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玉 曾鉉
網絡空間也是現(xiàn)實社會,是一種通過數(shù)字技術進行信息交流傳播的新型媒介。網絡暴力指發(fā)生在網絡空間的騷擾、跟蹤、虐待等暴力形態(tài),在互聯(lián)互通世界中成為各方高度關注的問題。與線下暴力相比,“網絡暴力”超越物理界限,具備參與人數(shù)多、公眾互動頻次高、跨平臺傳播等特點,通常伴有侵犯人的名譽、披露人的隱私、侮辱人的尊嚴等侵權行為,危害后果往往難以預測、控制。聯(lián)合國2021年4 月6日至8日在維也納舉行的全面研究網絡犯罪問題專家組會議的報告指出,“應針對打擊網絡欺凌和網絡暴力或虐待威脅的監(jiān)管框架進行更大力度的宣傳,并提供立法援助”。
自20世紀90年代后期以來,互聯(lián)網與社交媒體在亞洲社會廣泛傳播,新加坡80%以上公民活躍于網絡空間,隨之而來的網絡暴力蔓延趨勢也日益嚴重,并不斷向更低年齡階層彌漫。新加坡政府意識到網暴問題的嚴重性,近十年來,采取強有力的法律措施,力求在法律上規(guī)范、評價和處理網暴問題,同時強化素養(yǎng)教育、專項行動、技術監(jiān)控、社會援助等綜合支撐,從常態(tài)化、長期化、長效化的角度,切實發(fā)揮各種手段優(yōu)勢,形成合力。
一、何為網絡暴力?包括哪些行為?
在新加坡,網絡暴力并非法律用語,不同行業(yè)領域均有所關注,從不同局部角度進行歸納。
新加坡教育部將網絡暴力定義為,“個人、團體通過電子或數(shù)字媒體傳達敵對、攻擊性信息,旨在伴隨時間推移對受害者造成傷害或不適的行為”。
新加坡媒介素養(yǎng)理事會對網絡暴力概念進行了詳細描述,“網絡暴力是個人或團體在數(shù)字設備上故意傷害他人情感或身體的行為,可以短信形式發(fā)生,或越來越多地通過社交平臺、游戲聊天室發(fā)生。網暴者可能是受害者認識的人,也可能是網上陌生人。網暴者可能會要求其他人或團體實施網絡暴力行為,而非自己動手”。
新加坡網絡安全業(yè)界將網絡暴力歸納為“通過社交平臺、在線論壇或消息應用等電子方式針對個人實施的騷擾、恐嚇或羞辱行為,旨在從情感、精神或社會方面故意、反復對受害者造成傷害”。
新加坡法律工作者將網絡暴力概述為“通過短信、網站和社交媒體等電子媒介進行口頭或書面騷擾的一種形式。受害者發(fā)現(xiàn)其聲譽受到玷污,因有人撰寫羞辱性評論或發(fā)布不討人喜歡的照片、視頻,鼓勵參與者發(fā)布貶損性侮辱、傳播謠言、匿名威脅或進行評判”。
綜上,在新加坡,網絡暴力可視為通過信息通信技術,在網絡空間對被害者實施的一系列侵略性、攻擊性行為的總稱,通常包含五點要素:故意傷害、重復行為、權力失衡、網絡匿名、公私對立。網絡暴力的典型形式包括:(1)煽動,在敵對網絡互動中對個人使用挑釁言語;(2)騷擾,不斷向個人發(fā)送惡意信息;(3)網絡跟蹤,持續(xù)在線騷擾和誹謗,使個人擔心自身安全;(4)詆毀,散布虛假信息損害個人名譽;(5)冒充,以他人名義發(fā)布攻擊信息;(6)欺騙,欺騙某人分享個人信息,并將其發(fā)布到網上;(7)披露,發(fā)布關于個人私密或令人尷尬的信息;(8)孤立,故意將個人排除在網絡群組之外。
二、網絡暴力發(fā)展態(tài)勢如何?哪些人更易成為受害者?
