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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我的一盞燈

        2023-07-05 23:37:28陳娟王燕靈
        讀者 2023年13期
        關(guān)鍵詞:桃花源畫筆畫畫

        陳娟 王燕靈

        蔡皋的家在頂樓,當年她特意選了這里,看中的是樓頂可以改造成花園。耄耋之年的她,生活依然很忙碌,每日除了畫畫、讀書、寫作,還和先生細心打理著樓頂?shù)幕ú?。“和花草打交道,它們不會辜負你?!辈谈拚驹谧咸偌芟抡f,“在藤下讀書,有一種紫色的香味拂過,書也香,字也香,心思也就有了淡紫色的香味?!痹谶@座“秘密花園”里,她關(guān)照花草,也關(guān)照自己的生活。

        蔡皋曾經(jīng)問過自己一個問題:我的作品是什么?經(jīng)過思考,她找到了答案——“它像一泓清水,不大不小剛好照見我的天光和云影,照見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我的作品與兒童,與民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辈谈尴矚g民間,將民間精神總結(jié)為“對生活的大肯定的精神”:看待生活的悲歡離合,都是歡天喜地的,都是喜劇。因為民間多兇險、多悲苦,需要化解。那種不屈不撓,那種積極抗爭,正是民間精神最寶貴的地方。蔡皋就這樣不斷地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找故事、找力量,“里面有很多好東西,只是需要去深挖,用現(xiàn)代人的眼光去創(chuàng)新”。

        “我要做的是讓孩子看到文本精神,而不是看到故事就完了?!彼χf。像她最著名的作品《寶兒》的封面——一個小孩舉著一盞燈,她說:“這盞燈很重要,舉高一點兒,人就看得遠一點兒。我不可能像孩子那樣元氣滿滿,但至少我有我的燈,向他們舉起一盞燈。”

        沒有沉重,何來輕盈

        蔡皋凡事不喜歡計劃和籌謀?!暗灿媱?,一定不好,我只能去遇見。不經(jīng)心是最好的,來得越自然越樸素越好?!?/p>

        她開始畫畫,并走上藝術(shù)之路也是如此——這要歸功于全家的寬容。小時候,外婆、母親、姨媽都是戲迷,常常帶著她一起去看戲。她的一個遠房舅媽,還是湘劇團里的角兒,她們經(jīng)常去捧場,《逼上梁山》《天女散花》《九件衣》等蔡皋都看過??赐陸蚧貋?,蔡皋就照著記憶畫畫。一開始是從床底摸找松軟的木炭,在一扇扇門背后的粉墻上涂鴉,畫的大都是戲里的人物,亂七八糟的,家人既不罵也不擦。后來膽子大了,她開始在課本上畫,連同學(xué)的課本也遭了殃。那時的她,癡迷畫畫,純粹就是覺得好玩。

        蔡皋真正意識到畫畫是一門藝術(shù),是在多年后。20世紀70年代,蔡皋考入湖南第一師范學(xué)院,邊讀書邊畫畫,有時畫墻報,有時給刊物畫插圖。畢業(yè)后,她在株洲縣(今株洲市淥口區(qū))文化館工作,畫了一年宣傳畫。有一次,湖南著名水彩畫家朱輝畫大壁畫,她坐在下面支起畫架畫小畫。朱輝時不時低頭看看她的畫,冷不丁說了句:“哎喲,色彩天才?!辈谈拚f,那一刻她像被天上掉下來的蘋果砸中了腦袋。

        一年后重新分配,蔡皋被分到鄉(xiāng)村小學(xué)教書。學(xué)校在太湖水庫附近的一個“寺村”,是株洲縣最偏遠的地方。上課時,她站在臺上講課文、詩詞;下課后,她放下粉筆,砍柴、擔水、打壩、修水塘,還有春插秋收。“在艱苦的生活中體味人生深層的喜樂,思想境界漸趨明朗,生活也‘日日是好日地好起來。”蔡皋主教語文,也教音樂和美術(shù)。與孩子們朝夕相處,她發(fā)現(xiàn)孩子是質(zhì)樸的、簡單的、無憂無慮的,“云來了、風(fēng)來了、雨來了,他們都會快樂”。一有工夫,蔡皋就拿起畫筆,寫生、畫速寫,也畫彩色連環(huán)畫。

