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安憶的《長恨歌》書寫了“上海小姐”王琦瑤傳奇的一生,王安憶既寫都市,又寫都市中浮沉的人世,其中最值得關注的是她的女性視點。在寫上海的同時,以女性視角出發(fā),譜寫了女性命運的悲劇,講述了主人公王琦瑤40多年間與來來去去的人之間的故事。本文主要通過主人公王琦瑤與次要人物之間的聯(lián)系,從“性愛分離”和“同性關系”兩方面來論述女性所遭遇的困境。
【關鍵詞】王安憶;女性困境;異化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5-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5.003
王安憶的《長恨歌》以兼具日常生活化和散文化的藝術筆調(diào)敘述了上海女人——王琦瑤四十年間在上海這個繁華又容易迷失的都市里經(jīng)歷的浮浮沉沉。從弄堂到愛麗絲公寓,再到輾轉回平安里,王琦瑤完成了從活潑少女到“滬上淑媛”再到洗凈鉛華的普通又有不平凡的女人的蛻變。她與異性李主任、程先生、薩沙和老克臘的情感糾葛以及同性吳佩珍、蔣麗莉和女兒薇薇的微妙關系影響和筑成了王琦瑤獨特的生命體驗,譜就了王琦瑤傳奇的一生。本文主要從性與愛的分離和同性之間的關系出發(fā),論述主人公王琦瑤與次要人物之間的關系,從而揭示以王琦瑤為代表的女性在成長之路中所遭遇的困境。
一、性愛分離下的女性困境
王琦瑤的家庭背景和生活環(huán)境使王琦瑤意識到生存的不易,認為有男人依靠自己的生活會容易很多,于是,她在生存和愛情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生存,通過放逐身體換取生存資源?!白鳛橐粋€無社會權勢背景的少女來說,她極為直覺而聰穎地意識到她全部的資本是她的女性身份和她自己。事實上她窺破了性別秩序的漏洞,男性或曰人性的弱點和兩性間的游戲規(guī)則”。[1]王琦瑤在做出性與愛的選擇時,不是被動或被迫的,而是主動和清醒的,她在滿足男性窺視欲的同時也利用著男性,“首先把自己變成藝術品的婦女才有可能成為藝術家”,[2]王琦瑤在被物化為“藝術品”的縫隙中,撐開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但也正是在這里性與愛分離了,她同時也一次次錯過追求理想愛情的可能。
(一)對權力的欲望:王琦瑤與李主任
對權力的欲望很容易使女性淪陷,描寫女性被權力的異化,也是當代作家表現(xiàn)女性困境的重要敘述方式。王琦瑤正是因為對李主任權力的欲望,陷入了性愛分離的困境。李主任是權威的代表,是權力規(guī)則的決策者,正如在文中他與王琦瑤的第一次見面是作為評審,而王琦瑤也就是在以李主任為代表的權力掌控下被異化的。王琦瑤競選“上海小姐”無疑是一個色相市場,而王琦瑤就是展品之一,最后被李主任看重,成為李主任在競選現(xiàn)場的獵物。李主任把“帶著孩童氣”的王琦瑤當作政治場外的溫柔鄉(xiāng),而王琦瑤把李主任當作她命運的決定者,以性為操縱命盤的工具,心甘情愿做他的情婦,因為她深知李主任的權力可以給她踏入富貴溫柔鄉(xiāng)的珍貴機會,對她來說得不得得到愛情又能怎樣,但富貴無憂的日子確是實實在在的。這恰恰詮釋了??略谠捳Z理論中提到的:“只有當個人認同話語中的主體位置時,這個主體才會對話語所代表的權力關系發(fā)揮最有效的作用”。[3]王琦瑤日日在“愛麗絲公寓”等的并不是李主任的愛,而是等李主任能夠給她的“負責”,而李主任對她來說也不過是生存的工具和依靠。
