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東明
有個人在松州城書畫界小有名氣,尤其以鑒賞書畫為長,這個人姓于名達,綽號于半尺。
說起他的綽號,是有來歷的。那一日,有一畫友,攜一軸古畫,找其共賞。畫友剛剛展開半尺畫面,于半尺上前用手摁住畫軸,笑著對畫友說,你先不要展開畫面,讓我猜一猜,這畫出自誰手。
剛看半尺畫,你就能猜出來誰畫的?畫友遲疑地問。
試試嘛。于半尺低聲說。
好,那就試試,你說吧,這是誰的畫?畫友指著展開的半尺畫面問。
于半尺看了一眼,說,這幅畫應(yīng)該出自明朝八大山人朱耷之手,畫中還應(yīng)該有一個鶴形符號的簽押。
畫友驚訝不已,說,你真猜中了,的確是朱耷的《鳥石圖》,不過你說的那個鶴形符號,我倒沒注意。畫友說著展開了整個畫軸,再往簽押處一看,眼睛瞪得溜圓,忙說,是有個鶴形符號!
畫友瞅著鶴形符號問于半尺,這個符號是什么意思呢?
于半尺指著符號說,它是由三月十九四個字組成。
哦?那是啥意思呢?
甲申三月十九,崇禎的忌日。
噢,對呀,朱耷是朱元璋的后人吶!還有,才展開半尺畫面,你是怎么看出這軸畫是朱耷的畫呢?
于半尺說,關(guān)鍵在于畫中這個鳥的眼睛。別人畫鳥眼睛是圓的,朱耷畫鳥眼睛是長形的,而且是向上翻著白眼,像是在瞪人,這是朱耷的畫的獨到之處。
畫友豎起拇指說,你真高!
那天事后,于半尺一時興起,寫了一篇小文《賞朱耷的鳥石圖》,登在了《松州晚報》上。誰也沒想到,就是這篇小文,讓畫友的《鳥石圖》在古玩市場上賣了個好價錢。
由此,于半尺在松州城也名聲鵲起。一幅字畫,他看過后說是假的,那就是假的;他說是真的,就是真的。自然而然,于半尺的綽號就叫開了。
于半尺有個朋友叫郭富,是搞房地產(chǎn)開發(fā)的。
一天,郭富把于半尺請到家里。郭富對于半尺說,我近日收到一幅佳作,特意請你掌掌眼,郭富說著展開一軸長卷,又說,你看看,宋朝黃庭堅的長卷《砥柱銘》。
于半尺仔細地看著那幅長卷。
這時,郭富說,怎么樣,不錯吧?
于半尺仍然默不作聲地看著。
郭富見于半尺不作聲,又說道,你要是覺得不錯的話,還麻煩你給寫篇文章,當然了,我也不會讓你白寫。
郭富拿出一個報紙包,推到于半尺的面前又說,這是五萬元,小意思。
哦,你這是?于半尺瞅著眼前的報紙包問。
郭富遲疑片刻說,實話和你說吧,我是想用這幅長卷在典當行做抵押貸款。
可惜這錢我不能要。
那文章呢?
也不能寫。
為啥?
恕我眼拙,真沒看出您這是黃庭堅的真跡,抱歉。于半尺拱拱手,說完,走了。
那天,于半尺正在家里作畫,住建委李主任派人來,把他接走了。
在李主任家里,李主任說,不好意思,勞您大駕了。
談不上勞駕,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兒?
我這有一幅畫,請您掌掌眼。李主任說著展開畫軸。
于半尺上前一看,隨口說道,是董其昌的畫。
不知是仿品,還是真品,所以請您鑒別一下。李主任說。
真品怎么講,仿品又怎么說?
仿品,我就留下了。
哦,要是真品呢?
李主任沒有言語,只是笑笑。
于半尺似乎聽出點兒意思,于是仔細端詳那幅畫。幾分鐘后,他說,我看不像是仿品。
噢,從哪兒看出來的?李主任問。
于半尺指著畫說,董其昌的畫講究用墨,尤其擅長潑墨,你看這畫意境深遠,韻味悠長,就是潑墨的效果,再看這印章和整個畫面相得益彰,別人很難模仿出來。
這么說是真品?李主任問。
是不是真品,我不敢說,但這幅畫不是仿品。
您要說不是,肯定不是仿品了,您在松州城是名家啊。
不敢,不敢。
幾天后,李主任又和于半尺在一家餐廳見了一面。兩人就坐后,李主任就說,上次多虧您了,我是萬分感謝!
哦,謝我干嗎?
要不是您的點撥,我差一點兒掉坑里了。
您言重了吧?
不重,不重,就是那幅畫,您知道嗎?人家是奔著我手里的項目來的,現(xiàn)在想想后怕??!
現(xiàn)在那畫呢?
物歸原主了。
這么說這幅畫是有人送您……
只可意會不可明言。李主任說。
半年后,李主任來又到了于半尺家里,還給于半尺看了一個鑒寶節(jié)目視頻。在這個鑒寶節(jié)目上,當初李主任讓于半尺給鑒別的董其昌山水畫,經(jīng)專家鑒定是仿品。
看完視頻后李主任問,于老您當時真沒看出來這幅畫是仿品?
于半尺笑了,說,還用看嗎?如果是董其昌的山水真跡,那要值多少錢,起碼得幾百萬呢,你想想誰會輕易送人這么貴重的東西?。?/p>
這么說,您當時就知道那幅畫是仿品?
于半尺點點頭。
您當時為啥不告訴我呢?
其中道理不言自明了,您應(yīng)該知道啊。
聽于半尺說完,李主任稍微愣了一下,說,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兩個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