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龍飛
孫達平在國營光明眼鏡廠組裝眼鏡,一干就是三十年,本以為能安穩(wěn)退休,誰想廠里經(jīng)營不善,產(chǎn)品積壓,老廠長也引咎辭職。
新廠長呂明一上臺就推行減員,年過五十的孫達平被“精簡”了,還沒來得及跟家人說下崗的事,就聽到了更崩潰的消息:廠里沒錢給下崗工人發(fā)遣散費。孫達平立即召集其他下崗工人,一起去廠長辦公室討要說法。
呂明見一群人氣勢洶洶地進來,趕緊讓座,再三解釋減員是無奈之舉,孫達平則開門見山地說道:“呂廠長,我叫孫達平。大道理不用講,我們只想知道啥時候能拿到遣散費!”
呂明嘆了口氣,說道:“孫師傅,廠里回款困難,如果大家愿意等,我承諾,等廠里效益好了,不但足額發(fā)放遣散費,另支付百分之十的年利息?!?/p>
眾人聞言都低下了頭,孫達平更是連連搖頭,說:“我們現(xiàn)在就要!”
呂明點點頭,道:“我提前和廠領(lǐng)導班子研究過,廠里積壓的產(chǎn)品可以抵遣散費,根據(jù)大家的工齡做了分配。大家同意的話,就請去庫房找?guī)旃軉T老馬領(lǐng)取吧?!?/p>
眾人面面相覷,也就點了頭。孫平達帶大家一起去了庫房,找到了庫管員老馬,老馬笑嘻嘻地對孫達平說道:“老孫啊,你工齡最長,給你的補償最多,兩大箱子老花鏡,足有一千副,放在眼鏡店都是一副賣八九十,你賣四十一副很容易出手!”孫達平聽得滿心歡喜,趕緊把兩只箱子搬上電動車,開回了自己家,興奮地喝起酒,結(jié)果喝多了,連老伴下班回家都不知道。
第二天日上三竿,孫達平才醒來,見老伴已經(jīng)上班去了,就望著兩大箱子老花鏡發(fā)起愁來。孫平達把兩箱子老花鏡搬上電動車,到了早市,找了人多的地方擺開攤,拿出光明眼鏡廠的工作證,講述起自己下崗的悲慘遭遇,逛早市的老人們紛紛上前挑選,頓時堵住了街道。孫達平卻攔住眾人,一本正經(jīng)說道:“挑選老花鏡是有講究的,得先去醫(yī)院測過眼睛的老花眼度數(shù)。我賣的是正牌貨,鏡片貼紙上都標著度數(shù),所以不清楚自己老花眼度數(shù)的,先請去醫(yī)院測測,再回來買。”老人們紛紛豎起大拇指,連聲稱專業(yè),買得更起勁了。
突然,遠處出現(xiàn)一位騎著電動三輪車的年輕男人,車斗里裝滿書報,慢慢靠了過來,吆喝道:“移動書報亭,賣報賣書賣雜志啦!”老人們就戴上挑好的花鏡,拿起書報翻看,結(jié)果紛紛說看不清楚,又都把老花鏡放回去了。
孫達平瞪著年輕男人,心說:“這家伙一定是看我賺錢眼紅來搗亂的,眼鏡肯定沒問題,看不清都是心理作用。”他湊近年輕男人,拿出一張百元大鈔塞給對方,笑道:“兄弟,小小意思,請換個地方賣吧?”
年輕男人卻搖搖頭,道:“大叔,我就是看上這地方了,您換個地方吧?!睂O達平不干了,罵道:“你這小子,太沒眼力見兒了?!蹦贻p男人也不示弱,兩人吵起來,引得顧客們圍觀,議論紛紛。
突然,人群中出現(xiàn)一位年輕女人,她問:“聽說,這里賣光明眼鏡廠的老花鏡?”孫達平聽見,湊過來殷切地回道:“是啊,我是光明眼鏡廠的下崗職工,這老花鏡都是抵遣散費的?!?/p>
孫達平拿出工作證遞過去,年輕女人接過工作證,又拿起一副老花鏡看起來,邊看邊問:“一副賣多少錢?。俊?/p>
孫達平伸出四個手指頭,笑道:“四十!”