(二)對恩情的報答:王琦瑤與程先生
李主任去世,王琦瑤在偌大的上海無依無靠,程先生卻能在最需要的時刻出現(xiàn)并給予最大的幫助,一無所有的王琦瑤選擇奉獻自己的身體作為報答的手段,又一次陷入性愛分離的困境。王琦瑤看得出程先生對她的感情是出自“藝術品”,但她拒絕反抗,甘愿享受作為“他者”的便利。她知道蔣麗莉喜歡程先生,起先程先生約她看電影王琦瑤卻不拒絕,只是因為整天出入蔣麗莉的社交圈,沒有與男人有太多的接觸,程先生正好填補了這個空白;鄰居競選“上海小姐”王琦瑤歡迎程先生的到來也是因為程先生是未知世界的安心和依靠,“退上一萬步,最后還有個程先生;萬事無成,最后還有個程先生??傊滔壬莻€墊底的”;①之后王琦瑤撮合程先生和蔣麗莉也是為了日后好脫身。在與程先生初識的相處,大多也是仰仗著程先生的喜歡而利用他。最后,在王琦瑤懷孕時,正鬧著饑荒,程先生的出現(xiàn)和照顧確實為王琦瑤分擔了很多壓力和負擔,王琦瑤被程先生感動,如果程先生開口,她絕對不會拒絕,當然這不是欲望和愛,而是為了報恩,“程先生聽她只說恩義,卻不提一個‘情字”。②這也能清楚的感受到被“異化”的王琦瑤始終是把性和愛分的很清楚的,她不愛程先生,但是為了報恩,也可以奉獻出自己的身體,因為她覺得這是自己唯一可以奉獻的東西。
(三)對異性的利用:王琦瑤與薩沙
對性別關系的過分清醒,使王琦瑤把性當作籌碼去利用異性。自幼缺乏母愛的薩沙,對女性既渴望又憎恨,他渴望毀滅任何識破自己無能的女性,這種方式也包括性的獲取。
王琦瑤沒有選擇他,而選擇了康明遜,狂熱的占有欲讓天性自卑的他產(chǎn)生了嫉妒心,這一點被王琦瑤識破。王琦瑤深諳這一套秩序,但她卻又一次放逐了自己身體,讓身體成為和男性交易的砝碼。所以當王琦瑤懷了康明遜的孩子,但康明遜的家庭和自己的軟弱卻沒辦法帶王琦瑤和孩子回家時,王琦瑤想到薩沙的身世,決定對薩沙下手。王琦瑤的熱情滿足了薩沙的虛榮心,兩人便發(fā)生了性關系。王琦瑤只把薩沙當作小孩兒,對他根本沒有愛,但為了給自己孩子的出生找一個合適的來歷,她毅然選擇與比自己小四五歲的薩沙發(fā)生性關系,毫不猶豫,沒有愛,只有單純的目的性。在此期間,她以自己的女性身份,在放逐身體中達到自己的目的,但也再次陷入無愛之性的困境。
(四)對真情的追求:王琦瑤與老克臘
經(jīng)歷了時代的變遷與浮沉,年逾半百的王琦瑤在孤寂中更加渴求真情。王琦瑤與老克臘之間的忘年戀,甚至發(fā)生性關系,也不過是王琦瑤把老克臘這一披舊上海文化包裝的人看作是對舊生活的追憶,與其說他們的感情是忘年戀,不如說只是為著自己那顆懷舊的心,而不是愛情,性只是實現(xiàn)懷舊和追憶的橋梁。性愛分離的感情在此也有了意義:“它拒絕終極價值、精神理想、彼岸寄托,釋放了束縛在人思想上的所有禁忌、顧慮,讓人的肉身沉醉在激情愉悅的當下。”[4]
王琦瑤對老克臘敞開幾十年的秘史并發(fā)生性關系,甚至將那個鳳雕花木盒交給老克臘,只是想讓老克臘陪陪她,被異化后的王琦瑤已經(jīng)成為當初的李主任,用“花雕木盒”來交換溫情和陪伴。不料老克臘卻拒絕了她,因為王琦瑤只是老克臘的懷舊對象,是舊上海的“遺珠”和“藝術品”,充滿了被迷霧遮蔽的神秘感,而在王琦瑤為他揭開歷史迷霧后,王琦瑤對老克臘似乎已經(jīng)失去意義,他明白了自己再崇尚四十年前的上海,心卻是現(xiàn)在的心。當被男性秩序異化后的王琦瑤用這一套“物化”和客體化的規(guī)則對待男性時,卻被拋棄在秩序之外,她在尋求真情的過程中依舊被男性中心邊緣化。
