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江
內(nèi)容提要:在前科舉時代,文才與士人仕途之間就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賦文體出現(xiàn)后,憑借其自身特點成為文人入仕的重要途徑,并從多方面影響著文人仕途的發(fā)展。隨著賦與文人仕途的關(guān)系日趨緊密,其越來越適應(yīng)封建選士要求,使科舉試賦最后成為必然。
自隋唐確立科舉取士制度,特別是以詩賦取士制度的形成與延續(xù),至清末科舉制度的廢除,文人以文才,尤其是以賦這一特殊文體作品通過科舉而入仕的現(xiàn)象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盛行不衰。此類情況的源起,其實由來已久,即使在科舉制度定型之前,即先秦至魏晉南北朝的所謂“前科舉時代”,文人文才(賦)與其仕途之間就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唐太宗鑒于隋代的速亡,對煬帝的政策進行了全面反思,并進行了一系列去粗存精的改革。但值得一提的是,他保留了煬帝時科舉取士這一做法。不過,唐初進士科雖仍以試策為主,但實際上其考察重心并不在考生的政治見解,而在于考生的文才。唐高宗調(diào)露二年(680年),提出“凡進士先貼經(jīng),然后試雜文及策”①[唐]李林甫等:《唐六典》卷四之“尚書禮部”,陳仲夫校,中華書局,1992年。。所謂“雜文”,初為詩、賦、箴、銘、論、表之類②[清]董誥等:《全唐文·條制考試明經(jīng)進士詔》,《全唐文》卷三十一,中華書局,1983年。。至于唐玄宗天寶年間,始專用詩賦策士,則詩賦取士已然制度化。所以,可以說,幾乎從科舉之初起,考賦便成為了科考的組成部分。
然而,文人以賦入仕并非隋唐之新創(chuàng),早在賦產(chǎn)生之初的漢代,它便承擔著其他文體所不具有的強烈的應(yīng)用性,成為文人入仕的重要媒介。除賦以外,文人以文才入仕在隋唐之前更是屢見不鮮,大體來看,在前科舉時代,文人以文才入仕或可分為三個階段。
西周以前,等級制度鮮明,入仕者多為世代承襲的貴族。雖然文化掌握在貴族手中,但他們并不能被視作真正意義上的“文人”,是世襲身份而非“能文”令貴族具有為官的資格。而平民入仕,則多憑借戰(zhàn)功。此外也有憑借特殊才能(多為治國之才)入仕者,如伊尹、傅說、姜尚等,但終究是少數(shù)。
春秋戰(zhàn)國時期,列國征戰(zhàn)、禮崩樂壞,沒落貴族與得益于文化壟斷被打破并藉由文化而地位上升的庶人逐步聚合,“士”(文人)階層開始形成并逐漸壯大,且憑借自身的能力積極參與政治。其中,以“著書立說的學士”為代表的“文人”占了相當大的比重,其影響也較深遠。此時,文人文才雖漸趨對其入仕發(fā)揮出越來越清晰的作用,但是統(tǒng)治者和文人自身往往都更關(guān)注其文化知識的現(xiàn)實意義和政治功用,文字作品的政治性多高于其文學性,故而文才仍居于從屬地位。甚至《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雖有“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③[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2013年。以下《史記》引文和相關(guān)記載均出自此。的記載,然其文才與入仕仍無直接的、明顯的聯(lián)系。
