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宇婷 卞向陽
Research of the silk reward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Sixth Panchen Lama’s pilgrimage activity
摘要:?六世班禪朝覲是清代民族關(guān)系史上的重要事件,其中伴隨的絲綢賞賜是清政府珍愛絲綢卻不擅生產(chǎn)絲綢的藏地民族落實懷柔政策的重要物質(zhì)體現(xiàn)。本文以六世班禪朝覲活動中的絲綢賞賜為研究對象,結(jié)合量化分析法,系統(tǒng)統(tǒng)計史料記載的絲綢賞賜數(shù)量、工藝、顏色、紋樣等信息,通過信息分析總結(jié)賞賜特點,并對清政府蘊于其中的撫遠綏疆之舉進行討論,以期從新角度挖掘六世班禪朝覲活動中的歷史細節(jié),彰顯絲綢在清代中央政府與西藏地區(qū)互動交流中具有的獨特政治意義和重要紐帶作用。
關(guān)鍵詞:?六世班禪;朝覲;絲綢賞賜;懷柔政策;西藏;互動交流
中圖分類號:?TS941.42; K249.305? ? 文獻標(biāo)志碼:?B? ??文章編號: 10017003(2023)090154
引用頁碼:?091304? ?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3.09.018(篇序)
清代乾隆四十三年(公元1778年),六世班禪額爾德尼(1738—1780年)得知兩年后為乾隆帝(1711—1799年)七十壽誕,通過三世章嘉呼圖克圖(1717—1786年)請準(zhǔn)朝覲祝壽,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六月啟行,四十五年(1780年)七月抵達承德,九月初到北京,期間與乾隆帝多次會晤,主持多場佛事活動,十一月圓寂于北京黃寺,享年四十二歲。六世班禪朝覲為清代鞏固統(tǒng)一大業(yè)帶來諸多積極影響,也是中華民族大團結(jié)歷史上的璀璨一章。目前,關(guān)于此事件的研究雖角度多樣,但尚缺少對清政府所予豐厚絲綢賞賜的專題論述;然在中國古代,絲織品作為政治禮物進行貢賞是常見且約定俗成的政治禮節(jié),尤其對于不擅生產(chǎn)絲綢卻又珍愛絲綢的藏地民族,來自官方的絲綢赍賞尤受歡迎。故本文通過對六世班禪朝覲活動中絲綢賞賜的系統(tǒng)統(tǒng)計,探究清政府于其中體現(xiàn)的民族政策,以期從新角度補充對其的研究論述,知史鑒今,以啟未來。
1 絲綢賞賜的信息統(tǒng)計
系統(tǒng)統(tǒng)計班禪朝覲伴隨的絲綢賞賜,史料搜檢的時間跨度以清代乾隆四十三年十二月初六日敕諭班禪允準(zhǔn)赴京覲見為始,以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九月十二日完成對護送班禪靈柩抵藏一行人的賞賜為終。搜檢范圍主要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中國藏學(xué)研究中心編寫的《六世班禪朝覲檔案選編》和由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編著的《清宮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檔案總匯》為基礎(chǔ),按時間順序搜檢與絲綢相關(guān)的賞賜記錄,再分匹料與服料分別統(tǒng)計賞賜數(shù)量、工藝、顏色、紋樣等信息。
1.1 賞賜絲綢匹料統(tǒng)計
在六世班禪朝覲全過程中,清政府賞賜了大量絲綢匹料,在《內(nèi)務(wù)府奏報熱河筵宴昭廟開光保和殿筵宴賞班禪等各色綢緞等折單》中記有乾隆四十五年七月初八日至十月初二日,由內(nèi)務(wù)府陸續(xù)交出的備賞班禪等各色緞綢的數(shù)量統(tǒng)計有:“……各色緞、綢、紗一千四百七十六匹、彩緞三十匹、妝緞六匹、錦三十四匹、漳絨六十八匹、蟒緞三十匹、蟒袍料七件、羽縐袍褂料六套……賞班禪額爾德尼并呼圖克圖、喇嘛等用過各色緞綢一千二百二十六匹、彩緞三十匹、蟒緞三十匹、妝緞六匹、錦三十四匹、漳絨七十四匹(內(nèi)用外庫六匹)、蟒袍料七件……。”[1]319以上僅是對六世班禪朝覲活動中一段時間內(nèi)部分人員的絲綢備賞,在班禪自扎什倫布寺啟程的過程中,護送班禪靈櫬抵藏的路途里,以及裝點其在承德和北京的駐錫地時,都賞賜及使用了大量絲綢匹料。
