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冠婭

摘? 要：《紅樓夢》諸本之間存在大量異文，通過異文比勘，可以發(fā)現(xiàn)，《紅樓夢》各個版本記言部分“姨媽”和“姨娘”的使用，存在三種情況：一是稱母親的姐妹為姨媽，父親的妾室為姨娘；二是二者都稱姨娘；三是稱母親的姐妹時使用姨娘和姨媽，稱父親的妾室則采用姨娘。之所以會產(chǎn)生上述異文現(xiàn)象，主要是受傳抄方式、作者個人經(jīng)歷、抄寫者自身方言背景等因素的影響。

關(guān)鍵詞：《紅樓夢》；異文；“姨媽”；“姨娘”；版本

《紅樓夢》作為清代白話小說的代表，具有十分重要的語料價值。我們將馮其庸、季稚躍編著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1]作為語料依據(jù)，從中選取回目較為完整的11種版本（即回目數(shù)≥40回），分別是庚辰本、己卯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寧本、列藏本、楊藏本、舒序本、甲辰本、程甲本，以及于2014年影印出版的戚滬本[2]，發(fā)現(xiàn)由親屬稱謂詞“姨媽”和“姨娘”構(gòu)成的異文組頗具特點。因此，本文擬采用異文比勘的方法，對“姨媽—姨娘”異文組進行梳理，在此基礎(chǔ)上，對王夫人和薛姨媽的關(guān)系進行簡要論述，并對《紅樓夢》諸本的相關(guān)異文現(xiàn)象作出解釋。

一、《紅樓夢》中“姨媽”和“姨娘”的異文情況

《紅樓夢》中，“姨媽—姨娘”異文組的使用可以分為兩種情況：記事部分和記言部分。與記事部分相比，記言部分的“姨媽—姨娘”異文組更能反映親屬關(guān)系[3]（P29-34）。因此，本文僅統(tǒng)計記言部分的異文。記言部分“姨媽—姨娘”異文組主要用來指稱“母親的姐妹”，諸本均用“姨娘”稱“父親的妾室”。《紅樓夢》中用來指稱“母親的姐妹”的“姨媽—姨娘”異文組的主要人物有三位，分別是薛姨媽、王夫人和尤氏姐妹。王夫人和薛姨媽是《紅樓夢》女性長輩中較為典型的兩個人物。她們的娘家是王家，二人是姐妹關(guān)系，王夫人是薛姨媽的姐姐。尤二姐和尤三姐是賈蓉的母親尤氏的妹妹，也屬于稱“母親的姐妹”。下面，我們就分別說明指稱王夫人、薛姨媽、尤氏姐妹的異文情況。

（一）指稱王夫人

指稱王夫人的“姨媽—姨娘”異文組，分布在《紅樓夢》第七回、第二十六回、第二十八回、第三十一回、第三十二回、第三十五回、第三十七回、第四十回、第五十六回和第七十八回。需要說明的是，第四回有4例指稱王夫人的異文，因為不屬于由“姨媽”“姨娘”構(gòu)成的異文組，所以這里不予統(tǒng)計。例如：

（1）薛姨媽道：“姨娘不知道，寶丫頭怪著呢，他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庚辰、己卯、蒙府、戚序、戚寧、戚滬、列藏、楊藏、舒序、甲辰）

薛姨媽道：“姨媽不知道，寶丫頭怪著呢，他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程甲）（第七回）

（2）寶釵嘆道：“姨娘也必念念于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fā)送他，也就盡主仆之情了?！保ǜ?、己卯、蒙府、列藏、楊藏、舒序、甲辰、程甲）

寶釵嘆道：“姨媽也必念念于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fā)送他，也就盡主仆之情了?！保ㄆ菪颉⑵輰?、戚滬）（第三十二回）

據(jù)我們統(tǒng)計，庚辰本、甲辰本與諸本異文共24處，其中，23處用“姨娘”，1處用“姨母”。己卯本與諸本異文共17處，全部用“姨娘”。列藏本與諸本異文共24處，其中，23處用“姨娘”，1處用“姨太太”。蒙府本與諸本異文共24處，其中，21處用“姨娘”，“姨媽”“姨母”“姊妹”各1處。戚序本、戚寧本與諸本異文共24處，其中，22處用“姨媽”，“姨母”“姨娘”各1處。戚滬本、舒序本與諸本異文共13處，其中，11處用“姨媽”，“姨母”“姨娘”各1處。楊藏本與諸本異文共23處，其中，21處用“姨娘”，1處用“姨太太”，1處用“姨媽”。程甲本與諸本異文共24處，其中，21處用“姨娘”，2處用“姨媽”，1處用“姨母”。我們發(fā)現(xiàn)，在指稱王夫人時，庚辰本、己卯本、蒙府本、列藏本、楊藏本、甲辰本、程甲本，均以使用“姨娘”為主；而戚序本、戚寧本、戚滬本，則是以使用“姨媽”為主，極少使用“姨娘”。