近十年來,新加坡網絡暴力在青少年群體中蔓延趨勢嚴重——青少年是網暴主要受害者,也是很多網暴活動的實施者。這一現(xiàn)象引發(fā)社會關注。
微軟公司在2012年開展的“8~17歲青少年的網暴行為——新加坡”調查中發(fā)現(xiàn),新加坡是網暴熱點區(qū)域,網暴率(58%)位居全球第二,也是青少年實施網暴多于線下暴力的主要國家。在受訪青少年中,62%表示有點或非常擔心網暴,58%表示曾遭受網暴或受到不利影響(相比之下,25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平均值為37%),69%表示若每周上網時間超10小時則更有可能遭遇網暴,46%承認在網上對他人實施過暴力,43%承認在線下對他人實施過暴力。
新加坡網絡暴力社區(qū)服務組織在2014年對3000名中學生和1900名小學生開展調查,發(fā)現(xiàn)四分之一中學生在過去一年中曾在網上對同齡人實施暴力,而三分之一中學生和五分之一小學生都曾遭受過網暴。網暴是學齡兒童在校已經歷的身心創(chuàng)傷在網絡中的延伸。經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2015年的一項研究顯示,15歲的新加坡青少年比其他50個國家的同齡人遭受的網暴更多。相關學者在2019年開展的調查中發(fā)現(xiàn),新加坡網暴受害率為14.2%至59.4%。新加坡行動聯(lián)盟在2022年開展的在線調查中發(fā)現(xiàn),接受調查的1000多名新加坡人中,近一半人曾親身經歷網暴,大多數(shù)人年齡在15歲至35歲之間。
三、從立法視角透視網絡暴力
新加坡司法部和內政部在廣泛咨詢新加坡婦女權利和性別平等倡導組織、新加坡兒童協(xié)會、反對欺凌青少年聯(lián)盟等利益攸關方以及相關領域法律工作者的基礎上,對《雜項犯罪(公共秩序和滋擾)法》《2014年騷擾保護法》《防止網絡虛假信息和網絡操縱法》《網絡刑事危害法案》等進行系統(tǒng)性檢視、修改和完善,逐步構建了一個更為精準完善的網絡暴力防治法律體系。
(一)網暴是否入罪
新加坡立法者發(fā)現(xiàn),網暴愈發(fā)猖獗、頻繁態(tài)勢與其法律滯后性產生落差,亟須將法律對騷擾、暴力等行為的規(guī)制范圍延伸至網絡空間。
一是現(xiàn)有法律構成要件并不完全適用于網暴特征,且刑罰配置存在缺陷。2012年版《雜項犯罪(公共秩序和滋擾)法》第13A條“故意騷擾、驚慌或痛苦”(Intentional harassment, alarm or distress)將在公共場所或私人場所使用威脅、辱罵、侮辱性言語或行為,或顯示威脅、辱罵、侮辱性的文字、標識或可見的陳述,故意對特定人員造成騷擾、驚慌或痛苦的行為定為犯罪;一經定罪,處5000新元以下罰金。第13B條“騷擾、驚慌或痛苦”(Harassment, alarm or distress)將在公共場所或私人場所使用威脅、辱罵、侮辱性言語或行為,或顯示威脅、辱罵、侮辱性的文字、標識或可見的陳述,在任何人的聽覺或視線范圍內造成騷擾、驚慌或痛苦的行為定為犯罪;一經定罪,處2000新元以下罰金。第13C條“制造暴力恐懼或挑起暴力”(Fear or provocation of violence)將在公共場所或私人場所使用威脅、辱罵、侮辱性言語或行為,或向他人分發(fā)展示威脅、辱罵、侮辱性的文字、標識或可見的陳述,意圖使該人相信將有人對其自身或其他人員立即使用非法暴力,或挑起該人或其他人員立即使用非法暴力的行為定為犯罪;一經定罪,處2000新元以下罰金。上述規(guī)定可初步用于規(guī)制網暴行為,但其構成要件并不完全適用于網暴行為特征,不符合網絡信息傳播客觀規(guī)律,網暴者可就行為發(fā)生地不在公共場所或私人場所等“漏洞”為自身脫罪,同時僅罰金的刑罰配置不足以對網暴行為進行適當制裁。
二是立法亟須回應網絡時代發(fā)展帶來的網暴風險挑戰(zhàn)。網絡具有虛擬性、匿名性,社交媒體與在線交流用戶在用網過程中可能會忽略真實社會身份、道德準則和規(guī)章制度。此外,網暴蔓延背后可能存在網絡黑產或水軍的惡意引導,這也導致治理的復雜性、緊迫性。新加坡國會議員赫里指出,法律應正確地讓人們對其在網絡空間中實施的違法犯罪行為負責──“若我們認同個人應當為其在現(xiàn)實世界中發(fā)表暴力性言論、謊言而對他人造成的傷害負責,那么為何僅因相關行為是網上匿名實施的,該人就可獲得無罪通行證?”
