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冬 牛守進

改編自泗州戲傳統(tǒng)戲《三蜷寒橋》

時間：北宋年間

地點：京城內(nèi)外

人物：盧文進——屠夫

黨金龍——落魄書生，后任東臺御史

朱? 氏——黨金龍、黨鳳英之母

黨鳳英——朱氏之女

龐太師——當朝太師，黨金龍義父

中軍甲乙丙丁、眾書生、差役、街坊鄰居、司禮等

序 發(fā)兆

[黑暗的舞臺被多個光柱分成幾個不同空間，黨金龍和眾書生分別在不同的空間苦讀詩書，他們或伏案疾書，或站立吟誦，或埋頭苦思。

[幕后唱：“千回百轉(zhuǎn)笑浮生，

一花一木總關(guān)情?！?/p>

[磨刀聲漸漸響起，舞臺一角光柱啟，盧文進在全神貫注地磨著殺豬刀。

黨金龍? ?（唱）十載寒窗苦讀詩書。

盧文進? （唱）吃飽肚子磨刀殺豬。

黨金龍? （唱）夢中官袍加身把威名豎。

[一件巨大的官袍突然從天而降，正好罩在盧文進身上，盧文進愣在當場。

眾書生? （驚訝，一致看著盧文進）咦！

（唱）古今奇觀還要從頭數(shù)一數(shù)。

[幕后音：“趕考啦，趕考啦……殺豬啦……”眾書生紛紛做趕考狀下場。

[黨金龍在趕考途中由于饑餓撲倒在地，盧文進路過扶起。

黨金龍? （虛弱）餓，餓……

[盧文進從褡褳里拿出一個冷饅頭遞過去。

黨金龍? （狼吞虎咽幾口吃下）救命之恩，今后必定報答！

[光暗。

第一場 棄母救母

[寒橋巍巍而立。

[風漸起，朱氏背著包袱在黨鳳英的攙扶下逆風而行。

朱? 氏? （唱）人生往事幾回傷，

京城依舊正風涼，

滿眼依稀舊模樣，

朱顏辭鏡鬢如霜。

黨鳳英? 娘，兄長到京城趕考數(shù)月，音信全無，急死人啦。

朱? 氏? ?是呀！我們一路汴京尋他，走不動了。

黨鳳英? ?娘，坐下歇歇腳吧。

黨鳳英? （扶朱氏坐）娘，我們自離了歸德府，風餐露宿，娘您受苦啦！

朱? 氏? ?無妨，前面過了橋就是京城了。

黨鳳英? 娘，您在此歇腳，我去前面河里打些水來給你解解渴。

朱? 氏? ?好，如遇路人，還可打聽一二。

黨鳳英? ?知道啦。（走圓場，打水）

[突然風旗劇烈舞動，狂風大作，飛沙走石。

朱? 氏 （以手擋風）這股風怎么這么大？鳳英……鳳英……

朱? 氏? （唱）風伴狂沙迷人眼，

不見孩兒轉(zhuǎn)回身。

[黨鳳英呼喚“娘”上。

黨鳳英? （唱）身似枯葉天上卷。

朱? 氏? （唱）飛沙走石把人吞。

黨鳳英? （唱）東西不辨天地渾。

朱? 氏? （唱）渾身顫抖頭發(fā)暈。

黨鳳英? （唱）狂風突急轉(zhuǎn)。

（白）娘——（被風刮走，下）

朱? 氏? （唱）依樹任風凜。

[風漸停。

朱? 氏? （緩慢起身）這風沙怎得如此之大，驚煞我也。（用袖子擦眼，拂身）鳳英，鳳英……（走圓場，邊拭淚邊向寒橋走去）

中軍甲、乙? ?（鳴鑼上）行人避開，不得擋道！

黨金龍? （騎馬上，唱） 昨日里受貧寒嘗盡冰霜，

今日里做高官得意非常，

從此后得榮華、享富貴，

此后登金殿，上朝堂，

從此后輕裝策馬青云直上，

從此后氣宇軒昂來日不可限量！

（白）前些時日皇上下令種樹防風，命我督辦此事，我且趁此之際圈些好地為義父新建龐府，待義父大壽之日獻上。

[兩中軍抓一老叟上，后面一個村姑哭喊著拼命追趕。

村? 姑? ?放開我爹爹，放開我爹爹……

[盧文進及一眾百姓上前圍觀，朱氏也在人群后觀望。

中軍乙? ?圣上有旨，種樹防風，有錢出錢，無錢出力，走！（欲拉老叟）

村? 姑? （跪求）我爹爹有病在身，官爺行行好，我們不能出力，只給錢，我們給錢！

老? 叟? （奮力咳嗽）你們就是打死我，也拿不出錢吶！咳咳咳……

中軍乙? ?少啰嗦，走?。ɡ羡牛?/p>

村? 姑? ?（哭）爹爹……

盧文進? ?哎，慢著慢著，官爺，您看這老人家都病成這樣了，還要拉去做苦力……

中軍乙? ?怎么，他的這份錢你幫他出了？切——

盧文進? ?我……我出就我出?。◤鸟籽災贸鲥X）拿著，就當今天一早的工白上了！誒，不對呀，這防風銀上個月不是已經(jīng)交了嗎？

黨金龍? （背對眾人，冷笑）交了？夠嗎？哼哼，還差得遠呢?。ㄞD(zhuǎn)過身）

盧文進? （吃驚，手指黨金龍）你？你你你……

黨金龍? （看到盧文進，吃驚）你？你你你……

[朱氏遠遠地看著黨金龍眼熟，擦擦眼睛，上前幾步要看個清楚。

中軍甲? （打開盧文進的手）休要指手畫腳，竟敢對我們朱大人不敬！

黨金龍? ?休得無禮，原來是恩人在此！

盧文進? ?嗨，好說好說。

黨金龍? ?鄙人姓朱名金龍，現(xiàn)任東臺御史一職，報效朝廷。

盧文進、朱? 氏? ??！

朱? 氏? 朱金龍？果真是吾兒金龍，居然改了姓氏！

路人甲、乙 （小聲議論）聽說他還是當朝龐太師義子。

朱? 氏? ?小畜生！

黨金龍? 那日匆匆一別，不知恩人姓誰名誰，做何營生？

路人乙? ?他乃是京城第一屠夫大師，姓盧名文進！

黨金龍? （遲疑片刻）屠夫大師，朱金龍多謝救命之恩！

盧文進? ?不謝不謝，做了官啦？好哇，能為我們老百姓辦點好事就行。

黨金龍? （心生不快）種樹治風乃皇上體恤民情，這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啊。

盧文進? ?要真為我們老百姓著想才是好事！

[圍觀百姓議論紛紛。

黨金龍? （面露不悅）那是自然，時辰也不早了，我還有公務在身，告辭?。▽χ熊姡┶s將下去！

中? 軍? ?走走走，都走了，走了！

[盧文進攙起老叟，同一眾百姓下場，黨金龍上馬欲行。

朱? 氏? （上前）金龍吾兒！

黨金龍? 母親，母親！（欲下馬上前）

[幕后，中軍：“太師命朱大人回府議事！”