（二）指稱薛姨媽

指稱薛姨媽的“姨媽—姨娘”異文組，分布在《紅樓夢》第七回、第八回、第十六回、十七—十八回、第二十六回、第三十五回、第三十六回、第四十回、第四十一回、第四十三回、第五十回、第六十二回、第七十一回、第七十五回和第七十八回。例如：

（3）寶玉的奶母李嬤嬤因說道：“……姨媽那里擺茶果子呢。我叫丫頭們?nèi)ト×硕放駚?，說給小幺兒們散了罷?！保ǜ?、己卯、楊藏、甲辰、程甲）

寶玉的奶母李嬤嬤因說道：“……姨娘那里擺茶果子呢。我叫丫頭們?nèi)ト×硕放駚恚f給小幺兒們散了罷。”（蒙府、戚序、戚寧、列藏、舒序、戚滬）（第八回）

（4）賈璉笑道：“正是呢，方才我見姨媽去，不防和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子撞了個對面，生的好齊整模樣?！保ǜ健⒓好?、蒙府、戚序、戚寧、楊藏、甲辰、程甲、戚滬）

賈璉笑道：“正是呢，方才我見姨娘去，不防和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子撞了個對面，生的好齊整模樣。”（列藏、舒序）（第十六回）

據(jù)我們統(tǒng)計，庚辰本與諸本異文共37處，其中，21處用“姨媽”，7處用“姨娘”，2處用“姨太太”，7處用“姑媽”。己卯本與諸本異文共25處，其中，14處用“姨媽”，3處用“姨娘”，1處用“姨太太”，7處用“姑媽”。蒙府本與諸本異文共36處，其中，24處用“姨媽”，9處用“姨娘”，2處用“姨太太”，1處用“姑媽”。戚序本、戚寧本與諸本異文共36處，其中，26處用“姨媽”，3處用“姨娘”，3處用“姨太太”，4處用“姑媽”。戚滬本與諸本異文共21處，其中，17處用“姨媽”，2處用“姨娘”，1處用“姨太太”，1處用“姑媽”。列藏本與諸本異文共37處，其中，14處用“姨媽”，13處用“姨娘”，7處用“姨太太”，3處用“姑媽”。楊藏本與諸本異文共30處，其中，15處用“姨媽”，8處用“姨娘”，3處用“姨太太”，3處用“姑媽”，1處用“姊妹”。舒序本與諸本異文共21處，其中，5處用“姨媽”，11處用“姨娘”，2處用“姨太太”，3處用“姑媽”。甲辰本與諸本異文共37處，其中，20處用“姨媽”，9處用“姨娘”，1處用“□媽”，7處用“姑媽”。程甲本與諸本異文共37處，其中，19處用“姨媽”，9處用“姨娘”，2處用“姨太太”，6處用“姑媽”，1處用“親眷”。我們發(fā)現(xiàn)，除舒序本主要使用“姨娘”、列藏本使用“姨媽”“姨娘”之外，其余諸本稱呼薛姨媽均以“姨媽”為主。

（三）指稱尤二姐

指稱尤二姐、尤三姐的異文情況，分布在《紅樓夢》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八回，共2例。具體如下：

（5）賈珍想了想，笑道：“其實倒也罷了。只不知你二姨心中愿意不愿意?！保筛?、戚序、戚寧、列藏、楊藏、甲辰）

賈珍想了想，笑道：“其實倒也罷了。只不知你二姨娘心中愿意不愿意?！保好⒊碳祝ǖ诹幕兀?/p>

（6）賈蓉原是個明白人，聽如此一說，便笑道：“……他若說一定要人，少不得我去勸我二姨，叫他出來仍嫁他去；若說要錢，我們這里少不得給他?！保ǜ?、己卯、蒙府、戚序、戚寧、列藏、楊藏）

