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范方啟，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陽光》《江河文學》《參花》《小說月刊》《火花》《龍門陣》《四川文學》《中華傳奇》《散文詩世界》《作家天地》《雜文月刊》等報刊。出版散文集《生命是一次美麗的燃燒》等。

一

窗外的花圃原本是用來種花的，當初設(shè)計時特意留了一塊空地做花圃之用。圍繞這幾平方米的地方，爭奪戰(zhàn)也在暗流涌動。爭奪這塊小地方的是我的母親，她采用的是蠶食法，譬如花圃里如果有點小間隙，她會不失時機地補種上白菜、豆角或者辣椒什么的，別小瞧了這些植物，骨子里的霸氣是出乎意料的，沒幾年的時間，花圃就成了它們自由自在生長的領(lǐng)地，我原先栽上的長春花、芍藥、白玫瑰什么的，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蹤影。這場爭奪，母親大獲全勝?；叵肫鹉切r花盛開的日子，那些花兒，差不多將遠遠近近的蜂蝶都給招過來了，動靜搭配，蝶與花交相輝映，景象熱鬧，更加生動。打從蔬菜類的植物占據(jù)了花圃后，那種蝶翩翩蜂低鳴的景象少多了，就算有，也只是三三兩兩的造訪。

喜歡蝴蝶，這樣的喜愛自然是受蝴蝶美麗造型的影響，大概還有叫美學的情愫在作怪。在我看來，蝴蝶的存在，給這個平實的世界捎來了仙靈之氣。

好在瓜豆這類植物也能開花，黃瓜和豆角，都是一邊開花一邊結(jié)果，辣椒的花，星星點點的，實在不起眼，但畢竟也是花，有了花兒，就不愁蝴蝶不來了。蝴蝶的方向是什么？這幾乎無須多問，哪兒有花兒，哪兒就會有蝴蝶。追著蝴蝶奔跑，所能找到的自然也是花朵。蝴蝶離不開花兒，它們甚至比花兒還要美，它們是流動的花朵。蝴蝶飛過的地方，無疑會留下一路香氣。

一個寂寞的上午，打開窗戶，我看到的是開滿一架瓜豆的花兒。仔細打量，花兒也開得不錯，這樣的花兒會沒有蝴蝶嗎？正這樣想著，我看到瓜豆架旁有幾對蝴蝶在圍著花兒起舞，黑色的、白色的都有，還有集多種顏色于一身的。我不由自主地走出去，圍著蝴蝶轉(zhuǎn)，它們飛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那對黑色的蝴蝶，儼然是蝶中之王，除了有著巨大的羽翼，全身的花紋都驚為天人，筆筆精到，構(gòu)成花紋的色彩，讓人不勝歡喜。它們似乎根本不在意我的出現(xiàn)會不會對它們構(gòu)成威脅，有時就雙雙停在花兒之上美餐一頓，有時繞著我飛，并且將我的肩頭當成它們停歇的場地。這個上午，我一點也不覺得乏味，瓜豆開出的花兒和那些流動著的花朵，使得本來有些空落落的院落生機無限。

后來，那對黑蝴蝶可能是有點乏了，圍著我飛了一圈后，向遠處飛去了。我有點惋惜，目送著它們遠去，但它們留下的氣息還是能供我好好回味一番的。蝴蝶飛去的地方，引發(fā)了我的聯(lián)想，那兒肯定是鮮花燦爛，它們是去赴一場更美麗的約會……

二

山里的親戚家有喜事，作為親戚，我理應(yīng)前去道賀。此時正是暮春時節(jié)，然而，一路上春天的氣息令人目不暇接。杜鵑花的身影時隱時現(xiàn)，破土而出的竹筍在展示著旺盛的生命力，還有眾多叫不出名兒的山花，給人意料不到的驚艷。溪流在可著勁兒歌唱，似乎有揮灑不盡的激情。我尤其著迷于滿眼的綠色，綠得那么純粹，這樣的意境只能用賞心悅目來形容。

離親戚家越來越近，山也越來越高，峰巒疊翠，起伏連綿，天空也明顯小了許多，寧靜更是愈發(fā)深邃，仿佛怕吵醒了什么似的，那種安靜真切地要深入骨髓。

親戚所在的村子，簡直美得讓人心醉。一條河在村子的三面畫出了一個大半圓，河上是一座可以通行大型車輛的橋。當然，這樣的橋，我在山外沒少見過。村子百十戶人家背靠著大山。那山，遠遠望去，像一尊大肚能容的佛，和藹安詳?shù)貞驯е矍暗谋娚?。山村的房屋差不多都是兩層或者三層的樓房，建筑風格都比較別致。鑲著白邊的柏油路，猶如黑色的脈絡(luò)，讓村莊或高或低或在山腰或在山腳下的人家連成一個整體。

酒醉飯飽后，夜也深了，親戚將我領(lǐng)到樓上，這是安頓我休息了。而我，盡管一路鞍馬勞頓，卻睡意全無，打開窗戶，讓這新鮮空氣和著含有植物香味的山風一同進入室內(nèi)，而后伴我入眠，這樣的夜晚注定是難忘的。