黨金龍? （猛地收回腳跌坐馬上）?。?/p>

（唱）一語膽顫又心驚！

不敢下馬把母迎，

義父位高權(quán)勢重，

生殺降遷握手中，

可憐老母孤立寒風中，

左思右想意難定。

[幕后，中軍厲聲：“太師發(fā)怒，命朱大人速速回府！”

黨金龍? （又一驚）是、是，孩兒遵命！

朱? 氏? 畜牲，果然認賊作父?。_出攔馬）

黨金龍? 唉，母親啊，你暫且放過孩兒吧！

朱? 氏? （上前拉住韁繩）逆子休走，下馬說個清楚！

黨金龍? 我……一言難盡！

[中軍甲阻攔。

朱? 氏? （不顧阻攔）畜牲，你背信失德，人倫喪盡?。ㄔ俅嗡浪雷プ№\繩）

黨金龍? （驚慌失措）你這瘋婦，給我走開！

朱? 氏? 為娘寧愿一死也不準你與龐賊同流合污！

[朱氏被中軍踢臥在地。

朱? 氏? （起身向前踉蹌）你給我回來！回來！

[中軍甲攔住猛地一腳，朱氏“啊”的一聲，掉下寒橋。

[盧文進內(nèi)聲“收工啦……”肩搭褡褳，腰挎殺豬刀走上。

盧文進? （念）太陽落山走的忙，

轉(zhuǎn)眼又掙兩幅豬大腸，

雖然勞累心歡暢，

殺豬的賽過中郎將。

（白）哎呀呀，怎么下起雨來啦?。ǘ愕綐驑湎拢?/p>

（接唱）桂樹下，寒橋上，

避個雨，免受涼，

我每天過橋好幾趟，

這樹就像俺親娘，

它能遮雨能納涼，

開的桂花真是香，

可憐我父母雙亡，

它能陪我嘮嘮家常。

朱? 氏? （呻吟）快來人呀……

盧文進? 哎呀，這樹它真說話啦？ （查看桂樹）

朱? 氏? （呻吟）救命呀。

盧文進? 倒霉，碰到個碰瓷的了！

[幕后音“救人”，“不能救”，“救人”，“不能救”……我來了！

盧文進? 是個大娘，你咋蹲橋下去啦？

朱? 氏? 今天橋上過官，當兵的把我擠下來的！

盧文進? 那是他們不對，你等著，俺下去救你上來。（下橋背出朱氏）

朱? 氏? ?多謝這位小哥。

盧文進? ?不謝不謝，我說老大娘誒，你家住哪兒啊？俺趕緊送你回去好換身衣服暖乎暖乎。

朱? 氏? 這位小哥，老身朱氏，來京城投親不遇，又與女兒走散，無家可歸了！（哭）

盧文進? （鼻子一酸）大娘你別哭了，我這個人就見不得人哭，大娘咱倆是黃連樹上結(jié)苦瓜——苦到一塊啦。

朱? 氏? 你也是個苦命人吶！你家里還有什么人呀？

盧文進? ?俺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朱? 氏? ?明白了。

盧文進? ?大娘，我，我，我……

（唱）咱們就像那隨風柳，

這人折來那人攀，

不如學樹相依伴，

同敞風雨共取暖。

（白）俺……俺想認你做娘！

朱? 氏? ?認個娘……呀

（唱）真是惺惺相惜同命憐，

我這老樹枯枝遇甘泉，

親子辱我棄我如草芥，

他竟救我憐我把我心暖，

只言世道艱，都說人心寒，

看這孩兒心善人品賢，

嘆人心難測仍有這初衷一片。

（白）好孩子，你姓啥名誰，家在何處，又做何營生？

盧文進? 俺叫盧文進，家住豆腐巷，是個殺豬的。

朱? 氏? 老身年老，你就不怕我風燭殘年拖累了你？

盧文進? 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還是我撿了便宜！

朱? 氏? ?既然如此，我愿意就是了。

盧文進? （大喜）哈哈哈，俺有娘啦，讓孩兒給娘磕個頭?。ü蛳逻B磕三個響頭）

朱? 氏? 我兒快快起來，快快起來！

盧文進? （起身）娘，這雨也不下了，咱們回家吧！

朱? 氏? 哎，回家！

盧文進? 這破布包咱不要了，俺再給您換個新的。

朱? 氏? 不不不，這布包可丟不得。

盧文進? 俺聽娘的，咱回家。

朱? 氏? 咱回家！

盧文進? 娘，俺背著你……

（唱）盧文進心中喜洋洋，

路過寒橋撿個娘，

從此出門有人盼，

回家還能拉家常，

同桌吃個熱乎飯，

冬同暖來夏乘涼。

娘啊娘，俺有了娘，

兒呀兒，俺有了兒，

俺要讓你痛痛快快舒舒坦坦福壽長！

（白）娘……咱回家……

[盧文進背朱氏歡快走圓場。

[黨鳳英風塵仆仆上。

黨鳳英? 娘……

（唱） 取水寒橋邊，

風狂母女散，

走來一路尋，

舉目心悲傷。

（白）看那人背的包袱好生眼熟，有了……我還是跟上他們看個真切。（下場）

第二場 兄妹情緣

[幾日后。

[盧文進家。

[歡樂的音樂中，盧文進磨刀，黨鳳英打掃庭院、整理桌椅。

朱? 氏? 多虧了文進兒，我們母女才能相見，咱們有個家了。

[幕后唱：“一早喜鵲叫喳喳，

文進心里樂開花，

鳳英母女終相認，

他們?nèi)顺梢患??！?/p>

黨鳳英? （拿著毛巾上）哥哥，歇一歇，擦擦汗吧。

盧文進? （接過擦汗） 我不累，殺豬宰羊可比磨刀累多了。

黨鳳英? 哥哥為了娘和鳳英受累了——

（唱）哥哥你有一副好心腸，

救我們母女命一雙，

哥哥你勤勞有擔當，

給我們安身處一人把家扛。

鳳英我心感激，

