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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金的底牌(中篇小說)

        2023-08-15 17:54:55拖雷
        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 2023年8期
        關(guān)鍵詞:大虎老金小蘭

        1

        老金的樣子把我嚇了一跳。

        他躺在病床上,鼻孔插著氧氣管,身上也布滿了監(jiān)測他心臟的儀器管線。他兩眼緊閉,嘴巴微張,這個樣子看上去用不了多久就會離開人世。我真想不通,老金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昨天他還是好好的。

        我問過主治大夫老金的病情,主治大夫文質(zhì)彬彬,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他告訴我是腦梗,面積不大,幸虧送醫(yī)及時,晚一點(diǎn)兒就會腦溢血,怕是搶救不過來了。大夫說這話時,我聽得心驚肉跳,我從來沒面對過這么危重的病人,及時?這詞想想都后怕。我正在走心思的時候,大夫突然問我是病人的什么人。對這個問題,我遲疑了一下,怎么說呢,有點(diǎn)難堪,但我還是如實(shí)告訴他,我是老金的前女婿。

        我能看出大夫眼鏡后面不易察覺的笑,不管是嘲笑還是譏笑,總之他是笑了。

        這么多年,我一點(diǎn)兒也不在乎這點(diǎn),我告訴大夫,在這座城市,我算是他唯一的親人。說親人不對,算是熟人吧。

        主治大夫應(yīng)付地說了句,只是隨便問問,很顯然他并沒在意我和病人是什么關(guān)系。接下來他囑咐我,腦梗這種病就怕激動,以后出了院,絕對不能讓病人飲酒。

        大夫說得沒錯,這次老金住院,就是跟喝酒有關(guān)系。

        說來慚愧,昨天跟老金喝酒的人就是我。老金愛喝酒,我呢也愛喝幾口兒,沒事我倆就在一起喝酒,喝著喝著,我倆就成了一對忘年的酒友。老金是唐山人,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很有意思。昨天晚上,老金有點(diǎn)高興事,招呼我過來喝點(diǎn)。我從家過去后,才知道他的高興事是房子要拆遷,一個鄂爾多斯來的房地產(chǎn)商看中了老金住的那片地,于是開始征地,老金家的房子大,約有半畝,加上地上的建筑,折合下來能給老金的補(bǔ)償款將近五百多萬元。這么一大筆錢從天而降,老金心里自然高興,他就把我叫來,陪他喝酒。

        我倆喝酒時,話也不是很多,主要是老金說,我呢,側(cè)耳傾聽,這是我的習(xí)慣,自己不愛說,就愛聽。老金有時候也說我,你的話怎么這么少,這一點(diǎn)很像我以前的朋友王正國,他這個人就話少,我倆在唐山是鄰居,每次喝酒都是我在說,他在聽。

        有關(guān)王正國的故事,老金提到時,走了心思,沒繼續(xù)講下去。

        我當(dāng)然不知道王正國是誰,明白老金這是跟我開玩笑,說實(shí)話,我喜歡老金這樣開玩笑,聽他說話,能忘了很多煩惱的事。

        我先交代一下,我既然是老金的前女婿,怎么會跑來跟老金喝酒呢?這話我得慢慢說。我與老金的女兒金靜紅離婚五年了,按道理,離婚后,我與金靜紅基本沒什么往來,與作為她爸的老金更沒有什么來往。一些往來的緣由是我的女兒,也就是老金的外孫女。離婚以后,女兒一直住在他家,金靜紅跟著新男友去了日本,她不管孩子,交給了老金,開始老金也沒什么怨言,等孩子高三了,他有點(diǎn)管不了這孩子了,沒辦法,他把我叫回到呼市。老金電話里豪氣地說,只要你回來,吃住我全管,另外,你在北京賺多少錢,我給你補(bǔ)。

        這么大的誘惑,我當(dāng)然愿意回來,本來我早就不想在北京干了,一是賺得少,二是想女兒,一聽老金這么大方地給我開出條件,我立刻答應(yīng)了老金。如今我孩子剛考上大學(xué),我本來決定要離開,可老金死活不讓我走。

        昨天老金很興奮,喝了酒人更興奮。他人胖,兩只眼睛屬于金魚眼,就這對眼睛昨天在酒精的刺激下,發(fā)著往日都沒有的亮光。他的話滔滔不絕,開始時,跟我講著他當(dāng)年搞工程賺了多少錢的事,房后的孫大爺還欠了不少錢,可說著說著,不知道怎么了,他說到最高興的時候,突然不說了,人就那么憋著,可能有個十秒鐘,他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個舉動嚇了我一跳,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以前老金也有喝醉的時候,可從來不這樣,今天反常了。他的反常太大了,從高興到悲傷仿佛是一瞬間,后來他哭得很傷心,像個孩子一樣,鼻涕眼淚一起流。

        等到他的情緒平穩(wěn)下來,他開口說話了。他跟我說,金靜紅不是我親生的。

        老金的話把我嚇了一跳。我呆呆地看著老金。

        你是不是以為我老糊涂了?我跟你說,我沒有,很清醒,真的,金靜紅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接下來老金慢慢地把話說開了。他告訴我,金靜紅的媽是他的后老婆,他找金靜紅媽的時候,金靜紅已經(jīng)快一歲了,他們組建了家庭,后來又生了大虎二虎,正因?yàn)榻痨o紅不是親生的,他從小就有點(diǎn)溺愛金靜紅,導(dǎo)致這個孩子長大后,我行我素,根本不聽他的。

        我完全理解老金的話,可我倆已經(jīng)離了,這話對于我來說意義不大了。

        接下來,老金又告訴我一件事。他在找金靜紅媽之前,還找過一個女人,而且生過一個孩子,是女孩,后來,老金好賭,把家底都賭光了,女人被他活活氣跑了,他呢,一個大老爺們兒不可能帶一個孩子到處跑,于是一狠心,就把這個女孩送進(jìn)了兒童福利院……說到這兒,老金的淚水順著眼角流下來。我本來想問問,那個小孩現(xiàn)在什么情況,可老金的身子突然不動了,與此同時我看見老金口眼歪斜,一條明亮的涎水快速地從左側(cè)嘴角里流了下來。

        我叫了聲老金,只見老金除了眼睛在眨,身子根本動不了。我心想,壞了,老金是不是得了腦梗?于是趕緊打120電話。等把老金送進(jìn)醫(yī)院,我從大夫那里聽到了答案,老金果真得的是腦梗。

        2

        老金已經(jīng)醒了過來。他一見是我,人一激動,嘴上的氧氣罩呼哧呼哧地直響,能看出來,他看見是我來了,想摘掉氧氣罩,我趕緊幫他摘了下來,老金臉頰兩側(cè)被勒出兩道深深的印子。據(jù)大夫說他腦梗壓迫了神經(jīng),他說不了話了。他抬起頭看著我,跟個孩子一樣,啊啊的,我意識到他可能是口渴了,趕緊給他喂了點(diǎn)水。喝完水后,老金的眼神舒緩了一些,然后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老金的手很綿很暖和,但就在這時他的手突然用力了,我的手被越捏越緊。我看見他張著嘴似乎要和我說什么,我把耳朵貼在了他的嘴邊,除了啊啊的聲音,我根本聽不清他要表達(dá)什么。

