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樹的人

春天的父親喜歡登高

一架竹梯，送他至桂冠

“咔嚓咔嚓”的拉鋸聲驚飛麻雀

樹上新生的嫩芽，胎發(fā)落地

一只蟲子從窩里探出了頭

我對鋸斷的枝葉，總是心生憐憫

大聲請求著父親

少拉鋸，只修剪——

修樹的父親目光向上，在高處指揮

樹木列隊，星辰掌燈

院子里明亮了一些

天空，像是被鋸落了黑暗的一塊

點豆子

沿著田埂走

就是河堤，或田頭的小塊邊角料

明天有雨

我們去點豆子

父親挖一個個小坑

鐵鍬在他手里是一個魔術棒

變出月球表面的環(huán)形山

母親在每個小坑里放上三五顆大豆

這些從飯桌上逃跑的士兵

重新回到營地

我用腳踏平一座座小山

眾神歸位。土地隱藏了一切

大風撫慰了一切

像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什么

只有一條小路

燕子飛過，麥子熟了

只有一條小路

父親去收割，母親去播種

我們走在同一條小路上

一條小路上

只有一種藍色的野花

我們像捧起食物一樣捧起來

田野在艷陽下，攬著我們

傍晚，我們

放下鐮刀和鋤頭

停止了俯身

田野還是那么安詳

一條小路靜靜地通往盡頭

引? 子

把一根曬干的柴火送進灶塘

我選取不太彎曲的

火與火的舔舐

通常會燃起一場更大的起義

這時，柴火是堅硬的

不同于柔軟的稻草，點到就亮了

然而，抵達一口鍋的底紋

或翻動余溫的灰燼

還是柴火，慢慢復燃母親的村莊

有時，一根柴火剩余的火苗

不被厚待

一口鍋在頂端升騰起白霧的優(yōu)勢

我常常忽略這純白的人間

而迷醉于火焰的尾部

母親不是

她取出未燃盡的柴火

帶著燃燒的花骨朵

在空氣中盛開

焦灼的軀干

灰白的煙霧，驚飛一群麻雀

我也惶恐于白天的火把脫離了虎口

待母親舀一瓢水

下一個輪回的藥引

我們保存了下來

吃? 草

它吃草

需要低頭，再平視。

不可以抬頭

上下唇不能吻合

不能咬住所有的秘密。

除了行走

吃草是它一生的命題。

甚至在它的典禮上

農夫獻上大紅綢子

紅光之下

一種油亮的液體緩慢流入它的第一個胃。

這與口腔有關的孿生之事

讓它無法仰頭

吞咽，像一個人一樣。

野薔薇就要開花了

我去摘豌豆

春的尾巴毛茸茸的，掃過野薔薇

小麥吐出黃黃的信子

五顏六色的人，放飛天空的風箏

豌豆是個病人

趴在地上，寫字

我數(shù)著春天和夏天之間的縫隙

還剩下幾滴水

野薔薇就要開花了

她只有一種顏色

作者簡介：王一萍，詩作散見于《詩刊》《揚子江詩刊》《星星詩刊》等。出版詩集《風怕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