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柯林斯 (Billy Collins) 在美國當代詩歌界是個現象級的人物,被廣泛譽為屈指可數的“公眾詩人”之一,而且是擁有最大讀者群的公眾詩人。他不僅把一本又一本詩集寫成讓人愛讀的暢銷書, 還以他獨特的諧趣和不動聲色的幽默,把自己的詩歌朗讀會搞得如同脫口秀、音樂會一樣盛況空前,因而又被稱作是詩人中的搖滾明星。
《漫無目的的愛》初版于二○一三年,內容包括詩人從其二○○二年至二○一一年間出版的四本詩集中遴選出來的九十余首作品,以及新作五十一首。這是柯林斯迄今為止出版的第二本自選集,集中了他二十一世紀前十余年的佳作,是一個很有代表性的讀本。(詩人在2001年,也就是他60歲時,推出了第一本自選集《繞著房間獨自航行》。兩本自選集之外,他迄今已出版有15本詩集,其中最早的一本于1977年問世。)
從二○○○年至今,可說是柯林斯人氣最旺的時期。二○○一年,在紐約市一所文理學院的英語系任教多年的柯林斯,被美國國會圖書館任命為美國桂冠詩人,任期兩年;隨后,他又做了兩年紐約州的桂冠詩人。在這四年及其后的好幾年里,柯林斯先后客串過廣播電臺的綜藝節(jié)目,跟電視臺合作推出詩歌名作欣賞短片,跟著名音樂人同臺對話、多地巡演,甚至還在一個兒童動畫連續(xù)劇里露了一面—演他自己;除了繼續(xù)在大學課堂和各地的詩歌工作坊講授寫作,他還策劃了一個面向中學生的每日一詩網站,制作了一系列討論詩歌寫作和閱讀的視頻放到共享平臺上。因此,柯林斯的“公眾詩人”身份,不僅來自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和政府文化機構的認可,也跟他以可觀的能量,用各種不同的方式和媒介來普及、倡導和推動詩歌密切相關。同時,這些公益性質的文藝活動也給他帶來了更廣泛的讀者。
在柯林斯迄今獲得的眾多榮譽和獎項里,頗具影響的是美國詩歌基金會于二○○四年頒發(fā)給他的“馬克·吐溫幽默詩歌獎”,可謂獨具慧眼,實至名歸。頒獎詞贊揚柯林斯“把笑聲帶回到一個憂郁的藝術門類里”,“他讓我們看到好的詩歌不必總是陰沉著臉……從東海岸到西海岸,他的朗讀讓各地的音樂廳濟濟一堂,很多人是在那里第一次發(fā)現了詩歌”。有趣的是,二○○五年柯林斯曾在紐約的一個音樂廳舉行了一場大規(guī)模的朗讀活動,做開場白的是詩人的朋友、著名喜劇演員比爾·莫利 (Bill Murray);若干年之后,莫利本人也獲得了肯尼迪表演藝術中心頒發(fā)的 “馬克·吐溫美國幽默獎”。
幽默,或者說諧趣,確實是柯林斯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色,可以說正是幽默讓他的作品成為獨具一格的美國當代詩歌。有評論者指出,柯林斯的詩歌,跟在美國盛行了幾十年的詩歌風格大相徑庭,因為他不追求詩句的隱晦跳躍,不崇尚那種“后浪漫兼超現實”的想象邏輯。也許正因為此,盡管柯林斯擁有大量讀者,有“美國人最愛讀的詩人”之稱,但迄今為止,他還沒有得到美國詩歌界一些頂尖大獎的青睞,比如由美國詩人協(xié)會召集著名詩人做評審的“華萊士·史蒂文斯獎”,由美國藝術文學院頒發(fā)的類似終身成就獎的“詩歌類金質獎”(但他本人于2016年成為該院院士),或是每年以一本優(yōu)秀詩集為表彰對象的普利策詩歌獎。這些大獎,正如諾貝爾文學獎,都比較莊重嚴肅,顯然并不急于認可幽默詩歌或是通俗詩人。