年輕女人點點頭,道:“我是一家會展中心的經(jīng)理,我們中心經(jīng)常給參會者贈送紀念品。最近幾次大型會議,大多是中老年人來參加,于是我想到了送老花鏡,還得是名牌,價格又不能太高,所以您手里的貨,我全要了?!?/p>
孫達平立即豎起大拇指,稱贊道:“姑娘,你真有眼力見兒,將來前途無量!”
旁邊看熱鬧的一位老人看不下去了,湊過來對年輕女人小聲提醒道:“姑娘,這眼鏡有問題。我剛才試戴,根本看不清楚。”
孫達平氣得要發(fā)作,年輕女人卻爽快地笑道:“謝謝您提醒,但光明眼鏡廠的信譽,我絕對信得過!”說罷拿出手機,轉(zhuǎn)賬給孫達平,孫達平想送貨上門,年輕女人謝絕了,自己叫了一輛出租車,搗亂的年輕人也離開了。
孫達平長出一口氣,突然手機響了,他看到是老伴打來的,就笑著接通電話,率先說起來:“老婆子,有件喜事要告訴你……”
老伴卻氣哼哼地大聲說道:“你先別說,聽我問問你,你是從哪里弄來的老花鏡?。俊?/p>
孫達平聽出對方話里有話,只得實話實說:“老婆子,我說了你別生氣啊。其實我下崗了,這些老花鏡是廠里給我抵遣散費的……”
老伴立即翻臉了,叫道:“你們廠可太不地道了,竟然拿不合格產(chǎn)品糊弄人。我今早上班看到箱子,也就明白了大概,想到我單位里老年人也不少,就拿了一副樣品想去給你做宣傳,沒想到人家戴了說看不清……”
孫達平頓時覺得腦袋里炸了一下,心說:“老花鏡還真有問題啊,廠里的問題再說,我先得把它們追回來!”
孫達平掛了手機,見年輕女人的出租車還能看見,立馬騎上電動車,遠遠跟上。
出租車最后進了光明眼鏡廠,停在辦公樓下,年輕女人下了車。早市上給孫達平搗亂的年輕男人正在樓下等,旁邊還停著他的電動三輪車。兩個人搬著兩箱子老花鏡上了樓,進了廠長辦公室,隨后關(guān)上了門。
孫達平覺得好奇,跟著進了樓,湊到廠長辦公室門外偷聽,聽話音兒,年輕男人竟然是呂明的兒子,年輕女人是呂明的兒媳婦。
呂明兒子說道:“爸,您交給我們的任務完成了?!眳蚊餍χ氐溃骸疤昧耍@下孫達平的事情可以了結(jié)了?!?/p>
孫達平實在忍不住了,推開門,大聲道:“呂廠長,我的什么事情了結(jié)了?”
呂明眼見瞞不住,只得說出了真相。原來昨天下班前,呂明去了倉庫,找老馬核對給下崗職工發(fā)放的產(chǎn)品清單,突然發(fā)現(xiàn)孫達平領(lǐng)走的兩箱子老花鏡竟然是之前封存的不合格產(chǎn)品。
老馬不停道歉,就去把不合格眼鏡追回來。呂明說:“眼鏡要追回來,但是不能太直接,孫達平怎么受得了?再不依不饒,恐怕惹出事端。”
老馬著急地問道:“那怎么辦?。俊?/p>
呂明想了想,說道:“你別管了,讓我來處理吧?!?/p>
呂明回了家,叫來開書報亭的兒子,讓兒子明天一早就去書報亭搬上一堆書報,騎上電動三輪車,去孫達平家樓下蹲守,如果看到他去賣老花鏡,就去賣書報搗亂。他又連夜湊錢,將湊來的錢交給兒媳婦,讓她明天出面買回所有老花鏡,再送回廠里。
孫達平聽罷,瞪著呂明道:“麻煩哪里解決了,你自己出的六萬塊錢呢?”呂明笑道:“庫房都被搬空了,我總不能把車間的鏡片磨床抵給你吧?等廠里有錢了再還給我就是了。”
孫達平笑了,道:“呂廠長,那可不行,還是我把錢退給你吧,我還想著每年賺百分之十的利息呢?!?/p>
呂明問道:“你信得過我?”
孫達平正色道:“經(jīng)過這事,我知道你對顧客眼睛負責、對企業(yè)榮譽負責、對下崗職工負責。我相信,你一定會讓廠子變好,自然會兌現(xiàn)承諾,給我補償金和利息。所以,你還是把錢收了,我可不想被罵作沒眼力見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