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林峰
(西安工程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 陜西 710048)
“輿論”一詞的使用由來已久,但對于什么是輿論,學術界還未形成一個公認的定義。晚近出現(xiàn)的“輿論場”一詞,主要在國內學術界使用,其內涵和外延也處于流變之中。為了更好地認識輿論現(xiàn)象,進一步展開相關研究,本文對“輿論”和“輿論場”兩個概念的形成和發(fā)展進行辨析和梳理。
“輿論”一詞最晚于魏晉時期已出現(xiàn),大意為百姓的言論。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輿論”釋義為“公眾的言論”。在《大英百科全書》網頁中搜索“public opinion”,意指“群體中占有相當比例的對某一特定話題的個人意見、態(tài)度和信念的集合”。其影響力不僅限于政治活動,而且在諸多方面成為一種強制性的社會力量,比如文化、時尚、文學藝術、消費、市場和公共關系等領域。
在現(xiàn)代學術研究中,“輿論”作為一個重要社會構成被納入政治學、社會學、心理學、新聞傳播學、文化人類學、管理學、經濟學等許多學科領域。如《社會心理學辭典》對“輿論”的解釋為“公眾意見,或群眾的言論,是社會全體成員或大多數(shù)人對于一種有爭論的事件公開表達的一致意見,這些意見表現(xiàn)出他們的一般認識和情感,并顯示出一種在心理上有制約作用的共同意見?!蔽幕祟悓W上,“輿論”被認為反映了時代價值特征和社會思潮,具有迅速的約制力但缺乏持久性和強制作用,具有不確定性等特征。這些表述除了從學科角度強調輿論的社會功能之外,都概括了輿論的一般性,即一種群體性的言論或意見。
作為新聞傳播學的一個重要研究對象,“輿論”一直受到許多學者的關注。劉建明認為,“輿論是公眾意見或多數(shù)人的共同意見,社會集合意識和社會知覺的外化”。“是一定范圍內多數(shù)人的集合意識及共同意見。”它發(fā)端于人們從切身利害出發(fā)對公共事務的判斷、意向表達和態(tài)度,形成于內部成員消除私見差異的共同意識。甘惜分認為,“輿論是社會或社會群體中對近期發(fā)生的、為人們普遍關心的某一爭議的社會問題的共同意見。”其構成含有三要素:引起普遍關注的公共問題,形成普遍贊同的一致性意見,通過影響人們的行為產生實際效力。陳力丹提出,“輿論是公眾關于現(xiàn)實社會以及社會中的各種現(xiàn)象、問題所表達的信念、態(tài)度、意見和情緒表現(xiàn)的總和,具有相對的一致性、強烈程度和持續(xù)性,對社會發(fā)展及有關事態(tài)的進程產生影響,其中混雜著理智和非理智的成分。”這些闡釋在不同程度上對“輿論”的內涵進行嚴格界定,都注意到,在對象物上指向某一特定的社會現(xiàn)象或公共事務,在作用上能對現(xiàn)實實踐產生影響;并對“輿論”的形成過程或群體性或情緒、意識特征各有側重。然而,對于“輿論”是什么的問題,尚未形成一個公認的定義,這是由于“輿論”本身涵蓋廣泛而又復雜多變,具有鮮明的社會時代特點,賦予了其概念天然的含混和不確定性。
結合上述觀點并從一般性上考察發(fā)現(xiàn),輿論本質上屬于人類意識的范疇,它是某種社會情緒、社會心理、社會意識的體現(xiàn),但通常是短暫的、隨機的、混雜的;它可能由社會意識轉化而來,也可能發(fā)展為一種社會意識,但并不等同于社會意識。輿論是群體性產物,沒有群體就沒有輿論,它可能包含全體社會成員也可能只涉及一種行業(yè)、一個地域、一類人群等社會的一部分,但它總是因群體而存在。輿論有特定的對象,輿論總是具體的,一場輿論總是針對具體的社會現(xiàn)象、事件、問題、矛盾而出現(xiàn)的,這正是輿論的社會意義所在。輿論具有指向性,將輿論作為群體的一致性意見也許有些絕對,但輿論總是含有群體的某種意向,表達了某種價值判斷、集體訴求,對群體中的成員具有規(guī)訓力量,對社會具有導向作用。綜上所述,本文對“輿論”的定義為:
輿論是人群對于某一特定社會現(xiàn)象或問題形成的整體傾向性言論。
