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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遠的河

        2023-09-26 03:11:36王語軒
        吐魯番 2023年1期
        關鍵詞:鴿子母雞鴨子

        王語軒

        一條通往遠方的小路,從村子里出發(fā),一路曲曲彎彎,虛弱而又執(zhí)拗地在田野之間穿行。路兩邊長滿了青青楊柳,一條嘩嘩流淌的小河橫穿而過,河上有一座嘎吱作響的小木橋。

        一位彎腰駝背的老奶奶,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兩個人手里各拿一根拇指粗的長木棍,分別站在橋的兩頭,驅趕著水里的鴨子和鵝,白花花的鴨子如天邊的流云,在青綠色的水上緩緩飄動。

        一老一少的腳下,奔跑著一個毛茸茸的,像小雪球一樣的小白狗,它圓圓的腦袋晃來晃去,脖子上的鈴鐺發(fā)出清脆的叮玲聲,它跑前跑后,時不時的仰起小腦袋凝望著她們。河水宛如一面長長的,彎彎的,亮晶晶的鏡子,倒映著藍天和晚霞。雪白的鴨子們嘰里呱啦,連飛帶跳的劃過水面,平靜的水面剎那間波光粼粼,暈染了一河夢幻般的夕陽。

        這是我所有童年里最美的記憶。

        因為我家靠河而住,岸邊水草肥美,特別適合養(yǎng)殖,母親和奶奶便每年都要購買很多鴨子鵝們放養(yǎng),一來吃肉方便,二來可以把吃不完的鴨蛋鵝蛋賣了增加收入,于是,每到放學,我的任務就是和奶奶一起趕鴨子鵝回家。

        猶記得多少黃昏,我和奶奶手持木棍,去河邊收攏鴨子和鵝。這些頑皮的小家伙們貪戀河水里的清涼和美食,在外面都玩瘋了,整整一天的時光 也沒能讓它們盡興,眼看天黑了還不想回家。

        其實,我也不想回,一邊磨磨唧唧地假意追趕它們,一邊在河水里追逐跳躍。

        被太陽曬了一天的河水真暖啊,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發(fā)出誘人的光。清澈見底的河川里鋪滿了五彩斑斕的小石子,沙地柔柔軟軟,踩在上面太舒服了,細浪濕津津地舔著我的光腳丫,癢癢的,柔軟到了心里。

        我甚至希望它們一直呆著,這樣,我也就能有更多的時間和河水接觸。

        鴨鵝們似乎能懂我的心事,慢悠悠地和我們玩起了“捉迷藏?!?/p>

        我們在這邊趕,它們就嘎嘎嘎地叫著,撲棱棱飛到了河的那邊,我們又去河那邊趕,沒等我們過去,它們又撲棱棱飛到了這邊,如此反復好多遍,小木橋上便來來回回的奔跑著一老一少,上演著一場人與鴨子的大戰(zhàn)。

        小狗子也不閑著,事實上,它是來幫倒忙的。

        它扭著圓嘟嘟的小屁股,樂此不疲地來回奔跑在最前面,不斷地搖晃著毛呼呼的小腦袋,甚至用短短的前爪摁住落在后面的鴨鵝。鴨子鵝們發(fā)出驚恐的鳴叫,連飛帶跳的亂作一團。但它并不是去真的嘶咬它們,而是摁住了再放開,還沒等人家跑遠又去摁住,反反復復,一副逗人家玩的頑皮樣。