對柯林斯來說,把幽默帶進當代詩歌,讓詩歌卸下讓人肅然起敬的面孔,是一個很明確的藝術理念,并不是為了幽默而幽默,更不是用詩歌來搞笑?!堵o目的的愛》出版之后,柯林斯在一次采訪中說,他讀中學的時候就很想做一個詩人,以為詩人都得很痛苦,因此雖然他天性快活,但還是想努力一把,只好做出很痛苦的樣子,真正搞了一回“為賦新詩強說愁”。過了很久,他開始讀到其他一些詩人,才知道詩歌可以很好玩,也才學會怎么用詩表達幽默。這些當時啟發(fā)了他的詩人應該包括屬于“垮掉的一代”的勞倫斯·費林蓋蒂 (Lawrence Ferlinghetti,1919-2021),如柯林斯在《詩歌的困擾》一詩中所提到的。在那次采訪中,柯林斯還說,讓別人覺得你幽默其實遠比覺得你一本正經要難,因為大家都可以裝出一臉的嚴肅,比如上班坐辦公室的時候,但“你無法裝得很好笑”。
于是,我們不時就會看到柯林斯在他的詩里調侃那些愁眉苦臉,或道貌岸然的詩人。比如《子彈飛行研究》這首詩,“我” 看到一幅高速攝影作品記錄下的子彈擊穿一本書的那一刻,便馬上猜想穿透的是哪本書,然后意識到“被處決的那本書/是不久前出版的一本詩集/作者是我不太感冒的某人”,“我”由此進而想象那顆子彈穿書而過時:
應該沒有遇到什么阻力,
穿過講述他可憐的童年的那些詩
那些哀嘆世界是如此糟糕的詩,
然后再穿過作者的照片,
穿過他的絡腮胡,圓形的眼鏡,
還有他喜歡戴的特有的詩人帽子。
就這樣,柯林斯把一個漫畫化的詩人形象打得七零八落,顏面全無。在另一首詩里,他甚至直接提到一些當代(得了大獎的)詩人,說早上起來讀了他們的作品覺得如此沉重,還不如穿了外套出去散一會兒步。
柯林斯詩歌創(chuàng)作的核心關注甚至動力,正是詩歌本身。他深感興趣的,是詩的去神秘化,是詩人的存在和形象的日?;哪膶ο蟪3J恰拔摇弊约汉推渌娙?,也包括讀詩和寫詩這些行為。他不會學究式地去談論詩究竟是什么,而是描寫和比喻詩可以做什么,不做什么或是做不到什么。(他早年寫過一首《詩歌入門》,針砭—也可以說是揭發(fā)—各類詩歌課上常見的簡單粗暴的讀詩法。)在他的筆下,寫詩是靠反復練習而形成的習慣,是一份職業(yè)或者功課,需要勤奮,有很多技法和借鑒對象,更是一種感知世界和發(fā)現生活的方式。
比如《速度》一詩是這樣開始的:
那天早上我在餐車里把筆記本
攤開在腿上并擰下筆蓋,
作家的模樣十足,
包括臉上那個微微皺著的作家眉頭,
但沒有什么可寫的
除了生和死
除了火車汽笛發(fā)出的低沉警示。
生和死,情和愛,永恒和變故,孤獨和老年,這些都是柯林斯反復書寫的內容。詩中不斷出現的“我”,跟現實生活中的柯林斯—英語系教授、有幽默感的詩人、由中年進入老年的男人、愛爾蘭裔、過著安穩(wěn)舒適的中產階級文化人的生活—可以說高度重疊,難分難解,而不是詩人精心營造出來的另一個角色或自我,給自己戴上的一副面具。這個“我” 謙和而不做作,談吐機智幽默而又不乏深刻和犀利,面帶善意的微笑,很少露出愁容或憤怒,當然也有含了訝異和無可奈何的苦笑,有時甚至是淘氣的神色。他讓我們跟他一起讀詩寫詩,回憶往事,沿湖邊散步,去歐洲旅行,飛往各地朗讀,或者是去墓地溜達。仿佛是在不經意間,他會讓我們看到一些尷尬和荒謬,自己和別人的脆弱,也讓我們看到可以怎樣跟死亡或者孤獨開個玩笑。他富于機智的幽默其實是個聲東擊西的幌子, 一位書評者這樣總結說,詩人的內心世界其實要幽暗得多,“而當他用這些幽暗景象的堅硬棱角給你一擊的時候,你會覺得天旋地轉”。活著當然很好,柯林斯自己也說,但一切都會終結,因此每一頁詩上都有死神的影子。
