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明
詩曾經(jīng)有段時間,有一句話成為人們的口頭禪,那就是——“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乍一聽,也許以為這句話是強調(diào)詩歌與生活互不搭界,兩相分隔的。其實不然。這句話的主語是“生活”,它清楚地告訴我們,生活中不是只有茍且偷安的存在形態(tài),還有詩歌和遠方等等更為高遠和雅致的存在方式。只不過,我們普通人常常被茍且的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被世俗的多種雜務和各種利益緊緊糾纏著,無法脫開身來。以至于忘記了那些超離俗世生活的、更有活力和光亮的生命形態(tài),忘記了“詩”和“遠方”這些本該屬于生活中應有之義的重要內(nèi)容。
也就是說,詩歌其實是生活的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它一直存在于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一刻都沒有離開過我們。但詩歌又并非俗世生活那樣平淡無奇、了無生機,它是有色彩、有重量的,是生活中閃閃發(fā)光的部分。我們常常追求在生活之中“詩意地棲居”,我們試圖將一些虛名浮利拋諸腦后,自在輕松地行走在大地之上,其實就是一種與具有日常性的詩歌保持親密關系的方式而已。
詩歌是生活中閃閃發(fā)光的部分,雖然它閃耀起來光彩照人,令人感到神奇和驚艷,但詩歌這種發(fā)光的東西,在日常生活中占有的比重相對較小,而且塵世的陰霾如此濃重,俗常的瘴氣遮天蔽日。因此,本來應該是具有日常性的詩意元素,其光芒常常被遮蔽,被掩藏,因而大多數(shù)時候是并不顯現(xiàn)的。自我的鎖閉,生命的沉淪,名利的束縛,茍且的偷歡,凡此種種,都是遮蔽詩意光亮的消極的力量和因素。
在人類因為眼前利益和各種誘惑而對閃閃發(fā)光的詩性力量置若罔聞的時候,自然山水卻以其靜默悠遠的精神守候,將濃郁的詩意保留了下來。在塵世之中充滿了疲勞和倦態(tài)的人們,一旦走近山水河流,走向草木森林,立馬會呼吸到清新的空氣,會看到讓人神清氣爽的優(yōu)美的精神,會聽到潺潺的流水聲、簌簌的風聲,甚至松脂滴落下來的優(yōu)雅的輕音樂,于是,一種久違的詩意盎然的情緒會充溢在我們的生命空間之中。當代詩壇上方興未艾的生態(tài)詩歌寫作,表達了詩人們在山水之中找到了寄托人類理想與精神的絕佳“客觀對應物”的基本訴求,其實也是詩歌與生活密切關系的某種隱在反映。當人們對現(xiàn)實的物質生活感到厭倦和不滿,就會到自然中去尋找寄寓情思的新的對象,自然的山光水色也就成了人類情感吐露的最佳媒介。
換句話說,山水之精神追求,或許并非就是山水自然而然呈現(xiàn)出的某種美學征候,有時候還可能并非我們能直觀感受的山水之意味,不過是詩人“奪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的衍化之物而言。再好的山,再好的水,都不能將自己的精神追求表達出來。山水之精神追求,往往需要借助人類的口才能言說出來?;蛘哒f,山水不過是人類寄寓自己的思想和情感的一個寄托之物而已,山水之精神追求,其實是人類心靈世界所擁有的情感與思想的一種投射而已。
詩歌是生活中發(fā)光的部分,它往往是被遮蔽的,在生活中是隱而不顯的。我們要用某種超越性的生命態(tài)度和精神視野,將生活中這發(fā)光的部分不斷擦亮。而當我們在山水之中徜徉時,那被遮蔽的日常生活之詩意,也將被迷人的山光水色喚醒和點燃。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市場經(jīng)濟體制在中國社會的不斷形成,當代詩與日常生活的關系也變得日益緊密,關注日常生活形態(tài),關注煙火人生,關注普通人的生存樣態(tài)和精神蹤跡,逐漸成為當代詩的基本美學立足點與聚焦點。此種情形下,當代詩歌事實上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從生命詩學向生活詩學的重大轉型。注重日常生活在當代詩中的重現(xiàn),這也許是當下碎片化的歷史語境下詩人們自覺做出的藝術選擇,同時也給當代詩的發(fā)展帶來了較大的生機與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