秦統(tǒng)一前后,軍功是十分重要的晉身評定標準。據(jù)《史記·商君列傳》,秦國凡立有軍功者,不問出身門第、階級和階層,都可享受爵祿。同時,秦國又素來廣納人才,以客為卿,如秦穆公時的百里奚、秦孝公時的商鞅、秦昭王時的范雎、秦始皇時的李斯等,均為有學之士;秦朝還采用“征辟”的方法選士,如秦始皇時叔孫通以文學征,王次仲以變倉頡舊文為隸書征等;秦始皇設(shè)刀筆吏,在職者善工文辭,負責政令草擬與頒布等事項……如此諸途,文才已經(jīng)或直接或間接、或明確或隱曲地影響著文人入仕的前景了。
漢代,文人以文才入仕逐漸成為一種較為普遍的方式。西漢初年,高祖、文帝、景帝注重休養(yǎng)生息,對文化事業(yè)關(guān)注不夠,但在繼承古已有之的“征辟”選士制時,已有以“文名”入征者。賈誼可謂漢初以“文名”征的典型代表:
賈誼,洛陽人也,年十八,以能誦詩書屬文稱于郡中?!牡鄢趿ⅰ⑽灸搜哉x年少,頗通諸家之書。文帝詔以為博士。(《史記·屈原賈生列傳》)當時的文化重心總體上是旁落于諸侯王的。他們都熱衷于招納文士——吳王劉濞、梁孝王劉武、淮南王劉安是為代表,而文才基本是諸侯王們對所納士人極為看重的才能之一。如枚乘、鄒陽、嚴忌(莊忌)、司馬相如等當時辭賦名家,不僅都曾為諸侯王們的座上客,更有梁孝王筑苑養(yǎng)士,時時逞才賦誦,使“梁苑唱和”成為千古美談。
漢武帝即位后,漸將文化重心從諸侯王收歸中央。在以察舉制選賢任能的過程中,雖然士人的“德行”仍較“文才”更為統(tǒng)治者看重,但由于征辟制的延續(xù),文才得以繼續(xù)成為士人入征的重要原因。賦作為當時的一種新興文學體裁,尤為統(tǒng)治者們看重,甚至使其已開始主動召用辭賦之士,司馬相如因《子虛賦》和《天子游獵賦》被封為郎,即為以賦入征的發(fā)端。此后,士人“獻納辭賦”而入仕遂蔚然成風,“獻賦得官”儼然成為一種新的入仕快捷方式。終西漢一朝,以文學得官者屢見不鮮??梢哉f,西漢出現(xiàn)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文人憑借文才成為皇帝近臣現(xiàn)象的高發(fā)期,雖然因此入仕的文人官場地位多數(shù)不高。
東漢沿用西漢取士方法,文人以文才入仕或晉升的傳統(tǒng)繼續(xù)發(fā)展推進。從漢初賈誼、晁錯等人推行文章改革開始,至東漢,官吏行政公文的駢化趨勢日益明顯,求仕之人莫不學習這種行政公文的寫作,文才也就成為士人入仕的必備基本技能之一。如漢明帝賞識班固的才學,特召他入宮任蘭臺令史;張衡也是因為文才聲名遠播,被漢安帝征召為郎中。而“鴻都門學”的建立,更是中國歷史上首次明令以“書畫辭賦”取士,使文才得以擺脫經(jīng)學附庸的身份而直接影響到文人仕途。
漢末群雄割據(jù),曹操提出“唯才是舉”,文才是當然的考察內(nèi)容之一。但是在此后長期的動蕩年代,所唯之“才”實則更偏向于政治軍事才能。
至魏建立,九品中正制形成,把對人才的評判權(quán)由士大夫收歸中央。曹丕作《典論·論文》,其間應(yīng)是暗寓了當時中央的人才選拔標準。但到魏晉之交,“著姓士族”偏袒士族人物,此后的三百年間,出現(xiàn)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門閥士族壟斷政權(quán)的局面,文才對文人仕途的影響力起伏不定。
西晉士人多“博學善屬文”,文才受到豪族上層和文人的雙重青睞。如:西晉藩王引文學之士入幕擔任記室等職務(wù);以賈謐為核心的文學集團利用文學之士為其造勢,文人也憑借與賈謐的交往努力進入權(quán)力中心;中書令張華以文義自詡,并對二陸、左思贊賞有加……這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文人文才的世俗功利特點,逞才以求入仕者不乏其人。