        此情此景,完全可以用雞飛狗跳,不,準確說應該是鴨飛狗跳這個詞來形容了,它們嚇得四散奔逃,騰起的灰塵飄揚在落日余暉里,像云霧一樣繚繞在我們的周圍。

        跑歸跑,飛歸飛,經過一番掙扎,鴨子鵝們終于還是扭不過人的執(zhí)著,就像我也扭不過奶奶的旨意,乖乖的地排著長隊,一路上唱著嘹亮的歌,浩浩蕩蕩的回到了小院。

        被霞光映紅的院墻上,爬滿了姹紫嫣紅的薔薇花,這些花骨朵兒高高低低,擁擁擠擠,一簇簇,一叢叢,點綴于綠波之間,在夕陽下羞澀地裂嘴憨笑,仿佛也在歡迎我們的歸來。

        此時的小院仍被包裹在盛夏夕陽的余燼里,蒸騰著溽熱的暑氣。

        回家的鴨鵝們便嘰里呱啦,伸長脖頸用勁地鳴叫著,宣告它們的凱旋歸來。在院子里來回踱著步,偏著頭張望著,等待一天里最美味的晚餐開宴。此時,整個村子里都能聽見這高昂的鳴叫,和著誰家的馬牛羊叫,還有斷斷續(xù)續(xù)的狗叫聲,夾雜著孩子哭大人罵的聲音,鬧哄哄的吵嚷成一片。

        好在土生土長的我,早就聽習慣了這樣的鄉(xiāng)村奏鳴曲,倒是長大后,被水泥高樓包圍,再也無緣聽到這么美的曲子了。

        這時的奶奶便一手拿著竹簸箕,一手推開倉庫門,不緊不慢地從麻袋里舀出一大簸箕糧食來,嘴里發(fā)出咕咕咕的指令,隨即大手一揚,刷的一下,院子的水泥地上,玉米粒,大麥小麥粒,還有谷子糜子,油葵便滾落一地。鴨鵝們,公雞母雞們,便立馬停止了叫聲,爭先恐后的飛奔而來,齊齊的低下頭,歡快地啄食起來。

        猛然間,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只有它們嘴巴啄在地面上發(fā)出的沙沙聲,此起彼落。

        這些鴿子,它們可是我父親的心肝寶貝,是他花高價從信鴿市場買來的,它們可以飛行幾千公里而不迷路,且能安全返回。雖然只有十來只,可個個通體雪白,紅嘴紅爪,玲瓏小巧。

        它們的小腿上都戴著指環(huán),上面被編上了號。父親還給它們佩戴著鴿哨,每當它們在藍天上翱翔時,鴿哨聲聲,清脆悅耳,似天籟之音從云端緩緩傳來,余音繚繞,煞是醉人。

        不過,給鴿子佩戴鴿哨可是個技術活,不是誰都會做的。先要數清楚鴿子的尾羽有幾根,然后在正中那根距臀尖約一厘米半處,用針引線,平穿而過,然后打結系牢。線宜用優(yōu)質棉紗,或鮮艷的五色絲線。用絲線時必須多打結扣,以免滑脫。縫哨尾時,哨口還要朝前,將哨鼻插入尾翎正中縫隙中。這時哨鼻上的小孔恰好在尾翎之下露出,用長約五厘米的鉛絲穿過小孔,彎成圓圈,兩端交搭,以防張開。這樣就把鴿哨固定好,不能向左右、上下、前后任何一方移動,而牢牢地固定在鴿尾,鴿子飛起來也就平穩(wěn)了。

        父親在這個時候,注意力非常集中,一句話也不說,只看見他手指靈活,有條不紊的做著手里的活,專注的只能夠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而我也安靜的蹲在一旁,認真的看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大氣也不敢出,生怕一個不小心,驚動了鴿子。看見鴿哨終于安好了,我才跟著長長的呼開氣,心里對父親的敬佩之情又增添幾分。

        父親非常喜歡這些小可愛們,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呵護著。每天都把鴿子屋打掃的干干凈凈,并定期殺菌消毒。它們的飲水都用專用的飲水器吊在墻上,每天更換干凈新鮮的,這樣就不怕雞鴨們爭搶被污染,鴿子落在架子上,就可以自由飲用。

        鴿子看起來都長的差不多,觀察久了,你會發(fā)現(xiàn)它們都不一樣。父親就根據它們的長相和習性,給它們取了不同的名字。比如這只個頭小點偏瘦點的,就叫它小白點;那只強壯又能吃的叫大個子;還有那只最愛站在屋檐上,一邊轉圈圈,一邊“咕嚕咕?!背璧慕行“凫`;還有一只腿上長了毛,像穿著燈籠褲的,就叫人家小燈籠。更可笑的是哪只膽子大不怕人的,常常站在父親肩膀上悠閑地啄羽毛的鴿子,父親就叫它調皮蛋。