心感激自思量，

自思量我兄長飽讀詩書，

卻不如哥哥你品性淳良。

他本也溫良恭謙，

識禮儀敬娘親坦坦蕩蕩，

誰能料一朝高中，

他竟然認龐賊不認高堂。（哭）

盧文進? 哎呦別哭別哭，我說妹妹呀，你本來夸得俺心里就像這石榴樹上的石榴甜滋滋的，咋又茄子萿里去啦？要俺說不開心的事咱就別想，啥都不如咱們仨過好日子要緊。

黨鳳英? （破涕為笑）是是是，我只是想說哥哥是我們的恩人，金鳳感激不盡。

[朱氏悄上。

盧文進? 什么恩人，明明是一家人嘛！來，哥哥給你唱個小曲解悶。

盧文進? （唱）妹是樹來呦哥是橋，

橋把樹來抱嗬呦，

樹橋不分離吆嗬，

相知相依靠，

樹橋同戲水，

不怕烈日照……

黨鳳英? 民間小曲真好聽。

盧文進? 好聽，那我就天天唱給你聽。

黨鳳英? 哥哥，那我給你念一句古詩。

盧文進? 古尸？

黨鳳英? 是古詩，“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盧文進? 一點通？我全通。

黨鳳英? 你通什么呀！哈哈哈……

盧文進? 妹妹你念詩還怪好聽呢！不如你教教俺，讓俺也沾點墨水。

黨鳳英? （手蘸磨刀水在桌子上寫）那我就教你“人之初，性本善”。

盧文進? 人之豬，我會殺豬。

黨鳳英? 啊？哈哈哈哈哈……

盧文進? （撓頭）俺就是個殺豬的，殺豬宰羊俺在行，就是這作詩嘛……

黨鳳英? 那不如……（手蘸磨刀水在桌子畫了一頭豬）

盧文進? 誒，這個俺認識，是一頭豬！妹妹你是想教俺畫豬。

黨鳳英? ?不！我是想……讓你教我殺豬！

盧文進? ?啊？你想學殺豬？

黨鳳英? ?哥哥，自從我們母女來后，你起得早睡得晚，每天最是辛苦，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盧文進? 那有啥嘛！就是把殺豬刀多杠上兩下，不要緊。

黨鳳英? ?我學會了殺豬，就能為哥哥你分擔一些了。

盧文進? 哪有姑娘去殺豬的？那活兒又臟又累，再說，你以為殺豬容易??？那不光是個力氣活，里面的門道兒可多著呢！

黨鳳英? 你妹妹我一不怕臟二不怕累，三不怕難四不怕苦，你是殺豬郎，我是殺……

盧文進? ?呵呵呵，這個靈，靈，靈……

黨鳳英? ?靈犀——

盧文進? ?我通了。

盧文進? ?你真要學殺豬？

黨鳳英? ?我真要學殺豬！

盧文進? 那我就先教你做個樣，讓你看看哥哥我這個好把式是不是吹的，看好啦啊！前腿要弓。

黨鳳英? ?要弓。

盧文進? ?后腿要繃。

黨鳳英? ?要繃。

盧文進? ?抓住豬尾巴。

[音效：豬叫聲。

黨鳳英? ?怎么樣呀？

盧文進? （唱）把豬抬到長凳上，

妹妹凳下把盆放，

手要穩(wěn)來心不慌，

渾身勁使到刀尖上。

黨鳳英? （唱）哥哥你抬它到長凳上，

妹妹我凳下把盆放，

看你手上尖刀亮晃晃，

我心揪氣喘不敢望。

盧文進? （唱）我一刀攮它脖子上，

呼哧呼哧把血放，

蹄上再開一小口，

捏起鼻子把嘴貼上。

黨鳳英? ?（唱）哥哥把它血來放，

可憐它就此把命喪，

為啥又要把嘴貼蹄上，

彎腰吹氣鼓腮幫。

盧文進? （唱）我要把豬來吹脹，

妹妹你快把水燒上，

等它全身鼓邦邦，

好澆上沸水把毛燙。

手起刀落就開膛，

肉和下水分開放。

黨鳳英? （唱）看哥哥累得汗直淌，

剃毛剃得锃锃亮，

他手起刀落就開膛，

我轉(zhuǎn)頭不及直踉蹌。（欲倒）

盧文進? （扶，唱）妹妹你天生軟心腸，

手上哪曾弄血拿漿，

咱家我主外來你主內(nèi)，

今后我來殺豬你做湯。

黨鳳英? （唱）哥哥說得暖心房，

暖心房來心花放，

心花放來心神蕩，

心神蕩來心亂撞。

[幕后唱：“他二人真是天做一對好鴛鴦呀……”

朱? 氏? （笑，出）他二人真是天生一對好鴛鴦呀！

黨鳳英? （撒嬌）娘！

盧文進? （羞怯）娘……

朱? 氏? 好哇，好哇，你有情，她有意，天賜良緣，時不我待，就讓娘來主婚，讓你們馬上成親，哈哈哈哈……

盧文進? 俺要做新郎了！

黨鳳英? 娘！

[光暗。

第三場 誤揭皇榜

[黨金龍幕后唱：

“幾日夜來夢高堂，

穿針引線燈下忙，

寒橋棄母實非愿，

望待來日得贖償?！?/p>

[昏暗的舞臺上，兩束光柱分別打向后方的巨型屏風和中央的黨金龍。

[屏風后，隱隱約約可看到身著太師服的巨大背影，后傳出龐太師聲：“金龍吾兒！”

黨金龍? （跪拜）孩兒在此，明日就是義父壽辰，文武百官的禮單我已替義父收上，請您過目。

[龐太師內(nèi)聲：“嗯，好，吾兒此次防風有功，我已呈報皇上為你官加一等。”

黨金龍? 多謝義父舉薦。

[龐太師內(nèi)聲：“近日太后因思寶之癥纏綿病榻，萬歲爺頒下圣旨，要張貼皇榜，廣尋獻寶之人?！?/p>

黨金龍? 獻寶之人？所謂何寶？

[龐太師聲：“當朝國寶！其中三顆寶珠已在太后宮中，尚有一顆夜明珠流落民間。”

