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 理
湯曉丹在影壇馳騁大半個世紀,22歲時就開始執(zhí)導電影,拍攝了不同題材、不同樣式的影片五十多部,是電影導演中拍片數(shù)最多、影片樣式最多的一位。他導演的《南征北戰(zhàn)》《渡江偵察記》《紅日》《難忘的戰(zhàn)斗》《南昌起義》等軍事題材的影片早已在億萬觀眾中膾炙人口。
早在新世紀之年初春的一天,我們奉一家部隊影視文藝雜志之命,有幸采訪了這位曾被譽為“銀幕將軍”的電影導演湯曉丹。在幾個小時的采訪中,爽直健談的湯導夫人、著名電影剪輯師藍為潔為不善言談的湯曉丹當起了“代言人”,她向我們詳盡介紹了湯導的從影經歷和藝術成就。
在采訪將要結束時,湯導拿出了前幾天出版的一張《新民晚報》,指出這張報紙上的“漫畫世界”欄目中有一篇題名為“湯曉丹的漫畫”,使他想起了七十年前在上海虹口多倫路走上革命文藝道路的經歷。他深有感慨地說,我的進步文化活動都是在虹口開展的,我與虹口有著難以忘懷的情懷。因此,他很思念虹口,想尋覓當年他參加左聯(lián)文化活動的公咖咖啡館和左聯(lián)遺址,希望我們能幫助他圓這個夢。
此時,我們才了解到,早在1929年,不滿20歲的湯曉丹血氣方剛,在家鄉(xiāng)廈門農林??茖W校求學時,受到“五四運動”的影響,和同學一起積極投身于抗日的宣傳愛國學生活動,而遭地方惡勢力的反對,并遭學校開除。經受一年多的族人歧視、重病折磨和人生道路的迷茫之后,他思前想后還是決定離開家鄉(xiāng),出去闖蕩。于是他給上海的《大眾文藝》雜志寫信,希望能得到幫助(此雜志是上海左聯(lián)創(chuàng)辦的進步刊物,湯曉丹的一些漫畫和雜文曾多次在此家雜志發(fā)表過),不料竟很快收到回復,約其到上海,并給他寄來了路資,這使得他能順利地孤身來到上海。
但抵滬僅三天,在出席該刊物組織在虹口天通庵路上舉行的左翼美術家聯(lián)盟一次會議時,他遭到反動警察的拘捕,無辜關押。因此他對國民黨政府的不滿情緒更是與日俱增。不過其在獄中結識了《大眾文藝》的主編沈西岺和許幸之(他們都是杰出的左翼文化的代表人物)。不久,他們在地下黨的營救下,獲釋出獄。在好友的指引下,湯曉丹參加了左翼美術家聯(lián)盟等活動,從此走上了革命文藝道路。
在虹口多倫路,湯曉丹加入了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并在地下黨機關《紅旗報》上奮筆疾書,畫了不少繪畫寫了稿件和雜文,揭露了國民黨反動派的腐敗統(tǒng)治,為苦難民眾疾呼吶喊,并為魯迅小說和當時的蘇區(qū)小學的課文畫了許多插圖。他還和沈西苓一起創(chuàng)辦了《畫報》,刊登文章和圖片宣傳抗日思想。
然而時隔七十年,湯老所思念的公咖咖啡館現(xiàn)在還在嗎?經過多方尋覓,才得知其原址已在1995年因四川北路拓寬而拆除,而在附近造起了一幢七層樓大廈。在上海虹口區(qū)文化局和其所在地的單位上海時裝商廈的支持和努力下,該大樓的二樓再現(xiàn)了這家咖啡館的原貌,并搜集了不少照片和文物,從而建立了“公咖咖啡館紀念館”。
在2000年“五一”勞動節(jié)前,時年已91歲的湯老終于走進了新開業(yè)的“公咖”,感慨萬千。由于這里當時是黨組織籌建中國作家主要會議地點(簡稱“左聯(lián)”),而被稱為“左聯(lián)的搖籃”,魯迅曾稱其為“革命咖啡館”。那墻上陳列的一張張“左聯(lián)”活動的領導人和不少參與組織活動者的照片及史料,都勾起了湯曉丹對“左聯(lián)”活動的追思。
湯曉丹參觀魯迅紀念館,在魯迅塑像前留影
湯曉丹欣然為公咖咖啡館題詞“公咖換新貌”
當年,湯曉丹和沈西苓、許幸之等人在這里,多次商議,成立了“左翼美術家聯(lián)盟”“時代美術社”等進步文化團體,并籌劃舉辦“蘇聯(lián)美術作品展覽”等一系列活動。湯導環(huán)視咖啡館四周,撫摸著這里的一桌一椅,高興地說:“當年就是這個樣子!”他又指著靠近樓梯門的幾個高背廂位說,這就是我和沈西苓、許幸之常坐的位置。但又很傷感地說:“只不過我再也見不到這些舊時的摯友了?!彼€仔細端詳墻上陳列的文獻資料,包括在這里曾經舉辦過的一個個活動和常來的魯迅、潘漢年、柔石等我黨宣傳部領導人及左聯(lián)人士的資料和照片,并欣然提筆為“公咖”留下了“公咖換新貌”的題詞。
