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立穎

8月22日，新加坡，尚達曼攜夫人抵達總統(tǒng)選舉提名中心時向人們揮手致意。本文圖/視覺中國?

9月1日晚，數(shù)百名支持者聚集在達曼裕廊巴剎及熟食中心，等待新加坡12年來首次總統(tǒng)選舉投票結果。

當宣布尚達曼以70.4％得票率當選，成為第九位總統(tǒng)時，人群爆發(fā)出歡呼聲。隨后，66歲的尚達曼和他69歲的妻子珍一藤木出現(xiàn)在人群中，支持者們高喊“ong lai”和“huat ah” ?！皁ng lai”在閩南語中是鳳梨的意思，寓意好運。本次競選中，鳳梨也是尚達曼的競選標志。而“huat ah”，在閩南語中寓意繁榮。

在勝選后發(fā)表的首次講話中，尚達曼表示，這是對新加坡、對未來團結的一次信任投票，也代表著他所堅持和深信的未來，即不論彼此之間的差異和背景，都應深化新加坡人的相互團結和相互尊重。他還表示，“未來的新加坡，不會被視為小國。未來的我們，將在國際上受到重視，成為合作伙伴的首選，并能夠在國際上發(fā)出理性的聲音?！?/p>

新加坡管理大學法學院教授陳慶文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尚達曼高票當選，因為他有總統(tǒng)一職所需的經(jīng)驗和能力，甚至有人認為他的資歷足以勝任更重要的職位。新加坡選民認識到，需要跨域政治、種族等因素，去投出手中的選票，擁有一位能夠在國際上代表新加坡的總統(tǒng)十分重要。

在近期的幾乎所有采訪中，尚達曼身后的墻上，掛著一幅他自己寫的中文書法作品——“相互敬重”。他說，他希望構建一個社會，能夠尊重每個人的文化，無論他們的地位如何。

7月7日，尚達曼宣布卸任國務資政兼社會政策統(tǒng)籌部長一職，并于7月26日正式競選總統(tǒng)，競選口號就定為“相互敬重”。

8月22日是總統(tǒng)選舉提名日，尚達曼、黃國松、陳欽亮獲得新加坡總統(tǒng)選舉提名，成為總統(tǒng)候選人。三人需要在為期9天的競選活動中，爭得新加坡選民的最終投票。在這一天，尚達曼宣布將鳳梨作為自己的競選標志。

“在這場總統(tǒng)選舉當中，尚達曼是唯一的非華裔參選人，作為經(jīng)驗豐富的競選者，尚達曼知道，對于人口占比高達74％的新加坡華裔來說，鳳梨是非常易于識別的符號，對他們也有著特別的吸引力?！标悜c文分析稱。

9天時間里，尚達曼的競選活動令人印象深刻。除了每日的巡游活動外，他的競選海報和橫幅還張貼在新加坡各地。在巴西班讓發(fā)電廠舉行的競選集會上，他向約650名現(xiàn)場觀眾發(fā)表了20分鐘的演講，并用長達一個小時的時間，來回答觀眾提出的問題。在被問及有關他養(yǎng)貓的問題時，尚達曼具體介紹了三只貓的名字分別是朱迪（Judy）、襪子（Socks）和阿萬（Awan，在馬來語中意思為“云”）。尚達曼還告訴現(xiàn)場觀眾，這幾只貓經(jīng)常會在他和同事們開Zoom會議期間來到屏幕前游蕩，他很感謝同事們都不介意這樣的“插曲”。

這場集會也現(xiàn)代感十足。在巨大的工業(yè)空間內(nèi)，人們或站或坐，也可以自由走動和交流。在集會中，尚達曼著重解釋了種族對政治的影響。他說，在世界各地，種族都是影響政治的一個因素，就算是美國前總統(tǒng)奧巴馬也不能幸免。“但種族不是唯一因素。與四五十年前相比，今天的新加坡人除了考慮種族，也會考慮其他因素，比如一個人的能力、勇氣、性格、貢獻，他們會從整體上考量。”

尚達曼在社交媒體上非?；钴S，甚至在競選期間和選民分享了自己的Spotify播放列表，其中包括搖滾樂隊邦·喬維、馬來西亞音樂家比·南利和周杰倫的歌曲。他發(fā)布的與妻子珍一藤木親密互動的照片，展現(xiàn)了溫情的一面。這對夫妻育有一個女兒和三個兒子。

雖然在新加坡，總統(tǒng)配偶并沒有第一夫人的頭銜，但新加坡一位24歲的銷售傳播主管林佳瑩依舊表示，自己特別喜歡看珍一藤木的采訪，她是一位致力于社會發(fā)展的律師?！皩ξ襾碚f，她具有‘米歇爾·奧巴馬效應’?！?/p>

相較于另外兩位在各自狹窄領域內(nèi)擁有專業(yè)知識的候選人，尚達曼在新加坡政壇一直有著很高的人氣。甚至早在2016年，一項針對約900名新加坡人的調(diào)查顯示，近70％受訪者認為尚達曼是接替李顯龍的總理人選。

