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川
[摘要]作為知識產權運營的重要主體,出版社的良性發(fā)展關系知識產權的規(guī)范運營。在我國版權國際貿易中,出版社因未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而導致涉外侵權糾紛的情況屢見不鮮。文章從版權權屬確認、匯編作品國外版權、轉授權許可、合約時限管理方面剖析版權引進中的合理注意義務,并從版權人許可授權、繼承作品授權方面分析版權輸出中的合理注意義務,闡述版權國際貿易中的風險規(guī)避,為出版社及版權貿易各方提供借鑒。在版權國際貿易中,增強知識產權法等法律素養(yǎng)和版權國際貿易風險意識,履行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有助于出版社實現(xiàn)版權運營良性發(fā)展,從而推動我國版權國際貿易高質量發(fā)展。
[關鍵詞]版權貿易;知識產權;合理注意義務;司法風險
20世紀80年代,我國加入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目前,我國已建立較為完善的具有中國特色的知識產權體系,知識產權司法實踐水平也不斷提升。出版社作為傳統(tǒng)出版?zhèn)鞑フ?,是知識產權管理與運營的重要主體,對文化交流與發(fā)展起著重要的作用。對出版社而言,知識產權管理與運營包括四個基本環(huán)節(jié):知識產權創(chuàng)作、知識產權管理、知識產權運用、知識產權維護。
隨著我國版權國際貿易的拓展,我國涉外知識產權案件數(shù)量不斷增加。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為例,近三年來,該院涉外和涉港澳的相關案件增長較快,受理涉外案件7961件,年均增長21%;涉港澳案件3940件,年均增長32%[1]。又如,2022年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全年受理涉外案件共計3965件,審結3370件。
在版權國際貿易中,出版社因未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而導致涉外侵權糾紛頻發(fā)。筆者查閱與版權國際貿易相關的出版社侵權案件發(fā)現(xiàn),從20世紀90年代到2022年,部分在海內外頗具影響力的出版社因未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而陷入侵權訴訟,并在一定程度上未能在該類侵權訴訟中自證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最終承擔賠償責任。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十條規(guī)定:“出版者對其出版行為的授權、稿件來源和署名、所編輯出版物的內容等未盡到合理注意義務的,依據(jù)著作權法第四十八條的規(guī)定,承擔賠償責任。”該條款明確出版社在出版行為上負擔合理注意義務。
由于版權國際貿易主要涉及已出版的出版物的版權引進或者版權輸出內容,因此版權國際貿易中產生的侵權糾紛一般集中于授權環(huán)節(jié),這是該類侵權糾紛案件的突出特點。在知識產權保護水平不斷提高,涉外版權糾紛逐年增多的背景下,出版社及版權貿易各方應高度重視涉外版權中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嚴格審查授權環(huán)節(jié),降低自身在版權國際貿易中的司法風險。
一、版權引進中的合理注意義務
當前,我國出版業(yè)從國外引進優(yōu)秀出版物,翻譯成中文譯本并出版。在版權引進過程中,出版社及版權貿易各方需要注意版權權屬、匯編作品國外版權、轉授權許可、合約時限管理的情況,避免因未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而導致侵權糾紛。
(一)版權權屬確認
我國出版社開展版權引進工作通常有三種方式:直接與外方出版社締結合約;通過版權代理機構或代理人引進出版物版權;經(jīng)由國內文化公司引進出版物版權。無論是直接與外方出版社簽訂版權引進協(xié)議,還是經(jīng)由第三方建立版權合作,出版社都需要確認版權合同相對人的身份,審查合作方是否有權簽署版權貿易協(xié)議,進行版權權屬確認。
2018年8月,北京楚塵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楚塵文化)與上海古籍出版社因《東洋的近世》《東洋的古代》兩本引進版圖書權益產生糾紛。楚塵文化主張,已與中央公論新社簽訂授權合同,擁有《東洋的近世》和《東洋的古代》這兩本書作為單行本在中國地區(qū)的獨家出版權,包括翻譯、印刷、出版、發(fā)行權。對此,上海古籍出版社主張,所出版的《宮崎市定亞洲史論考》版權由宮崎一枝全權委托礪波護教授,礪波護教授又將中文翻譯及出版的全部權限授予上海古籍出版社。且不論該案爭議的焦點及其后續(xù)司法實踐的認定,僅從版權權屬的角度來說,這起引進版圖書權益糾紛在一定程度上給出版業(yè)敲響了警鐘:在版權引進過程中,出版社必須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明確厘清作品的真正權利人及權利歸屬,才能盡可能地減少知識產權糾紛。
(二)匯編作品國外版權
莫瑞斯·威廉斯(Maurice Willems)與上海阿凡提卡通藝術有限公司、復旦大學出版社有限公司、北京當當科文電子商務有限公司著作權權屬、侵權糾紛案[北京知識產權法院(2021)京73民終938號民事判決書]
中,復旦大學出版社有限公司與上海阿凡提卡通藝術有限公司簽訂《圖書出版合同》,出版發(fā)行由上海阿凡提卡通藝術有限公司匯編的《阿凡提和小毛驢》系列圖書。