本文將賞賜絲綢匹料的名稱和匹數(shù)進行了整理,如表1所示,并對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原則作以說明:首先,因個別絲綢賞賜分配情況記載籠統(tǒng),如“應(yīng)賞緞匹等物一份”“賞跟役等各緞一匹”,雖言賞賜大類,但未記織物名稱和賞賜人數(shù),其中清代乾隆四十五年七月初八至十月初二日的部分絲綢賞賜恰在《內(nèi)務(wù)府奏銷檔》中能按日期找到被省略的信息,但此時段外的部分未見補充記載難以統(tǒng)計,故以“+”表示有增量,但增量未知。第二,賞賜絲綢的名稱有時記載模糊,用詞相似又不盡相同,如“各式大緞”“各色綢緞”等,為考量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的嚴(yán)謹性,將相似記錄按史料用詞統(tǒng)計,既不影響計算品類比例,也能保持數(shù)據(jù)的原始性。第三,個別記載將不同名稱的絲綢混合記錄,如“妝緞、蟒緞、各色大緞二十匹”,無法分類,故也單列。第四,賞賜絲綢存在以“塊”為單位的個例,單塊絲綢的具體尺寸不定且未見記載,但長度遠不及一匹,表1中予以標(biāo)出。以上處理力求減小誤差,不影響數(shù)據(jù)反映的賞賜特點。
1.2 賞賜絲綢服料統(tǒng)計
在六世班禪朝覲期間,清政府亦賞賜多件袍服和袍料,規(guī)制極高,在乾隆四十五年八月十九日《福隆安等奉旨賞班禪章嘉呼圖克圖龍袍喇嘛帽》中記有:“福隆安奉旨要去上用繡黃紗金龍袍六件(實地二件,芝麻地二件,直徑地二件),賞章嘉呼圖克圖、敏珠爾呼圖克圖、濟隆呼圖克圖、班禪額爾德尼徒弟歲琫堪布、來使羅布藏彭素克、達賴?yán)飦硎沽_布藏吹達爾。以上六人,每人金龍袍一件。”[1]265即乾隆帝賞賜章嘉國師及其他高級隨從每人一件“上用繡黃紗金龍袍”,其中“上用”為專供皇帝本人穿用,與“賞用”不同,除“上用”龍袍外,還有多件繡黃龍和金龍的袍服袍料,或繡做,或緙絲,均用料上乘,工藝金貴,極盡精美華奢。
袍料,也做袍面,是指按袍服前后身完全展開的整體輪廓和紋樣鋪陳規(guī)則,將所有圖案先行織出或繡必形成的服裝用料,按服料上織出的裁縫暗線邊標(biāo)記,剪裁縫接即可做出成衣[2]。關(guān)于所賜袍料,級別規(guī)格絲毫不遜袍服,且數(shù)量更多。據(jù)史料記載,本文將六世班禪朝覲期間清政府賞賜的袍服、袍料的名稱和件數(shù)進行整理,數(shù)據(jù)處理原則同匹料,如表2所示。
2 絲綢賞賜的特點分析
2.1 數(shù)量特點:錦緞多紗綢少
據(jù)統(tǒng)計,帶“緞”名的絲綢賞量超八成,這與明清時期緞料成為使用主流相關(guān),產(chǎn)量擴大是例行頒賞的前提條件。緞料中包含錦,部分織品在史料中雖記名為緞,實際卻為錦類織物,如花緞、蟒緞、妝花緞、織金緞、庫緞等均屬錦類,主要由江寧織造局供給。江寧織造局生產(chǎn)的織錦質(zhì)地厚實,花頭大,配色對比強烈,深受蒙藏高僧貴族喜愛。
這種有所側(cè)重的頒賞和藏地文化息息相關(guān)。一方面,西藏宗教文化中歷來認為絲綢是一種高貴柔軟的材質(zhì),寓意吉祥,也象征佛陀的神圣與法力無邊,佛陀在面向眾生時能毫不費力地應(yīng)對各種情況,這種英明與睿智吸引信眾,正如人們遇到絲綢渴望觸摸一樣[3]。在藏傳佛教“五妙欲”中,也通常以“絲綢”作為“觸覺”的象征物,有供奉佛法之意涵,而絲綢中的錦緞以其柔軟的觸感和五彩光芒,被視為一切織物中最令人賞心悅目,產(chǎn)生無拘束感的一種,最符合“五妙欲”中對“觸”的內(nèi)解。另一方面,從功用角度看,藏地氣溫低、風(fēng)沙大,錦緞織物是絲綢中的厚實品種,沾染塵土輕撣即可,非常適合藏地使用。
西藏高僧對錦緞極為珍視,在《軍機處錄副奏折》清代乾隆四十五年七月二十二日《班禪為有幸瞻覲蒙賜賞物事謝恩奏書》中記有:“近于大佛寺設(shè)置文殊菩薩大皇帝之蓮足金輪寶座,有幸瞻覲天顏,正直無比欣悅之際,又賞賜閃爍神力光輝之珍貴緞子墊褥……并奉將賞精制緞子跳神服之敕諭。此乃神等世間之他人夢想不到之敕諭和賞品。對此無比鴻恩,惟有再三叩謝,感悚莫名?!保?]232此段文字原為藏文,其中兩次提及“緞子”,更用“閃爍神力光輝”形容“緞子墊褥”,可見在御賜諸多物品中,班禪對錦緞類織物格外珍愛,亦是從西藏高僧角度表達對錦緞?wù)J知的珍貴記載。
