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鋒 戴甫青
摘 要:清代嘉慶朝,黃河開始倒灌洪澤湖,黃河下游也淤積不暢,導致運河航行受阻。道光帝即位后,不斷加大對于黃運湖河的治理投入,但不成功。治河官員之間觀點不同,又時常推卸責任,在河道治理上矛盾重重。安東改河建議的實施過程就反映了這些矛盾。
關(guān)鍵詞:清代;黃河;運河;治理
清代嘉慶年間黃河水患開始嚴重,道光帝即位之后,對于黃運湖河的治理,不得不付出更多的代價。河道總督作為治河的直接參與者,其治河的觀點與實踐對這一時期河道的治理產(chǎn)生了不可忽略的影響。當時的河道總督張井,提出在安東(今江蘇漣水)改河入海。這一意見與兩江總督琦善、副河督潘錫恩的意見不同。水情日趨復雜,治河官員之間觀點不同,又時常推卸責任。在這種內(nèi)部不大協(xié)同的情況下,河道的治理出現(xiàn)了必然的失誤,為此幾人都受到了道光帝的責罰。
一、 安東改河建議的提出與實施
清廷定鼎中原之后,京城的糧食等物資主要仰仗東南地區(qū)的供給,于是沿用明代的漕運之策。為了維持漕運,繼續(xù)將徐州到淮安一段黃河作為運道,并進行治理維護。黃河利用淮安以下的淮河下游作為入海通道即“奪淮入?!?,對運河造成巨大的威脅。為了漕運的穩(wěn)定運行,必須綜合治理黃河、淮河、洪澤湖、運河??滴醯奂次恢?,一度將漕運、河務、三藩作為頭等大事,寫在宮廷的柱子上,時刻提醒自己。經(jīng)過康熙朝幾十年的治理,開挖了中河(今中運河下段),使黃、運徹底分離,取得了黃河、淮河、運河大治的局面,一時運河暢通,漕運便利。
經(jīng)歷了雍正、乾隆兩朝數(shù)十年,到了嘉慶朝,黃河裹挾而下的泥沙,逐漸淤積于清口的一隅之地,甚至黃河的泥沙已經(jīng)開始倒灌洪澤湖,淤墊于洪澤湖底,黃河下游也淤積不暢;淮河之水又壅積洪澤湖,威脅淮安、揚州兩府;黃河水與泥沙還進入淮揚運河,導致運河受阻,漕運不暢,直接威脅到朝廷的供給。黃河泥沙將洪澤湖底逐步抬高,導致洪澤湖大堤不得不隨之增高,這在無形之中給淮河下游增加了防洪的壓力,也給“蓄清刷黃”帶來了阻礙。到了道光時期,隨著黃河水沙情形日益惡化,泥沙已經(jīng)嚴重淤墊了河道。清道光四年(1824年)十一月初,洪澤湖水暴漲,又值狂風怒卷,高家堰十三堡(今洪澤湖二河閘北)、山盱六堡(周橋附近)迎湖石工被大風掣卸341段,長達11000余丈,下游下河地區(qū)一片汪洋。大堤決口之后,洪水東泄,導致淮河、洪澤湖水位急劇下降,黃河之水又乘勢倒灌清口,跟進洪澤湖東泄。漕糧回空船只被阻,嚴重影響到朝廷的正常運轉(zhuǎn)。江南河道總督張文浩因治水不力而被革職。
為治理河患,道光四年十一月,嚴烺調(diào)任江南河道總督。嚴烺上任后,河道仍然淺滯,漕船不能通行。道光五年(1825年)二月,黃水力猛,黃河大溜直入洪澤湖,然后進入運河,運河自北而南,直至揚州金灣各口,均受淤墊,當時運河河底淤墊達一丈有余。自清江浦到高郵200余里的運河上,糧船陷于泥淖之中,阻塞不前。直到該年秋天,洪澤湖清水上漲,才得以解困。據(jù)《清史稿·河渠志·運河》記載,當時新授兩江總督琦善上奏說:“臣抵清江,即赴運河及濟運、束清各壩逐加履勘。自借黃濟運以來,運河底高一丈數(shù)尺,兩灘積淤寬厚,中泓如線。向來河面寬三四十丈者,今只寬十丈至五六丈不等,河底深丈五六尺者,今只存水三四尺,并有深不及五寸者。舟只在在膠淺,進退俱難。濟運壩所蓄湖水雖漸滋長,水頭下注不過三寸,未能暢注?;窗踩嗬锝匀?,高、寶以上之運河全賴湖水,其情大可想見。”[1]不得已之中,提出了次年江南地區(qū)的漕糧臨時采用海運的建議。
道光五年二月,署理東河總督張井上奏:“南河咨會,??趬|高八尺,此即淤墊之明征。今又閱二月之久,風聞海口一帶,停淤愈多。伏思水流就下,恐下游有阻滯之處,上游即有漫溢之虞,轉(zhuǎn)瞬伏秋汛臨,似宜預為防范。臣籍隸江蘇,既有所聞,應請敕下兩江督臣、河臣,親歷查勘。俾??谏钔〞尺_,毋任稍有淤墊?!盵2]其后,張井奉命赴江南勘議河湖,提出在安東改河入海建議:“黃河病在中滿。擬照阿桂改河避險,導使繞避高淤,由安東縣東門上下,在北面另筑新堤,即以北堤改作南堤,中間抽挑引河,約深一丈。即由東門工以下導河,改由北面傍舊河行走,至絲網(wǎng)濱以下,仍歸現(xiàn)在????!睆埦慕ㄗh得到了道光帝的贊同,認為“張井所奏,甚合朕意”[3],“張井會勘南河情形,悉心講求,不分畛域,甚屬急公,于河務亦頗有見識,著即調(diào)補江南河道總督”[4]。道光六年(1826年)三月,河東河道總督張井調(diào)為江南河道總督。