1.針對網絡騷擾、暴力、跟蹤與人肉搜索行為。
2014年11月,《2014年騷擾保護法》正式施行。該法第3條“故意造成騷擾、驚慌或痛苦”(Intentionally causing harassment, alarm or distress)將以任何方式使用威脅、辱罵、侮辱性言語或行為,或進行威脅、辱罵或侮辱性的交流,故意對特定人員造成騷擾、驚慌或痛苦的行為定為犯罪;一經定罪,處5000新元以下罰金或6個月以下監(jiān)禁,或兩者兼施。第4條“騷擾、驚慌或痛苦”(Harassment, alarm or distress)將以任何方式使用威脅、辱罵、侮辱性言語或行為,或進行威脅、辱罵或侮辱性的交流,使任何人聽到、看到或以其他方式感知到可能造成騷擾、驚慌或痛苦的內容的行為定為犯罪;一經定罪,處5000新元以下罰金。第5條“制造暴力恐懼或挑起暴力”(Fear or provocation of violence)將以任何方式使用威脅、辱罵、侮辱性言語或行為,或進行威脅、辱罵或侮辱性的交流,意圖使該人相信將有人對其自身或其他人員使用非法暴力,或挑起該人或其他人員使用非法暴力的行為定為犯罪;一經定罪,處5000新元以下罰金或12個月以下監(jiān)禁,或兩者兼施。上述規(guī)定重構并擴大《雜項犯罪(公共秩序和滋擾)法》第13A至13C條下的入罪范圍,提升刑罰力度、效度與限度。尤其是刪除對違法犯罪行為發(fā)生地、行為方式、受害者感知方式等條件的限定,明確騷擾與暴力是中性的,可通過言語、行為、交流等“任何方式”實施,包括網絡方式,體現(xiàn)立法者努力推動騷擾與暴力行為標準在現(xiàn)實世界和網絡空間平等適用的意圖。此外,該法新增第7條“非法跟蹤”,將通過網絡方式“試圖與受害者或相關人員(如家庭成員)建立聯(lián)系”“向受害者或相關人員發(fā)送材料”“對受害者或相關人員進行監(jiān)視”列為禁止性跟蹤行為。
在互聯(lián)網時代,明確網暴的法律定義有其重要性,但定義的內涵、外延必然是一個動態(tài)、持續(xù)變動擴張的范疇?!?014年騷擾保護法》旨在涵蓋廣泛的線上與線下的騷擾、暴力及跟蹤等行為,避免對相關術語精確定義,而是選擇對網暴行為進行類別劃分、補充示例說明、酌情更新完善。例如,第7條“非法跟蹤”規(guī)定后附有示例說明,概述可能導致定罪的情況:“以下是關于Y跟蹤X的非法行為:(a)Y反復向其下屬X發(fā)送電子郵件,對X的身體進行暗示性評論……(c)Y反復向其他同學傳播透露同學X的照片?!?/p>
2015年至2023年,新加坡國會對《2014年騷擾保護法》多次修正,在罪行方面:
一是將“人肉搜索”行為入罪?!叭巳馑阉鳌敝溉我獍l(fā)布他人個人信息,以達到騷擾、威脅等目的,或教唆他人施暴的行為。
《2014年騷擾保護法》修正案針對第3條“故意造成騷擾、驚慌或痛苦”,引入(c)款:發(fā)布目標人員或其關聯(lián)人員的身份信息,并因此導致其受到騷擾、驚慌或痛苦。增加示例說明:“(c)X和Y以前處于一段關系中,但已結束。X在社交平臺發(fā)布帖子,對Y發(fā)表辱罵、侮辱性言論。在隨后的帖子中,X放入Y的照片和個人手機號碼,意圖讓他人識別、聯(lián)系Y對其進行騷擾。Y沒有看到這些帖子,但收到陌生人(閱讀過帖子)的騷擾電話、短信,他們向Y提出性行為。X發(fā)布的所有帖子均觸犯第3(2)條規(guī)定的罪行?!?/p>
