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漫
一個腦癱廠長,35名殘疾人員工以及13名健全人員工,創(chuàng)造出超1400萬元的年營業(yè)額。和千千萬萬的工廠一樣,這里機器轟鳴;和大多數(shù)工廠不一樣的是,廠里60%以上的設(shè)備,都是由廠長陸鴻自主設(shè)計或改造的。
2023年3月,陸鴻獲評“感動中國2022年度人物”,更多的人認識了他。
在位于蘇州市吳江區(qū)平望鎮(zhèn)聯(lián)豐村的新工廠里,44歲的陸鴻介紹起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這是一家專門生產(chǎn)相冊、筆記本、畫冊等產(chǎn)品的紙制品廠。廠里到處是機器,靠墻的地方立著貨架,地上堆放著紙筒等材料。裝配區(qū)的流水線上,兩排頭發(fā)花白的老人熟練地在傳輸帶邊加工相冊封皮。這是一群平均年齡60歲以上的阿姨,她們就住在附近村里。
走進打印室,幾臺嶄新的打印機中間,一張稍顯簡陋的桌上放置著一臺電腦,裝著蜂巢罩等攝影器材的紙箱就堆放在地上。陸鴻說,這里就是他的辦公室。
他在這里搞研發(fā)、做設(shè)計,廠里幾千套相冊的封面都是在這兒設(shè)計出來的。2022年,陸鴻開始做皮質(zhì)相冊封面。裁剪牛皮的模具,擺滿了一整排貨架,這些也都是陸鴻設(shè)計的。有了這樣的模具,皮質(zhì)相冊封面可以被制作成不同尺寸,不同樣式。
陸鴻愛買設(shè)備,也愛動手發(fā)明。開辦紙制品廠以來,他陸陸續(xù)續(xù)買了幾百臺機器。“這個是激光雕刻機,這個是打標機,那個是燙金機……”在車間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擺放著待修理改裝的機器,這里是他投入時間最多的地方。
“我現(xiàn)在最大的愛好就是改裝和發(fā)明機器?!逼ぞ呒庸C器的操作手柄,被他由一個改成兩個,這樣一來,員工必須用雙手操作,可避免單手操作被軋的風險;廠里放著加裝了自動升降裝置的“第六代折頁機”,有了這個裝置,殘疾人員工就不用手抬沉重的紙筒了;他還做了定位裝置,用來給相冊封面定位。因為患有腦癱,陸鴻的手伸不直,對齊、壓平相冊紙等看起來十分簡單的活兒,對他和有些殘疾人員工來說并不容易?!坝辛诉@個裝置,對齊只要花幾秒鐘,本來一天只能做三四十個相冊的工人,現(xiàn)在可以生產(chǎn)兩三百個?!?/p>
這樣的自主設(shè)計或巧妙改裝,似乎滲透在廠區(qū)的每個角落。為什么要花大力氣做這些?陸鴻有他的考慮:“我能做了,80%的殘疾人就都能做了?!?/p>
陸鴻并不是先天殘疾。他出生于1979年,幼時的一場高燒,讓他成為了腦癱患者。
“走路像企鵝,頭都豎不起來?!焙迷诟改傅谋幼o,讓他享受了一段幸福的童年時光?!鞍职之敃r是木器廠廠長,媽媽是鎮(zhèn)上有名的裁縫,家庭條件還算可以?!?/p>
為了順利就業(yè),陸鴻讀了一個包分配的中專學校,等到畢業(yè),沒想到工作單位的負責人說什么也不肯要他。受到打擊的陸鴻,在家里休息了半年多。后來,陸鴻的爸爸病重,家里的經(jīng)濟緊張起來。爸爸走后,不想成為負擔的陸鴻,決心繼續(xù)找工作,可仍然不斷碰壁。
最后,陸鴻的叔叔找到他?!笆迨鍐栁覍硐氩幌胭嶅X,我說想。他又問我怎樣賺錢,靠別人賺錢還是靠自己賺錢,我說我不知道?!敝敝两裉?,陸鴻依舊對叔叔的一番話記憶猶新,叔叔說:“你靠你父親,他已經(jīng)走了。你靠我,我也沒有義務(wù)幫你,你只有靠自己。”