黨金龍? 流落民間呀……（打背躬）難道就是我黨家所藏的那顆夜明珠？

[龐太師聲：“只要獻出寶珠，獻寶者就可高官盡做駿馬盡騎，前途不可限量??！”

黨金龍? 這……義父之意……？

[龐太師聲：“為父命你親擬榜文，督辦此事，再尋找寶珠，伺機獻寶，來日定可連升三級！”

黨金龍? （大喜）??！孩兒遵命！

[一支金鞭從天而降，龐太師聲：“此乃先帝御賜金鞭，可上懲昏官，下治奸民，先斬后奏，現(xiàn)交付與你！”

黨金龍? 謝義父！

[打向屏風的光柱暗。

黨金龍? （起身）當朝國寶實有四顆，那龍珠、玉珠、彩珠已悉數(shù)在冊，唯有那顆夜明珠嘛，啊啊啊。（抽泣）

（唱）當年父親為護寶得罪龐吉，

含冤被誣一氣之下命歸西，

為藏寶他囑娘攜兒歸故里，

尋有德之人獻寶靜待時機。

自此后家勢敗落財散盡，

自此后看盡旁人眉眼高低，

自此后食不果腹湯飯稀，

自此后滿身綾羅換布衣。

我金龍本有鴻鵠志，

怎奈虎落平陽伴俗鄙，

有道是天無絕人路，

我多年臥薪嘗膽終又東山起。

（白）想那龐吉定是想借此提攜于我，培植黨羽，此人易怒多疑，如不獻寶，我多年心血恐怕頃刻毀于一旦！可母親藏匿寶珠多年，從未示于兒前，不知是否是太后尋的那顆夜明珠……也罷！料母親此次不遠千里赴京尋我，定然居無定所，三餐不濟，幾日之內(nèi)必定再次求助于我，到時再問過明白，好！

黨金龍? 傳令下去，廣貼皇榜，找尋獻寶之人！

[兩差役上，貼上皇榜。

中軍甲? （念）朝廷下榜文，

中軍乙? （念）尋找獻寶人。

中軍甲? （念）張榜已數(shù)日，

中軍乙? ?（念）未見揭榜人。

中軍甲? ?我說兄弟，一直無人揭榜，這可咋辦？

中軍乙? 咋辦？涼拌！皇上一天不收榜，咱就得在這兒守一天，如果真有人獻寶，那銀子還不就嘩啦啦地來啦！來來來，咱下盤棋等著吧。

[二人對坐博弈。

[盧文進內(nèi)聲“走哇”，肩搭褡褳上。

盧文進? ?（春風得意，唱）人逢喜事精神爽，

一路走來美洋洋，

有情人，人一雙，

擋不住的姻緣從天降，

沒想到屠夫也能娶嬌娘，

可不是要氣死那些富貴郎。（壓花場，耍褡褳）

來長街先稱紅糖四兩半，

讓娘身暖腳不涼，

再買柳木簪一雙，

讓娘和妹妹插頭上，

紅褂子、紅蓋頭，

漂漂亮亮做新娘，

花燭鞭炮不能少，

熱熱鬧鬧好拜堂。（圓場）

（白）哎呦壞了，今天臨出門時妹妹囑咐俺帶張紙回去，要給俺剪鞋樣做鞋穿，怎么把這事兒給忘了？（抬眼看）誒，巧了！這張紙挺好，妹妹看了一定高興。（伸手揭下皇榜揣進懷中）