        他抬起手,從身上掏出一張照片,顫巍巍地遞給我。

        那是一張一寸的黑白照片,上面的小孩,像是剛出生,眼睛還沒完全睜開。

        老金的眼睛瞪得很大,看著我。

        就在我準(zhǔn)備要說什么時,他突然又不動了。這可把我嚇壞了,我以為他就這樣死了,趕緊把大夫喊過來。大夫檢查完了,說是輕度昏迷,問題不大,但告訴我,以后盡量少跟病人說話,病人不能太激動,他需要休息。

        從醫(yī)院出來后的幾天,我一直在琢磨老金給我的照片,還有他的表情,他到底要跟我說什么呢?我想來想去,突然想起老金犯病前跟我說過的事,他曾經(jīng)提到有個孩子,被他送到了兒童福利院,是不是他希望自己在最后的日子里,能見到這個孩子,也就是彌補(bǔ)他內(nèi)心的虧欠?老金今年七十八歲,歲數(shù)不算太大,可這次突然的腦梗,讓他一下子垮下來,是不是他已想到所謂的后事?

        我反復(fù)回憶著那天老金比畫的手勢和神態(tài),更加確定了這一點(diǎn)。

        目前老金可以信賴的人,在這座城市里,只有我一個人。我的前妻指望不上,她就是不去日本,也不會來看他,她和老金以前就鬧翻了,基本不怎么來往。老金還有兩個兒子,因?yàn)槔辖鸷笕⒌睦掀潘赖迷?,那時老金又忙著賺錢,兩個孩子基本就是放任自流,在村里號稱是“金家二虎”。據(jù)說小兒子出手快,下手狠,大兒子正跟人爭執(zhí),小兒子已經(jīng)拳打腳踢將對方放倒。讓老金痛心不已的是小兒子先出的事。小兒子是大前年因?yàn)榫岂{,出了車禍,人沒了。在老金家里,大兒子算個頂梁柱。后來大兒子搞拆遷,成立拆遷公司,頭剃成了青皮,看誰都是眼神冰冷。那段時間老金總覺得大兒子飛揚(yáng)跋扈的,就告誡他不要做違法的事,可大兒子那會兒根本聽不進(jìn)去。

        后來大兒子出事了,在征地的時候,他為了強(qiáng)迫人家搬走,跟搬遷戶打了起來,他下手重,失手打死了人家,就這樣進(jìn)了監(jiān)獄,不出意外的話,他會被槍斃。

        這么說吧,老金現(xiàn)在就是個孤家寡人,家里沒有一個能指望上的,除了我能幫他,誰都幫不了他。

        自從我踏進(jìn)老金家之后,老金就沒把我當(dāng)成外人對待,也就是說他把我當(dāng)成親兒子一樣。我呢,心里很清楚,老金再家大業(yè)大,可這一切都跟我無關(guān)。

        3

        中午回到老金家,我告訴小蘭阿姨趕緊把老金的飯做好,特別囑咐她做點(diǎn)稀的,比如粥呀或是面疙瘩什么的,老金這情況,做再好的,他也吃不進(jìn)去。

        小蘭阿姨是老金雇的保姆,我回來之前,她就來了。這個女人雖說老金叫她小蘭阿姨,但是從孩子那兒論的,后來我也這么叫她。事實(shí)上她歲數(shù)也不是太大,跟我年齡差不多,四十歲出頭,人很瘦弱,干活兒麻利。她是外地的,至于什么地方,我也沒問過她,她在老金家里很少說話,每次做完飯,洗刷完畢后,她就默默地回了她的屋。

        在小蘭阿姨做飯的空當(dāng)兒,我到了老金的屋子門前,我就是想在老金屋子里找找有沒有當(dāng)年他孩子的蛛絲馬跡。老金的屋子從來不讓別人進(jìn)來,小蘭阿姨也不能,這是他立下的規(guī)矩,打掃屋子都由他親自來做。事實(shí)上,我這么進(jìn)他屋子,心里還是有點(diǎn)緊張,仿佛老金正在屋子的某處,憤怒地盯著我。

        我還是放棄了進(jìn)他屋子的念頭。

        我掏出老金給我的照片,因?yàn)闀r間久遠(yuǎn),照片上襁褓中的孩子面容有些模糊,在照片的下端印著“兒童福利院”的字樣,我還注意到照片的背面,寫著兩個字“紅梅”。

        就在我舉著照片發(fā)呆時,小蘭阿姨叫了我一聲,她把飯已經(jīng)做好,放在一個保溫飯盒里,同時,她還給老金收拾了幾件換的衣服,放在一個塑料袋里。

        我到了醫(yī)院,老金顫巍巍地把他的手機(jī)遞給我,他說不了話,但他的眼神告訴我,可能剛才來過一個電話。果真,在手機(jī)上我看見一個未接電話,于是我打了過去,電話里傳出一個女聲,她告訴我,金大虎明天開庭,通知家屬出庭。掛斷電話,我擔(dān)心老金會激動,有心不把這件事告訴他,可轉(zhuǎn)念一想,畢竟是人家的兒子,我算什么,于是我貼著老金的耳朵,把剛才電話的內(nèi)容告訴了他。

        我看見老金聽完后,慢慢閉上眼,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這個場景讓我難受,我能感覺他的孤獨(dú)與無助,本來他這輩子應(yīng)該過得挺順,要錢有錢,可沒想到老了老了,這不如意的事一件接著一件,每一件麻煩事都像一座大山。

        過了一會兒,老金睜開眼,我看見他眼角溢出的眼屎,我用毛巾幫他擦了一下。現(xiàn)在他的情緒已經(jīng)平靜下來,他用手指指電話,又指了指我,瞬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讓我代表他去出庭。

        老金的眼神里有點(diǎn)閃閃躲躲的,我知道他也是沒辦法,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成這樣了,但要是家里沒人去,他兒子心里一定不好受,他只能求我去一趟。

        老金的要求我難以拒絕。怎么說呢,我畢竟還在人家這里白吃白住,再說這件事對我來說不算為難,于是我答應(yīng)了。

        回了家,我的腦子還在想老金的事,想著想著我的頭就開始疼。因?yàn)闊o聊,我打開電視,電視里正播放著中國即將要發(fā)射嫦娥五號的新聞,看著看著,我有了一種幻想,飛行員要是我該多好,我坐在飛船之上,穿越無盡的黑暗,成為一個夜行者,到達(dá)了月球,身體出了艙門,我一蹦一跳地到了一片類似戈壁的地面,我的每一次跳躍,都會帶起一片像霧一般的塵土。

