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伴隨清末種族危機與民族矛盾加深,近代民族主義這一新興政治理念開始在中國傳播。為辨別民族主義的概念與界限,以維新派與革命派為代表的愛國志士利用報刊、書籍等大眾傳媒將黃帝這一遠古部落首領塑造為漢民族始祖和中華文明的代表性符號,黃帝逐漸成為團結漢民族的精神紐帶和進行民族識別的文化標志,最終掀起清末黃帝崇拜浪潮,為革命運動添加了一味強力助燃劑。民國建立后,隨著“五族共和”的提出,黃帝形象突破了民族畛域,一躍成為中華民族的始祖,在抗戰(zhàn)時期更成為激勵中國人民團結抵抗日本侵略的精神支柱。時至今日,黃帝仍是團結中華民族、展示中華文明的重要精神圖騰,更是牢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文精神紐帶。
關鍵詞: 黃帝形象;晚清時期;民國時期;民族意識;種族危機;民族矛盾;維新人士;革命人士
作者簡介: 趙晨韻,湖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近現代史研究,E-mail:874609135@qq.com。
黃帝是中華民族始祖這一觀念在現代中國成為國民共識,起源于晚清志士掀起的重塑黃帝運動。清末種族危機與民族矛盾的加深使大批愛國志士認識到民族識別的重要性,于是黃帝這一遠古部落首領被發(fā)掘出來并逐漸重塑成漢民族始祖和中華文明之源,以期喚醒漢族民族意識。為完成這一文化再造,維新人士和革命人士利用報刊書籍進行大規(guī)模宣傳,運用文字與圖像兩種形式追述黃帝,最終掀起清末的黃帝崇拜浪潮,推動了革命運動的開展,并對民國時期乃至今日的民族觀念都產生了深遠影響。直至今日,黃帝仍是團結兩岸同胞、連接海外華人的重要精神紐帶。
一、清末種族危機加深與民族主義覺醒
1898年9月,慈禧太后發(fā)動宮廷政變,軟禁光緒帝,終止維新各條例,六君子慘死,領袖康有為、梁啟超被迫逃至海外,戊戌變法失敗,滿漢矛盾進一步激化,同時列強瓜分中國速度加快,亡國滅種危機空前嚴重。正如梁啟超所言:“居今日而懵然不知中國之弱者,可謂之無腦筋之人也?!绷簡⒊斗e弱溯源論》,刊于《清議報》1901年第77期。愛國志士紛紛尋求新的救國強國道路。當時日本正流行近代民族國家理論,流寓日本的梁啟超很快接受了這一異于“天下觀”的新理論,并通過報刊向國民傳播這一思想?!肚遄h報》于1899年刊登多期歐洲政治家伯倫知理的《國家論》,提出:“夫國家者,由國民之沿革而生,勢不得不與沿革共推移也”伯倫知理《國家論(卷一)》,刊于《清議報》1899年第11期。,“民人之意志,即國家之精神……國家之要旨,曰無人民則無真國家”伯倫知理《國家論(卷一)》(續(xù)),刊于《清議報》1899年第17期。,宣傳國權來源于國民、國民有權參與國家改革的近代民族國家理論。要引入民族國家思想,就需要辨別國民這一概念,即何種人民有參與建設國家的權利。之后梁啟超在《論中國人種之將來》一文中對國民范疇做了明確辨析,“昔者統(tǒng)治中國之異種,皆游牧賤族,無有文化,故其入中國也,不能化中國,適為中國所化耳”梁啟超《論中國人種之將來》,刊于《清議報》1899年第19期。。將統(tǒng)治中國的異族定為無文化賤族,認為其尚未取得國民資格,以此喚醒漢族民族意識。但梁啟超又認為經過兩百余年融合,滿族已為中華文化所同化,只要“采西人之政體而行之,其成就之速,必有可驚者”梁啟超《論中國人種之將來》,刊于《清議報》1899年第19期。??梢姶藭r梁啟超的根本目的還是勸說清政府實施君主立憲制,而并非宣傳激進民族主義。