輿論的自發(fā)性和外引性。一場輿論的引發(fā)總是包含各種現(xiàn)實的具體的因素,但從普遍層面歸因,輿論或在人群中自發(fā)而產生,或由外部力量引發(fā)。群體情緒或社會矛盾匯合累積的過程也是輿論醞釀的過程,當這種漸變覆蓋到一定范圍時,輿論通常在群體中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了,這就是輿論的自發(fā)性。政府、社會組織和各種社會力量有意識地激發(fā)、促動,常常能夠形成一種輿論,有時候,當事人、親歷者、利益相關方也會有目的地引起、擴大輿論,這就是輿論的外引性。具體的輿論事件中,往往既有自發(fā)性因素,也有外引性因素,造成一種“里應外合”的現(xiàn)象,越是大范圍的輿論,外引性因素越是明顯。輿論的自發(fā)性和外引性是輿論產生的基本特性,它們是相互促進、互為補充的。
輿論的群體性和個體性。輿論產生于群體之中并作用于群體,一種輿論背后總是隱含一個群體存在,群體是輿論產生和存在的土壤,群體性是輿論最根本的性質;同時,具體輿論中的群體既與社會群體重合,又有暫時性、自組織的特征。群體性的輿論又是以個體性為基礎的,眾多個體的觀點、態(tài)度、愿望、意見經過互動融合,逐漸歸向合流,形成一個整體性的意向,這種整體意向不是個體意向的簡單疊加或平均,而是眾多具體個體意向的化合物和平衡點。輿論的個體性還表現(xiàn)在權威人士、意見領袖等輿論中的個體經常能夠左右或引導輿論的發(fā)展,凸顯個體對輿論的指引力量。輿論的群體性和個體性是輿論存在的基本特性,它們相互制約,互為條件。
輿論的傳播性和流變性。人類對信息有渴求的本性,輿論作為一種社會信息具有天然的傳播特性,從古老的口耳相傳到文字書籍再到電子信息技術的應用,傳播是輿論形成的途徑,在傳播渠道中可以追尋輿論的蹤跡,傳播方式的差異會引起輿論范圍、速度、發(fā)展方向和影響力的不同。在傳播過程中,輿論的信息含量、情緒好惡、價值取向總會不斷因時因利害關系或隨著未知因素的變化而變化,這種變化促成新的傳播以至進一步的變化,就像水流一樣,匯聚流散,動能和勢能交替轉化。但這種流變性并不是不可捉摸不可認識的,其變化總是以整體的傾向性為依歸。輿論的傳播性和流變性是輿論變化的基本特性,它們相輔相成,互為表里。
輿論對社會的作用與反作用。輿論總是隱含或表明群體的主觀性愿望和訴求,它通過評判、指引群體中成員的行為對群體產生制約作用,并且還對社會現(xiàn)象和事件的發(fā)展進程發(fā)生影響,成為規(guī)制性力量,甚至推動一定的社會變化。一場輿論中的對象,即某社會現(xiàn)象、事件、問題、矛盾的演進又反過來影響輿論本身的強弱、走向或消失,乃至產生新的輿論,這就是現(xiàn)實實踐對輿論的反作用。此外,社會生活為輿論的產生發(fā)展變化提供了總的環(huán)境和舞臺,社會現(xiàn)實的構成是各種輿論形態(tài)的依據(jù),政府、媒體、知識群體、傳統(tǒng)、法治等其他社會力量也對輿論產生制約作用。輿論對現(xiàn)實的作用與反作用是輿論功能的基本特性,它們是相依相存、互為因果的。
以上四組概括是輿論的基本特性,是認識輿論、把握輿論應遵循的基本規(guī)律。
“場”作為一個物理學概念最初由一些社會心理學家引入心理學和社會學研究,形成了有較大影響力的“場域理論”。總體而言,場域理論是關于人類行為的一種理論解釋,其試圖說明人的行動總是受到行動場域所影響,這個場域不僅指物理環(huán)境,還包括他人的行為、行動者的觀念世界等??挤蚩ǎ↘urt Koffka,1986-1941)認為人的心理活動是由心理場(psychological field)和物理場(physical field)結合而成的心物場。心理場是人知覺現(xiàn)實的觀念,物理場是被知覺的現(xiàn)實。心物場的兩極即自我(ego)和環(huán)境(environment)。環(huán)境分為地理環(huán)境和行為環(huán)境。自我與行為環(huán)境、行為環(huán)境與地理環(huán)境交互作用構成了人的心理活動。勒溫(Kurt Zadek Lewin,1890-1947)提出心理場的概念,意指一個人的生活經驗和對未來的預期。心理場是人的心理動力的源泉,其拓展的范圍就是人的心理生活空間(lifespace),個體發(fā)展的心理過程就是這個空間中區(qū)域的豐富和分化。