        至于具體到底有多少名字,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每個鴿子都有它的專屬名字。在我眼里,每一只鴿子都長一個樣,我不想那么麻煩,記來記去頭都疼,干脆就把每一個鴿子都統(tǒng)稱為小白鴿。

        父親是個教師,平時都很忙碌,但他差不多把業(yè)余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鴿子們的身上。他曾用鋼筋給它們焊了一個大大的鴿子屋,里面墻上一層層掛滿了親手用木頭做的鴿子窩,每個窩里都墊著柔軟的稻草,每隔一米就留有通風出口,供鴿子們自由來去,呼吸新鮮空氣。這鴿子屋寬敞通亮,風吹不著,雨淋不上,安逸舒服的狠。

        (2)提高鉆研業(yè)務的能力。圍繞財產行為稅重點工作和最新改革立法內容,通過抓好綜合、專業(yè)相結合的業(yè)務培訓,及時更新干部業(yè)務知識,拓寬干部知識面。通過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方式,不斷提升干部發(fā)現(xiàn)問題、研究問題、解決問題的專業(yè)能力。

        我問過父親,也就十幾個鴿子,為什么弄這么大屋子,這不是浪費嗎。父親說,等鴿子們以后生了孩子,就能住的更舒服一些。

        事實上真的就是這樣,在后來的幾年中,鴿子繁衍后代的速度真快,它們越來越多,像都趕著來我家集合似的。父親又先后做了好幾個鴿子屋。幸好鄉(xiāng)下的院子夠大,任由它們安家落戶。

        每當鴿子們飛上藍天,好似千萬朵白云在飛翔,翩若驚鴻,那鴿哨聲響徹云霄,穿透了半個天空。

        而它們落下來時,白花花一片,宛如萬朵白蓮綻放于凡塵,圣潔,高雅,如夢如幻。

        多年以后,它們的樣子,依稀還在我的夢里常常出現(xiàn):一個又大又圓的月亮懸掛在山頭,一群鴿子飛過,甩下一陣閱耳的鴿哨聲,隨即暮色四合,只有一閃一閃的燈火,夾雜著幾聲狗叫,小村莊就蕩漾在一片蛙聲里。

        只是后來親戚朋友都來討要,送這家?guī)字荒羌規(guī)字?,加上有一年不知道染上了什么病,死的死,逃的逃,等我長大后慢慢的就變少了。

        父親從小就愛搗鼓這些鴿子啊鳥啊,因為養(yǎng)鴿子,可沒少挨奶奶和媽媽的訓,她們常說他不務正業(yè),瞎折騰。但在我眼里,父親一直都是一個愛生活,有情趣的好男人。不過,我慢慢發(fā)現(xiàn),她們也只是輕風細雨般地嘮叨嘮叨,從沒見實質性的干預。

        父親并沒有因為兩個女人的嘮叨而停手,依舊我行我素,該養(yǎng)鴿子還是養(yǎng)鴿子,這么些年,從來就沒有間斷過。就是現(xiàn)在,如果你走進這個村莊里,看屋檐上泊著一溜兒雪白鴿子的人家,那一定就是我家了。

        相比之下,鴨子可沒有鴿子這么儒雅,它們橫沖直闖,一點都不挑食,扁扁的嘴巴像個小鏟子,不停地把前面的糧食鏟進自己的嘴巴,用狼吞虎咽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它們還不愛干凈,邊吃邊拉,也不管別人的感受。

        奶奶說鴨子鵝沒有嗉子,是直腸子,所以能吃能拉。可同樣的沒嗉子,人家鵝們的吃相就好看多了??慈思疫~著優(yōu)雅的步子,慢悠悠地走著,吃著,修長的脖頸一起一落,舉止文雅,落落大方,體態(tài)輕盈端莊,優(yōu)雅的像個紳士。

        也許鴨子們并不認為自己有什么不好吧,依舊放開嘴巴買力的吃著,一點也沒有難為情的樣子。為了生存,誰還管優(yōu)雅不優(yōu)雅的。

        奶奶手捧簸箕站在它們中間,臉上掛著慈祥的微笑,一遍又一遍數著面前的雞鴨鵝,仿佛像數珍珠一樣數著她的寶貝們。

        幾只膽大的蘆花雞,直接跳在了奶奶手上的簸箕里爭吃,奶奶也不發(fā)火,任由它們開吃這“小灶”。誰讓人家最能生蛋,是雞們的“頂梁柱”呢?

