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紅
清晨、黃昏以及夜晚,那些蛙聲就從清草池塘里跳躍而出,天地萬物之間,我想,那應(yīng)該是能打動人內(nèi)心深處好聽的音符了。
那些蛙聲不只是在池塘里跳躍。田埂上,小河邊,稻田里,莊稼地,蛙聲此起彼伏你來我往和聲歡唱,大有一論高低的味道。一滴露珠,一從青草,一掌荷葉,一粒稻谷揚花香,蛙聲順著那些清爽的風、清澈的流水或是翩翩飛舞的蝴蝶,在天邊,在眼前,在時間的河流里,把一個小小村莊裝點著打扮著熱鬧著。無法想象,一個村莊農(nóng)舍,要是沒有了蛙聲,那是何等的寂寞和無聊,就象一張白紙貼在一面老墻上,沒有了一丁點生機。那些日子就難熬了。沒有希望、未來和夢想,那些夜和夢,比石頭還堅硬。
村子口門前是一彎一壩的好田好地。一條小溪九彎十八沱地從深溝高林里流出,繞著村子像玉帶一樣滋養(yǎng)著那些田土和莊稼。那是生長蛙聲的好地方,也是王二叔的歡樂地。王二叔種著自己家的那些大田大土,心里美著呢。這些年,王二叔是把莊稼活研究得透透的。什么時候下種,什么時候栽苗,什么時候打得谷子了,王二叔抬條小木板凳坐在田埂子邊上,聽一陣蛙聲,就知道是什么時節(jié)該干什么活。村里人的莊稼地受了個什么病呀蟲呀死苗的,都上門問王二叔。王二叔指點上一兩句,事情就擺平了。王二叔說,你慌什么呀,聽聽那蛙聲,把握準季節(jié),還怕種不出好莊稼。
滿塘蛙聲,一些流云霞光和季節(jié),能靜心聽,都是風景。
村子西頭的趙三婆,編織簸箕能一個人編到深夜。有人問她,你一個人編織草鞋,不眨眼睛不睡覺呀。趙三婆說,聽著蛙聲,心情好著呢,哪有那么多的覺睡。其實,趙三婆聽著蛙聲,還想聽每天孫子出門去上學的聲音。兒子兒媳在一場車禍中走了,她一個人養(yǎng)著孫子。每天清晨,看著孫子歡天喜地去上學,她就順著蛙聲四起的田埂上的大石板路,迎著露水,挑著幾個簸箕一丁一拐地去白合場賣去了。
肖大嫂住在村子后山,每天,她都能準點起床。有人問她,你是憑啥子把時間算得這么準。肖大嫂說,聽著蛙叫聲呀。這些年,肖大嫂家里大事小事不斷,都不是什么好事。家里欠著賬呀,買不起一口鐘呢。沒關(guān)系,肖大嫂習慣了,聽著蛙叫聲就能把握好時間。醒來,點燈,起床,收拾那些山貨土貨以及扁擔籮筐,要么逢場天去白合場賣山貨,要么挑著籮筐去二道水煤廠里上班挑煤渣子。一家四口人的生活,肖大嫂一個人就扛住了。
劉四喜是村子里最喜歡聽蛙聲的一個。劉四喜不得不聽蛙聲呀,他是村子里的養(yǎng)蛙大戶。劉四喜住在村子東邊的后溝口頭。后溝里的那四塊大水田,劉四喜承包下來,全養(yǎng)殖上蛙了。劉四喜聽著蛙聲,就知道蛙有沒有發(fā)病有沒有發(fā)情,蛙什么時候該喂食了,什么時候該出貨拉到白合場找買家上車了。劉四喜在村子里是一個孤兒呢。劉四喜生長在蛙聲叢里,一點也不孤單??恐B(yǎng)蛙,劉四喜在村子里一批一起長大的娃中,是第一個娶了老婆生了娃還修起了紅磚洋樓的。村子里好多家的后生呀,擺談起都伸起大拇指佩服。
誰不說這些蛙聲,都是美麗動人的。
每一縷蛙聲都是美麗動人的,就看以什么方式什么時間和地點落在什么人的心上。
走在城市的街口,聽不見一聲蛙鳴。往來的車輛,半醉的霓虹,街邊的路燈以及那些酒樓里傳出的熱鬧,又多又亂又煩人。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屬于自己的世界。在川南長江邊這座小城里飄來蕩去這么多年,高興過徘徊過失落過,夢想過希望過失望過,醉過醒過和睡過。我知道,那些都不是自己的村莊和青草池塘。我只想著那個滿塘蛙聲的世界。那里才是自己的村莊、土壤和家。
滿塘蛙聲里,那是美妙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