新加坡是否能接受一名非華裔總理，多年來都是熱議的話題。作為新加坡出生的印度裔，十年前擔任副總理兼財政部長時，尚達曼曾表示，“在未來20年，完全有可能出現(xiàn)非華裔總理”。

而本次新加坡總統(tǒng)選舉中，尚達曼成為新加坡歷史上首位普選產(chǎn)生的少數(shù)族裔總統(tǒng)。對此，陳慶文認為，超過三分之二的新加坡人投票給尚達曼，意味著這次選民投票已經(jīng)超越了政治分歧和種族界限。

勝選之后，尚達曼也指出，在世界任何地方的政治中，都存在著種族問題，即使在一些非政治選舉中也是如此?！岸录悠抡诎l(fā)生變化，我希望自己的當選可以成為該進程中的一個里程碑?！?/p>

9月1日，人們在新加坡一處投票站投票。?

1957年，尚達曼出生于新加坡，擁有泰米爾血統(tǒng)。早前接受新加坡《聯(lián)合早報》采訪時，他分享了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尚達曼坦言，自己從來不是專心的學生。就讀于英華學校期間，一節(jié)35至40分鐘的課上，他都無法完全集中精力，上課時總是神游。而那期間，他沉迷于體育運動，參加過曲棍球、板球、足球和田徑等項目。

尚達曼有一個筆記本，記錄著每日所做的事情。高中三年，只有3天沒參加體育活動。他說，運動經(jīng)歷加深了他對新加坡社會的體驗，感受到真實的社會氛圍。

在談及自己思想體系如何形成時，他特別提到17歲時讀到的一本書，美國作家約翰·斯坦貝克的紀實小說《憤怒的葡萄》。這本書描述了美國大蕭條時期的人性百態(tài)，在書中，作者為工人階級發(fā)聲，試圖推動社會變革。

自那以后，尚達曼對社會、政治領域的書籍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1970年代考上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時，尚達曼已經(jīng)很了解自己要什么。1981年，尚達曼從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畢業(yè)，獲得經(jīng)濟學理學學士學位。后來，他還獲得了劍橋大學經(jīng)濟學哲學碩士學位、哈佛大學公共管理碩士學位。

大學期間，他經(jīng)常曠課，但這不意味著他不學習，相反他用很多時間來自習，研究自己感興趣的課題。他還曾說服教授們同意他自行定制課程，并且慫恿一群不同國籍的同學加入其中，把選修經(jīng)濟學、社會學和社會主義經(jīng)濟學的課組合在一起。

尚達曼還喜歡詩歌。1978年，他與同學周慶全、楊南強共同創(chuàng)作了詩集《但我們沒有傳奇》。這本詩集中，有四首詩出自尚達曼之手。

在本科畢業(yè)時，尚達曼就在思考，“我們得探索用什么樣的方式，在不通過激進方案的情況下，確保市場經(jīng)濟不是為了讓人們自己謀利，而是能夠為所有人帶來繁榮?！彼诓稍L中還表示，我們要去解決一些問題，如何幫助弱勢群體，如何幫助起點低的人，如何去創(chuàng)造就業(yè)機會，讓他們有所成就。這也是尚達曼所希望創(chuàng)造的“社會民主愿景”。

“我當時很理想主義，但那是一種務實的理想主義，鞭策著我去尋找真正的解決方案。”大學畢業(yè)后，尚達曼前往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工作，一步步成為首席經(jīng)濟師和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局長。

2001年，他開始了自己的從政生涯，作為裕廊集選區(qū)人民行動黨的候選人參選。

尚達曼在2003年接任代教育部長時，因教育改革政策而聞名，當時他呼吁“少教多學”的方法，并逐步取消根據(jù)結果分流學生。

一直以來，尚達曼提倡將華語和馬來語納入基礎教育，但他同時呼吁，不希望加重學生負擔，因此不需要將其納入考試。他說，自己的四個孩子就是通過體育訓練來學習華語，日常交流對語言的學習很有幫助。不僅如此，尚達曼本人過去20年來，一直在新加坡書法中心練習毛筆字。妻子珍一藤木可以在采訪中輕松地用閩南語背出，“火不燒山地不肥，人不作惡無人畏”。

2004年，他出任教育部長，兩年后兼第二財政部長。2007年12月，他又升任財政部長兼教育部長。2011年5月大選后，尚達曼被任命為政府副總理，兼任財政部長和教育部長。

多年來，作為財政部長和副總理，尚達曼在國家經(jīng)濟重組和新加坡金融業(yè)的全面改革中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在2013年，尚達曼發(fā)表財政預算時宣布，大型及豪華轎車的買家、高端和非自住住宅的房主，都將需要繳付更高昂的稅務，而更多低收入者則將獲得就業(yè)補貼，弱勢家庭的孩子也不必擔心輸在起跑線上。當時，很多人將尚達曼的一系列政策稱為“劫富濟貧”之舉，質疑新加坡政府開始偏離務實主義，逐漸出現(xiàn)左傾勢頭。