賈蓉原是個明白人，聽如此一說，便笑道：“……他若說一定要人，少不得我去勸我二姨娘，叫他出來仍嫁他去；若說要錢，我們這里少不得給他?！保壮?、程甲）（第六十八回）

庚辰本六十四回原缺，該本有1處用“姨”。己卯本、甲辰本1處用“姨”，1處用“姨娘”。蒙府本、戚序本、戚寧本、列藏本、楊藏本均用“姨”。程甲本都用“姨娘”。

總的來看，《紅樓夢》各個版本的記言部分，“母親的姐妹”和“父親的妾室”親屬稱謂詞的使用有三種情況：一是稱“母親的姐妹”為姨媽，“父親的妾室”為姨娘，代表版本有戚序本、戚寧本和戚滬本。二是二者都稱姨娘，代表版本是舒序本。三是稱“母親的姐妹”同時使用姨娘、姨媽兩個稱謂詞，稱“父親的妾室”用姨娘。這種情況還可以分為兩類：1.稱王夫人主要為姨娘，對薛姨媽既用姨媽、也用姨娘，“父親的妾室”則稱姨娘，代表版本是列藏本。2.稱王夫人主要為姨娘，稱薛姨媽主要為姨媽，稱“父親的妾室”為姨娘，代表版本有庚辰本、己卯本、蒙府本、甲辰本、程甲本、楊藏本。我們也統(tǒng)計了各個版本無異文“姨媽”“姨娘”的使用情況，僅列藏本情況有異。列藏本加上無異文的用例，對薛姨媽的稱呼仍以“姨媽”為主。因此，第三種情況實際上只有一類：稱王夫人主要為姨娘，稱薛姨媽主要為姨媽，稱“父親的妾室”為姨娘，代表版本有庚辰本、己卯本、蒙府本、甲辰本、程甲本、楊藏本和列藏本。

二、結(jié)合異文看王夫人和薛姨媽的長幼關(guān)系

在《紅樓夢》中，王夫人和薛姨媽的娘家均系王家，二人屬于姐妹關(guān)系，那么，王夫人、薛姨媽究竟誰的年齡更大一些呢？關(guān)于這一問題，學(xué)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認為王夫人是姐姐，薛姨媽是妹妹。周汝昌[4]（P693）、杜永道[5]（P477）等均持這種觀點。二是劉丹青認為，王夫人是妹妹，薛姨媽是姐姐[6]（P269）。我們贊同第一種觀點。

主要證據(jù)有二：一是直接證據(jù)，見于《紅樓夢》第四十六回：

（7）猶未說完，賈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別笑話我。你這個姐姐他極孝順我，不象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爺，婆婆跟前不過應(yīng)景兒?？墒俏怂！?/p>

此處諸本均作“姐姐”，無異文。這句話是賈母對薛姨媽說的話，稱王夫人是薛姨媽的姐姐。這說明各本對“王夫人是薛姨媽的姐姐”這一觀點是無異議的。

二是間接證據(jù)，可以通過對王夫人長子賈珠和薛姨媽長子薛蟠的年齡進行比較，來推測王夫人、薛姨媽的年齡。王夫人的長子賈珠不到二十歲娶妻生子，隨后病逝，此時正值黛玉即將上京；第四回介紹賈珠之妻李紈時又寫道：“珠雖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賈蘭，今方五歲，已入學(xué)攻書?！边@說明賈珠如果沒有夭亡的話，此時應(yīng)有二十四歲或二十五歲左右了。由《紅樓夢》第二十二回可推算出薛姨媽長子薛蟠當時的年齡，而想要推測薛蟠的年齡，首先要明確薛寶釵的年齡，因為薛寶釵比薛蟠小兩歲：

（8）鳳姐聽了，冷笑道：“……聽見薛大妹妹今年十五歲，雖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將笄之年?！保ǖ诙兀?/p>

（9）誰想賈母自見寶釵來了，喜他穩(wěn)重和平，正值他才過第一個生辰，便自己蠲資二十兩，喚了鳳姐來，交與他置酒戲。（第二十二回）

由此可知，薛寶釵15歲生日是她在賈府的第一個生日，而薛寶釵14歲時才到賈府，薛蟠當時應(yīng)是16歲。王夫人的長子比薛姨媽的長子幾乎大10歲，也可佐證王夫人的年齡比薛姨媽大，即王夫人應(yīng)當是薛姨媽的姐姐。