相較于梁啟超溫和的民族主義教育,革命志士則持更為激進和狹隘的民族主義?!堕_智錄》第五期刊登《支那之真元氣》一文,稱:“支那人除八股頑固黨外,有不仇視政府者,則吾不信也。夫今日支那人之愿揭竿而起者,豈止一人哉,直千百萬人也。徒以人心未合,眾志不一,往往以此敗事……若訓以革命之義,大揭革命之旗,配以革命之運,則人心劃一,眾志成城,所謂支那人者,孰不秣馬厲兵,大奮鷹揚之志,以爭殺滿洲人哉,則支那維新,可立而待矣!”橫濱有情人來稿《支那之真元氣》,刊于《開智錄》1901年第5期。該文將反滿革命視為拯救中國的“元氣”,可謂打響革命排滿第一槍?!秶駡蟆返谌诳恰墩f漢種》一文,明確表示要辨明種族界限、呼喚民族意識。文章開宗明義,“東方一大陸,其面積一百三十余萬英方里,人口三百兆八千萬有奇,粵厥祖先,實為文明之族”,并指出現在“漢土為非漢種所有”《說漢種》,刊于《國民報》1901年第3期。,即為滿清異族所有,號召漢種團結反抗?!秶駡蟆返谒钠谟姓绿椎摹墩饾M論》一文,進一步指出:“今之人人切齒于滿洲,而思順天以革命者,非仇視之謂也”,而是因為滿漢非出一族,“今日之滿人,則固制漢不足,亡漢有余”章太炎《正仇滿論》,刊于《國民報》1901年第4期。,認為滿漢非同族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滿漢文字風俗迥異。
除報刊宣傳外,革命人士還抄印明末清初記載滿人殘暴行為的作品以表達排滿態(tài)度。魯迅在回憶錄中提到:“別有一部分人,則專意搜集明末遺民的著作,滿人殘暴的記錄,鉆在東京或其他的圖書館里,抄寫出來,印了,輸入中國,希望使忘卻的舊恨復活,助革命成功。于是《揚州十日記》,《嘉定屠城記略》,《朱舜水集》,《張蒼水集》都翻印了,還有《黃蕭養(yǎng)回頭》及其他單篇的匯集,我現在已經舉不出那些名目來。別有一部分人,則改名‘撲滿‘打清之類,算是英雄”〔1〕。
在革命者的宣傳下,國內民族主義情緒日益高漲。但彼時革命者宣傳的民族主義強調的是滿漢文化差異以及早期滿人屠漢的仇恨。正如上文所言,滿人入關已兩百余年,滿漢文化差異與早期種族仇恨事實上并沒有革命者所宣揚的那么明顯,僅靠文化差異與仇恨記憶來動員群眾革命是缺少說服力的,革命志士需要一個新的民族符號來進行宣傳。對黃帝形象的發(fā)掘與重塑即為其主要途徑。
二、維新、革命志士對黃帝形象的重塑
(一)維新派對黃帝的宣傳
日本學者石川禎浩曾提出在中國歷史中黃帝一直隱晦不彰,未能引起世人關注,直到20世紀初葉排滿革命論潮席卷全國之時,作為漢族始祖的黃帝才受到矚目〔2〕。黃帝作為漢族始祖被廣泛宣傳確實是晚清志士首創(chuàng)。1898年,嚴復在《擬上皇帝書》一文中提到:“且使中國一朝而分,則此四百兆炎黃之種族,無論滿蒙漢人,皆將永為賤民?!眹缽汀稊M上皇帝書》,見《國聞報匯編(上卷)》,1903年,第53頁。1900年,梁啟超在《清議報》發(fā)表《少年中國說》一文,提出:“我黃帝子孫,聚族而居,立于此地球之上者既數千年,而問其國之為何名,則無有也?!比喂渡倌曛袊f》,刊于《清議報》1900年第35期。但此時嚴復與梁啟超筆下的炎黃種族、黃帝子孫指的是生活在中國的所有人,不分民族,非漢族專稱。
1900年前后,梁啟超開始與孫中山等革命人士密切交往,馮自由記載:“梁啟超因與中山還往日密,漸贊成革命”〔3〕?!懊恐鼙赜卸障嗉s聚談,咸主張革命排滿之調,非常激烈?!薄?〕出于對清政府的失望、種族危機所迫以及受孫中山等革命志士影響,梁啟超逐漸轉向革命。理解民族與民族國家概念的梁啟超深知需要塑造一個漢族始祖才能區(qū)分滿漢,于是將黃帝作為漢族始祖加以宣傳,以實現民族識別與革命排滿的目的。1901年,梁啟超在《中國史敘論》中指出:“漢種,即我輩現時遍布于國中,所謂文明之胄,黃帝之子孫是也?!薄皳こ0偌倚兆V。無一不祖黃帝?!比喂吨袊窋⒄摗?,刊于《清議報》1901年第90期。他還將黃帝至秦朝這一時段統(tǒng)一稱為“中國之中國”任公《中國史敘論》(續(xù)),見《清議報》1901年第91期。時代,將黃帝定義為漢族共同祖先,并且強調漢種都是“文明之胄”“黃帝之子孫”,可見梁啟超有意識地將黃帝子孫稱謂限定為漢族專屬。將黃帝塑造為漢族始祖是為了與滿清割離,喚醒民族意識,而將中國文明起源定為從黃帝開始則是強調中華歷史源遠流長,旨在激發(fā)民族自信。梁啟超在給其師康有為的信中解釋了鼓吹民族主義的原因,“今日民族主義最發(fā)達之時代,非有此精神,決不能立國……而所以喚起民族精神者,勢不得不攻滿洲。日本以討幕為最適宜之主義,中國以討滿為最適宜之主義。”