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長森
摘 要:新時代檔案工作的風險迭生,亟須刑法提供更加科學有力的手段來保障檔案安全。立足預防主義視角,采取預防刑法模式可以為檔案安全提供更加有力的保障。檔案安全的刑法預防保護既有現(xiàn)實需求,也有實定法依據(jù),還有正當性基礎,應當成為未來刑事立法的主要模式。依據(jù)檔案安全的刑法預防性保護需求,可將檔案安全法益劃分為檔案的客觀真實性利益、檔案的完整性利益與機密國家檔案的安全性利益。對檔案的客觀真實性利益的保護,可增設以“行為要素”和“情節(jié)要素”為核心的偽造、變造檔案罪;對檔案完整性利益的保護,可增設以“行為要素”和“結(jié)果要素”為核心的故意損毀檔案罪。
關鍵詞:檔案安全;保護法益;預防刑法;集體法益;檔案法治
分類號:D922.16
The System Development of Archives Security Criminal Law Protec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eventionism
Qin Changsen
( College of Law, Southeast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1189 )
Abstract: The risks of archival undertakings in the new era urgently require criminal law to provide more scientific and powerful means to ensure the safety of archives.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preventionism, adopting the pre-penalty criminal law model can provide a more powerful guarantee for archives security. The criminal law prevention and protection of archives security not only has practical needs, but also has positive legal basis and legitimacy basis, and should become the main mode of criminal legislation in the future. According to the preventive protection requirements of the criminal law of archives security, the legal interests of archives security can be divided into the objective authenticity interests of archives, the integrity interests of archives and the security interests of confidential state archives. For the protection of the interests of the objective authenticity of archives, the crime of falsifying and altering archives with "behavior elements" and "plot elements" as the core can be added; for the protection of the integrity interests of archives, crime of intentionally damaging archives with "behavior elements" and "result elements" as the core can be added.