東晉皇室很是注意吸收文學之士充實中央權(quán)力,世族世家和文學集團大興。部分世族也致力于文學創(chuàng)作,并延攬?zhí)岚斡形牟诺暮浚郧笤谖幕咸幱谌鎯?yōu)勢。雖貌似文人以文才入仕變得更為常見,然普通文士最終多因出身寒門的身份限制而不得更好的發(fā)展。又因這一時期,文學經(jīng)常淪為玄學的附庸,文才的表現(xiàn)形式時有扭曲和隱晦。
南朝愛文,文才成為選拔人才時最重要的考慮標準之一,文才出眾者往往可以獲得快速升遷,導致文才與仕途的聯(lián)系極為密切,士人多專力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訓練。
北朝對文化的重視遠不及南朝,北周是為典型代表。當然,也有例外,如北魏孝武帝推行改革,積極學習漢族文化,以致南北朝后期,北朝對文才之士也越來越重視了。
不難發(fā)現(xiàn),文人以文才入仕之路,整體趨勢是在曲折中前進的。治世,尤其是盛世之下,更多選擇以文才取士;而亂世之中,以軍功或政治軍事才能入仕的可能性更大。在文學與政治的糾纏中,文學的審美功用時有減弱,其應(yīng)用性和強調(diào)“美刺”的政治效果特點被不斷強化。
我國古代文人以賦入仕的情況不勝枚舉。這不得不歸功于科舉試賦這一制度,而賦成為科舉取士的重要標準并非偶然。從賦產(chǎn)生之初,它便與文人仕途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漢代既是賦產(chǎn)生發(fā)展的黃金時期,更是賦影響文人仕途的發(fā)軔期,自此以降,直至科舉確立,已成慣例。
賦,作為文人入仕的手段,可以分為“獻賦以得官”與“試賦以得官”兩類。
1.獻賦以得官
所謂“獻賦”,是作賦以獻于君主或在位者。如下例證皆為人熟知。
《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載:司馬相如始事孝景帝,后因景帝不好辭賦,而乘梁王來朝之機從游說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吳莊忌夫子之徒客游梁,并著《子虛》之賦?!蹲犹撡x》使司馬相如“聲聞于天”,漢武帝詔其入京。他又作《天子游獵賦》使武帝大悅,“賦奏,天子以為郎”,最終達成其再次入仕的愿望。
此先河一開,眾多文人開始模仿司馬相如,揚雄便是最好的例子?!稘h書·揚雄傳》載:“雄嘗好辭賦……初,雄年四十余,自蜀來至游京師,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奇其文雅,召以為門下史,薦雄待詔,歲余,奏《羽獵賦》,除為郎,給事黃門,與王莽、劉歆并。”
東方朔也屬此類?!稘h書·東方朔傳》載:“是日因奏《泰階》之事,上乃拜朔為太中大夫給事中,賜黃金百斤?!雹伲蹪h]班固:《漢書·東方朔傳》,中華書局,1962年。以下《漢書》引文和相關(guān)記載均出自此。
獻賦雖在漢代最為突出,魏晉南北朝亦不乏其例。如沈約“嘗為《郊居賦》……尋加特進,光祿、侍中、少傅如故”②[唐]姚思廉:《梁書·沈約傳》,中華書局,1973年。以下《梁書》引文和相關(guān)記載均出自此。;袁峻“擬揚雄《官箴》奏之。帝嘉焉……除員外郎,散騎侍郎,直文德學士省”(《梁書·文學列傳》);周興嗣“奏《休平賦》,其文甚美,武帝嘉之,拜安成王國侍郎,直華林省”,后“帝以興嗣為工,擢拜員外散騎侍郎,進直文德、壽光省”(《梁書·文學列傳》)。凡此種種,不在少數(shù)。
