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綺懷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一直覺得自己活在時間之外。
我有什么證據(jù)證明自己活在時間里?我有什么證據(jù)證明自己擁有過某一段時間?唯一的證據(jù)便是回憶。
而今,我回憶起某一段時間,試圖向大家證明我的確在那段時間里存活過,的確擁有過那段時間,但我失敗了。我什么都想不起來,除了白日里使我勞形的案牘,除了黑夜里使我睡眼蒙眬的迎來送往。
我驀地想到,難道我還要繼續(xù)重復下去,一直重復好幾十年嗎?在睡不著的夜晚,我不斷地思考,追問自己在時間這條繩索上,如何像原始人那樣打上一個又一個有意義的結。后來,林清玄的《人生茶味》給了我一點啟發(fā)。
有人問林清玄什么是浪漫,他說:“浪漫就是浪費時間慢慢喝茶。當你浪費時間慢慢散步,浪費時間慢慢吃飯,就會自然生長出浪漫?!贝恕袄速M”當然非彼“浪費”,而是告誡我們適時停下追趕時間的腳步,過一種慢節(jié)奏的生活。
一直以來,在這座快節(jié)奏的城市里生活,疲憊猶如雅典娜派出的纏繞在拉奧孔身上的蛇,常常使我焦慮,使我喘不過氣來。在這種情形下,我萌生了換一座慢城市生活的想法,并最終付諸實踐。
一切從“0”開始。既然要從“0”開始,那我就不必急而慌地一下子邁到“1”,甚至可以停下邁向“1”的腳步,短暫地讓自己處于“0”的狀態(tài)。
如果換一個詞來表述這種慢節(jié)奏生活的話,那就是“隱居”。梭羅不也在瓦爾登湖獨居了兩年零兩個月,然后寫出了著名的《瓦爾登湖》?雖然我寫不出這樣的作品,但能利用隱居的時間澡身浴德、疏瀹滌心原,不也可喜可賀嗎?
在“隱居”的那段日子里,我做了許多“浪費時間”的事情。
我會坐上一輛循環(huán)公交車,歪著腦袋靠在車窗上,慵懶地觀察這座城市的建筑、行人、商鋪、植物、飛鳥……也許年輕人大都向往快節(jié)奏的城市,因此這里很少見到像我這樣的年輕人。之前生活的城市,地鐵、公交上面永遠都是快要溢出來的年輕人,像一副擁擠的撲克牌。而這座城市的公交車,你完全不用擔心沒有座位。我從起點坐到終點,全程只有零星的幾個人上下車。尤其到了晚上,司機常常拉著我一個人慢慢穿梭。更離譜的是,高鐵站的公交車差不多每隔一兩個小時才發(fā)一趟,乘客更是少得可憐,這顛覆了我的認知。
從住處往西去,步行大約兩三分鐘,便來到一處口袋公園。我很喜歡公園里的秋千椅,常于夜晚造訪。在夜幕籠罩下的秋千椅里,我可以把整個身心都陷進去,然后脖子后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這時,腳尖點地,推動身子慢慢往后撐,撐到一定位置后,腳尖離地踩到踏板上,于是秋千椅就蕩起來了。閉上眼,聽著耳機里喜歡的音樂,我就這么柔柔地晃啊晃,任憑腦海里蝴蝶似的翩躚出一幅幅綺麗的圖畫。倘若睜開眼,便能將寶石藍的夜空望進眸子里。望一會兒夜空,繼續(xù)閉上眼睛遐想。遐想中,起了習習小風,我能感覺到風掀起我的頭發(fā)……
“浪費時間”背后的真諦,其實就是林清玄提出的“不緊急卻重要”的觀點。他說:“生命中有許多非常重要,卻一點也不緊急的事……像愉快地吃一頓飯,品嘗茶的芳香……像聽雨聽泉聽音樂,讀人讀愛讀閑書……”
“心亡”為“忙”,只有“不忙”,才能拂凈染塵的心一看究竟,才能與真實的自己對話。在這段“不忙”的時間里,我真真切切感覺到時間真正為我所有、為我所用,我大可以用一種陌上花開緩緩歸的姿態(tài)來放牧心靈。
時至今日,我可以肯定的是,當我老去的那一天,在太陽底下回憶起年輕時做過的有意義的事情時,“從容隱居,瀟灑度日”這件事必是其中之一。
我慶幸可以證明自己活在時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