Keywords: Archival Security; Protection of Legal Interests; Preventive Criminal Law; Collective Legal Interests; Archival Rule of Law
1 引 言
雖然我國法治化保障水平有了穩(wěn)步提升,但檔案安全法治保障仍然面臨挑戰(zhàn)。刑法作為整體法秩序的一部分,具有制裁手段的嚴厲性,可在其他法律不能充分保護法益時,成為其他法律的保障法。[1]近年來學界已逐步意識到檔案安全刑法保護的重要性,提出諸多有益的理論嘗試,例如“加強個人檔案的刑法保護”[2]、“增設偽造、篡改檔案罪”[3]、“盡快修復檔案犯罪立法漏洞”[4]等。這些先發(fā)之聲對完善檔案安全的刑法保護具有重要意義,但將檔案分為國家檔案與個人檔案是否足以保護法益、立法修復漏洞的具體標準何在、如何防止刑法適用泛化等問題仍需理論予以回應。因此,本文以預防主義為視角,對我國檔案安全的刑法保護展開體系性思考,以期實現(xiàn)檔案安全刑法保障的有效性。
2 我國檔案安全刑法保護的現(xiàn)實考察與反思
2.1 我國檔案安全刑法保護的既有模式
我國現(xiàn)行刑法規(guī)定的兩個檔案犯罪罪名,在理論上具有如下特點:第一,檔案犯罪在行為類型上屬于古典刑法的畛域。古典主義刑法奉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為圭臬,強調(diào)保障個人權利與自由,明確劃分國家權力的界限。[5]我國現(xiàn)行檔案犯罪在實行行為的設置上體現(xiàn)出濃厚的古典主義色彩。就搶奪、竊取國有檔案罪而言,搶奪與竊取行為自古以來就是犯罪行為,搶奪、竊取國有檔案的行為就是特殊的搶奪與竊取行為,考慮到國有檔案的特殊價值,立法者才單獨設置該罪來保護國有檔案的利益。就擅自出賣、轉(zhuǎn)讓國有檔案罪而言,出賣和轉(zhuǎn)讓同樣屬于日常行為。因此,雖然上述犯罪是我國第一部《檔案法》制定后為銜接檔案法律而增設的犯罪,但由于檔案犯罪行為屬于傳統(tǒng)刑法規(guī)制的領域,司法機關對相關行為的裁判并不會出現(xiàn)歧義。第二,上述犯罪在法益類型上重視對文物管理秩序的保護。伴隨我國檔案法律法規(guī)的集中制定,現(xiàn)行刑法在分則第六章第四節(jié)的妨害文物管理罪中增設了檔案犯罪的罪名,以期實現(xiàn)對前置性立法的銜接。在刑法分則中,對犯罪進行分類的標準是犯罪侵犯的同類客體,對各種犯罪的順序排列標準主要是以各類犯罪的社會危害程度為依據(jù)。[6]這說明在立法者看來,檔案犯罪侵害的主要法益是國家對文物的管理秩序。第三,上述犯罪在犯罪類型上采取行政犯罪狀模式。根據(jù)《刑法》第329條的規(guī)定,行為構成搶奪、竊取國有檔案罪需要判斷檔案是否屬于國有檔案;行為構成擅自出賣、轉(zhuǎn)讓國有檔案罪,除識別具體檔案類型外,還需判斷行為是否違反《檔案法》的規(guī)定。刑法只規(guī)定了罪名或部分構成要件及法定刑,將犯罪構成要件的部分或全部委諸檔案管理法規(guī)。[7]這種空白罪狀的設置模式說明了刑事立法對檔案犯罪采取的是行政犯罪的罪狀模式。
2.2 檔案安全刑法既有保護模式的流弊
(1) 缺乏保護法益的有效措施
現(xiàn)行刑法對檔案安全的保護面較窄,存在較大保護漏洞。就檔案類型而言,刑法只保護國有檔案,缺乏對其他類型檔案的有效保護。例如,當行為人搶奪、竊取個人檔案,由于個人檔案的價值很難衡量,這便無法利用搶奪罪與盜竊罪進行保護。此外,就檔案工作而言,現(xiàn)行刑法只禁止搶奪、竊取等不法行為,沒有對檔案工作中存在的具體風險進行識別,忽略了不同檔案工作風險的特殊性。譬如,負責檔案保管的工作人員丟失國家檔案行為的法益侵害程度與擅自出賣國有檔案的法益侵害程度相差無幾,但丟失國有檔案的行為并未被犯罪化??傊F(xiàn)行刑法尚未在整體上對檔案安全保護進行布局,對檔案安全的保護并不充分。
(2) 忽視檔案安全法益的獨特價值