筆者走訪藏傳佛教寺廟時,發(fā)現(xiàn)佛像無不身著織金布彩的錦緞佛衣。該傳統(tǒng)自吐蕃時期就已存在,彼時,藏傳佛教主要奠基人蓮花生大師(生卒年不詳)初入藏地傳播佛法即以絲綢為服,在《蓮花生大師本生傳》第九十九章《空行母贊蓮花生》中記有:“戴有五色錦緞冠,意味著調(diào)伏眾生以五明……五種錦緞作項巾,具備五種智慧的空影……身披錦緞斗篷,意味著向世間發(fā)出彩虹與光芒?!保?]可見錦緞服飾是西藏高僧彰顯法力與神圣的象征,正如班禪“閃爍神力光輝”的比喻。由此可見,無論是對絲綢的向往,還是對高僧活佛身披錦緞服飾的認知,都是根深蒂固的民族文化觀念在民族交流中附加于物質(zhì)的具體呈現(xiàn),也是促使錦緞賞量最多的民族文化動因。
相應(yīng)紗綢賞量最低,主要在于紗綢質(zhì)地輕薄,不適藏地氣候穿用。然關(guān)于賞賜紗羅的緣由,在《軍機處滿文班禪明發(fā)檔》清代乾隆四十五年五月二十三日《賞賜班禪紗羅來縫制衣服》中曰:“以問安禮赍往大哈達一方、江南地方繡制……雖平素不著紗羅,然爾東行,烈日酷暑,此處夏季亦較扎什倫布炎熱,必需紗羅等物。若由此處先縫后寄,恐衣服長短式樣不符,故皆赍去紗匹,爾其祇領(lǐng),即行縫制穿用,猶如見朕,暢行風(fēng)順?!保?]177針對此次賞賜,六世班禪在乾隆四十五年六月《班禪為年班堪布益西班珠返藏帶來敕諭和賞禮事謝恩奏書》中表示:“圣上恩賜之紡綢小僧精心制做成衣,酷暑穿身,即涼且輕,此等優(yōu)質(zhì)稀奇之賞禮,小僧格外歡欣。”[1]205即乾隆帝考慮到班禪東行,路途炎熱,賞賜紗羅匹料以便班禪能按藏地風(fēng)俗量體裁衣,從班禪謝恩奏書中可見對紗羅服飾的喜愛。“稀奇”說明紗羅于藏地少見,且班禪著紗羅場合畢竟有限且未有此俗,故僅做權(quán)宜之需,未見頻繁赍賞。
至于綢類,則多用于裝點班禪駐錫之所,在清代乾隆四十四年六初七日《和珅等奏遵旨更換熱河各廟儀仗添做新建須彌福壽儀仗折》中記載,為迎候班禪一行,熱河各廟儀仗全部換新,這耗用了“各色錦六百十匹,各色緞十六匹,各色春綢四百四十五匹,黃芝麻漏地紗四匹”[1]67。除外,亦見于御賜皮褂內(nèi)里,如“黃寧綢里黑狐大腿長褂”“黃寧綢里海龍皮長褂”等,可見綢類織物雖賞量少,但在裝點廟宇儀仗和作為服飾內(nèi)里等處均發(fā)揮了作用。
2.2 工藝特點:織金工藝普遍
絲綢賞賜中,織金工藝的使用非常普遍,明確記載的織金織品有“織金緞”“金絲緞”“繡黃紗金龍袍”等。此外,未見“金”字的絲綢中也會用織金工藝。這背后,首先須考慮當(dāng)時的社會背景,彼時正值大清盛世,社會富庶,根據(jù)統(tǒng)治者的審美喜好,絲綢織造用工用料不惜工本,富麗上乘,不同類絲織物大量用金,且金線種類多樣,如“粗圓金、闊扁金、赤圓金、淡圓金、小蟒扁金”[5]等,多以平金繡技法用于龍紋和團壽字紋的繡制[6],奢靡非常。
另一方面,織金絲織物也是清政府投其所好例行頒賜的體現(xiàn)。在中國古代,對織金絲織物的熱衷在元朝時期達到極盛,因游牧民族長期遷徙放牧,逐水草而居,便于攜帶的價值物更有助于在頻繁遷徙中轉(zhuǎn)移財富,故織金織物因其便攜性、高價值性和實用性深受蒙古民族喜愛[7]。在蒙藏交往史上,自蒙古汗國皇子闊端(1206—1251年)與藏傳佛教薩迦派首領(lǐng)薩迦班智達(1182—1251年)于武威白塔寺進行涼州會談后,蒙藏民族間的交往、交流與交融更為密切深入。這基于其相似生活習(xí)性和共同宗教信仰的影響,在物化形態(tài)和文化觀念上表現(xiàn)出高度趨同性,其中就包括對織金織物的珍愛。《薩迦世系史》曾記薩迦班智達應(yīng)闊端之邀前往涼州途中,行至多桑時,一人為其敬獻一塊鑲綴許多金點子的錦緞,此后,薩班將此賜給拉杰比機,并說:“此錦緞由你收藏,它像明凈天空閃爍群星,說明我們將來也會如此?!保?]“鑲綴許多金點子的錦緞”應(yīng)為織金絲織物,薩班對此塊錦緞賦予的吉祥寓意體現(xiàn)了織金絲織物在藏地宗教傳統(tǒng)中的特殊意義,亦屬游牧民族文化觀念中的普遍熱衷,兼具宗教意義與世俗價值。
2.3 顏色特點:以黃、紅色為主
清政府專門為班禪朝覲備賞大量黃、紅色絲織物,在《福隆安奏將綢緞帶至京城備賞班禪折》中記有:“……查昨日由內(nèi)交出黃紅綢緞清單,共有九百二十四匹,將此帶至京城,足夠賞給班禪額爾德尼……”[1]265此舉正順應(yīng)了藏地色彩體系。在藏地,當(dāng)人們對宗教的信仰深入內(nèi)心后,會以一種物化形式表達出來,顏色就是最佳載體,而黃紅二色是僧人和信眾最為尊崇的色彩,也是圣潔不可侵犯的顏色。格魯派僧侶服飾便是由黃僧帽和紅僧衣組成,如藏地寺廟內(nèi)巖繪上著黃、紅二色僧服的高僧形象(圖1),亦如故宮博物院藏乾隆帝佛裝像唐卡中,身穿黃紅二色僧服的“文殊菩薩大皇帝”形象(圖2[9]39)。