三、《紅樓夢》中“姨媽”“姨娘”異文成因

如前所述，《紅樓夢》各個版本記言部分“姨媽”和“姨娘”的使用，主要存在三種情況，那么，為什么會產(chǎn)生上述現(xiàn)象呢？我們認為，主要受抄寫者自身方言背景、《紅樓夢》諸版本的成書年代、傳抄方式、作者個人經(jīng)歷等因素的影響。《紅樓夢》的語言是以北京話為基礎(chǔ)，潘允中曾指出：“《紅樓夢》和《兒女英雄傳》里的語言，可以代表十八世紀中葉到十九世紀中葉的北京話，是近代漢語的典范，是漢語文學(xué)語言已經(jīng)達到成熟地步的標志?！盵7]（P149）其中，也夾雜著多種方言，如南京方言、吳語等。這可能和曹雪芹的個人經(jīng)歷有關(guān)。曹雪芹在南京出生，后曾于揚州、北京等地居住，因此，他對江淮官話和北京官話都較為精通。曹雪芹從二十歲左右（一說三十歲左右）開始創(chuàng)作《紅樓夢》，其間他又受到孔梅溪的影響，學(xué)到不少山東方言[8]（P170）?！都t樓夢》的早期流傳方式以鈔本和刻本為主，寫手在抄寫過程中，也會根據(jù)各自的方言背景對《紅樓夢》的語言進行篡改。魏兆惠指出，《紅樓夢》中的“白”是受滿語影響而極富北京話色彩的副詞[9]（P128）。如《紅樓夢》第三十四回：

（10）王夫人道：“也沒甚話，白問問他這會子疼的怎么樣?！保ǜ?、己卯、甲辰、蒙府、戚序、戚寧、列藏、舒序、程甲）

王夫人道：“也沒什么事，因問他這會子疼的怎么樣?！保畈兀?/p>

楊藏本之所以將“白”改作“因”，主要是因為抄寫者或刊刻者不理解“白”的意義而妄改。

下面，我們就對這三種異文現(xiàn)象分別進行說明。

（一）“姨媽”稱母親的姐妹，“姨娘”稱父親的妾室

這類情況的代表版本是戚序本、戚寧本和戚滬本。戚本稱“母親的姐妹”時不區(qū)分長幼，均稱“姨媽”。孫柏錄指出：“諸本文字上的歧異是在傳抄中形成的，不是雪芹修改的結(jié)果。書稿傳世后，雪芹沒有再作過修改”[10]（P58）。這說明，各本出現(xiàn)的異文現(xiàn)象會受到抄寫者本身以及傳抄方式的影響。戚本的成書時代是乾隆年間[11]（P174），要早于程高本。當時比較通行的應(yīng)該是南京方言，北京話尚未成為基礎(chǔ)方言[12]（P299）。

戚滬本系桐城張開模過錄本，張開模生平不詳，僅知他是安徽人，曾于淮安居住。無論是桐城所講的贛語，還是淮安方言，都不用“姨媽”稱呼母親的姐妹?？赡苁怯捎凇都t樓夢》中“姨娘”稱“父親的妾室”的用法較為固定，抄寫者認為用“姨娘”稱作為正室夫人的王夫人和薛姨媽不十分合理，于是就選用了南京方言中表示“母親的姐妹”的親屬稱謂詞“姨媽”。蔡義江等認為，戚滬本是戚序本和戚寧本的底本[13]（P236）。因此，戚序本和戚寧本稱“母親的姐妹”時也用“姨媽”。

（二）稱“母親的姐妹”和“父親的妾室”均為“姨娘”

這類情況的代表版本是舒序本。舒序本稱“母親的姐妹”時亦不區(qū)分長幼，主要采用的是“姨娘”，稱呼“父親的妾室”時也用“姨娘”。

我們從明代作品中選取了《清平山堂話本》《金瓶梅》《警世通言》《二刻拍案驚奇》和《醒世姻緣傳》，從清代作品中選取了《聊齋俚曲·姑婦曲》《老乞大新釋》《歧路燈》和《品花寶鑒》，對其中用來指稱“母親的姐妹”的姨媽/姨娘的情況進行了統(tǒng)計，具體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明清時期，北方方言和南方方言對“母之姐妹”的稱呼均是以“姨娘”為主。姨媽和姨娘同時使用的情況，僅在山東方言小說《金瓶梅》和河南方言小說《歧路燈》中可以見到。《老乞大新釋》和北京話小說《品花寶鑒》只使用“姨娘”，吳語區(qū)也主要使用“姨娘”。

舒序本與諸本形成異文可能有兩方面的原因：第一，舒氏兄弟在校讎《紅樓夢》時同時受自身母語杭州話和暫居地方言北京官話的影響。林冠夫指出，舒序本過錄的組織者是“筠圃主人”，舒元煒和舒元炳兄弟為之做過校讎[15]（P183-187）。二人曾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赴京應(yīng)試不中，于是暫于“筠圃主人”家等待下次科考。這一期間，他們對《紅樓夢》進行了校讎。如舒元煒序、舒元炳題詞下，都有“于金臺客舍”的說明，“金臺”即指北京，可為資證。舒氏兄弟是杭州人，其母語是杭州話。杭州話中“姨娘”有兩個義項：一是姨媽，母親的姐妹；二是舊時妾的面稱[16]（P25）。