現(xiàn)行刑法對檔案犯罪的規(guī)定附屬于文物犯罪,顯然沒有看到檔案與文物之間并非種屬關系,檔案具有獨立于文物的價值。這反映在檔案的主體客觀性上,并主要表現(xiàn)為憑證、參考、情感三大基本作用。[8]就憑證價值而言,檔案是對過去的客觀記錄,能夠作為訴訟證據(jù)使用。就參考價值而言,檔案既是工作的保障工具,也是一種智力產(chǎn)品。例如司法部門審理案件講究回溯案例、科學研究需要繼承發(fā)展、產(chǎn)品研發(fā)講求技術改進等,這些都離不開檔案的參考價值。[9]就情感價值而言,隨著社會各組織之間的交融更為緊密,檔案也可通過參與建構和強化集體記憶來實現(xiàn)身份認同。[10]現(xiàn)行刑法忽視了檔案的獨特性,直接將檔案安全委身于文物犯罪,不僅會違背罪名在刑法分則位置設置的規(guī)律,還忽略了檔案安全法益的獨特性。
(3)忽視雙層社會檔案工作的具體風險
隨著網(wǎng)絡科技的發(fā)展,虛擬空間和現(xiàn)實世界成為人類生存的雙層社會。以大數(shù)據(jù)、區(qū)塊鏈、人工智能為標志的智能科技所催生的網(wǎng)絡化、智能化革命在為檔案工作注入強大動能的同時,也對現(xiàn)行法律秩序造成嚴重沖擊與挑戰(zhàn)。[11]而現(xiàn)行刑法并沒有對雙層社會滋生的檔案風險進行規(guī)制,檔案安全保護存在巨大漏洞。例如,某地檔案局職工李某,利用職務之便,在檔案局系統(tǒng)中找到7份相關檔案資料(包括兩份秘密級文件),并擅自導出至非涉密電腦,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電子郵箱傳遞給印某,隨后印某轉(zhuǎn)發(fā)給刀某,造成檔案泄密。[12]
3 檔案安全刑法預防保護模式的提出與證立
近年來,世界各國的刑事立法均呈現(xiàn)出一定程度的擴張化趨勢,輕罪立法已然成為刑事立法的主要方式,刑法的預防機能正逐漸加強。[13]我國檔案安全刑法保護也應順應趨勢,采取預防保護的模式。
3.1 檔案安全刑法預防保護的提倡
(1) 刑法預防保護的理念
刑法預防保護是預防刑法觀的核心觀點。在風險社會中,國家任務被認為主要不是在侵害實際發(fā)生時進行制裁,而是在危險初露端倪時就能發(fā)現(xiàn)并通過預防措施加以遏制或去除,事后的制裁反而成為預防無效時才會動用的補充手段。[14]為有效保障國家任務的實現(xiàn),刑事立法不應當只關注對實害行為的報應,而應對一些危險性程度很高但尚處于預備階段或危險尚未現(xiàn)實化的行為進行規(guī)制。預防刑法觀的主要理念是通過發(fā)揮刑法的嚴厲制裁性來保障重要領域的安全。
(2) 刑法預防保護的方法
刑法預防保護的理念決定了刑法預防保護的方法與傳統(tǒng)刑法存在區(qū)別。較之傳統(tǒng)刑法,預防刑法由實害防范向危險控制傾斜,由懲罰核心犯罪行為向懲罰邊緣犯罪行為擴展,由事后懲罰向事前預防更新。[15]在保護法益上,與傳統(tǒng)刑法偏愛保護個人法益不同,預防刑法更傾向于保護集體法益,更加重視對具有不可還原性的整體社會利益的保護。[16]在構成要件上,相較于傳統(tǒng)刑法以結(jié)果犯為核心的罪狀設置,預防性犯罪化立法更側(cè)重于采取危險犯的罪狀模式。在量刑設置上,由于預防刑法規(guī)制的犯罪行為的法益侵害性不高,立法常常設置較為輕緩的刑罰。
3.2 檔案安全刑法預防保護的理據(jù)
(1) 檔案安全具有刑法預防保護的現(xiàn)實需求
檔案安全之于現(xiàn)代社會不僅重要,也更脆弱。對具有機密屬性的檔案而言,泄露會導致國家利益和企業(yè)合法權益受損;對可作為證據(jù)的檔案而言,遭到破壞或丟失會影響訴訟正常進行;對個人檔案而言,被不法分子篡改將會影響一生的命運。懲罰犯罪的刑罰越是迅速和及時,就越是公正和有益。[17]倘若刑法只能等到檔案被泄露、滅失之后才進行保護,無疑需要利用更多的刑事手段來規(guī)制檔案泄露之后造成的衍生后果??梢?,只有在檔案安全面臨危險之前便通過刑法來規(guī)避風險,才能防止因檔案破壞、修改、滅失造成的不利后果。
(2) 檔案安全具有刑法預防保護的實定法依據(jù)
檔案安全刑法預防保護不僅有憲法依據(jù),還有專法依據(jù)。其憲法依據(jù)是我國《憲法》第22條。[18]檔案事業(yè)作為我國一項十分重要的文化事業(yè),需要得到國家保障和支持。法治保障是最穩(wěn)定、最基礎的保障模式,發(fā)揮刑法的法益保護與人權保障機能至關重要。檔案安全的刑法預防保護模式是國家保障和支持檔案事業(yè)發(fā)展的集中體現(xiàn),具有刑法上的正當性。據(jù)筆者統(tǒng)計,在2016年修正版《檔案法》中,“安全”一詞出現(xiàn)了6次,而在現(xiàn)行《檔案法》中,“安全”一詞出現(xiàn)的頻率高達24次。這表明新時代檔案工作更加強調(diào)檔案安全。此外,現(xiàn)行《檔案法》第51條規(guī)定“違反本法規(guī)定,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說明刑事立法只有緊密跟隨《檔案法》的調(diào)整,不斷增設預防性犯罪來保護法益,才能更好地銜接檔案法。