湯導和夫人藍為潔還在魯迅紀念館館長的陪同下,參觀了魯迅紀念館,作為曾經多次聆聽過先生教誨的文藝工作者,湯導更是感慨萬千。他認真聽取講解員的講解,仔細觀看了紀錄魯迅的文獻、照片和遺物,不時潸然淚下。
這天,湯導興奮異常,午餐后放棄了慣常的午休,執(zhí)意要去原“中華藝大”的舊址看看。在今日多倫路145號的原中華藝術大學的小樓前,湯曉丹又清晰地回憶起“左聯(lián)”成立大會的盛況。那天,他高興地見到了敬慕已久的魯迅先生,聆聽了他提出的文藝家必須與實際斗爭相結合的重要講話。
湯曉丹在公咖咖啡館回憶他們在這里開展進步文化活動的往事
在“左聯(lián)紀念館”旁,湯導一眼就認出了“左聯(lián)”領導人馮雪峰的高大雕像,并主動要求與其合影。他曾與馮雪峰有過不少交往,望著這位“老朋友”,他一個勁地說:“真像!”當年這些追求真理的活動,對湯曉丹在以后的電影創(chuàng)作中努力開辟一條民族化道路,影響極大。
在我們驅車前往多倫路途中,經過海寧路乍浦路口時,他清楚地記得這里曾經是虹口大戲院,當時該院由于設備簡陋,票價也就便宜,只有幾角錢。而且每場電影放映結束后不清場,只要觀眾喜歡,就可以從早上第一場看到晚上最后一場,這就深深地吸引了湯曉丹想從電影中學電影的愿望——
“于是我們見縫插針,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學習。我和沈西苓、許幸之帶了水和干糧,往往是一大早就鉆進虹口大戲院,不厭其煩地看著同一部電影。幾天看下來,我們竟然對影片中的人物形象、個性以及鏡頭角度、結構、場次、對話、美術和音樂設計等了如指掌,幾乎都能背下來。我們還得到了放映員的支持,散場之后,就在放映室的倒片臺上一本本、一段段、一個個鏡頭,按編輯次序記錄下來,就連英尺數(shù)、格數(shù)也不放過。我們就在這座‘電影學?!?,學到了許多中外優(yōu)秀電影中的藝術精華和導演藝術。我覺得,人們常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我們就是用這個無奈之舉,從電影中學電影,從中學習怎樣做電影導演。最后功夫不負有心人,借此我迅速地提升了導演水平,而得到我所在的天一電影公司老板的認可,在我22歲那年,就讓我從原先的美術設計師轉而獨立執(zhí)導了第一部電影《白金龍》。影片竟然一炮走紅,此后就片約不斷,從此我也如愿以償,當上了一個電影導演。與此同時,許幸之和沈西苓也分別導演了《風云兒女》《十字街頭》等許多優(yōu)秀影片。”
而在小車經過四川北路武進路口時,他指著沿街的一家百貨商店說:“我曾在這里居住過幾年,但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彼逦赜浀迷?932年1月28日的深夜,日寇悍然出兵進攻上海,隆隆的炮聲震碎了居住在這里的湯導家里的玻璃窗,當他從睡夢中驚醒時,只見不遠處的北火車站,在日寇輪番轟炸下已是一片火光,濃濃黑煙,直沖云霄。遍地都是一具具慘遭槍殺的同胞尸體,馬路上到處流淌著鮮血,耳畔傳來人們凄慘的哭聲令人心碎……日本軍國主義發(fā)動的這場一·二八事變,把湯曉丹的寓所瞬間變成灰燼,幸運的是他死里逃生到了天一影業(yè)公司,并在沈西苓的幫助下,踏進了電影圈。日寇侵華的滅絕人性的獸行,使湯曉丹刻骨銘記,他強烈地意識到要運用手中的武器——電影,向敵人宣戰(zhàn),揭發(fā)侵略者和漢奸的真實面目,喚起民眾的覺悟。此后,他在香港攝制了抗日影片三部曲《上海火線后》《民族的吼聲》《小廣東》,影響極大。
《上?;鹁€后》劇照
《民族的吼聲》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