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谷巖，佳木斯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供職于佳木斯鐵路公安處。作品散見于《中國鐵路文藝》《哈爾濱鐵道報》《牡丹江法制》《佳木斯日報》《小興安嶺》等報刊。

28年前，一篇題為《女警察谷巖金錢面前不動心》的通訊報道登在了《哈爾濱鐵道報》上。此刻，那張泛黃的舊報紙就擺在我的面前。我伸出雙手，撫摸眼角的皺紋，整理兩鬢泛白的頭發(fā)，凝視中，我看到了一個目光清澈，一頭烏黑短發(fā)的女孩帶著明媚的笑容向我走來。那就是年輕時的我，從警校畢業(yè)不到兩年，在佳木斯鐵路公安處收審所擔任內勤工作。

那是個初夏的上午，太陽很大，天空很藍，白色的楊絮似雪花飄舞。所長指派我跟管教長帶收審人員于靜去醫(yī)院看病。于靜的丈夫是個老賊，幾次被處理后仍本性不改。兩口子借旅游之名，在火車上把不少旅客的鈔票扒竊到了他們的腰包。但最后還是沒能逃過我們乘警的火眼金睛，雙雙落網。于靜涉嫌包庇罪被收審。

剛走進醫(yī)院大廳，于靜就提出要上廁所。我跟管教長用目光交流了一下，便帶著于靜進了女廁所。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一進廁所，于靜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谷教，我家孩子才四歲，求您幫幫忙。我想開一個懷孕的假證明，這樣就可以取保候審了?！薄斑@些全給你！”說這話的是另一個女人，從廁所門后閃出來。于靜忙說：“這是我妹?！痹倏茨桥藬傞_的手，一支黃澄澄的金鐲子，還有一枚刻著漂亮花紋的金戒指。一束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照在那些金子上，閃閃發(fā)光。看著那些讓人心動的“寶貝”，我展開了笑容，一字一句地說：“你們認為可能嗎？”說著，我一把拎起跪在地上的于靜往外走去，頭也不回地對站在身后的另一個女人大聲說：“還有你，跟我走！”

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那天的情景有點像電影、電視劇里的情節(jié)，我當時頗有《重案六組》中女刑警季潔的范兒。那時，我一直追電視劇《重案六組》，季潔是我的偶像。

管教長向所長匯報了這件事，所長笑瞇瞇地看著我，不住地點頭。不久，一篇題為《女警察谷巖金錢面前不動心》的通訊報道登上了《哈爾濱鐵道報》。

當我把那張散發(fā)著墨香的報紙交到媽媽手上時，豆腐塊的一段文字，媽媽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然后用袖口擦拭著眼角的淚水說：“我家娟子上報紙了，這閨女！”

那天晚上，媽媽做了一道拿手好菜——小雞燉蘑菇，爸爸也開心地喝了一杯小燒。飯桌上，媽媽不住地給我夾菜，爸爸自豪地把我夸上了天。

我幸福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聽見爸爸媽媽在隔壁絮絮叨叨地說著話?！熬曜酉裎遥回潏D便宜?！卑职值目跉鈳е肿硪??！拔覐男曜拥慕逃?，那也是有作用的。記得娟子小時候，愛去前趟房老楊家玩兒。他家條件好，地板通紅泛著亮光，有藍眼睛的小貓，還有神奇的萬花筒……”

我的身體有些飄忽，通過媽媽說的萬花筒，我穿越回了六歲那年。那只藍眼睛的貓咪正在鋪滿陽光的炕上，把玩一團紅色的毛線團。貓咪用爪子撥弄著紅線團，那團鮮亮的紅色一會兒在炕上不停地打著滾，一會兒被拋上了空中。等貓咪玩兒累了，就靠著那團紅色慵懶地睡去。我是趁楊二丫頭沒注意，從貓咪的懷里將那團漂亮的紅線團拿走的。

我在有些昏暗的房間里，新奇地玩著那團紅色的毛線。一會兒放在臉上蹭一蹭，一會兒用鼻子聞一聞，又學著貓咪的樣子把它拋向空中……“怎么不開燈？”“啪”的一聲，媽媽從身后打開了電燈。我下意識地將毛線團藏在身后。媽媽注意到了我的反常，問道：“娟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當媽媽掰開我的手掌，我的臉便像手心里的紅線團一樣紅了起來?！案嬖V媽媽，這是哪兒來的？”“老楊家的……”“二丫頭給你的，還是二丫頭媽媽給你的？”“都不是……”“那是你自己拿的？”“嗯?！?/p>

媽媽拉著我的手到老楊家歸還了那團紅色的毛線。我囁嚅著說了“對不起”。我和媽媽往家里走的路上，落日的余暉把西邊的天空染紅了。媽媽蹲下來，看著我說：“娟子，記住，別人的東西咱不能拿，也不能要。做人一定要干干凈凈，知道嗎？”我深深地點了點頭，那一刻，我看見媽媽的眼睛里閃動著兩把小火炬。

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漸漸忘記了那篇通訊報道。但那赫然醒目的標題在我這里成了一把尺子，在今后幾十年的時間里規(guī)范著丈量著我的行為，就像那紅線團和媽媽的教誨一樣永遠刻進了我的心里。

女兒坐在后座上，我蹬著自行車艱難前行，強勁的風把自行車吹得左搖右晃。這時，一輛黑色小轎車從身后跟了上來，一張胖乎乎的臉從車窗里探出來：“姐——”這個胖子是我姨家的表弟，整天不務正業(yè)。“我給姐夫準備了兩條中華煙，軟包的……”我打斷了他的話：“這事我辦不了！”他聽說我正在偵辦一起倒票案件，想讓我給里面的票販子捎一句話。

這時，豆大的雨滴夾著冰雹噼里啪啦地咂了下來。我跳下自行車，將外衣披在女兒的身上。胖子扯著公鴨嗓子喊道：“姐，就一句話的事，中華煙我都給姐夫準備好了……”

伴著一道閃電，巨大的雷聲在不遠處的天空炸響，女兒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一手護著女兒，一手推著車把向前走。胖子把他的公鴨嗓子調高了兩個調：“姐，上車吧，別讓孩子淋著雨，該感冒了……”我轉過頭，怒喝道：“走開！”

迅疾的雨水打濕了我的頭發(fā)，我頂著風雨前行，那輛小轎車像一只蒼蠅似的跟在旁邊。我透過雨簾，看到一個魁梧的身影迎面跑過來，那不是孩子她爸嗎？我大聲喊道：“大亮——”這時我感到兩行熱淚從我的臉上滑過。

過了很久，當我和大亮回憶那天的情景時，我們的記憶出現(xiàn)了偏差。我記得那天我流淚了，情緒也比較激動。但大亮很肯定地告訴我，那天他看到我時，我一臉淡定，嘴角掛著堅毅，眼睛晶瑩透亮，里面好像閃動著兩把小火炬。

我能想象他看到的情形，就像當年我在媽媽眼睛里看到的，我記得《重案六組》里季潔的眼睛里也有那樣的光亮。其實，我在很多戰(zhàn)友的眼睛里都看到了那樣的光芒。這些光芒匯聚到一起，照耀出的就是一個干干凈凈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