿著手機(jī)，僅存的一些電話號碼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竟沒有找到一個可以讓我在其面前肆無忌憚哭泣的人。那一刻，孤獨的我才明白，黑的不僅僅是夜。心里的烏云重得似尖銳的鐵塊，戳得五臟六腑，生疼不已。不是所有人的都可以借來“肩膀”，也不是所有的人可以讓自己放開戒備去“哭泣”。

我將車子停在一個僻靜處，熄了火。

像做賊一樣，前后左右觀望一番，沒其他人。便埋頭趴在方向盤上，號啕大哭了起來。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嚎不出來了，心里的不平都通了，呼出的氣息有了新鮮的味道了，才止住了眼淚，心里舒暢多了，一切的煩憂都隨著眼淚流走了，成了昨日煙云。我抽出紙巾，對著鏡子，擦了擦紅紅的眼睛和花了的臉，快樂地擠出了一絲笑容，發(fā)動車子繼續(xù)向前。夜很黑，自己照亮的前方雖微弱和孤單，卻仍然充滿希望。車子前行的剎那，不得不感慨，不論何時，能夠痛快地哭出來，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兒。

我抹了抹眼睛：“兒子，謝謝你依然信任媽媽，媽媽很感激。謝謝——”

很久，小子抬起了腦袋，沖著我勉強(qiáng)一笑：“媽，我好了，我要接著學(xué)習(xí)了——”

我理了理他些微凌亂的頭發(fā)：“媽覺得你剛剛的樣子很酷，哭泣之后，眼淚一抹，我的未來由我的努力做主——”我故意做出夸張的表情。

“咯咯——”小子破涕為笑。原來，涕淚橫流的樣子沒有什么大不了。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shù)插圖：知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