伋立榮,王二磊,陳銳,王婧,亞洋,蘇桐,程超虹,范國華*
阻塞性睡眠呼吸暫停低通氣綜合征(obstructive sleep apnea-hypopnea syndrome, OSAHS)是一種主要與認知功能損害相關的睡眠障礙,影響注意力、記憶力、執(zhí)行功能和視覺空間能力等多方面。目前全球近10 億人患有OSAHS,我國患病人數(shù)位居首位[1]。最近有研究表明OSAHS 是阿爾茨海默?。ˋlzheimer's disease, AD)的重要危險因素[2]。此外,由于白天嗜睡和注意力分散,OSAHS 患者交通事故發(fā)生頻次較高[3]。OSAHS引起的認知功能損害嚴重影響了患者的生命健康,然而其發(fā)生機制尚未得到證實。
靜息態(tài)功能磁共振成像(resting-state 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 rs-fMRI)根據(jù)腦血氧水平即可無創(chuàng)且敏感地揭示大腦皮層的異常自發(fā)活動,應用前景廣闊。既往rs-fMRI 研究表明OSAHS 患者存在多個腦區(qū)功能異常以及中樞神經重組[4-6],但關于OSAHS患者認知損害的確切神經機制尚無定論。鏡像同倫連接(voxel-mirrored homotopic connectivity, VMHC)是一種基于靜息態(tài)功能連接(functional connection, FC)技術的新方法,通過量化兩半球對稱腦區(qū)間自發(fā)神經活動的同步性,可以反映兩半球間信息交流及整合模式。VMHC在AD、抑郁癥、精神分裂癥等認知疾病和精神疾病中應用廣泛[7-9],而在OSAHS及其認知障礙中的研究非常少見[10]?;诖?,本研究擬采用VMHC 方法探討OSAHS 患者的腦功能改變,并進一步探討其與認知狀態(tài)之間的關系,旨在為OSAHS的發(fā)生機制及認知損害的神經機制探索提供影像學依據(jù)。
前瞻性招募2020 年9 月至2021 年9 月于蘇州大學附屬第二醫(yī)院睡眠中心行多導睡眠圖(polysomnography, PSG)監(jiān)測的被試135 例,其中20 例因頭動過大或存在顱腦病變而被剔除,最終納入115 例。以AHI=15 次/h 為界值,將68 例中或重度被 試 歸 為OSAHS 組[AHI=(46.32±21.39)次/h]及47 例正?;蜉p度被試歸為對照組[AHI=(5.94±4.07)次/h]。本研究所有被試(包括OSAHS 組和對照組)納入標準:(1)男性,右利手;(2)年齡20~65 歲;(3)行整夜多導睡眠監(jiān)測(AHI>15 次/h 歸為OSAHS組,AHI≤15次/h歸為對照組),且臨床資料及磁共振數(shù)據(jù)完整;(4)所有OSAHS患者均為首次確診,未接受藥物、手術及呼吸機治療。排除標準:(1)存在其他睡眠障礙性疾?。ㄈ缡撸唬?)存在中樞神經系統(tǒng)疾?。ㄈ缒X腫瘤、腦外傷、腦卒中、癲癇等);(3)存在神經退行性疾?。ㄈ绨柎暮D ⑴两鹕〉龋┘熬窦膊。ㄈ缃箲]、抑郁等);(4)存在長期煙酒及藥物依賴;(5)磁共振掃描期間因頭動過大致磁共振圖像不符合要求者。本研究經蘇州大學附屬第二醫(yī)院倫理委員會批準(批準文號:JD-LK-2018-004-02),且遵守《赫爾辛基宣言》。所有被試均簽署知情同意書。
采用Sandman Elit多導睡眠監(jiān)測儀(Compumedice E系列,澳大利亞)。PSG 監(jiān)測均在磁共振掃描前1~2 周完成,且監(jiān)測時間不少于7 h。要求檢查前24 h內禁止飲酒、濃茶、咖啡及服用鎮(zhèn)靜催眠藥物。記錄AHI、最低SaO2、ODI、SIT90等指標。
采用劍橋神經心理自動化成套測試。這是一種涵蓋多個認知領域的自動化評估方法,其在評估成年人的腦行為關系中已經得到了廣泛的驗證[11-12]。本研究采用三項子測試,包括:空間再認記憶(spatial recognition memory, SRM)、空間廣度(space span,SSP)和空間工作記憶(spatial working memory,SWM),分別評估被試者視覺記憶、工作記憶和執(zhí)行功能情況。與傳統(tǒng)的紙質認知量表相比,它有如下優(yōu)勢:(1)基于非語言性任務操作,不受語言及學歷差異的影響;(2)所有測試分數(shù)均由計算機自動生成,具有較高的準確性、敏感度及特異度。