安東位于淮河之濱,黃河奪淮之后,這里成為黃河入海的尾閭與泛濫地區(qū)之一。張井的改河之見,并沒有得到兩江總督琦善的贊同,琦善上奏認為此建議行不通。面對日益受阻的漕運,道光帝還是支持了張井的建議,讓張井與兩江總督琦善、江南副河督潘錫恩、河南巡撫程祖洛合辦治河之事。
道光五年九月二十二日,琦善與嚴烺上奏,“查勘灌河??趦?nèi)外,河窄灘高,較現(xiàn)行海口,轉(zhuǎn)無把握,難以率行改移,仍不如湖堤拋筑碎石坦坡,尚可漸收蓄清刷黃之益”。[5]張井上任后,琦善等人與其意見不合,并且爭論到了道光帝面前。道光六年六月,琦善上奏:“臣思改河之舉,江省屢行而未成。減壩之法,昔人原備以分泄。前此河臣張井力主改河之議,自副河臣潘錫恩以及道將廳營,皆以為難行,即張井由東省奏帶來江之通判范玉琨,委令查稟,亦云筑堤挑河,尚可設法辦理,能否掣落黃水,實無把握。至開放王營減壩,道將廳營公同具稟,皆謂可行。臣復咨商張井,有無別策可籌。據(jù)面稱,舍改河、減壩兩者,余可毋庸置議。是開放減壩,為眾論所同,而安東改河,為張井所獨。兼以碎石阻遏,湖蕩低洼,正恐為之未必能成,既成之后,亦多后患”?!霸O使張井初議改河時,眾論皆同,抑或其事雖異于人,行之并無后患,臣即賦性庸愚,亦斷不肯茍且自安,舍利就害。今張井以臣為鄙夷其說,一似改河之中止,皆由臣一人之阻撓。在張井望治心殷,不自覺其出言之率易。臣惟知以公事為重,無庸再與置辯?!盵6]
道光帝將希望寄托在眾人和衷共濟,并予以警告,其在七月初七日寄六月三十日的上諭中說:“張井奏東門工改河,原欲為一勞永逸之計,惟言其不便者甚多。旋據(jù)琦善會同張井等勘明,安東改河工程,恐有滯礙,請啟放王營舊減壩,以期掣溜通漕。當降旨,照該督等所議辦理。本日又據(jù)琦善奏,張井復申改河前議,似此遲疑不決,豈不又如嚴烺之欲辦碎石坦坡,延宕經(jīng)年,坐失機會?無論改河事多格礙,且時日迫促,亦萬難趕辦,御黃壩業(yè)經(jīng)兩年不開,本年軍船必須全數(shù)回空,來年重運必當照常行走。既據(jù)該督等會籌定議,道將廳營皆以為減壩可行,此時即應堅持定見,及早辦理,毋再游移觀望。時屆立秋,漕船回空瞬至,倘啟壩稍緩,空船歸次少遲,尚無大礙。若竟遷延貽誤,將來漕船不能回空,并誤明春重運,朕惟琦善、張井、潘錫恩三人是問,決不寬貸,凜之慎之!”[7]
張井本是南河的局外人,因自己的建議而調(diào)任南河,面對當時黃強淮弱,黃河的泥沙淤積已經(jīng)嚴重到無法解決的局面,也是無力回天。到了道光七年(1827年),在花費600萬兩銀子的治河經(jīng)費之后,并無效果。于是道光帝震怒:“甫經(jīng)放河,適遇黃水陡長,至關(guān)、孟兩灘挑切膠淤,驟難刷塌,該督等又并未預為籌計??v使本年重運均可北來,而河底未能深通,將來又費周章,數(shù)百萬帑金,竟成虛擲。若將該督等立予罷斥,重治其罪,轉(zhuǎn)得置身事外,其何以專責成?琦善著拔去花翎,張井著降為三品頂戴,潘錫恩著降為四品頂戴,姑示薄懲,令其戴罪自贖。所有倒塘灌放各費,即著落該督等按成賠補,不準開銷?!盵8]
關(guān)于此事,時人不無調(diào)侃。清代歐陽兆熊、金安清在《水窗春囈》中記載此事:“降琦侯為閣學”,“以同知唐文睿倡議切灘,發(fā)新疆;管總局為淮揚道鄒公眉經(jīng)理未當,議處。一時物論沸騰,有‘五鬼鬧王營之說:琦為冒失鬼,潘為慫恿鬼,張為冤枉鬼,鄒為刻薄鬼,唐為糊涂鬼”。[9]
二、 改河未成的補救措施與《安東改河議》