《2014年騷擾保護法》修正案針對第5條“制造暴力恐懼或挑起暴力”,引入(1A)款:個人或實體不得以任何方式公布他人或其關聯(lián)人員的身份信息,無論意圖是使受害者相信非法暴力將被用來對付自己或他人,或為對受害者或他人施暴提供便利。增加示例說明:“X寫了一篇帖子,包含對Y的暴力威脅,并呼吁其他人追捕他并教訓他。B張貼Y的家庭住址以回復X的帖子。B犯有本條規(guī)定的罪行?!?/p>
二是加大對侵害弱勢人員、親密伴侶行為的處罰力度?!?014年騷擾保護法》修正案新增第8A條“加重對侵害弱勢人員的罪行的刑罰”和第8B條“加重對侵害親密關系受害者的罪行的刑罰”,若受害者屬于“精神或身體虛弱、殘疾、喪失行為能力,無法保護自己免受虐待、忽視或自我忽視的個人”或有親密關系的個人,則可對網暴者處雙倍刑罰。
2.針對傳播虛假信息、利用機器人實施信息操縱的行為。
2019年10月,《防止網絡虛假信息和網絡操縱法》正式施行。該法第7條禁止傳播虛假信息,煽動不同群體之間的敵意、仇恨或惡意。第8條禁止制作更改機器人,通過機器人傳播虛假信息(如網絡水軍)。
(二)網暴如何救濟
針對網暴成本低、受害者維權成本高的情況,《2014年騷擾保護法》為受害者提供民事救濟路徑及自助渠道。受害者可向法院申請保護令、停止發(fā)布令、更正令,要求網暴者停止對其造成進一步傷害,刪除造成騷擾的違法材料,在指定時間內停止發(fā)布相關聲明,提供虛假陳述更正通知。在緊急情況下,法院可簽發(fā)保護受害者的緊急保護令并酌情轉介警方偵查。
一是提起法定侵權訴訟。根據《2014年騷擾保護法》第11條,受害者可依法向法院對網暴者提起民事訴訟。若法院在權衡各種可能性后確信網暴者違反受害者所指稱的法律規(guī)定,可在綜合考慮案件所有情況、公正公平情況下,就其違法犯罪行為裁定損害賠償。
二是向法院申請保護令、緊急保護令、停止發(fā)布令、更正令?!?014年騷擾保護法》第12條、第13條分別規(guī)定“保護令”(Protection Order)和“緊急保護令”(Expedited Protection Order),違反相關命令可構成犯罪。經受害者申請,若法院在權衡各種可能性后確信,行為人已經對受害者實施網暴等違法犯罪行為,前述行為可能會繼續(xù);或行為人可能將對受害者實施網暴等違法犯罪行為,在公正公平情況下,可簽發(fā)保護令。經受害者申請,若法院確信,有初步證據表明,行為人已經對受害者實施網暴等違法犯罪行為,前述行為可能會繼續(xù);或行為人可能立即對受害者實施網暴等違法犯罪行為,行為若繼續(xù)或立即發(fā)生,可能會對受害者或其日?;顒赢a生重大不利影響,在公正公平情況下,可簽發(fā)緊急保護令。
針對網暴者匿名困境,根據《2014年騷擾保護法》第19條(2)款,若命令擬適用的一方姓名未知,規(guī)則委員會可制定法院規(guī)則,通過互聯(lián)網位置地址、網站、用戶名或賬戶、電子郵件地址或任何其他唯一標識符來識別該方。
2019年,《2014年騷擾保護法》修正案設立“騷擾保護法庭”,負責《2014年騷擾保護法》下所有刑事、民事事務,旨在為受害者提供一站式解決方案,使其獲得全面有效的綜合救濟。義工將在現(xiàn)場針對法庭程序給予受害者引導,法官也將接受處理騷擾案件的專項培訓。騷擾保護法庭目標是在受害者提交申請后48至72小時內審理緊急保護令,在4周內審理保護令。