也就是說,柯林斯所寫的,大多是身邊平凡瑣碎的日常經驗,偶爾有的對歷史或未知世界的想象,也是基于當代的日常生活。在這一點上,柯林斯和眾多當代美國詩人的視野和旨趣并無二致,例如最近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露易絲·格呂克(Louise Glück)。雖然和柯林斯大異其趣,詩風沉郁而憂傷,但格呂克聚焦的還是詩人個體的當代體驗,甚至在她引入荷馬史詩、借用教堂晨歌晚禱的吟唱傳統(tǒng)的時候,也還是在講述個人生活。往往是有少數族裔背景的當代詩人,才會在作品中表現出更廣闊的歷史意識和政治訴求,從而成為美國文化里的另一種公眾詩人,比如瑪雅·安吉洛(Maya Angelou,1928-2014),比如麗塔·達夫(Rita Dove)。
更進一步說,柯林斯寫的是中年人的詩,是在人生有了一定的積累沉淀之后的感悟,但他并沒有一個“而今識盡愁滋味” 的包袱,也沒有來個欲語還休。恰恰相反,他依然興致勃勃,寬容而諧趣,對世界充滿好奇,甚至驚嘆。例如,他會這樣觀照一位在中餐館里獨自用餐的老人:
我很慶幸那時拒絕了這個誘惑,
如果年輕時確實有種誘惑
去寫一首詩,關于一個老人
獨自在中餐館靠墻角的桌子用餐。
我會把整個事情都搞錯
以為這個老家伙舉目無親
只能靠一本書來作伴。
他很可能會從錢包里掏現金買單。
真慶幸我等了這幾十年
才來記下今天下午張家館里的
酸辣湯有多么酸辣
霜花玻璃杯里的中國啤酒是多么冰涼。
既然去神秘化意味著讓詩歌成為日常生活的延伸而不是變異,因此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柯林斯要求自己的詩好讀易懂、平易近人,像朋友間的聊天談話,而不必費盡心思去揣摩。在這一點上,可以說他是義無反顧地背離和超越了現代主義詩歌的信念。美國二十世紀現代主義詩歌的代表人物和發(fā)言人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1879-1955)就說過,更高層次的詩應該有一個令人敬仰的復雜維度,從而“使可見的事物不太容易看到”。史蒂文斯對詩人的要求是:“我們用從地面升起的音節(jié)/說出自己,在我們平常不說的言辭中升起。”
按照柯林斯的說法,一首詩應該避免一上來便對讀者提出太多的要求,把門檻設得很高,而是應該布下一個能夠讓普通讀者順利進入的場景。隨著詩的展開,層次變得復雜,對讀者的要求逐漸加大,最初的輕松才轉向更深入的話題。他的詩不追求字句層面的壓縮或不連貫,而是形成相對從容的敘述,因此一首詩常常就是一個小的故事。但這并不意味著柯林斯對形式不敏感或者沒有興趣。實際上他也可以寫那種挑戰(zhàn)讀者閱讀習慣的詩,也曾在詩的形式上不斷變化翻新,還會把一些經典形式推到極致,比如這本詩集里的一首十四行詩。
可以想象,并非每個讀者都會對此買賬,尤其是那些接受了現代主義詩學的洗禮、推崇純文學和觀念藝術的讀者。因此有些評論家就覺得柯林斯的詩有時太嘮叨松散,機智有余,力度不夠,有一種“大伯式的可愛”;甚至在一些寫詩人的圈子里,寫出一首“柯林斯式的詩”簡直就是犯了大忌,無異于失敗。對此,有讀者揶揄說,肯定有某個“深感關切的嚴肅詩歌讀者委員會” 已經判定柯林斯并非天才。
