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人的貓

“我發(fā)誓，絕不以沉默來與自私自利、有權(quán)有勢之輩同流合污；我發(fā)誓，要把一生都獻給美的事業(yè)。”

——安德烈·莫洛亞《雪萊傳》

1811年3月25日，因為散布宣傳唯物主義的小冊子《無神論的必然》，雪萊被牛津大學開除學籍，緊接著又被篤信基督教的父親逐出家門。這一年，雪萊剛剛滿18歲。

雪萊可能是中國人最熟悉的浪漫主義詩人?！岸靵砹?，春天還會遠嗎”這一膾炙人口的名句就出自他的筆下。而在生前，雪萊同樣因為反對婚姻、蔑視上帝等反時代的觀點備受爭議，恩格斯說他是“天才的預言家”，英國評論界則稱其為“惡魔詩人”。

那么，他的爭議都因何而來？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第一，他是出身宗教學校的無神論者。

雪萊是貴族后代，12歲就進入了英國最好的宗教學校伊頓公學。但入讀公學的經(jīng)歷，最終卻將他塑造成了一個唯物主義者。

雪萊的表哥麥迪文說，雪萊有著“嬌弱的身軀、天使般的容貌”，高年級的學長們認為他性情懦弱，經(jīng)常強迫雪萊“服侍”他們。雪萊奮起反抗，結(jié)果只換來一次又一次的毒打。公學校長基特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但他也看不慣雪萊女性化的打扮，因此對高年級霸凌雪萊一事不聞不問。

現(xiàn)實的壓迫將雪萊逼進了書本的世界。每次遭遇欺凌后，雪萊都會撿起被同學們?nèi)拥侥嗟乩锏脑娂c哲學書，一個人跑到河邊閱讀。他尤愛伏爾泰與狄德羅的著作，這些啟蒙思想家的思想鼓舞著他去挑戰(zhàn)宗教與上帝的權(quán)威，再加上伊頓公學中的痛苦經(jīng)歷，雪萊成為了一個唯物主義者，他要反抗包括上帝在內(nèi)的一切權(quán)威。

對宗教的反思最終給雪萊招來了災禍。進入牛津大學一年后，他將自己寫的小冊子《無神論的必然》分發(fā)給同學，驚世駭俗的標題很快引起牛津大學的注意。為了避免教會的攻訐，牛津開除了雪萊。父親也剝奪了雪萊對其爵位的繼承權(quán)，將之逐出家門。

第二，他是自墮婚姻墳墓的愛情囚徒。

雪萊曾對自己的初戀哈麗艾特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虔誠的哈麗艾特無法容忍雪萊對婚姻神圣性的質(zhì)疑，逐漸疏遠了他。

雪萊或許沒有想到，這句曾經(jīng)的戲言不僅葬送了自己的初戀，還預言了自己生命中兩段悲劇的愛情。

在因為爵位繼承問題被父親趕出家門后，雪萊靠著其他親戚的接濟四處流浪。在威爾士的一家小旅館停留的半年中，他認識了酒館老板的女兒、與初戀同名的另一位哈麗艾特。在得知她時常遭遇父親的家暴后，雪萊便決定帶她私奔。

這對少夫少妻在熱戀期過后，關(guān)系很快出現(xiàn)了裂痕。雪萊在哈麗艾特身上投注的或許只是同情，只是對初戀的想象，哈麗艾特卻真的愛上了他。兩人的關(guān)系生來就是不平等的，雪萊是貴族，而哈麗艾特只是個普通的鄉(xiāng)下女孩，她不能像雪萊理想中的情人那樣，與他討論詩歌哲學。

雪萊認為妻子的靈魂空洞又無趣，在哈麗艾特懷孕后竟拋下她離家出走，哈麗艾特則在遭遇愛人背叛的絕望中投湖自盡。

而雪萊此時早已另結(jié)新歡。哈麗艾特死后半個月，他就在教堂中與瑪麗·戈德溫結(jié)婚?，旣愂钦軐W家的女兒，雪萊相信她才是那個結(jié)合了美麗與理性的女神，值得自己終生托付的人。果然，瑪麗·雪萊在雪萊死后整理并出版了丈夫的詩集，她自己也是聲名在外的女作家，寫作了世界上的第一部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

