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微娜
屈指一算,我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躺了三年。還好,今天我終于出院了。清早,我哼著小調(diào)收拾好物品,和病友道別。忽然,在走廊里,我看見一雙憂郁的眼睛,那是隔壁病房的高中生女孩。
我告訴女孩我要出院了,女孩睜大了憂郁的眼睛,呆呆地看著我。我正想安慰她幾句,小姚護士脆生生的話語追了上來,“須晴日,護士臺有你的鮮花。我給你帶來了。”語調(diào)中透著和以往不同的俏皮,臉上也有了少見的柔和。
不可能,住院以來還沒有人給我送過鮮花。這個讓我最打怵、最討厭、總把我的名字“許晴日”念成“須晴日”的小護士,煞有介事地編排出什么鮮花,莫非是要嘲弄我?
“找錯人了,我不認識她。”我看都沒看她一眼。
“錯不了,可鮮花認得你?!彼呎f邊把花遞給我。
“誰送來的?”
“我從病房出來就看見擺在護士臺上?!彼龜孔⌒θ荨?/p>
我怔住了,定定地看著她,想從她的眼睛里找出答案。
“別這樣看人好不好?須晴日,你看我叫順嘴了,總是改不過口來,別生氣,我覺得這樣叫你挺好,朗朗上口?!?/p>
我擺出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她咯咯笑起來,然后板起臉:“囑咐你一句哈,回家后一定要按時吃藥,好好休養(yǎng)……加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彼龑ξ疑斐隽耸?。
我的心突然漫過一絲暖意和幾分慚愧。
五彩繽紛的鮮花讓我眼前一亮,以向日葵為主,配有馬蹄蓮、非洲菊、劍蘭,還有一些叫不上名的小花,蓬蓬勃勃的一大束,中間的名片上書:“許晴日:祝早日康復(fù)?!睕]有落款。
是誰送的?我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著,也沒搜索出送花的人是誰。
走到醫(yī)院的花壇前,我在木椅上坐下。嗅著鮮花發(fā)出的陣陣幽香,我要好好理理紛雜的思緒,想一想那個匿名送鮮花的人。
一絲溫柔的微笑在我眼前晃了晃,肖蘭秀氣的面孔浮了出來。
想到肖蘭,我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痛。那時候,我們愛得多深??!每天下班,我們相約在單位不遠處的槐樹下等候,那是我最期盼的時刻。我們手拉著手踏上嘎吱作響的濱海木棧道。這條風(fēng)景秀麗似帶子一樣的小路被稱為愛情路,一面傍山,一面依海。我們像一葉幸福的小舟,陶醉在歡樂的海洋里。西邊的彩霞把我們的臉映得通紅通紅。
可誰能想到,一個毫無征兆的傍晚,一輛小轎車瘋了似的向我們沖來。我一把推開嚇傻了的肖蘭,自己倒下了……
我的脾摘了,肝臟碎了,左腿沒了,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三年,命保住了,人卻廢了。我笑著祝福肖蘭已為他人妻,心里卻痛得無法呼吸,只想早日自我解脫。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加油!”小姚護士的話驀地在腦子里跳出來,在我面前放大。
我焦慮時,拒絕治療,拔過針頭,扔過藥片。小姚護士沒有對我退避三舍,而是厲聲制止。對稍有不遵醫(yī)囑的事,毫不通融。一次,我的哥們來看我,我們在酒館小酌聊天。就這點小事,她至于大作特作文章嗎?連醫(yī)生都來警告我。我惱怒地和她大吵了一架。
想不到,小姚護士臨別時的那幾句話卻深深打動了我?,F(xiàn)在想起來,她對我的種種“苛責(zé)”都是為我好,我為自己的偏執(zhí)狹隘深感內(nèi)疚。我忽然明白了她叫我“須晴日”的含義——等待晴天的時候。是啊,每個人總會迎來自己的晴天。
正胡思亂想著,一陣哭聲傳來,是那個高中生女孩。只見她站在離我不遠的墻邊,肩頭顫抖著,一副無助的樣子。
作為同病相憐的病友,我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我拍了拍她的肩頭,不斷說著安慰的話。女孩停止了哭泣,眼神落到我手里的鮮花上。
“這花好看吧?”我問。女孩點點頭。“那送給你吧。”女孩扭捏起來,嘴里嘟噥著:“人家小姚護士送你的鮮花,我怎么能……”她的眼眸被鮮花點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