        4

        出庭那天,我早早地去了看守所。那個看守所在郊區(qū),是個大院子,大院周圍種著一圈楊樹,楊樹葉子落了厚厚的一層。院子里面很安靜,幾乎看不到什么人??焓c(diǎn)的時候,我辦了手續(xù),進(jìn)了看守所里一個小型的審判廳。審判廳里光線不好,有點(diǎn)發(fā)暗,里面有七八排椅子,前面有法院檢察院的人坐了一排,后面坐了不到十個人,是家屬。那些家屬個個都是面帶悲戚,一臉愁容,我一聽口音,這些人都是郊區(qū)的農(nóng)民。

        過了一會兒,我看見兩名身材高大的警察,帶著大虎進(jìn)了審判庭,大虎剃著光頭,穿著犯人的衣服,耷拉著腦袋,跟電視劇里審判的場面基本無異。

        接下來,一方是檢察院出示大虎的犯罪證據(jù),一方是律師在辯護(hù)。問到大虎時,他就抬起頭老老實(shí)實(shí)地回答問題。大虎的拆遷公司,有黑社會性質(zhì),他雇了很多社會閑散人員,對拆遷戶強(qiáng)行拆遷。案件的焦點(diǎn)是釘子戶王某是否是被大虎雇兇所殺,雙方開始了激烈的交鋒,檢察院認(rèn)為大虎曾給他手下打過電話,律師則認(rèn)為這不是直接證據(jù)……

        審判休庭的時候,我和大虎見了面。

        當(dāng)大虎第一眼看到我時,愣了一下,然后又用詫異的目光看了看我的身后,確定沒人后,他問我怎么會來。

        我很理解他這樣的神情,我和大虎已經(jīng)有五六年沒見了,換成我是大虎,也會詫異,于是我如實(shí)地把老金得了腦梗住在醫(yī)院只能讓我來的前因后果告訴了他。說話時,大虎不時地抬頭看著外面的太陽,那天陽光刺眼,眼前虛騰起一陣不真實(shí)的氣浪,氣浪之中,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我說話。

        我說完后,大虎有段時間是沉默的。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突然問我,那個保姆還在家嗎?

        大虎的話讓我愣了一下。我當(dāng)然明白他在說那個小蘭阿姨。

        我點(diǎn)點(diǎn)頭,并把小蘭阿姨每天給老金做飯的事,告訴了他。

        怎么了?我問。

        大虎張了下嘴,本來想說什么,可聲音還是沒有發(fā)出來。

        沒過一會兒,大虎突然對我說,你是不是以為我真殺人了?

        大虎的話讓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我告訴你,我沒殺,是他們殺的。

        那你實(shí)話告訴他們呀?

        大虎苦笑了一下,再也沒說話。

        那天快結(jié)束休庭的時候,大虎對我說,這次看來是出不去了,就是不判殺人罪,我也要在牢里坐十年八年的,家里的事,我是管不了了。

        我拍了下他的肩。我的意思是說,還有我呢,這話我沒說出口。

        大虎突然似乎想起什么,他說,我爸的房子是不是快拆了……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事我聽老金說過。

        他呀……有些事,你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沒用。

        我一點(diǎn)兒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我看見他眼睛發(fā)紅,像是要哭出來,他用一只腳踢著地面,地面是水泥地,根本踢不出什么,可他就在那里一個勁兒地踢。

        那天大虎臨別時,聲音徹底哽咽,他動情地說,他再怎么也是我爹,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估計連個送終的機(jī)會都沒有了,我求你了,你就替我多照顧照顧他,我出去一定會好好感謝你的……

        從看守所出來,我感覺自己的頭大了一圈,里面像是飛舞了無數(shù)的蒼蠅,亂哄哄的。說實(shí)話,當(dāng)我再次踏進(jìn)老金的家門時,我就不想摻和前妻家里的任何事,別說房子什么的,就是有金山銀山我也不想摻和。說到老金有錢,再有錢也是人家老金賺的,人家想給誰給誰,那是人家的自由。

        想著想著,眼前突然有一個瘦弱的人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覺得很熟悉,正要想看仔細(xì)時,那個人已經(jīng)上了一輛公共汽車。

        5

        我能干什么?我想了半天,我能干的就是幫老金盡快把女兒找到,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看著那張小小的照片,我能想象到當(dāng)年的老金抱著這個孩子,徘徊在福利院的門口,那孩子已經(jīng)睡著了,他一邊流淚,一邊張望著福利院的大門,他把包裹的被角用手撥開,看了眼里面正在熟睡的孩子,然后咬了咬牙,大步走進(jìn)了福利院……

        我沒費(fèi)多大的力氣,就找到了位于城西的一家兒童福利院。這家兒童福利院我覺得在我小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多少年過去了,它還是老樣子。據(jù)說這家兒童福利院在1949年以前就有,以前是由一個瑞典的傳教士辦的,那時還叫救濟(jì)院。從外觀看,這里盡管進(jìn)行了改建,可依然能看出有哥特式建筑的痕跡。

        在那里我找到他們的院長,院長是個歲數(shù)不太大的女人,估計三十五六歲,短發(fā),人看上去很干練。我把我的來意跟她說了,她說,這都是什么時間的事了,四十年前的事了,怎么查?

        我就把老金的情況告訴了她,希望她能給幫幫忙,這是老人最后的愿望?;蛟S我的苦苦哀求打動了這位女院長,她帶著我進(jìn)了檔案室,當(dāng)我把那張照片遞給檔案員的時候,檔案員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說這個人,以前來過一個唐山口音的老頭兒查過。

        她的話讓我愣了一下。我急忙問長什么樣。

        接下來檔案員描述了一下老頭兒的模樣,我一聽這不是老金嗎,原來他一直也沒閑著,也查找這孩子的檔案。

        檔案員找到了那孩子的檔案,檔案記載得很簡單,她的名字叫紅梅,祖籍確實(shí)是唐山,十個月大的時候被送到福利院,一直待到十六歲,中間上小學(xué)和中學(xué),高中沒畢業(yè)就去了一家毛紡廠上班,后來那家毛紡廠改制,工人全部買斷工齡回家了。

        有關(guān)紅梅的信息就這么多,這么大個城市,我去哪兒找這個下崗女工呢?

        我問她們,毛紡廠能查到嗎?

        檔案員嘆了口氣說,我聽那個老頭兒說,他已經(jīng)查遍了,光我們這里他就來過不下十次,可查來查去,根本查不到她的一點(diǎn)兒蹤影,一種情況是這孩子可能早去了外地,還有種情況……

        檔案員沒有把話說完,可我明白她沒說完的意思。

        那天離開福利院時,年輕的女院長似乎心里有點(diǎn)過意不去,就安慰我說,我再問問其他人,看看有沒有知道她的,一有消息,我就給你去電話。

        我知道她的好意。

        頭頂?shù)奶鞖夂臀业男那椴畈欢?,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可始終沒下,云層很厚,厚得有點(diǎn)讓人喘不過氣來。風(fēng)是冰冷的。老金的身影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晃動,我能想象到多年前,老金從福利院出來時失魂落魄的樣子……

        一想到老金,我的心就有點(diǎn)焦急,真不知道他的身體能不能扛過這個冬天,要是扛不過,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我該怎么辦?我又不是他家親人,我能給人家做主嗎?