就這樣,陸鴻跟著叔叔,在吳江蘆墟的工廠里開始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敲白鐵皮。從平望到蘆墟,他上下班要騎自行車50公里。敲白鐵皮,手上帶傷是家常便飯。雖然特別苦,但拿著每月近1000元的工資,陸鴻心里很甜。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浪潮席卷全國,小商鋪、小企業(yè)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陸鴻離開工廠,開始單干,憑著一股闖勁兒,他擺地攤、修自行車,之后又張羅著開店,電話亭、影碟店、網(wǎng)吧……最多的時候,他同時開著6家店?!案闪四敲炊嗷顑?,我開始問自己,哪個行業(yè)能干到老?”危機意識和對時代潮流的感知,推動著陸鴻一直往前。
2007年,他生命中的“東風”終于來了。憑著一臺舊電腦,他自學了PS、AE等軟件,還開了家專門售賣視頻素材的網(wǎng)店。攝影師負責給婚禮拍照片、視頻,他負責做電子相冊和視頻后期。沒想到,他的生意很火爆,有時一天就能收入上千元。
也是因為這家店,陸鴻結(jié)識了蘇州老年大學的一位攝影教授。教授被陸鴻的堅毅打動,提出教他攝影。學會攝影之后,陸鴻買了整套設(shè)備,開了一家照相館。起初3個月沒有生意,客人看到老板是殘疾人后,轉(zhuǎn)身就走。于是,陸鴻免費給鄰居和親戚拍照修圖,終于靠著“三分拍七分修”的絕活贏來了口碑,后來,連杭州、上海的客人也跑來找他拍照。
2012年,陸鴻掏空積蓄,大膽置辦了一家紙制品廠。在當?shù)貧埪?lián)的幫助下,陸鴻低價租下一所廢棄的小學,完成了從單打獨斗到團隊作戰(zhàn)的轉(zhuǎn)變。
這幾年,陸鴻開了多家網(wǎng)店,接到過故宮文創(chuàng)的大訂單,還發(fā)展了不少海外客戶。2022年,工廠年營業(yè)額突破1400萬元。對于未來的發(fā)展,陸鴻很清醒:“無論站在什么風口,風總會有停下來的那一天。不斷開發(fā)新產(chǎn)品,才會走得更遠?!?/p>
陸鴻的工廠里,70%以上的員工都是殘疾人,在生產(chǎn)紙制品的工廠,這樣的比例并不常見。
來自江西的劉子龍,主要負責廠里的打印業(yè)務(wù)。今年23歲的他,1.88米的身高,頂著爆炸頭,坐在電腦前,左手飛快地移動著,他的右手因偏癱導致殘疾。沒人能想到,這個中專畢業(yè)后,曾經(jīng)天天在家打游戲的殘疾小伙子,如今靠自己的努力,為家里添了一臺汽車。
客服部的陸志成是劉子龍的朋友,他雙腿殘疾,靠雙拐走路。如今陸鴻廠里的電商業(yè)務(wù),都是陸志成在打理。他剛來時什么都不會,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獨當一面。
“六哥手把手教我做電商,遇到不懂的問題,總是耐心解答?!标懼境晒荜戻櫧小傲纭保瑥拈_照相館,到創(chuàng)辦紙制品廠,再到搬進如今的新廠,他已經(jīng)在陸鴻身邊10多年,一直住在陸鴻為他租的員工宿舍里。
他平時洗漱不便,陸鴻夫妻倆會幫他取水,有時候還幫忙洗衣服。看他走路不便,夫妻倆也會專門把飯端到店里或廠里和他一起吃。
除了過年,陸志成基本都留在廠里。“我身體不方便,一個人也比較孤獨,需要抱團取暖?!痹?jīng)在福利企業(yè)只能做看門工作的陸志成,在這里終于有機會釋放自己的能量。
有人坐輪椅,有人交流困難,有人視力有缺陷……但這些都不妨礙廠里的殘疾員工創(chuàng)造精彩。對他們來說,陸鴻的工廠既是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也像一座精心筑造的安全堡壘,給他們自在感和價值感。
從“傻子”到“陸師傅”,再到“六哥”“陸老板”,陸鴻似乎變了許多,又好像從未改變。“感動中國”之后,托他找工作的人更多了,他感到有些無力,也有些振奮:“我想讓他們都來廠里看看,想建一個殘疾人體驗基地,還想把相冊加工的工作輸送到殘疾人家里,這樣他們在家就能自食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