在《伯爾尼公約》(《保護文學和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締結之前,多個雙邊著作權條約已對非法改編行為進行規(guī)制[2]。同時,判斷出版者是否盡到合理注意義務,法院會綜合考慮原告主張保護的作品知名度、被訴侵權出版物類型、二者的相似程度、被訴侵權內容在原告主張保護的作品或者被訴侵權作品中所占比例等因素。權利作品知名度越高、被控侵權作品與權利作品的相似程度越高,則法律對合理注意義務的要求就越嚴苛。
在該案中,由于莫瑞斯·威廉斯的作品無論是在美國還是中國都具有較高知名度,而復旦大學出版社有限公司作為專業(yè)的圖書出版者、直接出版方未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最終被法院認定應承擔更高的審查義務及侵權責任。
可見,出版社經(jīng)由國內文化公司引進出版物版權,尤其是匯編作品國外版權,更應嚴格履行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以避免版權糾紛發(fā)生。
(三)轉授權許可
在版權引進過程中,出版社經(jīng)由國內文化公司引進出版物版權并授權,出版發(fā)行涉外版權出版物的情況較為常見。在該類合作關系中,外方權利人是否給予國內文化公司轉授權權限,許可國內文化公司與第三方進行合作,是出版社陷入涉外知識產權糾紛的重要因素之一。
當前,我國版權主管部門對版權引進出版物的登記進行嚴格的轉授權許可審核。一方面,出版社通過國內文化公司版權引進獲取出版物出版發(fā)行權利的合作,需要審核海外版權方與國內文化公司簽訂的協(xié)議里是否包含許可我國有資質的出版社進行出版物出版活動等條款。另一方面,國內文化公司與海外版權方就轉授權許可簽訂補充協(xié)議后方可進行版權引進登記。
然而,國內文化公司并不接受我國版權主管部門直接管理,若出版社也未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在一定程度上疏忽審查國內文化公司版權引進出版物的轉授權許可,甚至國內文化公司沒有履行涉外版權引進登記,那么侵權糾紛發(fā)生的風險會急劇上升。諸多案例證明,出版社存在因在版權引進環(huán)節(jié)授權中失察而陷入侵權糾紛并賠償?shù)那闆r。
美國沃爾特·迪斯尼公司訴北京出版社、北京少年兒童出版社、新華書店總店北京發(fā)行所、大世界出版有限公司侵權糾紛案[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1995)高知 終字第23號民事判決書]中,北京出版社和北京少年兒童出版社通過與麥克斯威爾通訊有限公司簽訂《關于轉讓迪斯尼兒童讀物中文簡體本出版合同》,并與大世界出版有限公司簽訂有關協(xié)議,約定由大世界出版有限公司負責確認外方版權,從而出版、發(fā)行、銷售《迪斯尼的品德故事叢書》。但法院最終裁定作為出版方的北京出版社等沒有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構成侵權,應承擔侵權主要責任并賠償原告人民幣20余萬元,大世界出版有限公司則向北京出版社支付賠償費4萬余元。
由此可見,在審查出版社是否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時,法院要求出版社應積極核實版權提供者的身份并審查版權許可鏈條,尤其是在轉授權的情況下,出版社不僅應當核查版權提供者與版權人的許可合同,而且應當詳細審查合同中是否賦予版權提供者轉授權的權利和相關限制。在被訴侵權內容和數(shù)量較大的情況下,法院會認定出版社對內容具有更高的審核義務。
(四)合約時限管理
在版權國際貿易中,出版社及版權貿易各方通常會約定引進版權合約到期時限并登記。在由國內文化公司取得外方出版發(fā)行權的情況下,出版社通常關注自身與國內文化公司的版權引進的直接合約到期時限,而忽略外方權利人對國內文化公司的授權期限。這在一定程度上容易導致出版社所出版發(fā)行的版權引進出版物面臨超期而被外方權利人要求下架的困境,甚至出版社存在被訴訟的風險。
因此,在由國內文化公司取得海外版權方版權的情況下,出版社需要審查海外版權方授予國內文化公司版權的時效,且該海外版權授權時效必須覆蓋出版社與國內文化公司簽訂的版權合同時效。同時,出版社也應注意國內文化公司與海外版權方簽署協(xié)議的時間必須在前,自身與國內文化公司簽署協(xié)議的時間必須在后,并在完成版權引進登記后將各環(huán)節(jié)協(xié)議存檔備查。
結合上述相關案例可見,法院在認定出版社是否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時,對出版社采用較高的合理注意義務標準,不僅考慮出版社已經(jīng)采取的行為,而且考慮出版社發(fā)現(xiàn)侵權行為的可能性。此外,法院要求出版社應積極核實版權許可鏈條,尤其是在轉授權的情況下,出版社應詳細審查合同中轉授權的權利和相關限制。
除了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出版社在版權引進過程中還需要關注并明確授權合約約定的出版物印前審核、外方品牌LOGO的合規(guī)使用、預付金是稅前金額還是稅后金額、按時履行版稅結算等合作事項,以減少不必要的經(jīng)濟糾紛,避免發(fā)生合約終止等不利于生產經(jīng)營的情況。
二、版權輸出中的合理注意義務
隨著國家經(jīng)濟實力的不斷增強和文化軟實力的不斷提高,出版社在進行版權引進的同時,也積極探索版權輸出,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然而由于我國版權輸出發(fā)展時間較短,仍處于探索階段,出版社及版權貿易各方有待提升知識產權法等法律素養(yǎng),出版社在版權授權管理上也有待加強,避免陷入因版權輸出而導致國際訴訟及賠償?shù)睦Ь常?]。