        這時我突然想起了金靜紅,盡管我倆已經(jīng)離婚,可畢竟老金是她爸呀,我不跟她說是不對的,現(xiàn)在老金家能聯(lián)系上的人也就只有金靜紅了,大虎在牢里,什么都別指望了。

        我看了下時間,猜想這個點(diǎn)兒,金靜紅也睡醒了,于是我給金靜紅用微信電話打了過去。接通了,電話另一端亂哄哄的,什么都聽不清,我喂喂喂地喊了幾聲,就是聽不到金靜紅的聲音,我火冒三丈,把電話給掛了。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她打了過來,說她正在跟一個客戶聊事呢,她還沒等我說什么,就滔滔不絕,現(xiàn)在日本的網(wǎng)購特別火,真是個賺錢的好機(jī)會,我來晚了,早來幾年,我估計賺得能在北京買套房……

        我不得不打斷了金靜紅的話,如果不打斷,她會說個沒完沒了?,F(xiàn)在火燒眉毛,我就把老金的事跟她說了,說這事時我盡量把事情說得嚴(yán)重些,希望能得到她的重視??勺屛覜]想到的是,她只是淡淡地說是吧,是吧。我不是想聽她說是吧,我想聽她說我該怎么辦,我就問她,金靜紅的回答是能怎么辦就怎么辦,不能怎么辦就不怎么辦。她說的全是廢話,就在我要進(jìn)一步問她時,她說,我跟他已經(jīng)斷絕了關(guān)系,是死是活,跟我沒關(guān)系,這就是我的態(tài)度。

        掛了電話,我胸口一團(tuán)怒火,我真后悔打這個電話,什么東西!不管老金以前再怎么不對,現(xiàn)在他都這么一副樣子了,你金靜紅也不能是這么一個態(tài)度吧?這讓我不由得想到,假如有一天我的女兒要是對我這個態(tài)度,我真的就去跳樓。

        我捂著頭,希望自己盡快冷靜下來,只有這樣我的思路才會變得清晰些,看來目前能管老金的人,只剩下我了,我要是不管他,在這個世界上沒人會幫他。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我呢,再怎么說,也算個大老爺們兒,這個時候,拋開前岳父的關(guān)系,我倆還是個酒友,我能見死不救嗎?我的良心告訴自己,不能。

        6

        連日來的奔波,我多少感覺有點(diǎn)累,我需要睡上一覺。

        回家后,我先洗了個澡,然后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睡得很死,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我看見老金笑瞇瞇地打開酒瓶,喊著要我陪著他喝點(diǎn)兒。他說,這是三十年前的寧城老窖,是我那會兒做買賣時,人送的,家里還有十幾瓶呢,這酒是純糧食釀的,喝完一點(diǎn)兒毛病沒有。

        我倆就一杯接著一杯喝了起來。喝了酒,人就熱乎起來,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他對我說,以后,你哪兒也不要去了,就跟著我,我保證你有發(fā)財?shù)臋C(jī)會,你看看,我這么大的家業(yè),沒人守,兒子兒子不爭氣,女兒女兒不孝順……我都想好了,以后誰對我好,我就給誰。馬子,你也看見那個小蘭了吧,你別看她是我請來的保姆,可你知道嗎,她孝順我,以后我死了,就把家產(chǎn)給她了……老金越說越激動。他說,我已經(jīng)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錢是什么?就是紙,你這個歲數(shù)應(yīng)該知道唐山大地震吧?我就趕上了,告訴你,我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我為什么來這地方,是沒辦法……夢里老金好像有點(diǎn)醉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后來小得讓我聽不清什么……突然,他喊了一聲,地震了!這一聲很響亮,把我嚇了一跳。猛然間,我感到地動山搖,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這個時候,我從夢里醒來,醒來后我感覺房屋還在搖晃,好像還沉浸在剛才的夢中。我緩了一會兒,這時我注意到窗外徹底暗了下來,我想看看外面的情況,打開窗,隨著一股刺骨的冷風(fēng)吹過來,有濕潤的雨點(diǎn)落在我的臉上,我這才發(fā)現(xiàn)外面正在下著雨夾雪。

        也就是那天,我收到法院的信息(上次我給法院留過我的電話),大虎被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這個消息對于我而言,簡直成了喜訊,至少大虎沒被槍斃。我猜想,他沒被槍斃,也就是說,他雇兇殺人的理由不成立……

        接下來我猶豫著,這個消息是不是要告訴老金?我去法庭是老金的主意,現(xiàn)在結(jié)果出來,理應(yīng)告訴老金??晌蚁雭硐肴?,覺得還是不說為妥,如今老金只剩下一口氣,說不定腦子也糊涂了,告訴他也沒什么用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心里不踏實(shí),仿佛老金的一雙眼睛正在暗處看著我,我決定到了醫(yī)院看看老金再說。

        到了醫(yī)院,老金還在昏睡。主治大夫跟我說,這幾天已經(jīng)給老金用了進(jìn)口的藥,希望能很快把他堵塞的血管疏通了。我問大夫,老金什么時候能說話?大夫告訴我,這次腦梗引起語言中樞神經(jīng)受損,開口說話的可能性從西醫(yī)上說不大了,下一步醫(yī)院想在中醫(yī)上想想辦法。

        大夫還說,根據(jù)他現(xiàn)在的情況,明天醫(yī)院準(zhǔn)備給他上流食和營養(yǎng)液了。

        大夫沒再說別的,但我從他的說話中,聽出了一絲無奈。大夫走了以后。我默默地坐在老金的身邊,看著熟睡中的老金,老金那張皺紋縱橫的老臉,此時很平展,看上去無比安詳??粗粗?,我產(chǎn)生一種錯覺,懷疑老金此生再也不會醒來了,他會永遠(yuǎn)地這樣睡著。

        我想錯了。隨著老金咳嗽了一聲,他突然睜開眼睛,醒了。醒后他看了我半天,仿佛不認(rèn)識我一般。等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才恢復(fù)了意識。他朝我笑了一下。這個笑容看上去有點(diǎn)羞澀,也有點(diǎn)不自然。

        我倆就這么對視著。

        突然老金抬起手臂,指了指他的褲子。我按照他的意思摸了一下,褲兜里是一把鑰匙,鑰匙的一端系著一根紅繩子。

        我看著他,不知道這把鑰匙是干什么用的。

        老金將大拇指和食指相互搓了一下,然后又指了下外面。我大概明白了,醫(yī)院要錢,他讓我從家里取些錢來。

        我看了眼手里的鑰匙,這也許就是他開保險柜的鑰匙。

        我問他,保險柜在什么地方?

