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相和
小時候,我和哥哥穿的鞋子都是母親親手為我們縫制的手工布鞋。
寒露過后,村民們掰了玉米,砍了玉米秸,刨起了玉米茬,把一季的收成裝進糧倉。生產(chǎn)隊的老牛拉著犁頭和鐵耙,把黝黑的土地翻卷出一道道深深的溝壑,再一寸一寸地耙松整平,等待播種。
等村里的老把式(專精某種技術的人)搖著播種用的農(nóng)具耩子,由牲畜牽引著,把成袋的小麥種子搖進了黑黝黝的土地以后,農(nóng)村廣袤的田野就開啟了靜默的模式。那個時候的天是瓦藍瓦藍的,云朵是雪白雪白的,晚熟的蘋果像孩子們紅撲撲的臉蛋掛滿枝頭,就連玉米秸燒出來的炊煙都蕩漾著甜甜的味道。母親總是在那個時候刷干凈家里那方吃飯用的木桌,從針線筐里挑出平日做活剩下的大大小小的布角和布塊,打了黏稠的糨糊,在方方正正的木桌上刷一層糨糊,鋪一層碎布;再刷一層糨糊,再鋪一層碎布。
碎布鋪到四五層,原本邊邊角角的下腳料就被母親的手拼接成了方正完整的一整塊。桌子搬到院子里接受陽光暴曬,不到黃昏刷好的布就晾干了,揭起來硬邦邦的一大張。那個時候我和哥哥準會拍著手,圍著母親快活地蹦蹦跳跳,因為我倆知道,又有新鞋子可以穿了。
碎布拼接起來的整塊布料叫作袼褙(gē bei),是用來做布鞋的原料。
做布鞋還需要鞋樣子,手巧的老奶奶或者小媳婦都會在家里的舊書本里夾上大大小小的鞋樣子,想做鞋的人就拿報紙來剔鞋樣,仔仔細細地描畫了原樣,用剪刀剪了下來。剔了鞋樣回來,就要把鞋樣用縫針縫在之前打好的袼褙上。
天色漸漸暗下來,昏黃的燈光搖曳著,我趴在床頭,看著母親把縫好的袼褙“嗤嗤”地剪下來,再拿幾塊嶄新的帶有顏色的布蒙在剪好的鞋袼褙上,紅色的燈芯絨(一種紡織品)的那雙小一些的鞋面是我的,藏青色的大一些的鞋面是哥哥的,鞋面和鞋里繃在袼褙上,銀色的針就開始上下飛舞著,穿來穿去,用不多久,一副副鞋幫子就初具規(guī)模了。
鞋幫兒做好了,接下來就是納鞋底。打好的袼褙按照鞋樣的大小剪下來,蒙上一層白布,用細麻繩把黏合后的鞋底沿四邊縫合。我記得母親總是拿著一根粗短的錐子納鞋底。錐子磨尖了,在十數(shù)層的棉布上錐一個眼,再用針把搓好的麻繩穿過去,仔細地拉緊了,才完成一針。一雙鞋底不知要循環(huán)往復多少針。
鞋子做好以后,我總是迫不及待地穿上。柔軟的布鞋沒有什么花哨的款式,卻是我穿過最舒服的一種。
等到雪花紛飛的時候,母親還會做一雙新的棉鞋,等過新年時穿。鞋底是用礦上的傳送帶拿鐮刀割成的,雖不防滑,卻可以防水,防止冬天冰涼的雪水滲透到鞋里。
我們的童年生活比較拮據(jù),我和哥哥自然不會與別人一樣擁有很多雙漂亮的鞋子。然而,那一雙雙母親親手做的布鞋,卻溫暖了我們的整個童年。
長大以后的我們日子過得漸漸寬裕起來,我和哥哥早已不再穿母親親手縫制的布鞋。
如今,我的鞋柜里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皮鞋,有平底的、高跟的、粗跟的、細跟的、低幫的、高筒的,但是沒有一雙鞋比小時候母親縫制的布鞋穿起來更舒服。其實對腳掌來說,鞋子是否時髦漂亮并不重要,如同我們的生活是否幸福快樂,也與財富或者地位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