不可否認的是,柯林斯對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著明確的自我意識。他的詩歌風格鮮明,也深植于他對英語詩歌傳統(tǒng)的了解。他會開一些現當代詩人的玩笑,包括備受推崇的瑪麗安·穆爾(Marianne Moore,1887-1972),但對經典的浪漫主義詩人,卻十分尊重。比如說在這本《漫無目的的愛》里,雪萊、濟慈、拜倫等都是其緬懷的對象。他曾告誡想寫詩的年輕人說,如果你真的要寫詩,就該大量閱讀經典,讀彌爾頓,讀華茲華斯。畢竟,柯林斯是個文學博士,年輕時研究的是英國浪漫主義詩歌。
同時柯林斯也諳熟美國詩歌的傳統(tǒng),尤其是對十九世紀的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1886)的作品,更是如數家珍。他二○○○年為蘭登書屋“現代文庫”版《狄金森詩選》所寫的序,就很值得一讀。在這篇文章中,他簡潔明快地闡述了一種跟自己的寫作風格迥異的詩學。他贊嘆狄金森把廣闊的意義壓縮到微小的文字空間里的能力。狄金森的詩都很短,因為她根本不會花工夫去介紹一首詩,去設置一個場景或者給出一個緣由,而是開門見山,不由分說地把讀者卷進她的想象之中。她的詩歌語言充分利用了古英語詞匯的短促直接,及其與后來輸入的、更抽象文雅的拉丁詞匯之間的張力,在可見的現實和不可見的世界之間打開一條通道??铝炙拐J為狄金森用她的瑰異深奧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英格蘭超現實主義”,昭示出二十世紀詩歌的諸多特征。但這位女詩人的深居簡出,卻跟當代社會對詩歌的公眾性質的強調格格不入。在這個隨時都有工作坊、朗讀會、研討會和詩歌節(jié)的時代,柯林斯寫道,閱讀狄金森會提醒我們,寫作其實是一種極度私密的藝術。
讀柯林斯的詩,無論從哪個角度,都很難讓人聯想到狄金森。但如果我們接受批評大家哈羅德·布魯姆的說法,把十九世紀的游吟詩人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和幽居詩人狄金森看作是美國詩歌的兩大傳統(tǒng),那柯林斯自然跟后者更親近。同樣按照布魯姆的說法,只有跟狄金森分道揚鑣,甚至背道而馳,作為后來者的柯林斯才有可能克服影響的焦慮。此外,如果說十九世紀的赫爾曼·麥爾維爾和馬克·吐溫分別以其經典小說敘事塑造和定義了美國人的精神和氣質,那柯林斯無疑是后者的當代傳人。
正是出于他對狄金森這位空前絕后的女詩人的愛戴,柯林斯曾寫過一首題為《脫掉艾米莉·狄金森的衣服》的詩,縱情地想象“我”怎么靠著她二樓臥室的窗戶,解開她的白裙子,放下她的頭發(fā),“航向她冰山般的一絲不掛”。(中國當代詩人于堅曾在一首詩里說“李清照同學”請大家吃話梅,但估計還沒有哪個詩人會斗膽去想象替易安居士寬衣解帶,然后寫成文字并發(fā)表出來。)柯林斯這首詩最先于一九九八年發(fā)表在《詩歌》期刊上,很快就成了他少有的引起公開爭議的作品。各種義憤的聲討我們可想而知,最嚴重的是指控柯林斯在鼓吹強暴;還有人挖苦說應該寫首《脫掉柯林斯的衣服》,但又怕展現出來的東西會很不堪。好幾年之后柯林斯還被問及此事,還在苦笑著做出解釋。
