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一個濕冷但明亮的冬日里，驀然想起了他。

那時新高考還未推出，新學期是文理分科后的第一個學期。寒風料峭，我校服外套里沒有加衣服，很冷，教室里很暖和，但我依舊在新班級的門口躊躇，等待著一張熟悉的面孔與我一同進去，如果可以，我想要抱團成為她的同桌。

但當我攔下原班級的朋友并表達我的訴求時，朋友有些抱歉地笑笑，說她在之前便已經(jīng)答應了原班級另一個女生的請求，我來得太晚了。

她指指教室內一處，喏，就是那?！皩α耍液竺孢€有一個座位，你要不要坐我后邊？”

“好啊?！?/p>

本著抱緊原班級小伙伴大腿的思量，我背著包坐在了空位上。同桌還沒回來，我掃了一旁的桌子一眼，灰色的桌面上放著一本《百年孤獨》，四四方方的精裝本，索引的紅線端端正正地穿插在書的三分之一處。

嗯……文靜、不愛說話的，有一些強迫癥的文學愛好者？但桌面這么干凈整潔應該是個女生吧。我在胡思亂想地朝未知的新同桌貼標簽，但下一秒，我就傻眼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邁著大步走到我的身邊，他的目光撞上了我的，我們同時都愣在了原地。

一陣尷尬的沉默后，我率先敗下陣來，干巴巴地打招呼：“你好?！?/p>

“你好。”他客氣地回了一句后便打開書看了起來，這讓剛準備進行深入交流的我碰了一鼻子灰。我訕訕地挪開了目光，新同桌寡言又冷漠，直到例行的自我介紹，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朱祎豪，跟那位民國時期著名的翻譯家的名字很相像。我笑著轉過頭想套近乎，卻在看到他埋頭閱讀的認真模樣后別開了頭。

那就尬著咯，我憤怒又憋屈地打開語文必修課本。

2

年少的我較勁地不再主動和他搭話，他也依舊沉寂，抱著那本《百年孤獨》一讀就是兩個星期，我聽見他的聲音僅局限于上課老師提問時。偏偏我的左側另一對男女同桌相談甚歡，每次下課我都能聽到他們的閑言笑語。

兩相對比讓我的眼神愈發(fā)哀怨，我怎么就攤上了這么個木頭同桌！我愈發(fā)生氣，開始幼稚地把他當空氣，終日與前邊那兩個原班級的朋友聊天，企圖用喧鬧喚起他與我說話的意愿。

但我失算了，他沉寂得恍若一塊巨石，下課后便是看書、寫作業(yè)，或是趴著小憩，面上依舊沒有一絲表情，也未曾與我講過一句話。

他悠然自若，我暴跳如雷。

我輸了。

“我太難了?！币蝗諏嬍乙沽?，我朝室友吐苦水，“我同桌太冷漠了，兩個星期了，他一句話都不愿意跟我說！”

“?。课矣X得他人還挺好的呀?！敝斓t豪的前桌，我原班級的同學阿呆反駁我，“我有次轉過去問他物理題，他很耐心地跟我解釋了啊?！?/p>

竟有此事？我抬頭望向阿呆，她用力地向我點點頭。

但就在我猶豫是否要以題目為媒介跟他打交道時，朱祎豪主動跟我說話了。那時冬天還未過去，很冷，我還是懶得在校服里加衣服。在嗓門嘹亮的生物老師也驅散不走瞌睡蟲的早課上，我聽到了他的聲音，不大，也不悅耳。

“我可以借下你的生物書嗎？”

我倒從來沒有想過，讓我倆關系破冰的竟然是一本生物書。我受寵若驚，忙將手中的必修一遞給他。他什么反應我已經(jīng)忘了，只記得當時十六歲的我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歡呼雀躍得像踩在了云端。

3

年少的我氣來得快，消得也快，頗有些你接了我的書，就是我的好朋友了的感覺。我開始問他題，理科四巨頭輪番上陣，他也就像阿呆說的那樣耐心地為我答疑，我們就這樣熟悉了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桌子上的《百年孤獨》換成了《飄》，再換成了一本又大又厚的《厚黑學》。我們也變成了很好的朋友，就像隔壁那對曾經(jīng)讓我酸成檸檬的同桌。我們會相互調侃，一起吐槽今天又多到寫不完的作業(yè)，一起分享好玩的事，一起模仿老師說金句時的語音語調。

初見時的沉默已成了我們之間的梗，每當我提到生物必修一，我們都會笑個不停。高中的日子就是這么平淡，桌上擺著習題，身邊是日漸熟悉的同學，有點頭之交，也有三五知己，偶爾玩鬧，時光細碎又漫長。

但是后來，我是怎么失去他的呢？

是因為熟悉過后的一些不經(jīng)大腦思考的玩笑？還是莫名其妙的賭氣跟說不出口的道歉？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互動游戲里bad end結局的奠基石，我們最終還是分道揚鑣，再無瓜葛，花開兩朵，天各一方。

導火索是我對阿呆那些夾帶私心的調侃。那會兒“偷學”一詞風靡，被廣泛用于寫課外習題的同學身上。我將這詞送給了阿呆，以一種起哄的態(tài)度——當我看到她進行多余的習題練習時。每每我這樣說時，埋頭學習的朱祎豪會抬頭看我一眼，我卻對他眼中的制止感到莫名其妙，并毫不在意地繼續(xù)下去。

我的不作為讓他對我的怒火越積越多，突破了隱忍的閾值。

終于，在我又一次對阿呆說出“偷學”二字之后，他一反常態(tài)，低低地沖我吼了一句：“你干嗎這樣說她！”這句話像一枚炮彈一般，把我打蒙了。最為致命的是，那時十六歲的我，不去思索過往，不去反思，只一味地將過錯歸咎在他身上。

我將他的舉動歸于背叛，我不再和他說話，用極致的冷漠狠狠地表達我的態(tài)度。天氣已經(jīng)炎熱，但我們之間的關系墜入了冰點。他依舊沉默，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話多的人，我已經(jīng)記不清他是否有在事件發(fā)生后的前幾天嘗試跟我說話了。

也許是有的，但我只讓它們留在風里。

4

最終，他放棄了，開始以相同的方式回敬我。

而我也無法再進行反擊了，因為期中考試后，班主任將班上尚存的幾對男女同桌拆開，我的同桌變成了同班一個客氣且疏離的女生。當我冷靜下來，意識到錯誤想要挽回的時候，一切都回不去了，道歉的話語在心里翻了又滾，最終還是歸于沉寂。時光走了又走，到了高三。

高三那年，班主任為了緩解高考壓力，每月都會為這個月生日的同學舉辦一場生日派對，并且會傳下幾張賀卡讓同學們寫下祝福的話語。賀卡傳到我的手上時已經(jīng)貼滿了大大小小的便利貼，我捏著那張賀卡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單獨在一張明信片上，寫下遲到了一年半的那句道歉。

時光荏苒，鳳凰花開，高中的日子即將走到尾聲，五月的南方有了盛夏的燥熱，我的生日賀卡也經(jīng)由班主任開始在班上流傳。生日會過后，我打開了那張賀卡，在一片黑字中找到了他的字跡——

“生日快樂！”

他的字一如高一那般不敢恭維，我注視了許久，釋懷地笑了。高考結束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時光匆匆，轉眼五年。一日，新交的朋友坦言告訴我，我似乎很會照顧到她的情緒，跟我相處很舒服。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早知道，現(xiàn)實中更多的是失之交臂，前方風景美麗，沒有人會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