盧文進? ?回家去嘍！（下場）

中軍乙? ?跳馬！

中軍甲? ?當頭炮！臥槽馬！將死你啦，哈哈。

中軍乙? ?沒了，沒了……

中軍甲? ?啥沒了？

中軍乙? ?皇榜沒了！

中軍甲? （驚起）哎呦，只顧著下棋啦！誰揭的皇榜？

中軍乙? ?快去查呀！

中軍甲? ?找呀！

中軍甲、乙? 走！

[二人追下。

第四場 喜堂亮珠

[盧文進家張燈結(jié)彩，鼓樂聲聲，街坊鄰居紛紛前來祝賀，幫助貼喜字、擺花燭，放鞭炮。

[幕后唱：“結(jié)良緣，趁良辰，

炮竹聲聲喜盈門，

擺花燭，貼喜福，

張燈結(jié)彩賀新人?！?/p>

鄰里甲? 成親嘍！

[盧文進與黨鳳英身穿吉服，在眾人簇擁下手牽紅菱走上，朱氏也穿戴一新，上位端坐。

群? 眾? ?恭喜、恭喜、恭喜……

鄰里甲? 哎，文進，這大伙兒都來賀喜，你還不說上幾句！

眾鄰里? （起哄）說幾句，說幾句！

鄰里乙? 對對，取個媳婦不容易，不說不準拜天地！

眾鄰里? 不說不準拜天地！

盧文進? 嘿，你們一個個的……說就說，都聽著?。ㄞ凵闲渥樱?/p>

（唱）俺文進靠殺豬過生涯，

殺豬的手藝可真不差。

眾鄰里? （眾唱）不差不差真不差，

東家請來西家拉。

盧文進? （唱）俺原是光棍一條無牽掛，

誰知天上掉個妹妹到俺家。

眾鄰里? （眾唱）福氣大福氣大，

好心人有緣成一家。

盧文進? （唱）從此后，

俺侍奉母親在堂下，

把鳳英打扮成一朵花，

俺勤勤快快把豬殺。

眾鄰里? ?錯啦！

盧文進? ?（驚愕）??？

眾鄰里? （唱）明年再生個胖娃娃?。ê逍Γ┕?/p>

盧文進? （不好意思）嘿嘿嘿，俺雖說是大字不識一籮筐，但是俺妹妹她可比我強！

眾鄰里? 還叫妹妹？該改口了，叫娘子！

盧文進? 誒，娘……子，鳳英要不你跟大伙說幾句？給俺長長威風！

黨鳳英? 多謝街鄰前來道喜，我金鳳福厚，嫁入盧家，今后定會夫唱婦隨，敬養(yǎng)高堂，善待街鄰。

眾鄰里? （贊嘆）好哇……

司? 禮? 吉時已到，新人行禮，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差役、中軍上。

中軍甲? 閃開，閃開！你就是盧文進？

盧文進? 俺是殺豬的，原來是幾位軍爺，你們是來喝喜酒的吧，請坐請坐！

中軍乙? 少啰嗦，有人指正你乃是昨日揭榜之人！

[街坊鄰里紛下。

盧文進? 揭榜？不錯，是俺從街上揭的。

中軍甲? 你可知道你揭的乃是圣旨？

盧文進? 是剩紙，沒人要的，俺看那紙挺好，就揭了回家，俺妹妹要給俺做鞋樣。

中軍乙? 胡鬧！只因當今太后得了思寶大病，萬歲下旨尋寶，你揭了圣旨就要獻寶。

盧文進? 揭紙獻包？包俺有啊，粗布包，柳條包，還有宰羊做的羊皮包！

中軍甲? 不是包，是珠。

盧文進? 豬，有，俺一個殺豬的能沒豬嘛！俺房后有大豬小豬、母豬公豬、肥豬柴豬。

中軍乙? 我們要的是寶珠！

盧文進? 放心，俺的豬吃得都挺飽的……

中軍甲? 行啦，別東拉葫蘆西扯瓢啦，我們說的是夜明珠，拿來吧。

中軍乙? 拿來吧！

二差役? 拿來吧！

盧文進? 哎呦娘咧，夜明珠俺哪有啊！算啦，俺把那剩紙再給你們貼上，不要了還不成嗎？

中軍乙? 你大膽，對圣旨怎能如此兒戲，你獻不上寶珠就是欺君，罪該問斬！

盧文進? ??。?/p>

（唱）屠夫屠夫，

宰羊殺豬，

只知道我有的是這豬，

他們卻問我要那珠，

我到哪兒去找個夜明珠？

（向內(nèi)，白）娘、鳳英，俺惹了禍，怕是活不成啦！（哭）

（唱）都怪我一時犯糊涂。

盧文進? ?天哪，這下完了?。ㄖ熊娪麕拢孜卉姞?，就算要砍俺的頭，還求你們行個方便，讓俺跟家人道個別。

二差役? ?快點！

朱? 氏? 孩兒別怕，娘都聽見了，鳳英快把我床下的包袱拿來。

黨鳳英? ?誒。（轉(zhuǎn)身拿包袱送上）

朱? 氏? （打開包袱和層層包裹）孩兒你看，夜明珠在此，可助你脫困。

盧文進? （手捧寶珠）啊！果然是顆寶珠，娘你藏得真好，俺都沒有發(fā)現(xiàn)，咦，這布上還有字呢！

朱? 氏? 那是我家老爺親手所寫，“大宋國寶，無德無寶”，天意?。?/p>

（唱）天意讓我千里尋兒到京郊，

天意讓我被逆子棄在寒橋，

天意讓我母女又有了依靠，

天意讓我文進孩兒去獻寶。

他重情重義視富貴如鴻毛，

他樸實善良無邪念才是無價寶，

他正是那遍尋不著的有德人，

可把老爺臨終的夙愿了。

（白）孩子，不管遇到何事，千萬不要把這顆寶珠的來歷講出去！（轉(zhuǎn)身）這位軍爺，這就是我兒所獻之寶！

中軍甲? （接過）好好好，我們這就將此珠送呈太后驗寶，你們就在此等候封賞吧！

朱? 氏? ?請便。

[差役、中軍下。

[光暗。

第五場 正邪較量

[昏暗的舞臺上，兩束光柱分別打向后方的巨型屏風和中央的黨金龍。

[屏風后，身著太師服的巨大背影隱約可見，龐太師厲聲：“金龍吾兒！”

黨金龍? （驚跪）孩兒在此。

[龐太師聲：“獻寶一事進展如何？”

黨金龍? 這……望義父再寬限幾日，孩兒必定獻上寶珠。

[龐太師聲：“（冷笑）哼，你可知已有人捷足先登？”

黨金龍? 啊?。ǖ厣希┎粫模粫?，（擦汗）那所獻寶珠一定是假的。

[龐太師聲：“太后已驗過寶珠，正欲封賞！”

黨金龍? 啊！這這這……（向前搓跪）求義父救救孩兒！救救孩兒！

[龐太師聲：“夜明珠僅此一顆，正要歸還獻寶之人夸官亮寶三日，吾兒可借此時機，好自為之！”

[打向屏風的光柱暗。

黨金龍? 好自為之——啊……（怔在當場）近幾日來，母親終未尋我，那這獻寶之人究竟是哪個啊？（踱步）三日，還有三日就是寶珠歸朝之期。哼！量他是誰！想我黨家為護寶家破人亡，到頭來卻讓他人坐收漁翁之利，豈有此理！我先要探得虛實，再做打算。

[打向黨金龍的光柱暗。

[幕內(nèi)聲：“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盧文進獻寶有功，加封西臺御史一職，賜夸官亮寶三日，朱氏加封德寶夫人，欽此！”

[光柱暗。

[光啟。

盧文進? （上唱）稀罕稀罕真稀罕，

殺豬的也能做官員，

不知是我把夢兒陷，

還是他們顛倒顛。

中軍丙、丁? （跟上）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幕后聲：“東臺御史大人到——”

盧文進? ?他來做什么？

中軍丙、丁? （跟上）定是來恭賀大人得官之喜！

盧文進? （打背躬） 聽我娘講，他就是娘的親生兒子，鳳英的親哥哥，唉！

黨金龍? ?（帶中軍甲、乙上） 恩人，盧大人有禮。

盧文進? ?哦，朱大人，請坐、請坐！

黨金龍? ?請?。▋扇寺渥吹奖R文進腰后的殺豬刀，沉思片刻）聽聞盧大人獻寶有功，不知是何寶物，能否讓在下一睹為快呀？

盧文進? ?你看看可以，但可不能賴俺寶珠！

黨金龍? ?（尬笑）朝廷之寶，豈敢覬覦。

盧文進? ?那就給你看看。（拿出遞上）

黨金龍? （打開包裹，驚喜異常）“大宋國寶，無德無寶”，母親啊母親，我曾多次向您討要，都被您搪塞過去，如今竟把寶珠贈與一介屠夫，氣煞我也?。ㄞD(zhuǎn)身）大膽刁民，竟敢盜珠獻寶，欺瞞圣上，其罪當誅！

盧文進? ?俺一沒偷，二沒搶，寶珠來得正大光明！

黨金龍? （輕蔑）這國寶乃黨家所藏，你一個小小盧姓屠夫，哪來這寶珠，怎配這身官袍，念你曾經(jīng)救我一命，如說出此寶來歷，我可向圣上替你求情，免你一死！

盧文進? 啊呸，俺看你是瘦驢拉硬屎——瞎逞能！（上前扭著黨金龍胳膊，奪回寶珠）拿過來吧！別說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撂倒二百斤的大肥豬俺都不費勁，