        你別說,奶奶養(yǎng)的這幾十只雞,就數這幾個蘆花雞,特別能生蛋,每天一大早就上飛下跳,東瞅瞅西望望,尋找偏僻安靜的地方下蛋。它們找到一個自認為合適的窩,便一動不動地爬在窩里,通紅的雞冠像一團火焰,映得全身雪白雪白的。下完了蛋,它們就飛下雞窩,咯咯咯地叫個不停,好像在炫耀它的功勞。

        每天放學后,我放下書包就搶著往雞窩跑,生怕自己跑得慢,雞蛋被別人收走了。

        這些雞可真會找地方下蛋,明明給它們墊好了窩,它們偏不去,專撿那些很高的草垛上,人進不去的炕洞里,偏僻的糧倉里。害得我和哥哥為了收雞蛋,爬上爬下,吃盡了苦頭。有時候鉆進炕洞爬不出來,弄得灰頭土臉的。

        其實,它們這樣小心翼翼也不全是壞事,貓啊狗啊的也打擾不著。

        春天,一只最大的蘆花雞找不到了,找了好多天也沒影兒,奶奶說一定是被狐貍叼走了。直到有一天,它卻領著一群毛茸茸的小雞仔,從草垛里大搖大擺地出來了,真正的震驚了到了我們,尤其是奶奶,驚愕得嘴巴都閉不上了。

        小雞們嘰嘰喳喳,緊緊簇擁在老母雞身邊,老母雞雙翅耷拉著,盡力地把它們護擁在自己的懷里,我剛想上前摸摸小雞,老母雞撲上來就要叨我,嚇得我趕緊躲在奶奶身后。

        突然出現(xiàn)的小雞們可把奶奶樂壞了,她急忙給它們喂上黃燦燦的小米粒,久久地望著它們吃食,一臉的滿足感。

        要知道孵小雞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這母雞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來一窩雞仔,奶奶能不高興嗎?這省了多少麻煩事啊。

        天越來越熱了,有的母雞就停止了生蛋,爬在窩里不下來,不吃也不喝,時不時的發(fā)出喚雞仔的那種咕咕聲。有經驗的奶奶知道,母雞要抱窩孵蛋了。她從眾多的雞蛋中挑選出個頭中等,大小差不多一樣的雞蛋來,晚上在燈下一個一個的照著看。把那些嚴格挑選出來的雞蛋輕輕的放進老母雞的懷里。一般不超過二十個,太多了老母雞孵不嚴實,影響孵化的質量。老母雞會很配合的站立起來,等把雞蛋放好了,母雞便兩腿分開而臥,把雞蛋全部掩蓋在自己的羽毛中,一動不動。每隔一兩個小時,它就會站立起來,用自己的嘴巴慢慢的翻蛋,等把雞蛋全部翻了個,它又一動不動地靜靜臥下來,半瞇著眼打盹兒。

        孵蛋需要二十一天才能出殼,這中途每隔三四天,母雞也會下地,進食,拉屎,活動幾分鐘,然后又靜靜地爬在窩里,一動不動。

        終于功成名就,小雞要出殼了。奶奶便把雞窩端在了自己的炕頭上,白天晚上的守著它們。這個時候哪能少了我呢,我便像個跟屁蟲一樣的跟著奶奶,寸步不離,十萬個為什么問的奶奶腦袋瓜生疼,可她還是微笑著回答,從不向我發(fā)火,最后,我自己都覺得無趣,才閉上了嘴巴。我想,奶奶一定是菩薩轉世吧。

        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我靜靜的爬在雞窩旁細聽,能清晰地聽到小雞的嘰嘰嘰叫聲,還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敲擊聲,咚咚咚,清脆而有力,這聲音讓我想起了童話里的巫婆,會不會從雞蛋里變出個妖來呢?