藏地的色彩、圖案等都被賦予了宗教觀念浸透下的象征含義,并非任意可改。在《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活計檔》中曾記乾隆皇帝命人設(shè)計、打樣、成造賞賜班禪及三世章嘉氈帽的過程:當(dāng)造辦處官員將黃緞面藍綢里的氈帽紙樣呈遞給三世章嘉征求意見時,其表示望將“藍綢里”改為“紅緞里”[1]103。結(jié)合史料記載,筆者在格魯派寺廟內(nèi),發(fā)現(xiàn)教派初祖宗喀巴大師(1357—1419年)像的冠帽均為黃緞面、紅緞里,顯然此搭配更符宗教傳統(tǒng)(圖3)。相較藍色則是藏地原始宗教苯教所注重的顏色,在藏傳佛教傳入之初,曾與苯教發(fā)生激烈斗爭,后經(jīng)吐蕃王室支持,藏傳佛教戰(zhàn)勝苯教,獲得在藏區(qū)的主導(dǎo)地位。由此或可解釋章嘉國師提出將藍綢換紅緞背后的宗教背景,也體現(xiàn)了清政府對藏地宗教信仰不變性與嚴(yán)肅性的尊重和支持。
2.4 紋樣特點:常見龍蟒紋樣
根據(jù)史料記載,發(fā)現(xiàn)清政府賞賜班禪一行的絲綢匹料中常見蟒紋,袍服袍料上則以龍紋居多,龍蟒紋的賞賜對象均為以班禪額爾德尼、達賴?yán)锖腿勒录魏魣D克圖等為首的高僧和高級隨從。在清代西藏絲綢袍服傳世品中常見應(yīng)用清政府賞賜的龍紋袍料、蟒紋匹料等裁制藏式袍服的案例,包含如正龍、團龍、子孫龍、正蟒、立蟒等造型,多和云紋、海水江崖紋等組合使用,造型多變,精美非凡(圖4)。龍紋在中原地區(qū)是帝王宗親權(quán)力地位的象征,經(jīng)過地理空間的轉(zhuǎn)變,在藏地則與宗教文化相生相存,是宗教儀軌的組成部分?!斗g名義集》卷二云:“龍有四種,一守天宮殿,持令不落,人間屋上作龍像之爾;二興云致雨,益人間者;三地龍,決江開瀆;四伏藏,守轉(zhuǎn)輪王大福人藏也?!保?0]即龍能上天入地,具有法力,亦是吉祥富貴的象征。
龍紋造型在藏地歷經(jīng)不同發(fā)展階段,從早期的形象不定,發(fā)展至明清,已變得明晰祥和,主要供高僧貴族和寺院裝飾使用,深受當(dāng)?shù)孛癖娤矏邸G逭罅抠p賜龍紋蟒紋,一方面是對班禪朝覲的高規(guī)格禮遇,另一方面也是對藏地龍形紋樣喜好的一種回應(yīng)。為避免冒犯皇權(quán),賞賜龍紋蟒紋亦有限度,一般高僧多賜蟒紋,既能體現(xiàn)扶綏優(yōu)待,也能在不沖撞皇權(quán)威嚴(yán)和國家禮制的前提下,滿足藏地高僧貴族對龍形紋樣的喜愛之情,獎賞分寸的拿捏亦是統(tǒng)治者政治智慧的展現(xiàn)。
3 絲綢賞賜中體現(xiàn)的懷柔之策
3.1 絲綢賞賜彰顯高規(guī)格禮遇
歷代統(tǒng)治者通常會將本朝最尊貴的服色和高規(guī)制的服飾賜予信賴的教派領(lǐng)袖。清代最先歸附的西藏教派便是以五世達賴和四世班禪為首的“格魯派”(黃教),格魯派高僧駐京,清政府無不給予高規(guī)格禮遇。因在清代,黃色乃皇室專用之色,故清政府往往以賞賜駐京高僧乘金頂黃轎、駐錫北京黃寺等舉措以示非凡優(yōu)渥。在六世班禪朝覲途中,乾隆皇帝冬賞黃綢里熏貂皮袍,夏賞黃紅色紗羅衣料,就連班禪駐錫之所的床衣墊褥全部由織金緞、黃緞等珍貴絲綢制作。在賞賜的24件高規(guī)制龍袍里,匯集上用龍袍、九龍規(guī)制袍和緙絲黃龍金緞袍,使班禪享有同皇帝一樣的地位,如此高規(guī)格的絲綢赍賞和恩寵優(yōu)待即便是皇室成員也極少得賜,高規(guī)格禮遇可見一斑。
故宮博物院現(xiàn)藏六世班禪著龍袍像唐卡就是如此高規(guī)格禮遇的真實再現(xiàn)。唐卡中清晰可見袍服底擺處龍的五爪、海水江崖紋及象征佛陀教法的如意寶,是一幅極具歷史性的肖像畫(圖5[9]35)。除班禪外,在故宮博物院還藏有三世章嘉著龍袍像唐卡,底擺亦露出標(biāo)榜品級尊榮的龍五爪(圖6[9]37)。龍蟒之分,主要在龍為五爪,蟒為四爪,一爪之差,判然有別,看似不經(jīng)意的顯露,細思乃宮廷畫師的精心布局,盡顯班禪和章嘉國師的崇高地位。畫中袍服僅為乾隆帝賞賜六世班禪和三世章嘉多件龍袍中的一件,賞賜龍袍之舉凸顯了六世班禪朝覲活動所具有的非凡政治意義及皇帝的高度重視,龍袍本身也成為清政府實施撫遠綏疆之策的重要視覺符號和生動物證史料。
3.2 絲綢賞賜中“因俗而治”之策