黨金龍? ?住口?。◥佬叱膳┛旖o我拿下！

盧文進? （抽出殺豬刀猛扎桌上）俺看誰敢！

[中軍看盧文進寶珠在手，上了又退。

黨金龍? 你?。ǔ┠悴灰淳撇怀猿粤P酒，

逼我本要報恩卻報仇，

寶珠原非你所有，

要獻寶自有黨家后。

盧文進? ?（唱）黨家后確實有，

但不知他為啥把姓丟，

我看他面善心不善，

不認娘來把富貴求。

黨金龍? ?（強忍怒氣，唱）別人家事你休開口，

小心禍從口出一命休。

既然寶珠已重現(xiàn)，

我定要保它清白無恥垢。

盧文進? ?（唱）我火冒三丈氣咻咻，

你栽贓陷害主意餿，

人在做天在看，

分得清誰是香來誰是臭。

黨金龍? ?（唱）你就是個跳梁一小丑，

不知深淺還想跟我斗！

盧文進? ?（唱）我勸你急縮手且抽頭，

免得后悔起來晝夜愁！

黨金龍? ?盧文進！

盧文進? ?你個孬種！

黨金龍? ?你個屠夫！別以為你官職加身，寶珠在手，我就奈何不得?。贸鼋鸨蓿┯n金鞭在此，你這欺君犯上之徒我說打便打！

盧文進? ?嘿嘿，你這不忠不孝之徒，對著你還不如回去殺豬來的快活！

黨金龍? ?（對中軍甲）給我打！

[中軍甲鞭打盧文進。

盧文進? ?哎呦，哎呦……

（唱）鞭子狠狠打在身，

心中怒火要焚身，

那天我瞎眼把你救，

倒被反咬一口氣不忿。

黨金龍? 你到底從何處盜來寶珠？說是不說！

盧文進? 你就是打死我也不說！

黨金龍? 好，給我往死里打！

[中軍甲加大力氣鞭打盧文進，中軍丙、丁趁人不注意溜出房間。

盧文進? （在地上翻來覆去打滾）啊，哎呦……我嘴硬骨頭也硬，你就是把我打爛了，我還是不說！啊……

[幕后唱：“一條條血印顯，

一聲聲慘叫喧，

一道道汗浸衣衫?！?/p>

堂金龍? ?連你這小命我想要還不是如探囊取物！來呀，奪下他的寶珠，給我綁了！

盧文進? 你果然是翻臉無情，真是個孬種?。ㄅe起寶珠）敢跟我動手，就不怕我把寶珠砸啦！

黨金龍? ?（冷笑）若毀國寶，罪誅九族……

盧文進? ?你……我……

（唱）聽一言嚇得我兩腳直發(fā)軟，

毀國寶誅九族不由肝膽顫。

原本我孤身一人無依無伴，

卻有那橋樹相依倒也習慣。

寒橋上認娘親心中溫暖，

娶媳婦轉(zhuǎn)好運一家笑開顏，

又誰知揭皇榜禍事不斷，

竟還把他們母女來牽連。

難道他為榮耀登高走險，

難道他無人性豬屎一般，

可恨他不顧至親良心欠，

奪寶珠好似那虎狼兇悍，

我此時毀寶珠恐遭大難，

累親人遭禍殃我心不安，

（白）罷罷罷。

（唱）要殺要剮隨你便，

砍頭剖心痛快點，

血脈情你不要我倒撿，

不讓那良心債把身纏。

屠夫佬今天就做條好漢，

哪怕是滔天罪我一人承擔！

黨金龍? （驚訝、愧疚的神情一閃而過）少啰嗦?。▽χ熊姡┠孟铝耍?/p>

黨鳳英? （上）誰敢！

[黨金龍、盧文進驚。

[二中軍捧官袍靴帽緊跟盧文進上。

二中軍? 請御史大人更衣。

盧文進? （再躲）嗐呀！

（接唱）俺就愿穿這一身短，

你那長袍長靴俺穿不慣！

二中軍? （再跟上）大人啊，您就別為難小的啦，您不穿，俺們失職要挨板子呢！

盧文進? 俺不打你們板子。

二中軍? 是上面的要打俺們板子。

盧文進? ??！俺可不想你們挨板子，那穿就穿吧。（張開雙臂）

二中軍? 大人穿反了。（為盧文進穿衣）

盧文進 （難受地扭來扭去，唱）

當起官來真麻煩，

穿個衣帽老半天。

袍子上身氣難喘，

兩條長蟲爬胸前，

腰里套個箍桶圈，

靴子到小腿凈捂汗，

帶個帽子像煨罐，

兩邊還插了倆蒲扇。

（左看右看，白）別扭，真別扭。（團團轉(zhuǎn)）

二中軍? 大人哪里別扭？

盧文進? 誒（把卸下的殺豬刀掛在腰上）

中? 軍? 殺豬刀？

盧文進? 對啦，這就對啦！

中? 軍? 威武！

[收光。

[三更鼓響起。

[三個光柱分別打向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盧文進、在書桌旁坐立不安的黨金龍和凝月而思的朱氏。

黨金龍、盧文進、朱? 氏? （愁悶，合唱）

三更到，靜悄悄，

心慌亂，夜難熬。

黨金龍 （挑燈，接唱）今日奪珠原本勝算高，

誰知殺出鳳英緊逼不饒，

我投鼠忌器求自保，

現(xiàn)只剩求母賜寶這一招。

（白）哎呀，想起那日我在寒橋之上傷母棄母，她定惱恨于我，如若不給……（臉色一凜）我只能兵行險招，殺人奪寶！誒，虎毒尚不食子，若我苦求于她，向她認錯，她定然不能見死不救……

[四更鼓響起。

黨金龍、盧文進、朱? 氏? 都四更天了！這更鼓啊……

黨金龍? 聲聲入耳，催人心躁！（站起踱步）

盧文進? （被子捂頭）吵得俺，睡不著覺！

朱? 氏? （起身關(guān)窗）竟如此刺耳，恐掀驚濤！

盧文進? （忽地坐起）哎呀！

（唱）一晚上想了好幾遭，

兄長為啥非把珠寶來討要，

今天俺硬聲硬氣把他惹惱，

現(xiàn)在想來心里卻像被爪撓。

（白）盧文進呀盧文進，榜是你揭的，禍是你闖的，親生兒子要取寶也是天經(jīng)地義，要殺頭你也要認嘍，干脆明天就把寶珠交予兄長，就是舍不得娘和鳳英，有她們多好……