(一)版權人許可授權
與版權引進中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同理,出版社及版權貿易各方在版權輸出過程中也應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加強相關環(huán)節(jié)和內容審查,保證對外授權的規(guī)范性、嚴謹性。隨著我國知識產權保護體系的不斷完善,作者或著作權人對作品的保護意識、維權意識顯著增強。
在藝談艾弗艾慈株式會社與北京工業(yè)大學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著作權合同糾紛案[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2014)三中民初字第04463號]中,沈陽市遠流書刊發(fā)行有限公司作為《一生要做的99件事》的著作財產權人享有涉案作品權利,與北京工業(yè)大學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簽署合作協(xié)議,并約定北京工業(yè)大學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對涉案作品享有五年專有出版權。但該協(xié)議中并未約定北京工業(yè)大學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就涉案作品享有轉授權等其他權利。北京工業(yè)大學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在圖書出版后與藝談艾弗艾慈株式會社簽訂《版權許可使用合同》,授權藝談艾弗艾慈株式會社對涉案作品使用韓語,以書面形式在韓國境內出版發(fā)行的專有權利,導致藝談艾弗艾慈株式會社出版的韓文版《一生要做的49件事》被沈陽市遠流書刊發(fā)行有限公司在韓國首爾中央地方法院起訴并索賠。而北京工業(yè)大學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在版權輸出過程中,未盡到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導致海外出版方侵權,最終被藝談艾弗艾慈株式會社訴至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并承擔經(jīng)濟賠償。
可見,出版社在版權輸出過程中應審查自身與作者或著作權人的授權合約,明確海外授權許可及其合約時限,且這些內容是否能夠滿足海外出版方的簽約訴求。若作者或著作權人尚未授權出版社海外版權權利,或者合約時效不足以滿足海外出版方的訴求,則出版社需要在與作者或著作權人簽訂授權補充協(xié)議后再簽訂版權輸出協(xié)議。若出版社需要授權的內容是與國內文化公司合作的出版物,則出版社就需要進一步溯源,審查并確認國內文化公司是否取得作者或著作權人的授權許可。例如,若北京工業(yè)大學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要對《一生要做的99件事》進行版權輸出,就必須獲得沈陽市遠流書刊發(fā)行有限公司對該作品的相關授權,若沈陽市遠流書刊發(fā)行有限公司并不享有該作品的相關權利,則出版社應經(jīng)由該公司向該作品作者取得版權輸出的授權許可。
(二)繼承作品授權
在版權國際貿易中,若出版社需要對已故作者作品進行版權輸出,則需要厘清作者去世后作品的繼承情況,并依法律規(guī)定與作品合法繼承人簽訂作品相關權利授權補充協(xié)議。若作者的父母、配偶均已去世,多位子女成為作品合法繼承人,出版社則需要取得所有子女的授權許可,方能實施作品版權輸出合約[4]。
大量相關案例證明,出版社在版權輸出中要重視對授權全鏈條合約的審查及存檔,注意相關授權環(huán)節(jié)是否具有轉授權許可,并在版權輸出之前厘清作品作者或著作權人甚至繼承人相關情況,從而最大限度地避免侵權行為的發(fā)生,降低侵權糾紛風險。
三、版權國際貿易中的風險規(guī)避
除了傳統(tǒng)紙質出版物的版權引進及版權輸出,版權國際貿易在出版產業(yè)融合發(fā)展趨勢下還涉及電子書、音頻等數(shù)字產品。同時,市場競爭力較強的品牌也涉及出版物主訴形象的國際授權,從而進一步開發(fā)圍繞主訴形象的文創(chuàng)產品。在出版融合發(fā)展背景下,出版社及版權貿易各方開展版權國際貿易需要厘清授權“各個部件”的版權歸屬。
值得注意的是:引進并出版發(fā)行海外出版方品牌出版物并不意味著出版社可以基于出版物主訴形象開發(fā)周邊產品;具有出版物海外授權許可并不意味著出版社具有出版物數(shù)字產品的海外授權權利;享有出版物電子書轉授權權利并不意味著出版社對出版物音頻享有轉授權。
2021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fā)《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2021—2035年)》,是我國知識產權事業(yè)發(fā)展的重大里程碑。當前,我國出版社及版權貿易各方需要不斷提高知識產權法等法律素養(yǎng),積極了解海內外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在版權國際貿易中履行法律規(guī)定的合理注意義務,增強版權國際貿易風險意識,規(guī)避風險,順應知識產權時代發(fā)展趨勢,促進我國版權國際貿易高質量發(fā)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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