王琦瑤與李主任、程先生、薩沙和老克臘之間的關系無疑是性愛分離的兩性關系,而在這里,女性化被動為主動,她以自己作為價值客體的女性身份為資本,利用男性主體地位,為自己的生存提供更多的可能性。但在這過程中,全然喪失了“五四”時期“精神之女”所追求的獨立和自由,陷入了男性所規(guī)定的性別秩序的陷阱,被男性規(guī)定的性愛準則異化,一次次用身體當作籌碼換取依靠男性生存的可能,也造成了王琦瑤終其一生都沒有實現(xiàn)性愛合一的理想愛情的悲劇。
二、同性關系下的女性困境
當代女性文學敘事中通過書寫友誼、母女和祖輩女性之間的故事或是揭示固有性別范式下所呈現(xiàn)的女性之間的矛盾與沖突,尤其體現(xiàn)在同性友誼和母女中,但也有像鐵凝《玫瑰門》中敘述主人公與祖母之間爭執(zhí)與不滿的情節(jié);或是表達女性同性之間堅固的紐帶,她們是寄予彼此強大的支撐和生命力的源泉,如張潔的《無字》《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和喬葉《最慢的是活著》。王安憶的《長恨歌》通過寫王琦瑤與吳佩珍和蔣麗莉的女性友誼和與薇薇的母女關系揭示女性在固有性別范式下處理同性關系的困境。
(一)朋友關系:王琦瑤與吳佩珍
小說中,女性共同的命運或許就是淪為“他者”和“被看”的客體地位,為了迎合男性,同性之間的猜忌和斗爭成為必然。王琦瑤不對吳佩珍設防,不用擔心吳佩珍對自己有嫉妒之心,對吳佩珍有些同情,是因為吳佩珍的丑,甚至是吳佩珍的丑突出了自己的美,就連良好的家境和被疼愛下成長的吳佩珍,在王琦瑤的較好的面容下,仍然是自卑的,想去討好的。只有不對自己形成威脅的同性,才有結成友誼的可能。當王琦瑤試鏡失敗后,她的“美”受到否定,她認為這是難以啟齒的,而吳佩珍卻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們的友誼就出現(xiàn)了裂痕。長期以來,小說中女性一直作為“被看”的客體對象,把女性外貌作為評判的女性的價值標準也已經(jīng)深入女性的自我意識,從而形成了由于缺乏姣好面容就自我貶損的社會偏見。
(二)密友關系:王琦瑤與蔣麗莉
王琦瑤對蔣麗莉的好奇出于她家境,而蔣麗莉?qū)ν蹒幱H近是王琦瑤“滬上淑媛”的身份滿足了蔣麗莉文藝女青年的想象,這樣兩人成了朋友,但卻因為程先生友誼破裂。由于程先生這一人物的插入,她們的感情就形成了對立關系,王琦瑤最先知道程先生的感情,也知道蔣麗莉喜歡程先生,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拒絕程先生,把程先生當作備胎,對蔣麗莉無形之中形成傷害,與此同時也滿足了自己享受男性愛戴的虛榮。“她再明白不過,程先生的一顆心全在她的身上,這也是一點墊底的驕傲。看著蔣麗莉心甘情愿地碰壁,雖也是不忍,卻還是解了一些心頭委屈似的”。③當蔣麗莉知道真相后,兩人的友誼卻破裂了。在此間敘述中,女性之間的感情在男性的介入后,難以達到平衡與和諧,男人置身事外,女性之間卻要承受友誼破裂的代價,而女性的這種感情則是由于對男性感情的依附。而蔣麗莉的死,也是王安憶想表明,小說中,男人對她們來說,是唯一和全部,當有另一個女人插足,那么女性同盟便難以實現(xiàn),從而揭示女性姐妹情誼的分裂的悲劇,而這種同性之間的對立也又一次使女性被推到話語邊緣。
(三)母女關系:王琦瑤與薇薇
王琦瑤與薇薇是母女,但在文本敘述中,對母女之間親密信任的感情描述卻鮮有著墨,而更多的是兩者之間的矛盾沖突?!叭缤薪Y成對頭的女人那樣,她們也是勾心斗角的一對”。④容貌的沖突、行為處事的沖突、穿衣打扮的沖突,以及面對男人的沖突。具體表現(xiàn)為對女兒的男朋友比對女兒更信任,甚至拿給小林金條讓其去兌換,而小林也總是對王琦瑤表示親近,直到三人一起去旅游時,薇薇與王琦瑤的沖突爆發(fā),質(zhì)問小林“你總是幫她,她是你什么人!”“你和她好還是和我好?” ⑤