這類情況因為是賦先成而后獻,故而文人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自由度較高,題目自擬,屬于主動創(chuàng)作,有感而發(fā)。司馬相如因“《子虛賦》乃諸侯之事,未足觀也,請為《天子游獵賦》”(《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揚雄的《羽獵賦》則因“其十二月羽獵”有感而作(《漢書·揚雄傳》),且是其賦學理論的實踐。
2.試賦以得官
獻賦的情況越來越多,賦也越來越受到在位者關(guān)注。在位者遂偶有將有賦名者召入宮中命其為賦的情況,這便是早期的“試賦”。此后便時有發(fā)生。
《漢書·賈鄒枚路傳》載:“(枚皋)年十七……會赦,上書北闕,自陳枚乘之子。上得之大喜,召入見待詔,皋因賦殿中。詔使賦《平樂館》,善之。拜為郎,使匈奴。”
東漢有賈逵薦李尤“受詔作賦,拜蘭臺令史”③[南朝宋]范曄:《后漢書·文苑列傳》,中華書局,2000年。以下《后漢書》引文和相關(guān)記載均出自此。,馬融亦因“帝奇其文(《東巡頌》),召拜郎中”(《后漢書·馬融列傳》);魏晉有嚴苞“數(shù)奏文賦……出為西平太守”④[晉]陳壽:《三國志·魏書·鐘繇華歆王朗傳》,中華書局,1975年。。
枚皋“因賦殿中,詔使賦《平樂館》”(《漢書·賈鄒枚路傳》),李尤“召詣東觀,受詔作賦”(《后漢書·文苑列傳》),這就是從“獻賦”到“試賦”的轉(zhuǎn)變?;实垡栽t的形式試賦,帶有強烈的命令性質(zhì),枚、李之流是在為完成皇帝交付的任務(wù)而作賦。在擬選題目方面,他們被限題作賦,枚皋賦《平樂館》,題目系皇帝所定;《后漢書》雖未詳李尤賦題,但從受詔作賦推測主題等也應(yīng)有所限定。因此,枚李二人創(chuàng)作中已明顯有了一些束縛。
應(yīng)該看到,在漢代,無論是“獻賦”還是受詔“試賦”,不管是司馬相如、揚雄還是東方朔,抑或枚皋、李尤,他們皆以賦入仕,且均心懷抱負,可終究無法進入權(quán)力核心,擺脫不了“弄臣”的身份。《漢書·賈鄒枚路傳》直言:“皋不通經(jīng)術(shù),詼笑類俳倡,為賦頌好嫚戲,以故得媟默貴幸,比東方朔、郭舍人等,而不得比嚴助等得尊官?!边@種境遇顯示帝王選拔這些文人的初衷實與他們的愿望和期待相左甚遠,怎不令其郁結(jié)、憤懣和無奈。相較而言,這種初衷與結(jié)果落差懸殊的情況,在漢以后倒似不甚明顯。
以賦入仕者不在少數(shù),可這并不意味著之后的仕途與賦就毫無關(guān)聯(lián)了。歷代已入仕者因為其文才,有的得到升遷,有的受得褒獎,有的得以免除刑罰,也有因不善為賦而被貶黜的。在科舉之前,賦就已顯示出了這些效果。
1.以賦獲得升遷
翻開史書,因為文才極佳而得以升遷的人不在少數(shù)。
《史記》中記載的西漢時期最早以文學才能得升遷的人,應(yīng)該是賈誼?!妒酚洝でZ生列傳》載:“賈誼,洛陽人也,年十八,以能誦詩書屬文稱于郡中。……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未能言,誼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諸生于是以為能。文帝說之,超遷,歲中至太中大夫?!倍Z誼本就是漢初著名賦家。
劉向則堪為漢代因賦而得升遷的代表?!稘h書·楚元王傳》載:“向字子政,本名更生。年十二,以父德任為輦郎。既冠,以行修飭擢為諫大夫。是時,宣帝循武帝故事,招選名儒俊材置左右。更生以通達能屬文辭,與王褒、張子僑等并進對,獻賦頌凡數(shù)十篇?!弦嗥嫫洳模糜舛瑴p死論。會初立《谷梁春秋》,征更生受《谷梁》,講論《五經(jīng)》于石渠。復(fù)拜為郎中給事黃門,遷散騎、諫大夫、給事中?!?/p>
2.以賦獲得褒獎
賦寫得好,愛才之人對作賦者的褒獎也是從不吝嗇的。