尚達曼的實力也獲得了國際社會的認可，他在2011年至2014年期間出任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國際貨幣和金融委員會主席，成為擔任這一職位的首位亞洲人。他還曾領導二十國集團（G20）“全球金融治理專家團”，以及擔任三十國集團（G30）的主席。

就在今年7月7日，尚達曼最后一次以內(nèi)閣部長身份出席公開活動時還在公開表示，要幫助有需要的人，國家可以征收更多稅，讓政府發(fā)放更多津貼，這也是部分歐美福利國家的做法，但這存在局限。他繼續(xù)指出，比較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建立一個福利社會，讓新加坡人為彼此負責、相互幫助，建立更活躍和更堅韌的社會。

2016年，當新加坡民眾猜測聲望頗高的尚達曼將成為第一位非華裔總理時，他卻主動棄選，強調(diào)自己“知道自己能做什么”。2019年起，尚達曼被任命為國務資政。新加坡建國總理李光耀卸任后，也曾擔任這個職務。

效力于人民行動黨22年后，尚達曼卸下黨派身份，參加總統(tǒng)競選。這讓一些政治分析師感到意外，更多人也對他當初堅決表示不愿擔任總理現(xiàn)在卻愿意競選總統(tǒng)感到好奇。

對此，尚達曼用一個比喻作出解釋：“我從來不喜歡當中鋒，對負責進球的角色沒有特別興趣。但我非常享受，也相當擅長的，是擔任中前衛(wèi)、左前衛(wèi)，后衛(wèi)有時也不錯。我喜歡出其不意地給前鋒傳球，制造最理想的射門機會。那更符合我的個性。我不當前鋒，總是司職中衛(wèi)……但我們都在球隊中扮演關鍵角色?！?/p>

1991年，新加坡議會通過對新加坡憲法的重大修改，建立了民選總統(tǒng)制度，也被視為新加坡內(nèi)部制衡的一種制度?？偨y(tǒng)被認為是國家團結的象征，也是國家“金庫”的看門人，掌握國庫的第二把鑰匙。但總統(tǒng)一職只被賦予了最低限度的權力，出席官方活動，監(jiān)督國家的財政儲備，可以簽署重要的公務員任命，指示反腐敗機構繼續(xù)調(diào)查，即使總理反對。

正是由于這樣的屬性，諸多分析人士認為，尚達曼如果留在人民行動黨而不是擔任權力較小的總統(tǒng)，可以為新加坡作出更多貢獻。

尤其在近幾個月，新加坡執(zhí)政黨人民行動黨發(fā)生一系列丑聞，先是內(nèi)政部長兼律政部長尚穆根和外交部長維文長租“黑白屋豪宅”引發(fā)熱議，隨后交通部長易華仁因涉嫌罕見的高層腐敗調(diào)查而被捕。緊接著，國會議長陳川仁和議員鐘麗慧因婚外情而退黨。因此，外界也曾擔心這些丑聞將拖累尚達曼的選情。

對此，尚達曼澄清：“我的性格是無黨派的。我絕對不后悔過去22年多在人民行動黨政府的實地服務，與全國人民合作，幫助我們的政策朝著我認為正確的方向轉變，在國際上也是如此。我一點也不后悔?！彼€表示，自己的履歷是一本“公開的書”，呼吁民眾超越黨派紛爭，避免“簡單的標簽”，投出自己的選票。

對此，陳慶文指出，從結果上來看，最近涉及人民行動黨政客的爭議并未影響選民對尚達曼的信任投票。但對于人民行動黨來說，他們在重建選民信任和信心方面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尚達曼也一再重申對新加坡時局與未來感到樂觀，他相信國家能挺過去，因為沒有人認為完全走民粹主義路線或不負責任的政治是可以接受的。大多數(shù)政黨在應對現(xiàn)實的策略中較勁，走的仍然是中間路線。

雖然新加坡總統(tǒng)不能制定政策，但尚達曼在競選時表示，他還是會推動一系列社會項目，包括協(xié)助單親媽媽、釋囚和幫助輸在起跑點的孩子等等。他說，他和妻子過去多年其實都在做這方面的工作。

9月1日，新加坡270萬選民中，有超過70％的人將選票投給尚達曼。在結果公布后的一份聲明中，新加坡總理李顯龍稱尚達曼以“決定性的優(yōu)勢”當選，完全相信尚達曼“將出色地履行總統(tǒng)職責”。

對于尚達曼履職新的角色，陳慶文認為，“尚達曼將成為未來6至12年內(nèi)新加坡最有影響力的領導人之一?！彼M一步表示，鑒于尚達曼從選民那里獲得的高支持率，以及他本人的從政經(jīng)歷和性格力量，他將以令人信服的方式對新加坡第四代領導團隊施加影響?！八麑⒊蔀橐晃蛔兏镄缘目偨y(tǒng)，這將意味著，新加坡接下來的時間里，總統(tǒng)職位將成為更重要的角色?！?/p>

尚達曼本人也于9月2日勝選第二天表示，他的總統(tǒng)任期將恰逢新加坡政府非常重要的過渡，他希望與候任總理黃循財?shù)年P系是一種“相互信任和相互尊重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