此外,《2014年騷擾保護法》修正案新增第二部分“與虛假陳述有關的命令”,法院有權下達一系列臨時命令,為虛假信息受害者提供緊急救濟。若法院在權衡各種可能性后確信行為人發(fā)布對事實的虛假陳述,可應受害者申請,對行為人簽發(fā)“停止發(fā)布令”(Stop Publication Order)、“更正令”(Correction Order)。
三是主動向警方報案或法院轉介警方偵查。網暴受害者可直接向警方報案,《2014年騷擾保護法》第18條規(guī)定,任何警官均可不經逮捕令逮捕他認為違反本法規(guī)定的任何人?!?014年騷擾保護法》修正案新增第13A條“在發(fā)出緊急保護令時轉介警方偵查”,當法院發(fā)布緊急保護令時,必須考慮是否有必要對網暴者的違法犯罪行為進行刑事偵查,若認為有必要,應將此提交警官進行偵查;還引入第18條(2)款,在合理懷疑網暴者未遵守保護令或緊急保護令的情況下,警官可在沒有逮捕令的情況下將其逮捕。
(三)面對網暴,平臺何為
新加坡立法者逐步意識到,在網暴者和被網暴者之外,網絡平臺不可再以純粹“中立者”身份自居,應積極響應、主動參與防治。
一是《2014年騷擾保護法》修正案引入針對網絡平臺的保護令、緊急保護令、阻斷令、針對性更正令。根據第12條(2F)款,若法院在權衡各種可能性后確信網暴者已經或繼續(xù)通過網絡平臺提供的網絡服務發(fā)布違法通信,在公平公正情況下,可簽發(fā)保護令,要求網絡平臺禁止新加坡終端用戶在指定時間內訪問違法通信及其副本。根據第13條(1C)款,若法院確信違法通信迫在眉睫或繼續(xù)發(fā)生,可能對受害者及其日?;顒赢a生重大不利影響,可對網絡平臺簽發(fā)緊急保護令。根據第15條、第15D條,若法院在權衡各種可能性后確信,對事實的虛假陳述已經或正在通過網絡服務發(fā)布,可對網絡平臺簽發(fā)“阻斷令”(Disabling Order)、“針對性更正令”(Targeted Correction Order)。
二是《防止網絡虛假信息和網絡操縱法》禁止為在新加坡進行虛假信息通信提供服務。任何人明知服務正在或將用于在新加坡傳播虛假信息,索取、接受或同意接受金錢或其他物質利益,作為提供服務的誘因或獎勵,且服務實際上用于此類通信,則構成犯罪。
三是《網絡刑事危害法案》引入多種針對網絡服務提供者、應用商店的政府指令,還提出制定《業(yè)務守則》,明確事前自主合規(guī)方向。2023年5月,新加坡議會一讀《網絡刑事危害法案》,規(guī)定當政府有合理懷疑有網絡活動正在進行,以實施《2014年騷擾保護法》等法律規(guī)定的罪行時,根據個案事實,可向網絡服務提供者發(fā)布“停止通訊指令”(Stop Communication Direction)“阻斷指令”(Disabling Direction)“賬戶限制指令”(Account Restriction Direction)“訪問封鎖指令”(Access Blocking Direction),或向應用商店發(fā)布“應用移除指令”(App Removal Direction)。《業(yè)務守則》由主管當局發(fā)布,因網絡服務性質而有所不同,要求網絡服務提供者主動完善系統(tǒng)、程序和措施,以達到促進公私合作、防范惡意網絡活動、支持協(xié)助執(zhí)法等目的。
四、網絡暴力防治需多方發(fā)力、久久為功