朱? 氏? 夜明珠啊夜明珠！我黨家護了你十幾年，藏了你十幾年，明天就與你訣別，實在讓人不舍。想那逆子今日奪寶不成，定不會善罷甘休，他雖令我心寒，但也是我懷胎十月?lián)狃B(yǎng)長大，手這心手背都是肉啊……

[五更鼓響起。

黨金龍、盧文進、朱? 氏? （合唱）五更鼓，聲聲敲，敲得人，心更焦。

黨金龍? ? （唱）獻寶之期就快到！

盧文進? ?（唱）給是不給咋才好？

朱? 氏? ?（唱）金龍他今日竟奪寶！

黨金龍、盧文進? （合唱）世事變幻總難料！

[公雞高鳴。

[光啟。

黨金龍、盧文進、朱氏? ?（一驚）三日已到，如何是好哇？

[光暗。

第六場 求寶驚變

[盧文進家。

[盧文進門外磨刀。

黨鳳英? （上，唱）一早起來不見文進哥，

只聽窗外磨刀聲測測，

看他心事重卻不言說，

端杯水來伴在他身側(cè)。

（白）官人，停下歇歇，喝口水吧。

盧文進? 還是鳳英體貼，拿水給俺解渴。

黨鳳英? 你都做了官了，怎么還要磨刀？

盧文進? 磨刀輕松。

黨鳳英? 磨刀輕松？

盧文進? 哎呀——

（唱）喊一聲鳳英我好悔，

那官袍壓身實在累，

只要拿著殺豬刀，

才能踏踏實實來安睡。

昨天不該把兄長懟，

我是豆腐心腸刀子嘴，

寶珠本該黨家獻，

我不如把本行重做回。

黨鳳英? 呀，官人——

（唱）聽他一番肺腑我又驚又悲，

忍不住低頭把淚垂，

文進哥他樸實無華心純善，

我兄長卻一錯再錯不知悔。

盧文進? ?好鳳英，都是俺這張嘴，又把你惹不痛快了。（打嘴）

黨鳳英? ?（阻止）不怪官人，只是想起我那兄長……

盧文進? 一家沒有隔夜仇，俺要再見兄長，定要勸他向咱娘賠個不是……

[黨金龍身穿素衣上。

黨金龍? ?（念）為得珠寶暫屈身，

膽戰(zhàn)心驚見母親。

盧文進? ?（一愣）鳳英，他還真來啦！

黨鳳英? ?啊，看兄長一身素衣……

盧文進? 定是向咱娘認錯來啦！你快去告訴咱娘。

[金鳳下。

盧文進? ?（向前）兄長你來啦！

黨金龍? （見盧文進拿刀走來，驚退）你，你想做什么？

盧文進? 哈哈哈，別怕別怕，我只宰畜牲不宰人，你好好跟咱娘認個錯，其他的都好說。

[黨金龍冷笑一聲，拂袖進門，盧文進跟入。

[鳳英扶朱氏上。

黨鳳英? ?娘，哥哥看你來了。

黨金龍? ?（撲跪）拜見母親大人！

朱? 氏? ?（強忍怒火）下跪何人？

黨金龍? ?犬兒金龍。

朱? 氏? ?姓氏為何？

黨金龍? ?（汗顏遲疑）黨氏子孫。

朱? 氏? ?來此作甚？

黨金龍? ?賠禮認錯。

朱? 氏? ?賠的什么禮，又認的什么錯？

黨金龍? ?寒橋拒親，落水不救，忤逆不孝，鑄成大錯。

朱? 氏? ?還有？

黨金龍? ?這……

朱? 氏? 你認賊作父，辱沒先祖，拋母棄妹，人性全無，你！你還來做什么？

黨金龍? （跪蹉上前）母親，孩兒知錯，念孩兒是黨家之后，你就將寶珠賜予孩兒吧！

盧文進? 哎呦，你提什么寶珠，趕快說些兒貼心話呀！

黨鳳英? ?兄長你快說呀……

朱? 氏? （氣極）看來你賠禮認錯是假，討要寶珠是真？

黨金龍? ?母親我……

朱? 氏? 哼，你進門一不問母安，二不慰親妹，三不謝恩人，口口聲聲索要寶珠，痛煞我也。（唱）無情無義的小畜牲，

嘴上認錯心不誠，

一心要把寶珠騙，

丑態(tài)盡露假惺惺。

怪我教子無方把你寵，

恨我養(yǎng)子不嚴把你縱，

你背信棄義為高升，

你不擇手段為前程，

你不顧親情為恩寵，

你貪婪成性敗家風。

我火冒千丈心酸疼，

手拿家法打畜牲，

你枉為人子無德行，

寶珠未落你手是萬幸。（欲昏倒）

朱? 氏? ? （轉(zhuǎn)醒）趕他出去！

盧文進? ? （拉扯）滾滾滾，俺們永遠不想再見你！

黨金龍? ?（掙脫跪地大喊）文進，妹妹，母親！若無寶珠獻上，孩兒性命不保啊！

[眾人愣在當場。

黨金龍（唱）千錯萬錯都是孩兒錯，

都是龐吉把兒來挑唆，

他心思深沉野心勃勃，

他手段毒辣欲取欲奪，

他許我平步青云言之灼灼，

他教我奪寶獻寶運籌帷幄。

都是孩兒生性忒懦弱，

被他玩于股掌把傀儡做，

我任您打任您罵任您把兒趕出家，

只求您保兒一命讓兒重頭來過。

（白）母親，孩兒真的知錯了，只是午時三刻再不獻寶，孩兒就空留遺憾，不能侍奉母親于堂前。

盧文進? 娘啊，既然兄長已經(jīng)知錯，就把寶珠給他吧！

黨鳳英? ?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幕后音：“午時三刻已到，寶珠歸朝啦?！?/p>

