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祥
在中華煌光馳流的五千年文明發(fā)展歷程中,于某一特定歷史時期里,由政治經濟、歷史文化、社會心理、風俗習尚、大眾審美等因素共同融匯與綜合作用,在整個時代會涵育培植而成一種居主導地位的文藝潮流和美學趨向,瑰麗璀璨神奇的大唐氣象,就是中華文明光耀千秋的曠古人文勝景。對這方人文勝景的審度、梳理、鉤沉和詮解,自唐代以降直至當下,官方和民間已經編撰和書寫了浩如煙海的文獻與著述,構建起時漪時瀾、文脈泓遠、豐贍多姿、廣博深茂的唐學。由武漢大學陳望衡、范明華兩位教授聯(lián)袂撰寫的《大唐氣象:唐代審美意識研究》(江蘇人民出版社2022年1月版)一書,以唐朝人的審美觀念為抉發(fā)客體和研究對象,圍繞文學藝術、繪畫書法、音樂舞蹈、雕塑建筑、園林景觀和哲學思想等多個維度,進行深徹探究和精密疏解,客觀中肯地評釋了唐人的藝術情趣和審美觀念,深透精辟地闡述了唐人的文化心理和審美取向,該書文本的華彩氣質與書寫對象的驚艷品相高度契合,不僅基調激昂、運思宏闊,而且狀繪雍容、筆觸大氣,對唐代文化精魂和粹質予以擷取、吞納和揚厲,具有一定的理論說服力和文化感染力,啟誘和引導當代讀者穿越浩瀚的歷史長河,領略和感受有唐一代奇絕的文化風采和卓異的美學風范。
唐朝的文化天空群星薈萃,唐朝的文化生態(tài)朗闊開明,唐朝為后人垂示了兼容并蓄的開放襟懷,展現(xiàn)了海納百川的包容氣度,中華民族“情理兼得、力韻互含、剛柔相濟、象意合一”的審美理念,以唐代文化為基點與依托得以確立和定型,正如作者在《大唐氣象》一書中所說:
大唐審美觀念的建立,既上承隋制,又不因循守舊。有唐一代秉持的開放和自信、自省精神帶來審美觀念的大解放,帶來文藝的繁榮和文化生活的豐富多彩。具體來說,寓教于美的唐詩哺育和培植了中華民族的審美精神、觀念和趣味,并與同期的繪畫、舞蹈等其他門類締結了同音共律、遙相應和般的關聯(lián)。
作者在充分吸納和有機轉化前人浩繁成果的基礎上,將唐詩作為構架本書體系的藝術基石和闡釋作者思想的邏輯起點,據此將盛唐氣象的演繹和揭橥推展到一個全新高度和更大空間,為唐代美學地位踞升至中華美學高峰提供了明晰理路和令人信服的學理依據?!洞筇茪庀蟆啡珪卜譃槭拢驶?3余萬字,其主體部分主要是抉發(fā)和解析唐代藝術的審美實踐,即對唐代葆有審美意味的藝術形態(tài)分別進行細致盤點和系統(tǒng)闡發(fā)。作為唐代氣象的明珠與皇冠,唐詩是唐代氣象的底蘊與標識,在作者看來:
唐詩豪邁、奔放、猶如英姿勃發(fā)的男兒;唐詩妖嬈、富麗,猶如豐腴美貌的命婦;唐詩憂憤、高亢,為黎民百姓呼聲,為仕途艱險掬淚;唐詩清寂、淡遠,愿與山水為伴、花草為友,返景入深林……不管什么樣的風格,都貫穿著進取的精神。即使是仕途困頓、不媚俗世的孟浩然,也能寫出“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那樣意境清迥、韻致流溢的詩句。
作者將唐詩形容為唐人精神的天空:
天空中那驕艷的陽光、嫵媚的月色、閃耀的星星、絢麗的霞彩、飄動的云朵、繽紛的雪花、閃亮的雨絲……種種讓人心炫神迷的美妙情景,就是唐人所創(chuàng)造所欣賞也讓后世為之心醉心迷而贊嘆不已的美!