        讓我沒想到的是,老金閉上眼睛,又不說話了。這個場面讓我感到為難,我不可能趴在他耳邊大聲地問保險柜到底在哪兒。事實(shí)上上次我找他孩子的照片時,大致翻騰過他的屋子,在他的屋子里,我并沒有看見什么保險柜之類的東西。

        此時,我握著這把鑰匙,能感受到它的冰涼。

        7

        讓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小蘭阿姨突然提出不干了。

        太突然了,突然得讓我有點(diǎn)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當(dāng)接到老金家的電話,我還以為是小蘭阿姨把飯做好了。沒想到,電話里小蘭阿姨的聲音支支吾吾的。

        怎么了?我問她。

        這時她才告訴我,她不打算干了,準(zhǔn)備要走。

        這個話把我整蒙了,好好的,怎么說不干就不干了?等我再想問問什么原因時,她的電話已經(jīng)掛斷了。

        我心急火燎地跑到了老金家。

        一進(jìn)門,老金家里已經(jīng)被小蘭阿姨收拾得干干凈凈,連窗戶都擦了一遍,仿佛準(zhǔn)備過大年。小蘭阿姨安靜地坐在沙發(fā)上,身邊有一個不太大的箱子,這個情景不用問,她已經(jīng)做好了離開的準(zhǔn)備。

        我問她,怎么了?干得好好的,為什么要走?是不是給的錢少?

        開始小蘭阿姨情緒還算平靜,她說家里父母歲數(shù)大了,需要照護(hù)。這話顯然不是她回家的理由,她父母又不是一下子歲數(shù)大了,現(xiàn)在老金還在醫(yī)院,正需要幫手,她怎么會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呢?在我的不斷追問下,小蘭阿姨開始抽泣起來,她的表現(xiàn),讓我覺得好奇,這里面一定有別的隱情。

        果真,小蘭阿姨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實(shí)情。

        原來小蘭阿姨的男人就是被大虎打死的那個王某,小蘭阿姨一點(diǎn)兒也不知道老金竟然就是大虎的爹。

        我的頭嗡了一下,一點(diǎn)兒不相信小蘭阿姨說的是真的,難道世界上的事會這么巧?

        這一切都得從昨天說起。原來昨天房后的孫大爺來了趟老金家,他來找老金談這里要拆遷的事,讓他沒想到的是老金竟然住院了,他就跟小蘭阿姨說了一會兒閑話,說著說著,就說起了大虎,小蘭阿姨來老金家這兩年內(nèi),根本就不知道老金就是大虎的爹。等老孫說完以后,她才明白,她住在了殺他男人的兇手的爹家,而且還給人家當(dāng)保姆,自己傻不傻?

        說著,小蘭阿姨又激動起來。

        她說自從大虎雇人打死了她家的男人,她就哪兒都沒去,就等著冤案昭雪,罪人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要親眼看見大虎被槍斃,她才能安心地走。

        我還是有點(diǎn)想不通,問她,那你是怎么找到老金家當(dāng)保姆的?

        小蘭阿姨說,不是我找的,是老金找到我的。

        原來是她的男人死了以后,一天老金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她家的地址,他說他是她男人的朋友。她當(dāng)時也納悶兒,男人活著的時候,并沒有提起過他。老金給她放了些錢,就問她愿不愿意到他家當(dāng)保姆,工資比別的地方要高,管吃管住。小蘭阿姨一想,反正自己也沒營生可做,就跟著老金來到他家。

        這兩年,你沒察覺到他就是大虎的爹?

        小蘭阿姨說,沒有呀,金大爺對我也特別好,我怎么會往那里想呀?現(xiàn)在我明白了,老金把他兒子的照片全收起來……昨天要不是孫大爺過來,我還蒙在鼓里呢……大兄弟,你說說,我還能在這兒干下去嗎?他是殺我男人的兇手的爹,我能在他家當(dāng)保姆嗎?要是你,你會這么做嗎?

        現(xiàn)在我才明白了一切??晌疫€是想不明白,老金明明知道小蘭阿姨是這樣的情況,他為什么要花錢雇她當(dāng)保姆呢?

        那天,我沒有再挽留小蘭阿姨,一切都是順其自然。外面已經(jīng)飄起了雪花,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小蘭阿姨拎著箱子,腳步緩慢地走進(jìn)了雪的世界。我能聽見她的腳步在雪地里發(fā)出嘎嘎的聲響,每一步,仿佛都帶著她的仇恨。

        8

        不知為什么,我站在老金的家里有點(diǎn)發(fā)慌。

        這個曾經(jīng)充滿了歡聲笑語的家庭,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冷冷清清。那一晚,我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喝著啤酒,看著電視,電視上還在介紹著嫦娥五號的事情,可我沒有一點(diǎn)兒心情看它。我坐的這個位置,就是曾經(jīng)老金愛坐的位置,恍惚之間,老金家里有三個孩子在他眼前打鬧著,他們分別是大虎二虎和金靜紅。老金喝著酒,眼睛瞇著,一副享受的樣子……

        一切都是幻覺,屋子里只有我。

        老金臥室的門對著我,說實(shí)話,我缺乏走進(jìn)去的勇氣,不是我膽子小,而是我怕接近老金的生活。那里仿佛就是黑洞,我只要走進(jìn)去,就會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以前我聽小蘭阿姨說過,老金有個古怪的毛病,晚上睡覺不關(guān)燈。我問過老金,他說習(xí)慣了,一關(guān)燈就睡不著。也就是說老金這個人懼怕黑暗,黑暗中他也許會看到令自己恐懼的往昔。我在書上看到過,有這樣習(xí)慣的人是對周圍的人不信任,他總覺得不安全。

        不管怎么說,我得按照老金的意思,找到保險柜。

        我仔細(xì)地看過手里的這把鑰匙,它是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鑰匙,這樣的鑰匙,也只能開啟一個普通的鎖頭。可這把鎖頭它到底在哪兒呢?

        有關(guān)老金保險柜的事,我以前聽金靜紅跟我講過,那時候我倆沒離婚,她沒事就給我講她家稀奇古怪的事。金靜紅說她從小就知道她爸有一個保險柜,就在老金住的那間屋里,可她從來沒見過這個保險柜,有好幾次她懷疑是老金把保險柜安裝在墻里面了,她趁老金不在的時候,偷偷跑進(jìn)老金的屋子里檢查過,墻面上平平整整的,根本就沒有放保險柜的痕跡。有時候她覺得老金根本就沒有什么保險柜,可當(dāng)她看見老金腰上懸掛的鑰匙時,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遺憾的是,金靜紅直到出嫁,也沒發(fā)現(xiàn)老金的保險柜。

        老金的保險柜成了一個謎。

        我站在老金的屋子中央,把該打開的燈都打開了,屋子亮如白晝,我相信老金能把鑰匙給我,他的保險柜一定就在這間屋子里??晌噎h(huán)視了一大圈后,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我有點(diǎn)泄氣。

        我閉上眼睛,慢慢回想著跟老金在一起的日子,看看能不能想起一些蛛絲馬跡。說起這間屋子,我曾進(jìn)去過幾次,是打掃衛(wèi)生。有一次,老金上了廁所,我在墩地,墩到他的屋門口時,也沒多想,進(jìn)了他的屋子。他的屋子光線很暗,有一股老年人常有的體味,在屋子中央,擺設(shè)了一個花瓶,有一人來高,這種花瓶一看就是大街上那些景德鎮(zhèn)瓷器的仿品,圖案混亂,顏色輕浮,老金卻堅持說這是他祖上留下來的,價值連城。因?yàn)檫@個花瓶讓我沒法墩地,我正考慮著怎么去挪動它時,門突然開了,門口站著老金,顯然老金對我擅自進(jìn)入他的屋子很不痛快。他面色發(fā)青,皺著眉頭,目光陰冷地看著我。我趕緊向他解釋說,我就是進(jìn)來墩墩地。老金一瘸一拐地走進(jìn)來,這會兒臉色緩了過來,他說,你墩吧,別動我的那個花瓶。我故意說,這花瓶是老古董,我碰壞了,賠不起。老金沒再說話,目光似乎煞有介事……