剛剛打開窗戶，一股濃重的香味撲面而來，我也立刻分辨出這就是正在烘烤的茶香。忽然想起蘇軾的“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好生恬淡，好生超然！至于“茶餅嚼時香透齒，水沈燒處碧凝煙”，我是有著間接體驗的。我算是一個愛茶的人，一日無茶，便覺一日三餐無味，這倒與“不茶不飯，不言不語，一味供他憔悴”暗暗吻合了。其實，上樓之時，親戚已為我泡好了一杯綠如翡翠的茶，只是我還沒來得及消受罷了。而此刻，茶香隨夜風登堂入室，這多像在盛情地問候遠道而來的我，這份情誼讓人心生無限美好。雖然是夜深人靜了，我還想出去走走，體驗一下茶香彌漫、流水潺潺的山村到底是怎樣的韻味?？墒?，親戚家的院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我即便下得樓來，也頂多在他家不大的院子里遛上幾圈，這于我確實有些遺憾。我此來時間有限，明天一早就將打道回府，真有點不忍心就這么匆忙離去……

第二天，一覺醒來，感覺我整個人也都是一身的茶香了。我得出發(fā)了，親戚給了我一份意料之外的驚喜——他自己采摘和加工的新茶。打開車門，我覺得我自個兒的坐騎里也都是滿滿的茶香。原來，昨天下車后忙于與親戚寒暄，竟然忘記關(guān)嚴車窗。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疏忽，賺來的是一車的茶香。帶著這份香氣上路，此種雅致，簡直難以言喻。

三

微風習習，夜色柔靜，遠方的樹木在如水的月光下，只顯出一些朦朧的輪廓來，猶如一張曝光過度的黑白照片，映像顯然是不夠清晰的，只是我竟有幾分喜歡那種朦朦朧朧的感覺。天底下的事情，太過于清楚明白，或許才是真正了無生趣的。偶有汽車駛過，必會掀起小小的塵囂，這也無妨，因為很快又歸于安謐。

其實，在睡覺前，我有一個習慣，喜歡獨自一人去外面，呼吸來自野外新鮮的空氣。夜越來越深，也愈加寧靜，夜色也逐漸把白天的燥熱過濾得所剩無幾。這時，開始有陣陣的芳香向我襲來，氣息不斷加重，夾雜著草莓和其他不知名的果子香，這難道就是稻花香嗎？稻花的氣息莫不是在隨著夜晚的露水一起散發(fā)，露水越重，香味就會越濃？我不知道這兩者是不是存在某些必然的聯(lián)系。我忽然開悟，此刻正是稻子揚花的時節(jié)，我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句膾炙人口的古詩詞來：“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聞到稻花香，立刻讓人浮想聯(lián)翩，至少此刻的我，感觸有些不一樣了。宋代有一個叫舒岳祥的人，對稻花似乎情有獨鐘，他宣稱“稻花花中王，?；ɑㄖ泻蟆薄纱鄬⒌净ǚ鉃椤盎ㄍ酢薄τ谄渌▋?，他全看不上，“余花畢嬪妃，以色媚左右”。只是讀完了那首比較長的詩，也慢慢明白了他的偏頗并不無道理，他所看重的事實上還是糧食。糧食對于一個人口大國，歷來就是頭等要事，“民以食為天”，一點都不夸張。翻開歷史，即便是風調(diào)雨順的年份，也都有饑餓的記錄。沒有稻花香，又何來盤中餐？

月西沉，我也該入眠了。這個夜，枕著稻花香而眠，我想沒有比這更踏實的了。

四

秋的腳步如古代女子的纖纖細步，不疾不徐而來。

名義上的秋天其實早已與我們謀面。沒有菊花開放，那個秋天肯定是空洞的有名無實的。菊花仿佛積攢了幾個季節(jié)的能量，終于吐出了黃色的、紅色的、潔白的花瓣，秋天因此華美而又豐盈。

菊花之品，古來就備受關(guān)注?！鞍蛋档?，融融冶冶黃。陶令籬邊色，羅含宅里香。幾時禁重露，實是怯殘陽。愿泛金鸚鵡，升君白玉堂”。通讀全詩，得出是一個“淡”字。色澤上的淡，冶而不妖；性情上的淡，即便籬笆邊安身，也怡然自得?，F(xiàn)代詩人臧克家更是不惜重墨贊嘆：“北國風光，無風無雨過重陽。不去西山相紅葉，來對叢黃。人倚疏籬，華傍宮墻，邑英紅幛，門樓仰天望。借芬芳，只獨賞，念天涯分飛雁行。不須持鰲把酒，默誦佳句分外香。人影瘦，精神暢，昂首向東天一方?！蹦苷嬲谷恕熬駮场钡恼悄强|縷的暗香。

與眾多的花卉相比，菊花的氣息似乎淡得不是一點點，可是這氣息打從綻蕊之日起至枝頭謝落，歷時之久，絲絲縷縷都讓你不敢相忘，不能抹去的是那份淡雅的親和，還有志存高遠的本真。人心倘若淡如菊，品格必然也會顯示出如月光一樣的清純來。

五

清風把花兒的芳香捎過來，我卻一時弄不清到底是哪種花兒發(fā)出的。人就是這么奇怪，越是弄不清越想弄清楚。我的方法其實非常簡單，首先采取的是排除法，將這個季節(jié)里的花卉搜羅到一塊，然后加以甄別、剔除。差不多已經(jīng)排除了我所知道的花卉，剩下的理所當然是茫然了。

“下雨啦！”樓下有人在喊。這時，我才知道瓢潑的大雨已經(jīng)將天地連成了一體。我心想，這下壞事了，我在樓下曬了不少的衣服，這么大的雨，衣服還不得全濕了。飛快地下樓，樓下有一個姑娘正在將露天晾曬的衣服掛在過道的繩索上，在那長長一串的繩索上，我看到了我家的衣服也安靜地陳列其中，而那姑娘，已被雨水淋濕。

再次與那姑娘相遇，總覺得有一種芳香在向我襲來，那是心香。生命中能切身感受到這樣的氣息，無疑是為人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