(3) 檔案安全具有刑法預防保護的正當性基礎
對檔案安全刑法預防保護模式的正當化探尋可從預防刑法的法益入手。由于預防刑法主要保護集體法益,若集體法益的保護對檔案安全的確立毫無價值,便不可認為檔案安全具有正當性。隨著現(xiàn)代社會活性化立法的出現(xiàn),集體法益已經(jīng)成為與個人法益并列的法律利益。具體到檔案領域,檔案安全刑法預防保護的正當性基礎在于檔案安全法益的正當性。一方面,檔案安全法益是檔案領域利益的集合體,是一種真實的集體利益。與資本主義國家強調(diào)的社群主義法益觀不同,我國的法益觀應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下的“自由人聯(lián)合體法益”為依歸。兩者雖然都強調(diào)保障集體法益,但社群主義的“社群”是一個虛假的“共同體”,未能很好地顧及個人利益,只是片面強調(diào)社群利益。[19]而“自由人聯(lián)合體法益觀”雖然主張保障整體性利益,但這種整體性利益能夠促進全體公民普遍自由地發(fā)展,并為其基本權利的實現(xiàn)提供制度條件。檔案安全便是一種促進眾人基本權利實現(xiàn)的制度條件,一些檔案可能與具體的公民之間沒有關聯(lián),但檔案安全一旦被破壞,就會成為牽涉公民生活的安全隱患。另一方面,檔案安全法益來源于憲法學上的國家保護義務,具有憲法上的正當性。國家保護義務是國家的作為義務,其目的在于防止公民基本權利遭受第三人的侵害或者危險。[20]通過立法明確設置檔案安全法益,可以指引司法機關依據(jù)法益的內(nèi)容進行裁判。如果缺乏刑法的預防保護手段,基于罪刑法定原則的限制,司法機關便不能以行為人破壞檔案安全而判處相關罪名。
4 檔案安全刑法預防保護的具體方案
4.1 檔案安全保護法益的識別
侵害檔案安全的行為是否應受刑罰懲罰,需要具體判斷檔案安全的法益類型。對于檔案安全的刑法保護,應從檔案屬性入手進行法益識別。檔案的特性主要包括客觀性、完整性與機密性。其中,客觀性是檔案的本質(zhì)屬性,檔案是客觀事實的真實記錄;完整性是檔案的價值屬性,只有記錄完整的檔案,才能保障并凸顯檔案的社會價值;機密性則是部分特殊檔案的主要屬性,涉及國家利益的國家檔案與涉及商業(yè)秘密的企業(yè)檔案具有機密性。因此,應根據(jù)檔案的不同屬性確立檔案安全保護法益的具體類型。
首先,刑法保護檔案客觀性的目的應是為了防止篡改、偽造等不法行為導致檔案內(nèi)容失真。當前,偽造、篡改檔案而獲得不正當利益的事件時有發(fā)生,最典型的便是通過偽造或違規(guī)辦理學籍檔案、偽造變造戶籍和居民身份證而冒名頂替獲得高等教育入學資格。刑事立法已經(jīng)意識到這一領域的法益保護缺口,在《刑法修正案(九)》中增設了第280條第一款的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盜用身份證件罪,在《刑法修正案(十一)》中增設了第280條第二款的冒名頂替罪。刑事立法的這一調(diào)整同樣產(chǎn)生了新的問題,即刑法通過設置預防性的身份證件犯罪來防止冒名頂替事件的發(fā)生,卻沒有設置相關的預防性檔案犯罪,這無疑是在縱容犯罪分子通過篡改檔案來牟取不正當利益。既然刑法禁止偽造、盜用身份證件,就應同時禁止偽造、篡改檔案的行為。
其次,刑法保護檔案完整性的目的應是為了防止發(fā)生破壞檔案的行為。一旦檔案完整性被破壞,不僅會沖擊國家的管理制度,還會造成社會運轉(zhuǎn)的紊亂。刑法對檔案完整性的預防保護具有正當性,一則,刑法預防保護檔案的完整性并非刑事手段對國家行政管理的“侵蝕”。檔案法律法規(guī)的適用大多是原則性規(guī)定,通常情況下不具有約束性,無法實現(xiàn)對檔案完整性法益的保護。二則,刑法預防保護檔案的完整性是由檔案自身價值所決定的。如果與刑罰權相關聯(lián)的社會經(jīng)驗性知識判斷認為,對某種危害行為若不用刑罰懲罰就會導致嚴重后果的發(fā)生,那么這種行為就應當給予犯罪化。[21]對檔案完整性的保護正是基于上述考量,利用刑法預防保護檔案完整性具有正當性,檔案的完整性應屬于檔案安全法益的一部分。