采用3.0 T 磁共振掃描儀(Siemens, Prisma,德國)和配備的64 通道頭部線圈進行rs-fMRI 圖像采集。所有被試者均被要求平躺、閉眼,保持放松清醒,避免思考。rs-fMRI 采用梯度回波-回波平面成像序列,掃描參數(shù):TR 1240 ms,TE 32 ms,F(xiàn)OV 215 mm×215 mm,翻轉角67°,矩陣86×86,層數(shù)57,層厚2.5 mm,層間距0 mm,掃描時間6 min 24 s,共采集300 個時相。三維矢狀面高分辨率結構像采用快速梯度回波序列,掃描參數(shù)為:TR 2300 ms,TE 2.34 ms,F(xiàn)OV 256 mm×256 mm,翻轉角8°,矩陣256×256,層厚1.0 mm,層間距0 mm,體素1 mm×1 mm×1 mm,掃描時間3 min 54 s,共采集240 幅圖像。所有被試均行軸位液體衰減反轉恢復序列掃描以排除顱腦病變。所有被試在掃描完成后均被詢問整個檢查過程中是否入睡,本研究僅納入未入睡的被試。
基于Statistical Parametric Mapping(SPM12,http://www.fil.ion.ucl.ac.uk/spm)的Data Processing& Analysis of Brain Imaging(DPABI_V6.0,http://www.rfmri.org/dpabi)軟件包對rs-fMRI 數(shù)據(jù)進行下述預處理:(1)去除前10個時間點;(2)時間層校正;(3)頭動校正,剔除三個方向上(x,y 和z 軸)平移>2 mm 或轉動>2°或平均幀位移(mean frame-wise displacement, FD)>0.2 的被試;(4)配準、空間標準化,先將功能像配準到高分辨T1WI 圖像上,然后再配準至標準蒙特利爾標準空間坐標系統(tǒng)(montreal neurological institute, MNI)(3×3×3 mm3);(5)空間平滑,使用6 mm 全寬半高高斯核進行空間平滑;(6)去除協(xié)變量,回歸24 個頭動參數(shù)、腦白質和腦脊液等信號;(7)去線性漂移;(8)濾波,采用0.01~0.08 Hz 進行濾波;(9)VMHC 計算,計算大腦半球間每對鏡像體素時間序列之間的皮爾遜相關系數(shù),然后通過Fisher-z 變換得到VMHC的z 圖譜。
人口學及臨床數(shù)據(jù)使用SPSS 26.0軟件分析,本研究所有資料均為計量資料,滿足正態(tài)分布的變量采用雙樣本t檢驗,以均值±標準差表示,非正態(tài)分布的變量采用非參數(shù)檢驗,以中位數(shù)(四分位間距)表示。采用DPABI 統(tǒng)計模塊對兩組被試的全腦VMHC圖進行雙樣本t檢驗,將年齡、受教育年限、BMI 及平均FD 值作為協(xié)變量,統(tǒng)計結果采用GRF 校正(體素水平P<0.001,團塊水平P<0.05,雙尾)。最后,提取異常腦區(qū)的VMHC 值,與PSG 指標和劍橋認知指標進行偏相關分析,以年齡、受教育年限及BMI 為控制變量。
OSAHS 組與對照組的人口學、PSG 結果及劍橋認知結果見表1。
與對照組相比,OSAHS 組在雙側后扣帶回、島葉和顳上回的VMHC 值顯著升高(GRF 校正,體素水平P<0.001,團塊水平P<0.05,雙尾)(圖1,表2),未發(fā)現(xiàn)VMHC值顯著降低的腦區(qū)。
圖1 OSAHS組與對照組VMHC 值差異比較圖,紅色代表VMHC 值增高腦區(qū)。OSAHS:阻塞性睡眠呼吸暫停低通氣綜合征;VMHC:鏡像同倫連接。Fig.1 Differences in VMHC values between OSAHS group and control group.Red indicates the significance of higher VMHC values for the group comparisons.OSAHS: obstructive sleep apnea-hypopnea syndrome;VMHC: voxel-mirrored homotopic connectivity.