王琦瑤對小林毫無防備和戒心,卻對女兒設防,婚后小林暗示薇薇找自己拿金條時,王琦瑤才意識到自己看錯人,而薇薇也對自己成為小林出國的籌碼毫無察覺。這種對異性保持信任,將矛頭指向同性,充滿猜忌和質(zhì)疑的模式,無疑也是固有性別范式下的結果。母女之間親密和諧、相互依靠、骨肉情深的關系,在異性主體的介入下也有成為矛盾和沖突形式的可能。在王琦瑤和薇薇這一對母女關系中,作者向人們展現(xiàn)了女性在成長、蛻變和成熟過程中在處理同性情誼之間所遭遇的窘迫和困境。
王安憶描寫王琦瑤與吳佩珍、蔣麗莉和薇薇之間的同性關系,傳達了她“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的感情。在王安憶的其他作品中,她有意通過描寫深厚的姐妹情誼,表達自己對于女性之間和諧關系的期許,比如,在王安憶《天香》中,柯海與小綢在感情正濃時娶回閔女兒,小綢便從此不理柯海,最終閔女兒與小綢結為姐妹,倆人一同冷落了柯海,姐妹情誼成為彼此失落后選擇的避風港;《兄弟們》中三個女人之間至高無上的姐妹情誼;《上種紅菱下種藕》中主人公秧寶寶與不同年齡的女性之間的姐妹情誼,都是王安憶試圖解構被男性秩序瓦解的女性之間可能存在的姐妹之情的嘗試,表露了她寄予女性在同性友誼中尋找女性性別獨立和自主意識建構的心聲。
三、結語
《長恨歌》是王安憶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品,王安憶在文中塑造了王琦瑤這一具有代表性的女性人物,構建了王琦瑤與其他人物的緊密關系圖譜,一方面詮釋了女性難以追求性別獨立和自我意識的困境,另一方面也表達了自己的反思以及對女性能積極建構女性話語的期待。本文從性與愛的分離和同性之間的關系兩個方面來探討女性的生存困境和處理同性情誼之間的障礙,在引起反思的同時以期塑造一種和諧、平等、健康的兩性關系和女性之間的同性友誼,建立女性的性別獨立和自主意識。同時,呼喚女性追尋自我,開拓更廣闊的“女人的天空”。
注釋:
①王安憶:《長恨歌》,作家出版社2000年版,第77頁。
②王安憶:《長恨歌》,作家出版社2000年版,第231頁。
③王安憶:《長恨歌》,作家出版社2000年版,第78頁。
④王安憶:《長恨歌》,作家出版社2000年版,第264頁。
⑤王安憶:《長恨歌》,作家出版社2000年版,第301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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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京媛.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
[3]黃華.權力,身體與自我——??屡c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4]程文超.欲望的重新敘述——20世紀中國的文學敘事與文藝精神[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作者簡介:
秦婧,女,安慶師范大學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