        奶奶伸手進去,從雞窩里拿出一些破了殼還沒出來的雞蛋來,慢慢的,沿著邊緣剝開一個小洞,輕輕地拉出它們的頭來,又放回母雞的懷中。也有的還沒等我們知道,就自己破殼而出,一蹦一跳的跑出母雞的懷抱,用小小的,黑亮的眼睛,打量著這個新奇的世界。

        用不了半天,一窩小雞仔便全部出窩了,黃的,花的,黑的,毛茸茸的,嘰嘰嘰圍著老母雞轉悠。

        只半日,老母雞便不愿呆在窩里了,它咯咯咯地喚著小雞們,領著它們出門了。

        母雞帶著它們,不停地用爪子刨土,在土里找蟲子吃,每次找到蟲子,母雞總是叨在嘴里,發(fā)出咕咕咕的叫聲,小雞們便圍了上來搶奪,運氣好的那個搶上了也不一定能吃到,后面還有一群在爭奪,稍不留神,到嘴的美味便進了別人的肚子。

        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界上,任何生命都來的不易,活著也不易。

        門口的大榆樹上,成群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一會飛過來又飛回去,從這個枝頭跳向另一個枝頭,苦于沒有機會去偷吃這人間美味。好不容易等到雞鴨鵝們吃飽喝足,各自歸窩了,奶奶也回了屋,麻雀們才急沖沖地飛身下來,撿著雞鴨鵝們吃剩下的殘食剩米,一邊吃一邊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不停地跳來跳去,打量著周圍的動向,防備有人過來偷襲。

        每當這個時候,我哥哥便來了興致,他用一根拴著長繩子的木棍支起篩子的一邊,在里面灑上谷子,玉米粒等,然后拉起繩子的這頭,悄悄地和我躲在門后,靜等麻雀飛來覓食。我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前面。用不了多久,那些麻雀便三三倆倆的落下來,先在篩子外面探頭探腦的蹦來跳去,用極快的速度吃一粒糧食,然后迅速退后,看沒什么危險又往前走一步,開始還警惕的四下望著,不知不覺就忘了危險,大膽的搶吃扣在篩子下的糧食,嘰嘰喳喳的發(fā)出歡快的叫聲。哥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的一拉手里的繩子,篩子倒了,被困在里面的麻雀們便拚命的試圖飛出來,于是,我們就撲上去按住篩子,在它的邊緣挖個小坑,小手從坑里伸進去,一個個捉出那些麻雀,拿根細繩,拴在它的腿上,像放風箏一樣,讓麻雀飛起來又落下。院子里,便充滿了我們咯咯咯地笑聲。

        炊煙四起,廚房里傳來奶奶叮叮當當做飯的聲音,滿院子飄著飯菜的香味兒,我們跟著麻雀又跑又蹦,玩著玩著繩子斷了,麻雀也就飛走了,天也跟著黑了下來。

        每到這個時候,我便為這些可憐的麻雀們悲哀,它們?yōu)榱颂铒柖亲?,從早到晚的飛來飛去覓食,饑一頓飽一頓的,而且隨時都有可能散失生命,也可能餓死病死,被貓狗吃,被彈弓打死,完全沒有雞鴨鵝們這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待遇。同樣穿一身毛外套,可它們餓了有食吃,渴了有水喝,風刮不著雨淋不著,這也許就和人一樣,有各自的命運吧,不過雞鴨們也有不如麻雀的地方,長大了,說不定哪天,就會成為人們的桌上美餐,而且也沒有麻雀自由,想飛哪就能飛哪。