清政府本著“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11]的方針,采取“因俗而治”的治藏政策,即在大一統(tǒng)前提下,始終尊重藏地的宗教信仰和風(fēng)俗習(xí)慣。這種差異化的民族政策在清政府對班禪等的絲綢賞賜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清政府針對西藏高僧喜愛錦緞的特點,結(jié)合藏地宗教以黃紅為貴色的傳統(tǒng),考量藏地僧眾珍視加金絲織物和龍形紋樣的認知觀念,有所側(cè)重地進行赍賞,種種舉措皆體現(xiàn)清代統(tǒng)治者對藏地文化的熟諳與重視。這種熟諳是建立在宗教信仰下的共情,亦是“因俗而治”的前提條件。清代皇室有諸多藏傳佛教篤信者,乾隆皇帝本人就是虔誠的藏傳佛教信徒,正所謂“致知所以通俗”,這使其更能投其所好地例行頒賞,對更好實施“因俗而治”的民族懷柔之策起到關(guān)鍵作用。
在眾多絲綢豐賞中,袍料賞賜是“因俗而治”治藏政策的典型體現(xiàn)。清宮袍服以圓領(lǐng)、大襟右衽、馬蹄袖為經(jīng)典款式(圖7(a)[12]87),清代藏式袍服則以交領(lǐng)、大襟右衽、平袖口為主要特點(圖7(b)),故清宮袍服和藏式袍服的形制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領(lǐng)型和袖口。在乾隆四十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內(nèi)務(wù)府奉旨交蘇州織造配做備賞班禪龍袍》中有“太監(jiān)鄂魯里交繡黃緞龍袍面十三件,黃地緙絲龍袍面三件,系賞班禪額爾德尼。黃地紗龍袍面三件,俱無領(lǐng)袖”[1]97的記錄。雖此條記載后乾隆帝著人添配領(lǐng)袖成造袍服,但在其他袍面賞賜中“俱無領(lǐng)袖”的特點給領(lǐng)和袖的按俗裁剪留有余地(圖7(c)[12]73)。又因清政府所賜繡做袍料是按清宮袍服形制先行繡成,故在現(xiàn)存清代西藏絲綢袍服傳世品中存在領(lǐng)口未繡紋樣,呈圓形邊沿紋樣空缺的案例(圖7(b)),明確反映出清宮袍服和藏式袍服的形制差異,也是史料記載在傳世實物上的生動見證。以上均體現(xiàn)出清政府對藏地風(fēng)俗文化的尊重,是“因俗而治”治藏政策落在實處的具體體現(xiàn)。
4 結(jié) 語
六世班禪朝覲伴隨的絲綢賞賜,其數(shù)量之大、品種之多、規(guī)制之高,于清代達到極致。通過統(tǒng)計賞賜數(shù)據(jù)得到諸多歷史信息,如絲綢賞賜數(shù)量以錦緞最多,紗綢最少,工藝以加金技法普遍,顏色以黃紅二色為主、紋樣以龍紋蟒紋歸為常見。以上特點,除順應(yīng)盛清時期絲綢生產(chǎn)特色外,更多則是清政府基于藏地宗教信仰與思想觀念中對絲綢的認知所做的決策,亦是乾隆皇帝表達對班禪朝覲的高度重視和高規(guī)格禮遇的重要物質(zhì)體現(xiàn)。從清政府有所側(cè)重的匹料撥賞中,從高規(guī)制龍袍的特別恩賞中,從精美袍料因地制宜的赍賞中,分別可見清政府對藏地文化的熟諳,對六世班禪朝覲的高規(guī)格禮遇及“因俗而治”的治藏政策。正是史料中一條條樸實無華的記載,共同還原了清代中央政府以絲綢為主要物質(zhì)載體,實施懷柔之策并表撫綏之心的歷史事實,正是清代統(tǒng)治者的精準(zhǔn)施策,進一步成功密切了清代中央與西藏的關(guān)系,有效促進了民族間的團結(jié)發(fā)展,絲綢從中起到重要紐帶作用,功不可沒。從絲綢賞賜角度解讀六世班禪朝覲這一歷史事件,亦有助于全面挖掘、整理、宣傳西藏自古以來各民族間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事實,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貢獻一份歷史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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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f the silk reward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Sixth Panchen Lama’s pilgrimage activity
ZHENG Yuting1,2, BIAN Xiangyang1