        之后,她被調(diào)到小鎮(zhèn)教書,依然沒有放下畫筆。36歲時,她被調(diào)入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從事兒童圖書編輯工作。再后來,她重新拿起畫筆創(chuàng)作,一直到今天。

        蔡皋至今還記得到出版社報到那天的場景,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刻。接到調(diào)令后,她花了半天時間辦完所有手續(xù),第二天就去單位報到。她走進出版社的院子,走到一棵樹的綠蔭底下,突然覺得自己很輕,走路像風(fēng)一樣,“腳下有一種很輕盈的感覺,幾步路走下來,我有點兒害怕。我對自己說,不要著急,慢一點兒,要享受一下。我走了這么多年,終于走到了這條路上”。

        后來,蔡皋悟到了當時自己何以如此:沒有沉重,何來輕盈?

        蔡皋作品《隱形葉子》

        把最好的東西給童年

        蔡皋的人生底色是暖色調(diào)的。

        每每憶及童年,她腦海中浮現(xiàn)的畫面都與外婆有關(guān)。外婆沒怎么念過書,但充滿智慧,生活精致、干凈,雖然條件有限,但“把樸素的生活過得很有味道”。

        外婆會做甜酒,會做壇子菜,最拿手的是針線活,搓麻線、打襯、剪鞋樣、納鞋底、用楦頭給鞋定型,樣樣精通。她經(jīng)常邊做針線活邊講故事,有時也教蔡皋唱童謠?!巴馄胖v的話都很妙,是從生活中得來的民間智慧?!辈谈拚f。派她出去打醬油時,外婆說要“牛一樣地出去,馬一樣地回來”,意思是別貪玩,做事情要讓人放心;讓她做家務(wù)時,外婆說要“眼眨眉毛動”,意思是做事要機靈點兒,注意觀察別人的表情;當她領(lǐng)著二妹去上學(xué)時,外婆說“出門看天色,進門看臉色”。

        “家庭教育就該這樣潛移默化、不露痕跡,外婆在做,媽媽在做,爸爸在做,你覺得那個行為、那種生活方式很美,就接受了,它們慢慢就變成你自己的了?!睖嘏⒔】档挠啄陼r光,給了她審美,也給了她勇氣——熱愛樸素日常,善于在困難中看到鮮花。

        2001年,“日本圖畫書之父”松居直找蔡皋畫《桃花源的故事》。她首先想到的是6年鄉(xiāng)村教師生活——那段艱苦但快樂的歲月,那些茶亭、小路、老者、耕?!急凰龔挠洃浝铩巴稀背鰜?,畫進書里。在故事的結(jié)尾,漁人要離開桃花源時,收到兩件禮物:一件是花種子,另一件是撥浪鼓。這是蔡皋的一個“小心思”?!敖o漁人種子,其實蘊含了漁人對理想生活的盼望,他向往桃花源那種自給自足、豐衣足食的安詳自然。我希望也給看故事的小孩種下一顆桃花源的種子?!彼炎詈玫臇|西給童年,“你不給童年,會耽誤多少人一輩子呢”。

        如今77歲的蔡皋,還在用畫筆記錄生活、追憶童年、捕捉日常。她記錄一棵樹如何死去,被砍掉,再萌芽,花十幾年的時間自己包裹住傷痕。她說:“摸摸它,我就有力氣!”

        “所有這些,不管是創(chuàng)作體驗,還是人生經(jīng)歷,包括那些遇見的瞬間,都是你的一部分,沒有廢的地方。像我外婆做鞋,邊角料都用來做鞋底了。你手里有一根魔法棒,或者說一根縫衣針,把所有的碎片連接起來,重新拼接、組合,這樣的人生拼圖一定很美?!辈谈拚f。她很幸運地遇上了畫畫,并把人生中的那些經(jīng)歷放在了畫里。

        (海棠春摘自《環(huán)球人物》2023年第9期,本刊節(ji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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