《西京雜記》卷四有記載:“梁孝王游于忘憂之館,集諸游士各使為賦。枚乘為《柳賦》……公孫詭為《文鹿賦》……鄒陽為《酒賦》……公孫乘為《月賦》……羊勝為《屏風賦》……賜枚乘路喬如絹人五?!?/p>
《漢書·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載:“王褒字子淵……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風化于眾庶,聞王褒有俊材,請與相見,使褒作《中和》《樂職》《宣布》詩,選好事者令依《鹿鳴》之聲習而歌之。時,汜鄉(xiāng)侯何武為僮子,選在歌中。久之,武等學長安,歌太學下,轉(zhuǎn)而上聞。宣帝召見武等觀之,皆賜帛?!贝耸仟勝x之心延及演賦之人。
據(jù)《北史》載,南北朝時期的王貞也因“上《江都賦》,王賜錢十萬貫、良馬二匹”①[唐]李延壽:《北史·文苑列傳》,中華書局,1974年。。
3.因賦免罪刑
甚至有人因?qū)戀x而被免除罪刑責罰,而且這樣的人不止一位。
《漢書·賈鄒枚路傳》載:“鄒陽者,齊人也。游于梁,與故吳人莊忌夫子、淮陰枚生之徒交。上書而介于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嫉鄒陽,惡之梁孝王。孝王怒,下之吏,將欲殺之。鄒陽客游,以讒見禽,恐死而負累,乃從獄中上書……書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為上客。”雖不確其上書是否以賦為體,然鄒陽乃當時著名賦家,推測至少應(yīng)有間接影響。
無獨有偶,東漢杜篤也有相似經(jīng)歷。據(jù)《后漢書·文苑傳》載:“杜篤字季雅,京兆杜陵人也?!用狸?,與美陽令游,數(shù)從請托,不諧,頗相恨。令怒,收篤送京師。會大司馬吳漢薨,光武詔諸儒誄之,篤于獄中為誄,辭最高,帝美之,賜帛免刑。”杜篤竟以獻誄免刑受賞,而“誄”無疑是接近賦體的。
南朝時,君主尚文,更不乏因賦而免罪行者。如南齊卞彬,“坐系東冶,作《東冶徒賦》,世祖見,赦之”①[南朝梁]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列傳》,中華書局,1972年。;吳均“坐事系冶,作《鑊魚賦》以自況……后遇赦獲免”(《梁書·文學列傳》)。
4.因不善賦而被貶黜
相反,因為不善為賦,也有可能被貶黜。
《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元鼎中,征式代石慶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言郡國不便鹽鐵而船有算,可罷。上由是不說式。明年當封禪,式又不習文章,貶秩為太子大傅,以兒寬代之,式以壽終?!币詢簩捴瀑x,可推知卜式不習之文章當含賦體。
據(jù)上可知,前科舉時代以賦入仕的文人已不在少數(shù)。而縱觀其仕途發(fā)展,以賦入仕者,最后多成為皇帝身邊的御用文人,終其一生能真正進入權(quán)力核心者并不多見。而在仕者若擅為賦,則多應(yīng)制而作,賦遂成為其仕途繼續(xù)升遷的重要快捷方式。當然,一些人似因不擅為賦而遭貶斥,實則善賦與否并非其遭貶斥的主要原因,且終屬個例,并不多見。
以賦(文才)入仕成為在位者取士的重要途徑。究其原因,或可從以下兩方面展開分析。
1.盛世賦華章,是對美好時代的樹碑立傳
漢代,社會趨于平和,少有戰(zhàn)事,百姓安居樂業(yè),形成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統(tǒng)一的強盛時期。文人們內(nèi)心油然而生飽滿的深情,訴諸筆端便成為對在位者功勞的歌頌與贊美。即或后來盛世不再,在位者藉文人華章以自欺升平,卻已成一種如癮的需求和習慣。