表2 OSAHS組較對照組VMHC值增高的腦區(qū)Tab.2 The brain regions with increased VMHC value in OSAHS group compared with control group
后扣帶回和島葉的VMHC 值與SRM 選擇時間呈正相關(r=0.318,P=0.010;r=0.437,P<0.001)(圖2,圖3)。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腦區(qū)的VMHC 值與SRM 正確率、SSP、SSP 反應時間、SWM 總錯誤數(shù)及SWM 完成總時間存在相關性。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腦區(qū)的VMHC 值與PSG指標間存在相關性。
圖2 后扣帶回VMHC 值與SRM 選擇時間的偏相關分析。 圖3 島葉VMHC 值與SRM 選擇時間的偏相關分析。VMHC:鏡像同倫連接;SRM:空間再認記憶。Fig.2 Partial correlation analysis between VMHC value in posterior cingulate cortex and the selection time of SRM.Fig.3 Partial correlation analysis between VMHC value in insular and the selection time of SRM.VMHC: voxel-mirrored homotopic connectivity; SRM: spatial recognition memory.
靜息狀態(tài)下,OSAHS 患者存在廣泛腦區(qū)功能異常,而基于VMHC 方法的研究卻非常少見。并且,以往研究大多采用的是傳統(tǒng)的紙質量表,這對患者認知損害的評估可能不夠精確及敏感。本研究基于VMHC 分析及先進的劍橋認知評估發(fā)現(xiàn),與對照組相比,OSAHS 患者雙側后扣帶回、島葉和顳上回的VMHC值顯著增加,并且后扣帶回和島葉的VMHC 值均與SRM 選擇時間呈正相關。以上發(fā)現(xiàn)為OSAHS 的發(fā)生機制及認知損害的神經機制探索提供了影像學依據(jù)。
本研究發(fā)現(xiàn)OSAHS 患者存在多個腦區(qū)的VMHC 值顯著增加,而未發(fā)現(xiàn)VMHC 值顯著降低的腦區(qū)。VMHC值增加意味著相應腦區(qū)半球間FC 增強,連接更加緊密。之前僅有的一項VMHC研究針對29名OSAHS患者和20 名正常對照,同樣發(fā)現(xiàn)了患者部分腦區(qū)的VMHC值顯著增加[10]。CABEZA 等[13]提出腦區(qū)過度激活是一種補償機制,且與認知表現(xiàn)呈正相關。再結合既往結構及fMRI 研究均有發(fā)現(xiàn)OSAHS 患者部分腦區(qū)的皮層厚度增加或功能活動增強的現(xiàn)象[14-16],我們推測VMHC 增強可能也是一種適應性代償反應,即大腦試圖通過加強與自身對稱腦區(qū)的聯(lián)系以維持正常的功能。事實上,代償現(xiàn)象在睡眠研究中常有報道,例如,ZHU等[17]研究證實睡眠剝奪后多個腦區(qū)的VMHC值顯著增加,該研究同樣認為這可能是大腦的一種功能代償,即大腦通過加強半球間的FC 來維持睡眠剝奪后低喚醒時的認知能力。
本研究通過劍橋神經認知測試發(fā)現(xiàn),OSAHS 患者SRM 正確率明顯減低,SSP 反應時間和SWM 完成總時間明顯增加,這表明OSAHS患者涉及多個領域的認知損害,包括視覺記憶、工作記憶和執(zhí)行功能方面。此前OSAHS相關的認知損害也頻繁被報道,目前認為間歇性缺氧和睡眠片段化可能是主要原因,但其確切神經機制尚不清楚[18]。本研究發(fā)現(xiàn)OSAHS 患者雙側后扣帶回的VMHC 值顯著高于對照組,既往多個研究已證實OSAHS患者后扣帶回灰質體積減小、白質完整性破壞和功能活動異常[19-22],均在一定程度上支持本研究的結果。后扣帶回作為默認網絡(default mode network, DMN)的關鍵節(jié)點,在支持內部導向認知、調節(jié)注意焦點和記憶提取過程中扮演重要作用[23]。有學者采用種子點FC 方法發(fā)現(xiàn)OSAHS 患者后扣帶回與多個腦區(qū)間存在FC 異常,提示后扣帶回的網絡樞紐作用被破壞,推測這可能進一步導致疾病加重和認知功能受損[21]。本研究結果顯示雙側后扣帶回的VMHC 值與SRM 選擇時間呈正相關,筆者推測后扣帶回的半球間協(xié)調障礙可能與OSAHS 患者的視覺記憶損害密切相關。類似研究也發(fā)現(xiàn)OSAHS 患者兩側后扣帶回的功能活動異常,并且與認知評分顯著相關[22]。