[黨金龍、盧文進、黨鳳英看向朱氏，盧文進拿出寶珠。

黨金龍? ?（瘋了一般）給我，把寶珠給我！

[朱氏一把拿來緊緊攥住。

朱? 氏? 知子莫若母，你的秉性難道我還不知道嗎！

黨金龍? （暴起，抽出短刀欲刺朱氏，卻架在盧文進脖子上，哭喊）我是黨家子孫，你的親生孩兒，你就該把寶珠給我！快給我！

朱? 氏? （狠抽金龍一個耳光）你，你怎能如此不擇手段，冥頑不靈！

[幕后音：“圣旨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獻寶之期已過，朱金龍謊報實情，罪犯欺君，因龐太師力保，酌撤去東臺御史一職，重打五十軍棍，貶為庶民。欽此?！?/p>

[一聲炸雷，眾驚。

[光暗。

第七場 橋殤脫袍

[風狂雨驟，電閃雷鳴。

[黨金龍披頭散發(fā)，向寒橋走去。

黨金龍? ?（失魂落魄，唱） 雨暴風狂閃雷電，

我本是文采風流美名揚，

虎肋插翼氣軒昂，

叱咤風云在朝堂……

哈哈哈哈哈哈……（苦笑）

如今路漫漫夜茫茫，

心亂步沉黑云壓頭上，

一聲喝雷驚心上，

不知前路在何方……（哭）

[幕后合唱：“怎會如此凄涼，怎能如此荒唐?！?/p>

黨金龍? ?（唱）我吞仇飲怨強歡顏，

忍辱藏羞圖自強，

到頭來還是雨打風狂，

一身榮耀成癡望，

一生夙愿未得償，

只落得個一夢枕黃粱。（踏上寒橋）

（看到橋上桂樹，白）昔日都是匆匆而過，從未留意寒橋之上有此奇樹哇！看這橋樹已成一體，橋抱樹，樹擁橋，同根同命，共枯共榮，正如至親之人親密無間，相扶相持，不離不棄，哈哈哈哈……情知處處皆是錯，縱使怨悔已惘然——

盧文進? ?（跑上）兄長……你要做什么？快下來，給俺下來?。ㄉ锨白柚梗?/p>

黨金龍? 你跟過來做什么？是要落井下石，還是要看我笑話？

盧文進? 哎呀，我殺豬的笑話多著呢，我只是不放心你，想來幫你，做錯了可以改，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沒了！

黨金龍? （苦笑）為何我?guī)状稳瑸殡y于你，你還這樣幫我？我已經(jīng)官職不在，顏面盡失，眾叛親離。

盧文進? 你還有鳳英，還有咱娘！

黨金龍? 母親……鳳英……

[朱氏在黨金龍左側(cè)光柱下現(xiàn)身。

黨金龍? 啊，母親，孩兒知錯，孩兒悔啊……

朱? 氏? 畜牲！把他踢出黨門，此生永不相見！（拂袖轉(zhuǎn)身背對，光暗）

黨金龍? 啊，母親不要拋下孩兒……（抓空）

[黨鳳英在黨金龍右側(cè)光柱下現(xiàn)身。

黨金龍? ?啊，小妹鳳英，你就原諒為兄吧……

黨鳳英? 這樣的兄長令我蒙羞，談何原諒！

[拂袖轉(zhuǎn)身背對，光暗。

黨金龍? ?啊，小妹，連你都要棄我而去嗎……（抓空）哈哈哈哈……盧文進啊盧文進，你……好哇！

盧文進? ?我……好……？我是挺好的。

黨金龍? 想你一介屠夫，竟然也有官做，有母憐，有妻賢，我雖十年寒窗，到頭來卻不及你分毫，連我最親的親人也恨我棄我，現(xiàn)在我兩手空空心也空空，什么都沒有了！

盧文進? 這……（著急著四下尋找，看到身上官袍）俺的官給你做！還有官袍，你等著，我脫下給你，脫下給你。（急忙脫袍）

黨金龍? 官？官袍？哈哈哈……

（唱）昔日里穿官袍氣勢盡顯，

如今看這官袍內(nèi)心悵然。

（白）官袍本無錯，何處惹塵埃？確是我德行有虧，玷污了這官袍，也看不到親情珍貴……（苦笑）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啊……

盧文進? 咋就回不去了啊，你手伸過來，我?guī)慊丶遥?/p>

黨金龍? 不不不，今日心中塊壘一吐而盡，痛快，痛快?。聪虮R文進）盧文進，你果然有情有義，替我照顧好母親和金鳳，我們來世再做兄弟?。v身跳下橋去）

[盧文進來不及抓住，跌坐橋上。

[黨鳳英扶朱氏匆匆而上。

盧文進? 兄長、兄長?。I流滿面）都說你聰明，我看就數(shù)你蠢，你最蠢?。ㄊ脺I）

[光暗，一條光柱打在盧文進身上。

盧文進 （看著身上官袍）你這么稀罕官袍，咋就讓它要了你的命？俺要這官袍又有啥用，不如脫掉，還落得個踏實快活。（脫下官袍）

[幕后音，好友街鄰紛紛議論。老叟音：“不能脫啊，不能脫！有多少人想穿都夠不著哩！”眾群眾： 不能脫，不能脫。兄弟甲音：“脫了好，脫了好，無官一身輕——”眾群眾：“對對對……”街坊大嫂音：“要是俺家那口子有這官袍穿，俺就是當牛做馬也愿意！”眾人雜音：“不能脫，脫了好，不能脫，脫了好，不能脫……”

盧文進? ?別吵了（手捧官袍，環(huán)顧左右）俺、俺……

[一條光柱打在朱氏身上。

朱? 氏? 兒啊，古往今來，多少人對它趨之若鶩，又有多少人對它愛恨交加，你可以敬它、怕它，想穿上它，但只有正心立德，才志兼?zhèn)渲瞬拍芘c它相得益彰。

[朱氏光柱暗。

盧文進? 俺娘說得對！俺就是一個殺豬的，俺配不上它，它也不稀罕俺。

（唱）俺糊里糊涂把寶獻，

稀里糊涂當了官，

至今沒斷一樁案，

寫個文書還錯連篇，

這擔子重我受熬煎，

咱沒這能耐干脆罷官。（邊唱邊換上以前的衣服，腰插殺豬刀）

[幕后音：“盧文進脫袍罷官啦！”

盧文進? （唱）當官不為民做主，

我不如回家去殺豬，

輕松做回老本行，

自由自在把時光度。

（白）殺豬啦！

眾書生? ?趕考啦?。ū姇娂娦凶咴谮s考路上）

[幕后唱：“十載寒窗苦讀詩書，

吃飽肚子磨刀殺豬，

疏狂強樂終是塵土，

平平安安才是幸福。”

[盧文進與家人立橋上遠望……

[收光。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