這一心理動力系統(tǒng)的結構是,人對外界產生需要,隨之而出現(xiàn)緊張的情緒狀態(tài),即造成一種內部張力,人的心理也即失去平衡。這時,就會在心理環(huán)境,即一定情境中,尋找滿足需要的對象并釋放能量。在此過程中便出現(xiàn)多重沖突和障礙,個體同時產生喜愛、厭惡等情緒體驗。人的最終目的是回到平衡,解除緊張狀態(tài)。但平衡只是暫時的,人始終處于不平衡與平衡的循環(huán)之中。布迪厄(Pierre Bourdieu,1930—2002)認為社會由諸多建立于人群想象之上的場域組成,如美學、法律、政治、文化、教育等都有自己的場域,它是社會成員按某種邏輯共同形成的,也是每個人參與社會活動的空間。場域充滿符號化的競爭,個體從中選擇自己的競爭策略;競爭中分為掌握資源者和資源匱乏者,二者的對抗關系恰好確定一個場域的存在及其邊界。競爭遵循資本的邏輯,經濟資本、社會資本、文化資本等,既是場域內競爭的目標也是手段。布迪厄的場域理論涵蓋歷史和現(xiàn)實、宏觀和微觀、現(xiàn)狀和變化、有形和無形等眾多社會因素,為輿論研究提供了參考。后來,他陸續(xù)提出了電視場、新聞場、媒介場(media field)等概念,在新聞傳播學上產生重要影響。
我國學者立足本國實際,逐步形成了“輿論場”的一系列概念,成為相關研究的一個重要理論范疇。上個世紀90 年代,劉建明較早使用了“輿論場”的說法,他認為“輿論場是包含若干相互刺激因素,使許多人形成共同意見的時空環(huán)境”。輿論是場的產物,構成輿論場的主要因素有三:同一空間人們相鄰密度與交往的頻次,輿論場開放度,具體物象形成的環(huán)境渲染力等。正是由于輿論場的各個要素作用于其間的大多數(shù)人,人們的信念和見解才被歸順到同一個方向,輿論便出現(xiàn)了。他在最新的文章中進一步解釋到,輿論場是輿論形成和傳播的場所,容納多種意見的交流和融合,成為輿論傳播的空間或渠道。1998 年,新華社總編輯南振中提出“兩個輿論場”的觀點,即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老百姓的一個“口頭輿論場”和媒體營造的一個輿論場,即“媒體輿論場”,“口頭輿論場”無處不在,無處不及,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是社會的“風向標”,要正確處理兩個輿論場的關系,即主流媒體應努力通過“口頭輿論場”了解群眾呼聲,觸摸社會脈搏。在這一概念基礎上,學術界形成了更具權力話語分析色彩的“官方輿論場”和“民間輿論場”的說法。隨著互聯(lián)網的興起,“兩個輿論場”的內涵發(fā)生轉移,一些學者認為,當下存在一個“傳統(tǒng)媒體輿論場”和一個“新媒體輿論場”,需要打通這兩個輿論場,推動二者“同頻共振”。同時,還產生了“社會輿論場”“網絡輿論場”等說法。
總之,輿論與輿論場是相輔相成、互為條件的。沒有輿論就沒有輿論場,沒有輿論場就沒有輿論。沒有輿論,輿論場就變得空無一物,輿論場的存在就失去了意義和價值。相反,輿論是輿論場的產物,輿論場是輿論產生的土壤和環(huán)境。輿論場是輿論形成的“溫室”,正是在輿論場的作用下,加劇了輿論的出現(xiàn)、發(fā)酵、擴散、交匯和衰退。輿論的幾組基本特性都與輿論場有關,輿論的自發(fā)性和外引性表明輿論是在輿論場中產生的,無論是自發(fā)產生還是經外部因素引發(fā),輿論場都為輿論的出現(xiàn)提供了“契機”。輿論的群體性和個體性表明輿論場既是由人群共同形成的時空環(huán)境,體現(xiàn)一定的社會行為和社會結構,又是由眾多個體的言行匯集而成的,體現(xiàn)為無數(shù)個體的要求、愿望、態(tài)度、情緒的融匯。輿論的傳播性和流變性是輿論在輿論場中的存在方式,由于場的刺激、烘托、慫恿或削弱,人群的意見得以迅速傳播、廣泛接受和四處擴散,并且言論的傾向性還會不斷變向、分化和消亡。輿論對社會的作用和反作用正是通過輿論場發(fā)生影響的,輿論場是社會的一部分,與社會是局部與全局的關系。輿論場的開放度越大,即與社會建立起全方位暢達的信息通道,則輿論越能反映整個社會的動向。同時,輿論對社會的作用和反作用也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