遺憾的是,本研究并未發(fā)現(xiàn)異常腦區(qū)的VMHC 值與反映工作記憶(SSP、SSP 反映時間)和執(zhí)行功能(SWM 總錯誤數(shù)、SWM 完成總時間)的認知指標間存在顯著相關性,我們推測樣本量相對較小可能是原因之一;另一方面,OSAHS 患者的認知功能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代償空間。眾所周知,AD 的認知能力下降與tau 病理密切相關,最近有文獻指出睡眠障礙也與tau 病理有關,睡眠異常被認為是AD 病理和認知損害的潛在風險因素[24]。同時以往研究表明以后扣帶回為核心的默認網絡功能異常被認為是AD的重要發(fā)病機制[25],我們推測OSAHS 可能與AD 具有類似的神經機制,雙側后扣帶回的功能異常在OSAHS患者認知功能損害的發(fā)生過程中可能具有重要意義。
最初認為島葉與情感體驗、疼痛和感覺運動有關,作為突顯網絡的重要區(qū)域,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證實島葉還參與高級認知和決策過程。既往研究報道OSAHS 患者表現(xiàn)為島葉皮層厚度、灰質密度下降[19,26],提示島葉是一個脆弱且敏感的腦區(qū)。本研究結果顯示雙側島葉VMHC 異常,偏相關分析進一步發(fā)現(xiàn)其與SRM選擇時間呈正相關,表明島葉可能參與了OSAHS 患者的認知功能損害過程。與本研究結果相似,有學者發(fā)現(xiàn)OSAHS 患者右島葉和DMN 之間的靜息態(tài)FC 異常,并且與工作記憶顯著相關[6]。此外,還有研究采用磁共振波譜技術發(fā)現(xiàn)OSAHS 患者存在島葉代謝產物異常,提示島葉的神經元損傷,同時指出這可能是OSAHS 患者產生焦慮、抑郁的原因[27]。最后,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了顳上回的VMHC 異常。顳葉主要負責調控記憶、情感和聽覺等高級神經活動,其中顳上回與認知和記憶有關。以往研究發(fā)現(xiàn)OSAHS患者存在顳上回ALFF 值及Reho 值減低,提示顳上回 功 能 受 損[28-29]。LI 等[30]對21 名 中 重 度OSAHS 患 者持續(xù)氣道正壓通氣(continuous positive airway pressure, CPAP)治療前后進行對比研究,發(fā)現(xiàn)基線時OSAHS 患者顳上回ReHo 值較正常對照者減低,經CPAP 治療后這種情況可逆轉,表明顳上回在OSAHS的發(fā)病機制中可能具有重要作用,這與本研究結果相一致。
本研究尚存在以下不足:首先,由于OSAHS 在廣大人群中較高的發(fā)病率,本研究在執(zhí)行過程中AHI值正常者的招募存在一定困難(共21 例),為了增大樣本量及統(tǒng)計力度,本研究參照以往文獻[31]將輕度OSAHS 患者和AHI 值正常者一起納入了對照組,中重度OSAHS 患者歸為患者組,盡管如此,兩組間AHI 仍存在顯著差異,因此本研究認為該分組方式能夠反映OSAHS的致病機制。其次,本研究中對照組受教育年限略高于OSAHS組,盡管我們將受教育年限作為協(xié)變量納入統(tǒng)計模型,但是受教育年限可能仍對結果存在影響,后續(xù)我們將繼續(xù)擴大AHI值正常者的招募來完善匹配研究。
綜上所述,本研究通過VMHC 分析發(fā)現(xiàn)OSAHS 患者表現(xiàn)為特定腦區(qū)(后扣帶回、島葉和顳上回)的半球間FC增強,并與認知功能損害存在一定的相關性,這可能有助于了解OSAHS 的發(fā)生機制及OSAHS 導致認知損害的潛在神經影像學機制。
作者利益沖突聲明:全體作者均聲明無利益沖突。
作者貢獻聲明:伋立榮起草和撰寫稿件,獲取、分析及解釋本研究的數(shù)據(jù);范國華設計本研究的方案,對稿件重要內容進行了批判性審閱及關鍵性修改,對最終發(fā)表的論文進行了全面把關;王二磊參與文章選題和設計,參與磁共振成像數(shù)據(jù)的分析與解釋,對稿件相關內容提供修改意見;陳銳提供研究經費支持,提供PSG 數(shù)據(jù)的質量控制及分析指導等技術支持;王婧、蘇桐、程超虹參與PSG 數(shù)據(jù)及劍橋認知數(shù)據(jù)的采集及分析解釋;亞洋參與磁共振成像數(shù)據(jù)的采集及分析解釋。陳銳獲得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資助;范國華獲得了蘇州市科技發(fā)展計劃、江蘇省老年健康科研項目的資助;伋立榮獲得了蘇州大學附屬第二醫(yī)院青年職工預研基金項目的資助;王二磊獲得了蘇州市醫(yī)學會“影像醫(yī)星”科技立項項目的資助。全體作者都同意發(fā)表最后的修改稿,同意對本研究的所有方面負責,確保本研究的準確性和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