最后,刑法預防保護檔案機密性的目的應是為了防止機密內(nèi)容泄露。例如,包含商業(yè)秘密的企業(yè)檔案的泄露會破壞企業(yè)的經(jīng)營秩序;再如,高校檔案泄露會侵犯師生的個人信息權益。但上述利益是否均屬于刑法預防保護的法益還有待商榷。一般情況下,刑事立法在增設新罪時必須要貫徹必要性、類型性、明確性、協(xié)調(diào)性原則。對國家機密檔案的安全利益,可通過故意泄露國家秘密罪、過失泄露國家秘密罪進行保護;對于企業(yè)檔案中的商業(yè)秘密、學校檔案中的個人信息等法益,可通過侵犯商業(yè)秘密罪、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等進行保護。因此,雖然檔案機密性是適格的刑法法益,但現(xiàn)行刑法中已有相關罪名進行保護,無須增設新罪來保護這一法益。
4.2 檔案客觀真實性刑法預防保護的具體方案
(1)構成要件宜采取“行為”與“情節(jié)”要素的立法模式
預防性刑事立法設置的目的不是確權,而是規(guī)避風險。因此,刑事立法便不應當在構成要件中設置結(jié)果要素來保護檔案的客觀性,而是需要設置行為要素以規(guī)制行為產(chǎn)生的風險。首先,“行為要件”與“情節(jié)要件”的設置符合我國刑事立法對犯罪規(guī)定既定性又定量的立法傳統(tǒng)。在這種立法傳統(tǒng)下,檔案的類型可成為情節(jié)要素的一部分,刑法不會保護所有檔案,對于那些公之于眾的檔案,即便行為人偽造虛假檔案也不會有人相信。檔案類型的情節(jié)要素便可以說明行為的不法屬性。此外,行為人的主觀罪過也能成為情節(jié)要素。其次,“行為要件”與“情節(jié)要件”的設置能夠有效彌合刑法預防保護帶來的潛在危機。雖然筆者倡導檔案安全的刑法預防保護,但并不提倡刑法毫無節(jié)制地介入檔案領域。這是因為檔案安全的保護法益較為緩和,即便檔案安全的法益遭到破壞,也難以會在第一時間給人類社會生活帶來損失。倘若只是設置“行為要件”的犯罪構成,則無疑會極大地擴大刑事處罰的范圍,誘發(fā)刑事治理危機。最后,“行為要件”與“情節(jié)要件”的設置能夠保證刑事立法對同類客體的協(xié)調(diào)保護。刑法是整體性系統(tǒng),重視對系統(tǒng)內(nèi)部的秩序維護。對犯罪構成設置的考量需要參照刑法中相類似的犯罪客體,以免造成刑法內(nèi)部的秩序沖突。我國現(xiàn)行刑法對證件真實性的保護,基本上都存在“情節(jié)要件”的立法模式。諸如《刑法》第280條中的“偽造、變造、買賣國家機關公文、證件、印章罪”“偽造、變造、買賣身份證件罪”以及第280條之一規(guī)定的“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盜用身份證件罪”中均有情節(jié)要素的規(guī)定。因此,在設置檔案客觀真實性刑法預防保護的具體條款時,需要與同類客體的刑法罪名保持協(xié)調(diào),以便司法機關具體裁判。
(2)量刑設置可以一年有期徒刑為最高刑
從可譴責性層面來看,現(xiàn)代檔案事業(yè)的保障機制日臻完善,即便行為人通過偽造、變造的手段破壞檔案的客觀真實性,也能輕易地在較短時間內(nèi)識別,因此破壞檔案客觀真實性的行為已無須通過重刑進行懲罰。法雖然具有國家強制力性質(zhì),但法律系統(tǒng)存在的最初理由是為一定社會中的人們調(diào)整行為、形成合意、實現(xiàn)秩序提供可預測性的指針和自由的尺度,國家強制力只是為這種行為的調(diào)整、行為合意的形成提供間接外在保障。[22]若法益能夠較為便宜地修復,那么通過重罰懲治行為人并不符合比例原則的要求。從可罰性層面來看,刑法懲治破壞檔案客觀真實性的行為側(cè)重于對行為本身性質(zhì)的評價,至于行為可能造成的后果,完全可以根據(jù)刑法中的其他罪名進行懲處。也就是說,通過輕罪治理破壞檔案客觀真實性的行為已足以實現(xiàn)法益保護的要求。