2.獨尊儒術(shù),賦成為文人以文才入仕的真正發(fā)端
漢武帝起,以儒家為尊,而儒家強調(diào)文人“入仕”,就將文人的人生理想與政治緊密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而文人可以倚仗的只有自己的文才,故而在歷史長河中,文人們也只能不斷憑借自身文才謀求入仕。作為“有漢一代之文體”的賦自然成為當時文人首選的“逞才”形式,并進而延續(xù)至后世。
3.帝王喜好,文人投其所好
漢武帝愛大賦,沉浸在對其功績的歌頌中,其后帝王亦多有此好,越來越多的文人投其所好便成為自然,由此眾多文人便找到一條不成文的以賦入仕的便捷小徑。這條路較之于早期的納貲、任子、察舉等入仕途徑,豈止方便快捷,也更加榮耀自得。
4.文人以文干政傳統(tǒng)的內(nèi)在繼承
先秦時期,雖有“詩言志”之說,可文人言論干政主要憑借的是文,即后世稱之為“諸子散文”者,而非詩歌。漢初的賦在一定程度上承續(xù)了戰(zhàn)國以來“文”的形式和功能,正迎合了“以文干政”的傳統(tǒng)。自此之后,歷朝歷代便或直接或間接地延續(xù)著這種傳統(tǒng)。
1.賦文體在漢代的成熟和發(fā)展,使其成為文人以文才入仕的首選
漢初,詩、楚辭和散文這三種文體較為發(fā)達。詩歌方面只有四言詩較為突出,堪為經(jīng)典榜樣的前代遺存“詩三百”,經(jīng)過秦火后已經(jīng)不夠完整。而且,風雅頌三者中,作為官方文學的雅和頌,佳作并不多,反而是起于民間的風更為突出。而成熟完整的五言詩和七言詩要到東漢才開始出現(xiàn),之前多為五言歌謠,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成熟的五言詩。漢武帝所設(shè)樂府,也以民歌為主??傊藭r文人以詩“逞才”的情形并不多見,條件亦不成熟。至于楚辭,其多由文人創(chuàng)作,在屈原時代已經(jīng)到達近乎成熟的地步,似乎是當時文人“逞才”的合理選擇。實則漢代也一直有“辭賦并稱”的現(xiàn)象,后世意義上的賦,正是在楚辭的影響下產(chǎn)生并達到成熟境界的。同時,賦無論是在內(nèi)容上還是在形式上,都儼然與當時盛行的承戰(zhàn)國遺風的政論文形成呼應(yīng)或互補,且能文者亦多為賦中高手,所以,賦成為文人“逞才”入仕的最佳選擇,是符合文體發(fā)展的內(nèi)在邏輯的。
2.對儒家崇尚現(xiàn)實主義和實用主義的文藝觀的落實
《詩經(jīng)》“六義”中便有“賦”,即“鋪陳其事”的創(chuàng)作手法。較之“比”“興”,它更偏向于現(xiàn)實,也更容易為人理解、掌握、接受和評判。而“賦”發(fā)展為一種文體,正是繼承了這一特點,能很好地體現(xiàn)儒家文藝觀對現(xiàn)實主義和實用主義的崇尚與踐行。
3.賦對選士要求的適應(yīng)性
進入封建以后,武力強大漸趨不再是入仕的最重要標準,統(tǒng)治者越來越需要更多文人協(xié)助其治理國家,這就需要實施相應(yīng)的選士制度。而賦不但迎合了統(tǒng)治者對文人的需求,同時也以其較強的文體實用性,迎合了作為考察標準必須具有的穩(wěn)定性、可比性與可評價性等要求。
綜上,在前科舉時代,賦憑借自身特點成為文人“逞才”入仕的重要途徑,同時也多方面影響著文人仕途的發(fā)展。隨著賦與文人仕途的關(guān)系日趨緊密,它的文學性不斷下降,應(yīng)用性不斷強化,從而使得它更加適應(yīng)封建選士要求,也使科舉試賦最后成為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