北京話稱母親的姐妹也用“姨娘”。二是由于清代朝廷在雍正、乾隆年間推行“正音運動”，北京官話的影響力逐漸提升，經(jīng)過校讎的舒序本，其語言更接近北京話。如第十九回中的“貨”：

（11）丫頭們總胡亂答應(yīng)。有的說：“好一個討厭的貨！”（庚辰）

丫頭們總胡亂答應(yīng)。有的說：“好一個討厭的老貨！”（己卯、蒙府、戚序、戚寧、戚滬、楊藏、舒序、甲辰、程甲）

丫頭們總胡亂答應(yīng)。有的說：“好一個討厭的老兒！”（列藏）

齊如山在《北京土話》中指出：“‘貨與‘東西意義略同，但情形較輕，如曰‘你這老貨。”[17]（P3）可見，舒序本中含有大量北京話詞匯，它的語言更貼近北京官話。因此，舒序本中稱“母親的姐妹”和“父親的妾室”都用“姨娘”。

（三）“姨媽、姨娘”稱“母親的姐妹”，“姨娘”稱父親的妾室

這類情況的代表版本有庚辰本、己卯本、蒙府本、甲辰本、程甲本、楊藏本和列藏本。這些版本稱王夫人主要為姨娘，稱薛姨媽主要為姨媽。前文已經(jīng)論及二人的關(guān)系，王夫人當是薛姨媽的姐姐。因此，在庚辰本、己卯本、蒙府本、甲辰本、程甲本、楊藏本和列藏本中，可以說是母之姐稱“姨娘”，母之妹稱“姨媽”。不過，庚辰本等稱呼尤二姐則以“姨”“姨娘”為主，可見，“姨娘”指稱“母之姐妹”則不區(qū)分長幼。這說明形成上述現(xiàn)象的原因，與親屬稱謂詞“姨媽”“姨娘”是否區(qū)分長幼并無關(guān)聯(lián)。從小說文本來看，薛姨媽是金陵人，敘稱“薛姨媽”由姓氏“薛”＋親屬稱謂詞“姨媽”構(gòu)成，這里的“敘稱”是指專書語料中記事部分的稱謂語。前文已提及，南京方言稱“母親的姐妹”為“姨媽”。因此，以“姨媽”稱“薛姨媽”更加符合人物的身份。王夫人雖然也是金陵人，但她在“神京”生活已有幾十年之久；尤二姐也屬于地地道道的神京人，這里的“神京”是《紅樓夢》對都城的稱呼。因此，用“姨娘”稱呼她們更符合二人的地域背景。

通過上文的具體分析，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jié)論：第一，王夫人的確為薛姨媽的姐姐。第二，在庚辰本、己卯本、蒙府本、甲辰本、程甲本、列藏本和楊藏本中，“姨媽”“姨娘”的使用，有可能僅僅是文學(xué)上的區(qū)分。第三，戚滬本系張開模過錄本，戚序本、戚寧本以戚滬本為底本，三個版本均主要使用“姨媽”稱呼母親的姐妹，很有可能是受南京方言的影響。第四，舒序本稱王夫人和薛姨媽都使用“姨娘”，有可能是同時受北京話和杭州話影響的結(jié)果。第五，《紅樓夢》諸版本并未從稱呼上明確區(qū)分薛姨媽和王夫人的姐妹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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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Yima（姨媽）” and “Yiniang（姨娘）” 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ifferent Versions

Liu Guanya

（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Heritage Research Base/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3， China）

Abstract：There are a lot of different texts in the various versions of A Dream of the Red Mansions. Through the comparison of different texts， it is found that there are three situations in the use of “yima（姨媽）” and “yiniang（姨娘）” in the narrative parts of each version of A Dream of the Red Mansions. First， the mothers sister is called “yima（姨媽）”， and the fathers concubine is called“yiniang（姨娘）”; Second， both are called “yiniang（姨娘）”; The third is that the mothers sister uses both “yima（姨媽）” and “yiniang（姨娘）”， and the fathers concubine uses “yiniang（姨娘）”. The related variant text phenomenon is mainly affected by the way of copying， the authors personal experience， the writers own dialect background and other factors.

Key words：A Dream of Red Mansions；different text；“yima（姨媽）”；“yiniang（姨娘）”；ver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