        一陣刺耳的門鈴聲,打斷了我的回憶。我很奇怪,大半夜了,誰會這么晚來老金家?我趕緊到了門口,打開門。

        外面站著一個老頭兒。

        我認(rèn)識他,是房后的老孫頭。

        9

        老孫頭沒說話,像個幽靈一般進(jìn)了屋,他的身上裹挾著外面冷颼颼的風(fēng)。

        他站在屋子中央,一邊搓著凍僵的手,一邊看著我。就你一個人?他問。

        說實(shí)話,我不太喜歡眼前這個老頭兒。老孫頭七十多歲,小個子,天津人,說話很快,而且還帶點(diǎn)轉(zhuǎn)彎。他長著一雙精明的小眼睛,看人的時候,總是不停地轉(zhuǎn),讓人能想到評書里的一句話,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

        我朝他點(diǎn)點(diǎn)頭。

        這么冷的天,你也不給我倒杯水?他坐了下來。

        能感覺老孫頭沒有走的意思,他要多坐一會兒。

        我趕緊給他沏了杯茶。

        老孫頭喝著茶,一副沒把自己當(dāng)外人的模樣。他先問了問老金的病情。不過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這顯然是敷衍,他來這里的真正目的肯定不是關(guān)心老金。果真,我沒猜錯,沒一會兒他便說了自己大半夜來的目的。

        我是過來看看房子的。

        我并不清楚他所說的看房子是什么意思。

        老孫頭見我沒明白,他就說,是這樣的,這處房子老金五年前已經(jīng)賣給我了,這不是要拆遷嗎,我過來看看,順便量量面積,別讓拆遷辦的人把我騙了。說完老孫頭蹺起二郎腿,繼續(xù)喝著茶。

        我的腦子有點(diǎn)蒙。

        怎么會呢?我趕緊跟老孫頭解釋說,這事老金從來沒跟我說過,他現(xiàn)在病了,竟然會出來這么大的事?

        老孫頭從懷中取出一個房本,里面還夾著一張紙條。

        紙條上確實(shí)是老金寫的字,他把房本抵押給了老孫頭,從老孫頭那里借了一百萬元,字條的下面有他的簽字和手印。

        老孫頭見我還是不相信,他說,這事你是外人,他家大虎知道這事。很顯然老孫頭不愿讓我多插手。

        我趕緊告訴他大虎還在牢里呢。

        老孫頭嘴角掠過一絲輕蔑的笑意,他說,這個我知道。

        事情到了這一步,我有點(diǎn)無話可說。我說什么呢?這一切都是老金的家事,他什么時候把房子賣給了老孫頭,我怎么會知道?

        我見老孫頭有點(diǎn)咄咄逼人,仿佛就是黃世仁在世,為了緩和下情緒,我遞給他一根煙。煙霧中,我便跟他說起了閑話,沒想到這樣一來,老孫頭的態(tài)度漸漸地也變了。

        我問他,老金干嗎要借這么多錢?是做生意?

        老孫頭擺了下手說,做什么生意,你看老金那樣,是個做生意的料兒嗎?不是!他平常是不是跟你說他過去總出去包工程?

        我點(diǎn)點(diǎn)頭。

        那是他吹牛,他什么都不會,除了愛喝酒,你問他會什么?別人我不知道,他老金,跟我房前房后有三十年,他什么德行,我最了解。

        我還是不明白老金為什么要借錢。

        老孫頭把話說開了,也就不再隱瞞,他說,老金為了找女兒。

        我注視著老孫頭,他一點(diǎn)兒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他說老金當(dāng)年有個孩子,就是跟靜紅她媽結(jié)婚之前生的,他認(rèn)識靜紅她媽后,說自己沒結(jié)過婚,沒辦法他只好把那小孩送進(jìn)了兒童福利院,他說是送,其實(shí)是把孩子放到了人家福利院的大門外,他躲在不遠(yuǎn)處看著,等到人家福利院的人發(fā)現(xiàn)時,才走了。后來靜紅她媽死了以后,老金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死活要找到這個孩子,為了這事別的孩子都不跟他來往了,尤其是靜紅,連聲爸都不叫他。

        這事我記得,確實(shí)是,我倆結(jié)婚的時候,金靜紅真的沒叫他一聲爸。

        老孫頭越說越來勁,仿佛老金的故事,都是他經(jīng)歷過一般。他繼續(xù)說,那會兒的老金像是中了什么魔,誰勸也沒有用,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他不光是在本地找,而且還在全國各地找,只要聽到一點(diǎn)兒線索,他就像瘋了一樣……后來,兒子也跟他鬧翻了,鬧翻就鬧翻,他根本不在乎了,錢不夠了,他就借,借不上了,就想著抵押他的房子。

        隨著老孫頭的話,我能想象到老金的模樣。

        老孫頭把當(dāng)年老金要把房本抵押給自己的情景講了一遍,連老孫頭都勸他好好想想,以后這房子這地段的價格說不定會漲起來,老金根本聽不進(jìn)去,他告訴老孫頭,如果找不到這孩子,他會一輩子心不安的,要這房子有什么用……

        那他找到了嗎?我問。

        要是找到,他能每天喝成那樣?老孫頭譏諷地說。

        10

        我一點(diǎn)兒不清楚老孫頭跟我說的這番話是真是假,現(xiàn)在唯一能把事情搞明白的,只有大虎。

        我必須要找到大虎。

        大虎被判了之后,人關(guān)在離市區(qū)有兩百公里遠(yuǎn)的地方,為了見他,我還咨詢了一個熟人。熟人聽完我的情況后,對我說,按道理見犯人只能是直系親屬,鑒于大虎的這種情況,他給問問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這個熟人很快給了回復(fù),說監(jiān)獄那面同意我見大虎。

        我雇了一輛出租車,一大早出了城。沒走多久,雪便下起來,大片大片的雪花,像鵝毛一樣,沿路的山巒與樹木,到處都是白茫茫的,我倚靠著車窗,根本無心欣賞眼前的雪景,心里還在想著老金的事。窗外的雪地上,影影綽綽地看見一個黑影,那黑影在白雪之中搖搖晃晃,我看清了,那是人,我不知道為什么,覺得這就是當(dāng)年老金的背影。

        在監(jiān)獄里的會見室,隔著一層玻璃,我和大虎見面了。大虎一點(diǎn)兒不像上次那樣心事重重,人看上去精神很多,話也比上次多了起來,他沒想到我這個已經(jīng)離了婚的姐夫?qū)λ@么上心。