但這番爭議對柯林斯的名聲并沒有太大的負面影響。他不僅很快以該詩為題出版了一本詩集,而且還將其收進了二○○一年的自選集里,也就在那一年,他成為國家桂冠詩人。平心而論,這首詩確實跟他的公眾詩人形象不太吻合;一首寫得如此細膩親密、充滿暗示的詩,要真拿到讀詩會上去高聲朗誦,估計臺下不少聽眾都會覺得渾身不自在,要笑也笑得不自然。
正是從廣受讀者歡迎這個角度,一些論者喜歡把柯林斯說成是當代的羅伯特·弗羅斯特(Robert Frost,1874-1963)。從詩歌風格和題材上來看,生活在大都會紐約的幽默詩人和以厚重的新英格蘭農人口音改寫美國詩歌版圖的弗羅斯特,兩者之間鮮有相近可比之處。弗羅斯特堅持認為詩歌應該有音韻美,是可以讀出聲來,能夠聽到也能夠聽懂的。正是他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開創(chuàng)了在大學校園里朗讀詩歌的風氣。一九六二年,也就是他去世前一年,《生活》雜志以弗羅斯特為封面人物,綜述詩歌朗讀如何促進了詩歌的流行,豐富了美國人的文化生活。這位當時已年近九十的詩人是全美遍地開花的詩歌朗讀活動中最受歡迎的詩人,也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在總統(tǒng)就職儀式上朗讀自己作品的詩人?!罢麄€詩歌朗讀這檔子事”,柯林斯說,是弗羅斯特一手搞起來的。
二○○二年九月,“九一一”事件一周年,美國國會參眾兩院聯合舉行紀念活動,身為國家桂冠詩人的柯林斯應邀朗讀了他“為‘九一一事件中的遇難者及其身后的親人”而作的《名字》,這也是他作為公眾詩人最具象征意義的一次朗讀。《紐約時報》同時也刊出了這首詩。耐人尋味的是,在那之后,柯林斯一直拒絕在公共場合朗讀這首詩,還表示不會將其收進自己的詩集。但二○一一年,他在美國公共廣播公司制作的節(jié)目上再一次朗讀了《名字》。兩年之后,也就是二○一三年,詩人把重新校定過后的《名字》作為《漫無目的的愛》里的最后一首,首次收入詩集出版。
從二○一三年到《漫無目的的愛》中譯本跟讀者見面,是彈指一揮間的十年。一年多前我決定翻譯這本詩集,主要是因為覺得柯林斯讀起來有趣,自成一體,加之又沒有人系統(tǒng)地譯介過他的詩。翻譯過程中,偶爾也有恍若隔世之感,覺得柯林斯生活在一個更悠久,也更淡定的美國,還沒有像如今這樣亂象四起,戾氣甚囂塵上。但更多的時候,他的詩讓我想起一些熟悉的美國風景,看到一些有趣的美國朋友,他們都喜歡,也善于在聚餐或派對時,把自己的見聞和經歷講成好玩的小故事或是冷笑話,逗大家一樂。有了他們,一場聚會才不沉悶,才有生氣。他們不一定都讀柯林斯,但從他們那里卻可以看到為什么柯林斯會如此受歡迎。
柯林斯正是這樣一位朋友。他來到我們中間,一副很隨和的教授模樣,戴著老花鏡,臉上是開朗溫和的微笑。他音調不高但繪聲繪色地說起早上去咖啡館,服務員如何把一杯咖啡打翻在他身上,讓大家驚駭不已,可看他一臉無奈的樣子又覺得滑稽。然后,在另一個場合,他還是那一身裝束,語氣平和地朗讀他的詩,說詩歌可以這樣寫,可以這樣讀,可以這樣讓你浮想聯翩。
我說的是一旦我停止寫作并放下這支筆,
我們將聽到的聲音。
我曾聽到有人將其比作
麥地里的蟋蟀發(fā)出的聲音
或者,更輕一點,只是風
吹過麥地吹動我們永遠看不見的事物。
《漫無目的的愛:比利·柯林斯詩選》中文版,唐小兵譯,將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