自2014年以來,違反《2014年騷擾保護法》等法律規(guī)定的網絡暴力行為即構成犯罪,出現(xiàn)一批有影響力的典型案例。2016年,在新加坡照片墻(Instagram)擁有60多萬粉絲的社交名流蔡欣穎針對65名網絡用戶(大部分匿名)向法院申請關于“仇恨評論”“人身攻擊”的保護令?!?014年騷擾保護法》禁止這些用戶對其發(fā)布威脅、辱罵或侮辱性言論,允許其從照片墻檢索網暴者信息。
然而,訴諸法律是最終策略,事后救濟可能會掩蓋“改變網絡文化與實踐、預防網暴傷害,而非僅僅解決其后果”的重要性。新加坡管理大學法學專家強調,《2014年騷擾保護法》修正案立法目的“并非阻攔公共討論,而在于提升公眾素養(yǎng),避免讓社交媒體淪為騷擾他人、引發(fā)混亂的工具,進而提高公共對話的質量”。究其根本,法律只是社會治理的一環(huán),不能只考慮罪和刑,還要考慮如何達成最佳治理效能——預防、教育和支持是打擊網暴、培育數(shù)字領域尊重和同理心文化的關鍵,網暴防治要從一元走向多元,從事后救濟到全流程治理。
面對網絡用戶趨于低齡化、網暴向更低年齡階層彌漫的現(xiàn)象,新加坡重視青少年“網絡健康”(Cyber Wellness)素養(yǎng)培育,將“網絡健康”列入教育部指定國家特色課程項目,建立青少年網絡心理教育網站,開展網上心理健康測試、咨詢與輔導,重視家庭引導干預。在創(chuàng)新技術手段方面,新加坡開發(fā)“家長控制程序”(Parental Control Apps),包含社交媒體監(jiān)控、內容過濾、應用攔截、遠程鎖定、時間限制等功能,可充當“虛擬保姆”,阻止孩子實施網暴等危險行為。
不僅是針對青少年,“網絡健康”在新加坡語境中已延伸為廣義的社會文明狀態(tài),要求網絡使用者“認識到網絡行為存在潛在風險,意識到需要保護自己和他人免受網絡危害,以及理解網絡如何對個人和社會產生影響”。政府教育部門、民間社會組織、專家學者團隊、媒體行業(yè)代表和學校等進行長期合作,推動全民“網絡健康”素養(yǎng)提升。2012年,新加坡成立媒介素養(yǎng)理事會,開發(fā)針對全體公民、成年人、教育工作者、父母、老年人和青少年等不同群體的網絡健康指引,提出“尊重、同情、責任、正義感和洞察力”五大核心價值觀,鼓勵每個人在使用網絡的時候踐行這些價值觀。2017年以來,新加坡發(fā)起“改善互聯(lián)網運動”,反對面對網絡暴力的“沉默文化”,鼓勵受害者傾訴網上經歷、社交媒體用戶主動干預主動報告、父母和同齡人以具有同理心的方式提供指導幫助,旨在將新加坡營造為一個面對網絡暴力主動“站出來”的文明社會,而非僅是沉默的旁觀者。
(基金支持: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網絡信息安全監(jiān)管法治體系構建研究》(21&ZD193)項目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王彩玉,公安部第三研究所網絡安全法律工程師,主要研究網絡安全、網絡犯罪防治立法;曾鉉,中國人民公安大學信息網絡安全學院警務碩士、長沙市公安局網絡安全與技術偵察支隊民警,主要研究網絡安全法制建設。
(責任編輯:馮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