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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老方,人到中年,煩心事特別多。他還經常疑神疑鬼,懷疑自己得了這病那病。
最近,老方發(fā)現自己的耳朵有點狀況??措娨晞r,經常聽不清臺詞講什么。領導剛吩咐完的事,回到位子上就想不起來了,他跑去問領導,領導說,“你沒帶耳朵來”?
最嚴重的一次,是聽見兒子在隔壁房間喊“爸!”,他“哎”地回一聲,兒子還喊。他氣沖沖跑去一看,兒子不在,卻是自家狗在沖他“汪汪”叫。
老方去醫(yī)院做檢查。醫(yī)生給他查了耳朵,做了聽力測試,告訴他沒什么事,除了掏出一塊耳屎,有點大。醫(yī)生說:“人到了一定年紀,器官也會跟著慢慢不好用,以后少戴耳機。要是實在擔心,我教你一套護耳操,早晚各做一次?!?/p>
通常在早上坐地鐵的時候,老方才想起這套神圣的護耳操。他擠在人群中,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兩邊耳朵,踮起腳,好像要把自己從地球上拎起來的樣子。
自從向眾人宣布去過醫(yī)院,沒多久,老方意外享受到了耳朵不靈光帶來的好處。
過年的時候親戚們聚餐,有人問:“老方啊,今年拿多少工資了?”老方說:“???今晚的湯是公雞燉的?那我得多喝兩碗?!眴挝灰膊话才爬戏酵砩先炅?。領導說,怕影響公司形象。
老方還是個特別善于學習的人。他看了一部叫做《調音師》的電影,大受震撼。電影講的是一位鋼琴家,為了沉浸式體驗藝術,平時生活中假裝自己是個盲人,為了裝得像,鋼琴家特意配置了墨鏡和盲人手杖。于是老方也買了副藍牙耳機。上班時,他慢悠悠地掏出盒子,把耳機戴上,隨機抓住一個路過的同事:“麻煩說幾句話給我測試一下。”
這下全公司都知道老方戴助聽器了,所有人都開始提高音量對他說話,把他當老年人一樣關懷。有時候見他兩耳空空,大家還不習慣,趴在他耳朵邊上大吼一聲:“你的助聽器呢?”嚇得老方一哆嗦。
老方有時也擔心,公司會不會因此把他裁員?于是和同事們交談時,他經常做出格外認真傾聽的樣子。大家都說,老方自從耳背以后,變得親切多了。
在家里,老方不戴耳機。面對老婆的嘮叨,他變得坦然。目光固定在某個方位,做出專注思考的表情,即使老婆開始第三遍數落他昨天拖完地沒洗拖把、拿錯鄰居家的快遞,老方依然保持平靜,等恰當的時機一到,緩緩抬起頭,微笑地望著老婆,說:“怎么了?你剛才跟我說話?”老婆啞然,一揮手:“算了,沒事?!?/p>
裝聾需要天賦,也需要努力。老方想起了《茜茜公主》里的老國王,需聾則聾,能根據不同的對象,變換聾的程度。綜藝節(jié)目里的“隔空傳話”游戲也是老方學習的對象。他拿出小本子,分析藝人們的反應和表情管理。他覺得這里面浮夸的成分過多,搞不好會弄巧成拙。所以,老方決定間歇式恢復正常,耳朵一下子好、一下子壞,讓人捉摸不透規(guī)律,在失望的時候給點希望,而期待過高的時候,又降低點要求。
我問老方,你現在是真聾還是裝聾?聽不見你就加大音量啊。
老方笑了,說:“你知道《調音師》后來的結局嗎?那個鋼琴師真的瞎了?!?/p>
裝聾時間一長,老方也分辨不出自己到底聽不聽得清了,這陣子因為裝得太像,反而吃了苦頭。某個項目遇到要求苛刻的甲方,同事們千方百計拉老方進組,“光我們自己承受不住,反正你也聽不清,挨他們多少罵也沒關系”。
老方說,身為中年人,裝聾就像一副盔甲,也像一個小小的候車亭,他在那里短暫停留、整理,等待自我痊愈。
(周光譽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