(1.College of Fashion and Design, Donghua University 200051, China; 2.College of Letters and Science, UC Davis, Davis 95616, America)
Abstract:?The pilgrimage of the Sixth Panchen Lama was an important event in the history of ethnic relations in the Qing Dynasty, and is also a brilliant chapter in the great unity history of the Chinese nation. At that time, it was the prosperous period of Qianlong, and the quantity, quality and regulation of silk rewards reached peak level. They were important material manifestation of the central government’s minority mollification policy of the Qing Dynasty towards the Tibetan people who were not good at producing silk but cherished it. Therefore, the research of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implications of the silk rewards contributes to uncover the historical details of the Sixth Panchen Lama’s pilgrimage, highlighting the unique political significance and important role of silk in the interactive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 Qing government and Tibet.
By using quantitative analysis method, we took the silk rewards during the Panchen Lama’s pilgrimage activity as the research object, conducted systematical statistics of the historical information regarding the silk rewards, and digitized and visualized historical records, drawing two important conclusions from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implications of the silk rewards. First, based on the data organization of the silk piece material and silk robe material, it is found that of the silk rewards, the brocade was the most, with the gauze silk being the least; in terms of craftsmanship, gold weaving was the most common technique; as for the color, yellow and red were the main colors; as for the pattern, dragons and pythons were popular, with each explicit characteristic having implicit cultural connotations and deep political considerations. Second,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ilk rewards, it is found that on the one hand, the large amount of