但這段婚姻也難稱幸福。雪萊很快發(fā)現(xiàn)，岳父戈德溫只是貪圖家族遺產(chǎn)才答應女兒與他結(jié)婚；瑪麗則鐘情于倫敦多姿多彩的社交活動與舞會，與個性孤僻的自己很不投緣，兩人經(jīng)常因為雪萊在客人面前無拘無束的失禮行為吵架。不過這一次，雪萊沒有等到愛情被埋葬的那一天，他在乘船出海時遭遇風暴，自己先一步踏進了墳墓。

瑪麗·雪萊的義妹范妮，因為暗戀雪萊最終服藥自盡。此外，雪萊還與瑪麗的另一個妹妹克萊爾有曖昧關(guān)系。

第三，他是向既定秩序宣戰(zhàn)的堂吉訶德。

雪萊的一生，就像是對他兒時反抗霸凌的行徑的復寫。他認為自己之所以遭遇欺凌、排擠，是因為自己對既定的規(guī)范進行了思考、反思，而這個世界卻“不容異說”，他發(fā)誓要用一生同社會既有的觀念與俗規(guī)戰(zhàn)斗。

因為與父親的觀念不合，雪萊對家族關(guān)系中的父權(quán)進行批判，在詩歌《倩契》中，他講述了一位名叫貝亞特麗切·倩契的少女謀殺虐待自己的父親的故事，轟動一時。有評論家說：“這是當代最惡劣的作品，似是出自魔鬼之手?！?/p>

而對世俗觀念中的幸福生活，雪萊同樣不屑一顧。在祖父死后，他光憑繼承的遺產(chǎn)就可以在倫敦過人上人的生活，他卻要舉家搬遷到偏僻的瑪尼府。雪萊每月進城取一次錢，回家后就把白花花的銀子全部倒在地上，用鏟煤的鐵鍬把它們堆到一起，自己用腳底踩平，然后用鏟子分成兩堆，一半給妻子揮霍，一半寄給倫敦的岳父和妹妹。

純粹的自我，或許是雪萊在世上唯一在乎的東西。有一次，幾位詩人應邀來雪萊府上聚會，而他才剛在海邊游完泳，居然直接頭頂著海草、一絲不掛地回到了家里，出現(xiàn)在客人與女仆的面前。

就像塞萬提斯的小說中挑戰(zhàn)風車的堂吉訶德一樣，雪萊注定無法以一人之力撼動時代。但比懷著懊悔離世的堂吉訶德幸運的是，他以一種很雪萊的方式完成了對人世的告別。

羅馬的新教徒墓園，雪萊與濟慈都安葬于此。據(jù)說雪萊的墓中安放的并非骨灰，而是他的心臟。

1822年7月8日，雪萊乘坐自己制造的小船“愛麗兒”（取自莎士比亞詩歌中的精靈）出海，遭遇海難。

當雪萊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他已經(jīng)被魚蝦咬得面目全非，人們通過他衣袋中收藏的濟慈詩集才確定了他的身份。人們在他的墓碑上刻下了一行字：Heart of hearts（真心）。

或許，這顆永遠真摯的心，就是雪萊詩歌中蘊含的最大的力量。

雪萊的技藝在那一代浪漫主義詩人中首屈一指，但因為他詩歌中對現(xiàn)實社會強烈的愛憎與諷刺，他的作品長期受到批評甚至是封禁。這表明，人們在評判人物時，一定會受到個人立場與價值觀念的影響，這就是歷史認知中的主客觀結(jié)合定律。

而詩人自由、浪漫、充滿反抗精神的靈魂，卻永遠在文學史上熠熠生輝。

我國著名現(xiàn)代作家郭沫若曾經(jīng)如此評價他：“雪萊是我最敬愛的詩人中之一個。他是自然的寵子，泛神宗的信者，革命思想的健兒。他的詩便是他的生命。他的生命便是一首絕妙的好詩?！?/p>

（源自“全知識”，有刪節(jié)）

責編：王曉靜實習生：黃舉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