綜上,筆者建議在我國《刑法》中增設偽造、變造檔案罪,具體可以表達為:違反我國檔案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偽造、變造檔案文件,情節(jié)嚴重的,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
4.3 檔案完整性刑法預防保護的具體方案
(1) 構成要件的設置需綜合考慮行為與結(jié)果要素
檔案完整性刑法保護的犯罪構成設置,既要突出刑事規(guī)制的預防機能,又要關照現(xiàn)階段檔案完整性的保護制度。對兩者之間關系的協(xié)調(diào),可在相關構成要件中采取“行為要素”與“結(jié)果要素”的雙層立法模式來進行形塑,以更好框定不同行為的違法性范圍,平衡人權保障與檔案安全之間存在的張力。我國相關檔案立法已經(jīng)確立了一系列檔案完整性保護制度。例如,現(xiàn)行《檔案法》第4條從宏觀上明確規(guī)定了“維護檔案的完整與安全”,第22條與第39條又相繼分別規(guī)定了“檔案館代為保管”“對電子檔案進行檢測”等維護檔案完整性的保護措施。這意味著即使行為人實施了破壞檔案完整性的行為,也未必會真正傷害到檔案的完整性法益。不僅如此,即便行為人破壞了檔案的完整性,若事后通過其他手段能夠彌補,也能實現(xiàn)對檔案完整性的修復。因此,在對檔案完整性保護的刑事立法設計中,“行為要素”的存在能夠?qū)崿F(xiàn)對潛在犯罪嫌疑人的威嚇作用,在危害結(jié)果發(fā)生的前端阻止行為人實施一定的犯罪行為,“結(jié)果要素”的設置能夠防止過于嚴厲的刑罰措施懲治輕微的法益侵害行為,保障刑事歸責的罪刑適應。
(2) 根據(jù)法益是否可恢復設置階梯式的刑罰幅度
對破壞檔案完整性的行為規(guī)制需要依據(jù)行為對“要素”的侵害程度,分別施以不同的量刑。當然,對破壞檔案完整性的量刑同時需要參照前文對破壞檔案客觀真實性量刑的考量。首先,對于侵害“行為要素”的不法行為,可設置最高刑為一年有期徒刑。筆者認為,侵害檔案客觀真實性且情節(jié)嚴重的行為的法益侵害程度與侵害檔案完整性不法行為的法益侵害程度相同。因為行為人實施偽造、變造等行為來獲得不正當利益,這些行為并不會對檔案本體造成破壞,真實的檔案依然存在;但破壞檔案完整性的行為會導致檔案本身受到破壞,其法益侵害更為緊迫。因此,只有情節(jié)嚴重的偽造、變造檔案行為才會與破壞檔案完整性的行為具有同等程度的法益侵害性。其次,對于侵害“結(jié)果要素”的不法行為,可將最高刑設置為三年有期徒刑。若行為侵害了檔案的完整性,并造成了較為嚴重的后果,便意味著檔案的各項社會機能也難以存在。此時,行為人的行為已然突破了“行為要素”所設置的阻擋法益,法益的本體遭到不可修復的侵害。又由于《刑法》第329條規(guī)定的搶奪、竊取國有檔案罪的最高刑期為五年有期徒刑,而這一行為的法益侵害性在客觀上要遠高于破壞檔案完整性的行為,因而設置最高刑為三年有期徒刑不僅符合我國刑事立法對量刑的一貫規(guī)定,還能與侵害“行為要素”的不法行為形成階梯式的區(qū)分,更好地促進對檔案完整性的法益保護。
綜上,筆者建議在《刑法》中增設“故意損毀檔案罪”,第一款可以表述為“違反我國檔案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故意實施毀壞檔案行為的,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第二款可以表述為“違反我國檔案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故意實施毀壞檔案行為,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一年以上、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預防性犯罪化立法沖擊下刑法教義學的應對與發(fā)展研究”(項目編號:22AFX008)階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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