鑒于漕運不能停止,道光帝只能接受大臣的建議,暫開海運,先解決迫在眉睫的漕糧運輸困難。其后,在清口渡黃用“灌塘濟運”(又稱“倒塘灌運”)。具體做法是將御黃壩外的鉗口壩改建成草閘,在臨清堰和臨黃堰之間形成可停集千艘船只的船塘,稱“塘河”,即相當于今天船閘的閘室。“灌塘濟運”是道光七年在清口開創(chuàng)的渡黃河的不得已之舉,此舉一直延續(xù)到咸豐五年(1855年)黃河北徙,運河中斷。
“灌塘濟運”是對清口黃河、運河關(guān)系的一種臨時補救措施,其根源在于黃河泥沙在河床的淤積以及洪澤湖底的日益淤墊,致使“蓄清刷黃”策略的失敗。張井是“灌塘濟運”的執(zhí)行者。《清史稿》記載:“井任兩河凡十年。初治南河,銳意任事,洎興大工,糜帑三百余萬而無成效,仍為補苴之計,用灌塘法,較勝借黃之險。勤于修守,世稱其亞于黎世序云。”[10]
張井的幕僚范玉琨,與張井“為兩世交,又同宦夷門,洎同辦馬營壩、儀封兩大工,朝夕共處,益相得”[11]。張井任河東河道總督時,曾奏請范玉琨任同知銜河東候補通判,共理改河之事。張井任江南河道總督后,復奏“改南河候補”。張井的奏折以及寫給琦善等人的信件,多出自范玉琨之手。后來,范玉琨將為張井代筆的文字,匯集為《安東改河議》,并以此為張井鳴不平。
范玉琨極力為張井開脫。顧春藻在《安東改河議跋》中也說:“今始得讀斯編,于東、南兩河形勢要隘了如指掌。而安東改河一議,尤為精確不磨,雖格而未行,而當盈廷發(fā)言之際,排眾論以獨伸其是,嫌怨不辭,剴切敷陳,必期得當而后已,經(jīng)濟、文章,兩堪千古?!盵12]然而溢美之詞并不能改變現(xiàn)實。
《安東改河議》三卷,卷首有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李寬《安東改河議錄存序》與范玉琨《安東改河議始末》?!栋矕|改河議始末》介紹了范玉琨與張井的交往,以及張井在淮安治理黃河的過程,順及刊印此書的緣由。卷一收錄了張井、琦善、嚴烺、程祖洛的奏折,以及《芥帥調(diào)任南河淮揚道迎節(jié)稟內(nèi)加單》《張芥航河帥復淮揚道書稿》《淮海道面呈估計改河工程說》《淮海道面呈勘估情形折》。卷二收錄了《琦制軍咨張河帥稿》《張河帥咨復琦制軍稿》《安東改河議》《地勢高下辨》《會奏改啟減壩稿》《致琦制軍書內(nèi)另單》《致琦制軍書》《續(xù)擬安東李工改河會奏稿》《制軍接續(xù)擬奏稿后先發(fā)參奏稿》。卷三收錄了《琦制軍復書》《張河帥復琦制軍信》《改河專奏第三稿》《致琦制軍書》《致蔣襄平中堂加單》《減壩堵后河仍抬高不能啟壩通漕會奏請罪稿》。卷末為道光二十五年《改河議后敘》與顧春藻所作《跋》。
《安東改河議》有道光二十五年刊本、小靈蘭館家乘本。2020年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水利史典》(二期)黃河卷一收錄有楊亮的整理點校本。
注釋與參考文獻
[1]趙爾巽等撰:《清史稿》第13冊,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786頁。
[2]《南河成案又續(xù)》卷十二,第49頁。
[3]《南河成案又續(xù)》卷十六,第34-35頁。
[4]《清宣宗實錄》卷九十六,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6082頁。
[5]《南河成案又續(xù)》卷十三,第206頁。
[6][7]《南河成案又續(xù)》卷十七,第75、78-79頁。
[8]《南河成案又續(xù)》卷二十,第54頁。
[9](清)歐陽兆熊、金安清:《水窗春囈》潰河事類志,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
[10]趙爾巽等撰:《清史稿》第38冊,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11651頁。
[11][12]中國水利史典編委會辦公室:《中國水利史典》(二期)黃河卷一,北京: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2020年版,第238、30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