        他說話的聲音有點(diǎn)激動。

        玻璃下面有一個電話,我倆各舉著話筒進(jìn)行交流。

        我把眼下發(fā)生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我說的時候,大虎在默默地流著淚,等我說完后,他才止住悲傷。

        他說,孫大爺說的沒錯,房子確實(shí)已經(jīng)賣給他了。

        ???我呆呆地看著大虎。

        接下來大虎把一切原委講給了我。原來老金為了找曾經(jīng)丟棄的女兒,女兒名叫紅梅,幾乎不顧一切。他從福利院找起,一會兒北方,一會兒南方,快把大半個中國找遍了,在張家口的一個公安局他找到了一些線索。原來這個紅梅畢業(yè)后,跟著幾個女孩去張家口打工,沒想到遇到了人販子,把她們幾個女孩賣到了南方,其中一個跑了回來,報了案,警察才知道里面有一個叫紅梅的女孩,公安局派人去了幾次也沒找到,后來這個案子就成了懸案。老金一聽,立刻動身,找了好幾次,中間沒錢了,就不惜把房子賣了,也要去找。

        我問,他找到了嗎?

        大虎說,找到了。那個女孩在我爸找到她的前一年,因?yàn)橄胪雠埽Y(jié)果跳進(jìn)河里淹死了。那次是我和我爸去的,我倆還去她墳上看了看。

        我的心刀絞般疼痛。

        大虎的話并沒有完,他說他爸從那兒以后,徹底變了,變成一個大家都討厭的人。他每天喝酒,有時候一瓶,有時候兩瓶,因?yàn)榭偤染?,他就幻想出自己?dāng)初有錢的樣子,見誰都說,他家里有很多錢,他當(dāng)年如何如何輝煌……后來他的記性越來越差,有時候,連他們兒女都認(rèn)不出來。他去醫(yī)院查過,醫(yī)院的人告訴他這是一種叫遺忘綜合征的病,醫(yī)學(xué)上叫柯薩科夫綜合征。

        我一邊聽一邊回想和老金的交往,說實(shí)話,老金的表現(xiàn)并沒有大虎說的那么嚴(yán)重。

        大虎似乎看出我的顧慮,說,他是不是讓你幫他找紅梅?

        我愣了一下,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

        大虎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爸得了病后,以前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凈,他堅持認(rèn)為紅梅根本沒死,他還要找。

        還要找?

        大虎嘆了口氣說,也就是兩年前,他旁聽我案子的一審時,在法庭上無意間看見小蘭,他覺得小蘭很像他那個丟棄的孩子。

        小蘭?我愣住了。

        大虎繼續(xù)說,他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人家,想讓人家給他當(dāng)保姆,那個小蘭根本不知道他是我爸,就這樣小蘭就成了我爸家的保姆,我爸呢,找他孩子的念頭才漸漸打消。

        經(jīng)過大虎這么一說,我才徹底明白了一切。原來小蘭是這樣走進(jìn)了老金家的,現(xiàn)在我也理解了,小蘭為什么不干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老金騙了。

        我問大虎,上次你為什么不跟我說呢?

        大虎很真誠地看著我,他說,你要是我,你會把家里這些破事兒說出來嗎?

        大虎的話讓我啞口無言。

        11

        我決定走進(jìn)老金的屋子看個究竟。

        老金住的屋子二十平米,不算很大,床下及桌子、衣柜等處我都檢查了個遍,沒有找到保險柜,我甚至也學(xué)著當(dāng)年的金靜紅,在墻上摸索了半天,萬一老金學(xué)古人在墻上弄個暗門什么的呢!可摸了半天也沒有。奇怪了,他這么一個病重的老人不會跟我開玩笑吧?

        我點(diǎn)了根煙,像個偵探一樣,希望自己靜下來,只有靜下來,我才會察覺到不易察覺的細(xì)節(jié)。我用目光掃視著屋里的一切,這時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巨大的花瓶身上。它就擺在離窗臺不遠(yuǎn)的位置,我走了過去,挪動了它一下,底部松動,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就在我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突然看見在花瓶的口部,有一根黑色的繩子,它和瓶子上畫中的花莖融為一體,如果不仔細(xì)看,很難發(fā)現(xiàn)。我用手拽了一下,繩子的另一頭很沉,瓶子里一定有東西!于是我用力拽繩子,不一會兒從花瓶里拽出一個黑色箱子。

        這個箱子一定就是老金的保險柜,把它放進(jìn)花瓶里估計也是老金苦思冥想的結(jié)果。我暗自佩服老金,他是怎么想的,會放在這里!

        這個箱子很普通,就是不到一百塊錢的那種小旅行箱,上面掛著一把小鎖頭。我取出鑰匙,打開鎖。

        我以為里面放著整齊的現(xiàn)金,一萬塊錢一捆的那種,還有數(shù)不盡的金銀首飾什么的,可我打開后,傻眼了,里面是幾張白紙。那幾張白紙是幾張欠條,欠條上有具體金額,其中一張跟老孫頭手里的那張一模一樣。很顯然,這是一式兩份,一張給了老孫頭,一張留給了自己??磥砝辖鸩还馐墙枇死蠈O頭的錢,還有其他人的。

        在箱子的底部,我還看到兩張照片和一個筆記本。照片都是黑白的老照片,我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下:一張照片是老金的家庭照,居中的人一看就是年輕時的老金,樣子像是二十多歲,這是一家三口的照片,他身邊的女人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孩子,照片下面標(biāo)注的時間是1976年3月5日。另一張照片時間是一樣的,照片上也是一家三口。我突然看見兩張照片背后有字,老金家庭照那張上面寫著老金、老金老婆的名字,讓人奇怪的是孩子名字叫紅梅,而另一張,男主人就是老金曾提到過的王正國,孩子的名字叫靜紅。

        我舉著照片,愣住了,猜想一定是老金的筆誤。

        這時我打開了筆記本,才明白了一切。這個筆記本是老金的日記本,原來老金早就知道自己有愛忘事的毛病,于是養(yǎng)成了記日記的習(xí)慣。在這本日記里,老金記錄著,他家和王正國一家是鄰居,他和王正國也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可讓他倆誰也沒想到的是,唐山大地震發(fā)生了,那一夜,老金的老婆和王正國兩口子都沒了,只有他和兩個還沒斷奶的孩子活了下來。后來老金走投無路,帶著兩個孩子跑到了呼市,來投奔他家親戚,可那時候他家親戚也生活困難,家里也是一大堆孩子,經(jīng)過反復(fù)權(quán)衡,他家親戚答應(yīng)他只能留下一個孩子,并且親戚給他出主意,把另一個孩子送到兒童福利院,興許在那里孩子還能活得更好……

        我看到這里,淚水徹底模糊了視線。我有點(diǎn)讀不下去了,我想起老金曾說的話,他根本不是愛賭,而是生活太難了……

        日記里是這樣寫的:

        那天是小年,我看著兩個孩子,實(shí)在沒法選擇。一個是王正國留下的唯一骨肉,一個是自己的骨肉,兩個我都舍不得,可只能留下一個。于是我狠心地,把親生女兒紅梅送到了福利院,而把王正國的孩子留在了身邊。送紅梅走那天,我的兩條腿軟得像面條,每走一步,都要跌倒。我的心更是難受得要命,我覺得她死去的媽就在不遠(yuǎn)處,用眼睛狠狠地盯著我,可我能有什么辦法……我抱著孩子,邊走邊哭,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個男人……被子里的孩子睡得真香,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擔(dān)心把她放在福利院門口,沒人發(fā)現(xiàn),會被野狗叼走,就在她身上捏了一把,她哇哇地大哭起來,我才慌忙跑到一根電線桿后面。我再也站不住了,用頭猛撞著電線桿,孩子的哭聲像刀子一樣,剜著我的心。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看見福利院里出來一位老奶奶,她望了一下四周,把孩子從地上抱起來,親熱地哄了哄,然后走回了院子……

        我一邊讀著一邊流著淚,在淚水中,我明白了原來金靜紅是他好朋友王正國的女兒,而老金的女兒竟然就是那個早早離世的紅梅。我想不通,那么愛說愛笑的老金竟然對這件事守口如瓶四十多年!沒人理解他,他只有自己默默承受……

        12

        臨近傍晚的時候,我接到了醫(yī)院的電話。醫(yī)院的大夫告訴我,老金在下午的時候顱內(nèi)又出血了,她說考慮到病人的情況,建議住進(jìn)重癥監(jiān)護(hù)室。

        放下電話,我瘋了一般往醫(yī)院跑,我想立刻見到他,告訴他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訴他,他一輩子的隱忍是值得的。天下起了雪,雪花不是一片片的,而是很密集,像受了驚的飛蟲,四處亂竄。沒一會兒,我的身上濕乎乎的,雪把我的眉毛都凍在了一起,我一點(diǎn)兒不在乎。就在快到醫(yī)院時,因?yàn)橐暰€原因,一輛汽車差一點(diǎn)兒把我撞飛,一個長得像大虎模樣的人打開車窗,對我怒吼著,你他媽的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從雪地上爬起來,沒有理睬他的叫罵。

        到了醫(yī)院,我見到那個女大夫,她告訴我老金目前的病情很危險,因?yàn)轱B內(nèi)出血,會導(dǎo)致病人猝死,所以建議轉(zhuǎn)到重癥監(jiān)護(hù)室里更好一些。

        她說話的口氣冷冰冰的。

        我的眼皮不停地跳,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籠罩了我。

        女大夫見我發(fā)呆,于是就實(shí)話實(shí)說了,她說現(xiàn)在病人已經(jīng)認(rèn)不出人了,你們家屬要做好思想準(zhǔn)備。

        我明白大夫的意思,她就是讓家屬給老金準(zhǔn)備后事。

        離開了大夫,我進(jìn)病房見到了老金。

        老金上著呼吸機(jī),正在昏睡,滿臉花白的胡須,人已經(jīng)衰老得很厲害。我在他耳邊輕輕叫了他一聲,他睜開眼,因?yàn)檠燮ど嫌醒凼?,他睜眼有點(diǎn)困難,我趕緊用毛巾蘸了蘸水,擦了擦他的眼部,他才徹底睜開眼。

        他用手示意我,讓把他的氧氣罩摘下。

        摘下氧氣罩,老金明顯感到了氣短,他的眼睛里一點(diǎn)兒光澤都沒有了,看上去他像個受了氣的孩子,有點(diǎn)低眉順眼的。因?yàn)殪F化,舌頭干得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只能從嗓子里發(fā)出咝咝的聲響。

        他呆呆地看著我,仿佛根本不認(rèn)識我一樣。我想起了大夫的話,老金這個時候,估計已經(jīng)想不起來我是誰了。我有點(diǎn)不敢看他,看他的模樣,我的心會難受。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伏在他耳邊說,我是王正國。

        果然這一聲起了作用,老金的眼睛一亮,隨后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溫暖的笑意,這笑意跟他以前的一點(diǎn)兒都不一樣。

        老金抓了下我的手。

        我不知道老金要說什么,他還在瞪著眼睛看著我,他的嘴微微地張著,似乎要說什么,又說不出來。我就對他說,你是不是想見見紅梅?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了淚水,他把我的手攥得更緊了,生怕我跑了似的。我對他說,你放心,我現(xiàn)在就聯(lián)系她。

        老金的手還是不愿撒開,我貼在他耳邊說,明天,等到明天,我一定把紅梅叫到你的跟前。這時,我感覺老金的手開始松軟了,他的眼角又溢出一行淚來。

        從醫(yī)院出來,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在路燈下,雪變得輕緩多了,飄飄灑灑的,如同楊絮。我點(diǎn)著根煙,看著眼前的一切,覺得這個世界有點(diǎn)虛幻。老金懷里抱著親生女兒的背影仍在我的眼前搖擺。我知道這是老金的最后時刻,就是騙他,我也要想辦法,找一個所謂的紅梅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墒钦艺l呢?

        離開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重癥監(jiān)護(hù)室的窗戶,它的位置就在二樓,那里燈光明亮。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13

        我突然想起了小蘭阿姨,現(xiàn)在只有她,能幫我。

        這個念頭讓我重新振作起來。我想象著小蘭阿姨走到老金的床邊,告訴他,我就是你要找的紅梅。老金會多么高興!盡管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他也會高興。我手機(jī)里存著小蘭阿姨的電話號碼,于是我給她打了電話,讓我沒想到的是,手機(jī)是空號。怎么會呢?我又撥了幾次,每次回答都是如此??磥硇√m阿姨已經(jīng)把這個號碼注銷了,她一定是在邁出老金家門的那一刻,就發(fā)誓再也不跟老金家有任何來往了。她的出現(xiàn)和消失,可能都是天意。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這么跟時間耗著。我相信此時病床上的老金也在跟時間耗著……

        我整個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黑暗中,老金仿佛就坐在我的對面,他用手?jǐn)]了下稀疏的頭發(fā),說,馬子你現(xiàn)在什么都知道了,你覺得我這樣做對不對?

        我說,有些事沒有對錯,你心安就行。

        老金自言自語地說,我現(xiàn)在不能安心,一想起紅梅,我心里就難受。我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見到她們娘兒倆了,很快。你說我見她們,她們會不會埋怨我?

        我沒說話。

        老金還在說,還有大虎媽和二虎,我也不知道跟他們怎么說。

        黑暗中,老金坐在我的面前長吁短嘆,他說,死了好,我活著就是造孽。

        夜就是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深了下來,我的身上已沒有半點(diǎn)力氣。當(dāng)我慢慢躺下來的時候,我猜想,窗外的大雪已經(jīng)停了,空氣清冽,此時的老金,眼里一定有一彎殘月。

        責(zé)任編輯?劉升盈

        【作者簡介】拖雷,本名趙耀東,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1972年出生于呼和浩特,祖籍山西。先后在國內(nèi)文學(xué)期刊發(fā)表百萬余字的作品,著有《尋仇記》等多部長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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