        仔細想想,不管是人,麻雀還是雞鴨,所有的萬物總也逃不過宿命的安排,總有一天會生老病死,塵歸塵,土歸土。

        奶奶是個善良的人,喜歡養(yǎng)雞啊貓啊狗啊的小動物,而我卻偏愛小狗。

        記憶中的我家養(yǎng)過好多條狗,黑的,白的,黃色的都有。鄉(xiāng)下的日子自由自在,谷物豐腴,各家的門基本都敞開著,鄰里鄰居的相互串門,和睦相處,他家有了好吃的,肯定會端一碗過來讓你嘗嘗,你家的瓜先熟了,必會送一顆給他家嘗嘗鮮。你來我往的,誰也不防備著誰。

        但鄉(xiāng)下的院子,幾乎家家都會養(yǎng)著狗,厲害點的就會拴著養(yǎng),不厲害的便散著養(yǎng),仿佛養(yǎng)狗就像吃喝拉撒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如果沒有了狗,本來就單調的日子,就少了狗吠雞鳴,缺失了鄉(xiāng)村生活的情趣,也就少了人間的煙火氣息。

        到了夜晚,白白胖胖的月亮從天際升起,稻田里蛙鳴四起,偶爾傳幾聲哞哞的牛叫聲。大人們閑坐樹下乘涼,聊著閑話,小孩子們捉迷藏,玩沙包。涼涼的夜風吹來,星光從樹葉落下,停留在人們的身上。

        狗兒們跟著主人,或臥或站,或打鬧,直到大家都散去,夜晚才歸于平靜。

        狗通人性,又忠誠,養(yǎng)著養(yǎng)著,就成了親人,成了家庭里的一員。盡管狗不能像牛馬那樣幫助人們犁地,拉車,干活。

        但能讓我懷念,讓我一直忘不了的還是那只叫小白的狗。

        那是一個黃昏,當時正是夏天,傍晚像是亮澄澄的河水,晚霞肆意流淌著。

        我和奶奶又去河邊趕鴨子,我們沿著被雜草覆蓋的小路走,兩邊低矮茂密的灌木叢間,有許多鳥雀在樹枝上蹦來蹦去,突然在里面?zhèn)鞒鰡鑶柩恃市」返慕新?,我順著聲音尋過去,扒拉開灌木叢,一只臟兮兮的小白狗臥在里面。看見我們來了,它居然不叫了,兩只黑亮的眼睛盯著我們看,滿眼都是可憐哀求的眼神。它用力的試探著想站起來,但受傷的腿無力的耷拉著,全身都在不自主的顫抖。

        奶奶蹲下身子,查看了一番,搖了搖頭,嘆息道,腿斷了,主人都不要了,咱們走吧。我們正要轉身時,小狗又嗚嗚嗚地叫了起來,那聲音凄凄慘慘的,讓人聽了好生難受。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從地上抱起它,把它緊緊抱在了懷里。奶奶看看我,見我眼神堅定,只好默許了。

        回到家,我們給它洗澡,上藥,喂食,精心的照顧。不到半月,它居然痊愈了。

        這是一條純種的小白狗,全身素白,沒有一根雜毛,只有兩個眼珠黑而發(fā)亮,長長的睫毛 一閃一閃的,非常漂亮。

        我給它取名叫小白,它每日里都跟著我,不管我走到哪,它都想方設法跟著來。

        無論它在干什么,只要我叫聲小白,它立馬就飛奔而來,坐臥在地上,兩個圓圓的眼睛望著我,憨態(tài)可掬。有時候我逗它,假裝沉著臉對它說,出去,它委屈巴巴地望著我,但還是乖乖的臥在了門外,小腦袋隨著我的走動而擺動著,好像在探尋我為什么忽然又生氣了,那感覺,特像一個天真的小孩子。不但我喜歡它,全家人都寵著它,有什么好吃的,都會留給它。哥哥很調皮,總喜歡逗它,拿一抉饅頭,拋在空中,它嗖的一下跳起來就吃到了嘴里,無論哥哥拋高拋低,拋遠拋近,它都能一躍而起,準確無誤的接住。那動作靈敏的像一個訓練有素的運動員。