按照作者在書中對唐詩的認知和理解,我們可以對唐代詩人進行意趣化定位和布爾喬亞式的想象:唐朝詩人可以對浩瀚宇宙神游暢想,可以對大漠落日心馳神往,還可以對政局要津發(fā)思古之幽情;可以圍繞人生際遇交映心靈、切磋心得、互相激辨,可以針對人世生活暢談體驗、交流感受、抒發(fā)期許,還可以聚焦心境自由和內心向往以表達一種自信的熱情和超現(xiàn)實的想象,這些靈動不羈的精神質素深深浸潤鐫刻在唐朝文化里,成為涵育潤澤大唐氣象的源頭活水。全書由唐詩說起,但又不是就詩言詩,而是借斑窺豹、以微知著,將恢宏、灑脫、豪邁的唐詩,深深嵌入大唐藝術的雄渾氣象和盛唐文化的整體“景觀”里,因此,書中描摹的大唐氣象,是濫觴于唐詩而擴展于其他藝術領域的血肉、氣韻、風采、向度、情致和意境等綜合性審美風尚,更是整個唐代社會心理、人文習尚和精神狀貌的集中彰顯,《大唐氣象》一書所狀寫和詮解的繪畫、書法、音樂、舞蹈、服飾、建筑、園林等多種藝術樣式,均體現(xiàn)出以唐詩為底蘊和基礎而搭建的唐代審美的恢宏意蘊和高邁風骨。根據書中的觀點和作者的主張,這種恢宏意蘊和高邁風骨表征的就是唐代的審美意識:一種沒有任何顧忌沒有絲毫束縛的盡情吸收和恣意擴張,一種沒有任何畏懼沒有絲毫留戀的革故創(chuàng)新和淬煉塑造,正是在人人是自我的而人人又是無我的唐朝社會環(huán)境里,一切渺小的個性聚變整合為宏大的共性,一同互鑒并化合為花團錦簇的盛唐文化氣象。
物阜文豐、繁旺昌達的唐代,既注重詩歌、繪畫、雕塑、音樂、建筑等具體藝術門類的發(fā)展,更強調儒釋道三教合一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培植,尤其以三教合一的主流審美觀念統(tǒng)領和規(guī)訓當時各藝術門類的實踐,對此,作者在書中指出:
儒家重在審美的社會價值,道家重在審美的自然品格,而中國古代審美意識的最高范疇——境界的思想,是在禪宗的影響下產生的,三者構建了中國古代審美意識的基礎。從對歷史的認知、對知識的蕩滌進而仰觀天地,俯察內心,從萬物與自我融為一體的體驗中,獲取心靈的適意。
這表明《大唐氣象》一書秉持“致廣大而盡精微”的研究理念和治學信條,通過逐一解析上述藝術樣式,博而不雜、約而不漏;通過系統(tǒng)闡發(fā)唐代審美法度和觀念,探賾索隱、鉤深致遠,在諸多具體的審美形象和深奧抽象的美學理論之間尋求到一種平衡,一方面周知詳盡地詮釋了唐人審美意識的多元性和豐富性,另一方面深切細致地揭示了大唐氣象的宏觀性和總體性,實現(xiàn)了作者預期的“較為精準地梳理唐代審美意識的總體輪廓和發(fā)展軌跡”的寫作設想,完成了作者擘畫的“系統(tǒng)描繪出唐代獨特而鮮明的審美氣象”的創(chuàng)作目標,成為近年來我國學術界關于唐代文化研究的一份重磅成果。
近年來,如何全面總結和清晰展示中國美學的風格和特色,如何精準提煉和準確把握中國美學的內蘊與精神,如何深入闡釋和自覺遵循中國美學的演化規(guī)律,成為我國美學界和文藝理論界面對的一個重大課題,也是多年來中國美學界孜孜探求的重要目標之一。在近年發(fā)表和出版的眾多美學史文章和著作中,《大唐氣象:唐代審美意識研究》一書,無疑是具有較高學術品位和獨特思想價值的一部專著,是關于中國美學路徑研究的一項重要成果,也是對中國古代美學史的一項重要探索。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洞筇茪庀蟆窋⑹龊徒庾x的是歷史文化過程,但作為一種客觀性總體性能動性的時空存在,唐代文學藝術顯然已不是一種已經消逝的歷史文化,唐代審美觀念更不是一種整齊劃一的精神現(xiàn)象,在更本質的意義上,唐代氣象是一個面向未來的開敞的文化空間,對其進行審視、考辨和界定,最終指向的是增強文化自信和篤化歷史自信這一具有現(xiàn)實意義的當代命題。
(作者系黑龍江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