yellow silk pieces and highly regulated nine-dragon robes awarded by the Qing court reflects the Qing court’s high-standard courteous reception for the Panchen’s pilgrimage and its extraordinary political significance. On the other hand, the Qing court paid special attention to rewards in accordance with the reverence for the yellow and red colors in Tibet, the love for dragon-shaped patterns and the different style preferences from the Qing court’s costumes. It also reflects the Qing court’s respect for Tibetan culture and the ethnic policy of “governing Tibet according to customs” and “adapting to customs”. The historical records and objects handed down together reflect the historical fact that the Qing government used silk as the main material carrier, implemented the minority mollification policy and expressed the wish of appeasement. It was the precise implementation of policies by the Qing Dynasty rulers that successfully further strengthene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entral government and Tibet, effectively promoting the unity and development of ethnic groups. Silk plays a crucial role in serving as a political and cultural bond.
The article systematically categorizes, organizes and analyzes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meanings of silk rewards in the Sixth Panchen Lama’s pilgrimage activity. Not only does it interpret the historical event from a new perspective, but it also combines historical records and handed down objects, and deeply explores the historical facts of communication, exchange and integration among various ethnic groups in Tibet since ancient times based on the concrete perspective of silk, so as to provide precedent and inspiration for the interactive communication between ethnic groups in the context of the new era.
Key words:?the Sixth Panchen Lama; pilgrimage; silk reward; minority mollification policy; Tibet; interactive communi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