        它也非常聰慧,沒有我們的允許從不進屋,也不上沙發(fā),不上床,沒事就臥在門口站崗放哨,一有動靜就立刻發(fā)聲,提醒主人。

        我寫作業(yè)時,就喜歡讓它進來陪著我。它在一邊臥著,或抱著一雙拖鞋玩,像啃骨頭一樣不停地把玩,我家的每一雙拖鞋都遍布著它的牙齒印。

        每天早晨起床,它都會把鞋叼來放在我的腳下,然后抬頭望著我,等著我的夸獎,我用手揉揉它的頭,它就露出開心的微笑,真的不是夸張,是真的會笑的那種表情,至少,我是這么認為。

        我去田里割草,它便與蟾蜍,青蛙嬉鬧,追逐花叢里翩躚的蝴蝶。

        只有我去學校上課,它才乖乖的臥在大門口等著我放學。

        每天陪我去趕鴨子,更是它的必修課,從不間斷。

        當然,這小家伙也有闖禍的時候。有一年春天,媽媽從集市上買回來一群小鴨子,毛茸茸的,非常可愛。奶奶把它們放在院子里,讓它們曬曬太陽。也許小白看見它們可愛吧,居然把小鴨子含在嘴里玩。玩一會吐出來,又去玩另一個。等奶奶看見時,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小鴨子,個個奄奄一息,快要不行了。奶奶驚慌失措地大聲呼叫著,我們都從屋里出來,才發(fā)現(xiàn)了這驚人的一幕。奶奶和媽媽把受傷的鴨子們捧在手心里,用柔軟的毛巾一個個擦拭著,好在小白只是貪玩,并沒有下死力咬,小鴨子們便慢慢的緩過來了。

        奶奶抓起一根棍子,假裝要去打小白。小白一下就跑在了我的腳下,用祈求的眼神,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嘴里還嗚嗚嗚地叫著,好像是求我保護它。

        我彎腰抱起它,向奶奶做個鬼臉,笑著跑遠了。奶奶無奈的嘆了口氣,又去搗鼓她的小鴨子們去了。從那次后,小白再也不去玩小鴨子了,只要一看著它們,就遠遠的避開了,我覺得,狗有時候比人都聰明,犯過的錯就不會去再犯。

        其實,狗的認知很純粹,簡單。誰對它好,它就對誰好。它在我家呆了六七年,像親人一樣的陪伴我,它也是陪我長大的唯一一條狗了。

        在我上中學時,有一天它從外面搖搖晃晃的走回來回來,突然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著,沒一會就咽氣了。我抱著小白,哭的好傷心,第一次感覺像失去親人般的痛楚。

        奶奶說,它是吃了老鼠藥中毒的。

        我不相信它就這么走了,總覺得它還活著,有時候感覺它就跟在我身后,正在幫我趕鴨子,正在幫我叼拖鞋。

        那一天,我抱著小白,哭了一陣,又一陣。

        風吹來了,雨也下起來了,可滿世界也沒有了你的聲音,再也找不到你的影子了。

        我抹去眼淚,把它輕輕的裝在了一個紙箱里,給它蓋上了一塊我最喜歡的白紗巾。只有這純粹的白,才能表達我對它的思念。

        也是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我和哥哥把它葬在了它最愛去的河邊。也許,它還要和我一起趕鴨子,也許,它最喜歡看的也是這夕陽。

        小白被埋葬了,連同我的思念,還有那么多的回憶。

        從那以后,村子有狗叫,我都以為是它來了,都要跑出去看一看,我像丟了魂似的失魂落魄。小白用過的飯碗,睡過的小窩,我都不忍拆除,一直保持著小白在的狀態(tài)。

        我常常去我們一起走過的地方,希望它突然會從某個地方跑出來,親吻我的鞋子,和我一起奔跑,想象它會突然在一個路口,與我重逢。

        一天,兩天,一周過去,再也沒有了它的身影,我才知道,它真的就是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后來,我家也陸陸續(xù)續(xù)養(yǎng)了不少狗,可再也沒有一條像小白一樣能入我心的狗了。

        那條小河,依然那么清澈,嘩啦啦地,不遺余力向前流著,而我的小白狗,卻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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