〔5〕此時的梁啟超以黃帝為漢族始祖,宣傳革命討滿,是為了喚醒漢人民族意識,建立現代民族國家。1902年梁啟超創(chuàng)辦《新小說報》,“專欲鼓吹革命”,并在該報發(fā)表《新中國未來記》一文,描繪了一幅未來中國的美好藍圖,還將理想國國號定為“大中華民主國”,“第二代大總統(tǒng)曰黃克強”,“取黃帝子孫能自強立之意”〔5〕??梢娏簡⒊?guī)劃的新國家充滿漢民族主義色彩。受梁啟超影響,康有為的另一個弟子歐榘甲也開始宣傳黃帝為漢民族始祖一說,其《新廣東》一文提出:“合中國漢族之始祖,黃帝也;合中國漢種各族姓自所出,黃帝之子孫也。漢種雖千萬姓,如一族也”〔6〕。再一次重申漢人雖姓氏不同,但同源于黃帝,血緣相親,認為“漢人無愛其同種之力”的原因是“民族之義不彰,國家之學不明,自立之說不著”〔6〕,呼吁漢人同心協(xié)力推翻滿清統(tǒng)治,實行自立,建立民族國家。
梁啟超與歐榘甲宣傳黃帝是為激發(fā)民族主義,目的明確,但僅強調了黃帝作為漢族始祖的重要性,對黃帝本身刻畫不足,難以構建民族共識。1903年的北美之行讓梁啟超看到了共和制度的理想模板——美國境內仍存在政治權力不平等與財富分配不平等,遂對民主共和制度失望,加之其師康有為、其友黃遵憲一直向他灌輸革命會導致國家分裂的思想參見康有為《南海先生辨革命書》,刊于《新民叢報》1902年第16期;康有為《與同學諸子梁啟超等論印度亡國由于各省自立書》,收入康有為撰,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六集)》,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334—359頁;黃公度《致新民師函文書》,收入丁文江、趙豐田編《梁任公先生年譜長編(初稿)》,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154頁。,于是他“自癸卯甲辰以后之《新民叢報》專言政治革命,不復言種族革命,質言之,則對于國體主維持現狀,對于政體則懸一理想,以求必達也”〔7〕。之后梁啟超、歐榘甲又轉回維新立憲的政治道路,開始宣傳包括滿族在內的大民族主義,界定滿漢畛域的黃帝自然也被其放棄。
(二)革命黨人對黃帝的宣傳
在梁啟超放棄繼續(xù)宣傳黃帝后,革命人士則開始以黃帝為民族符號大力宣傳革命排滿。《湖北學生界》第一期刊登《人種第一》一文,提出:“茫茫黃帝之子孫來不知由何地,始不知由何年,凌夷撻折殘滅吾種而未有已也。”《人種第一》,刊于《湖北學生界》1903年第1期??坍嫵鳇S帝子孫被異族凌虐的場景,認為正是由于異族統(tǒng)治時間過長,才會產生“幾有認外種人為吾之祖若宗者,勿怪乎奴隸根性養(yǎng)之數千年而流毒孔長”①的場景,故為漢族溯源尋宗,即追崇黃帝,是區(qū)分滿漢的關鍵,這是清季革命者首次以黃帝為漢民族始祖號召排滿革命。第四期刊登的《中國民族論》也提到“中國民族者,黃帝一統(tǒng)太古民族以來之通稱也?!薄吨袊褡逭摗?,刊于《湖北學生界》1903年第4期?!墩憬薄吩趧?chuàng)刊首期發(fā)表《民族主義論》一文,稱“我黃帝以來繼繼續(xù)續(xù)二千余年以至今日之血族?!薄睹褡逯髁x論》,刊于《浙江潮》1903年第1期。1903年5月鄒容的《革命軍》于上海出版,序言提到:“掃除數千年種種之專制政體,脫去數千年種種之奴隸性質,誅絕五百萬有奇披毛戴角之滿洲種,洗盡二百六十年殘慘虐酷之大恥辱,使中國大陸成干凈土,黃帝子孫皆華盛頓”〔8〕,更是直接以黃帝子孫身份向清政府和專制制度宣戰(zhàn),極具戰(zhàn)斗力和影響力。陳天華的《警世鐘》也提到:“現在中國內部十八省的四萬萬人,皆是黃帝公公的子孫,號稱漢種”,“漢種是一個大姓,黃帝是一個大始祖,凡不同漢種,不是黃帝的子孫的,統(tǒng)統(tǒng)都是外姓,斷不可幫他的,若幫了他,是不要祖宗了。你不要祖宗的人,就是畜生”〔9〕,以中國傳統(tǒng)的宗族觀念激勵漢人團結排滿。
經過報刊書籍的這些宣傳,黃帝儼然已成為清季革命志士宣傳民族主義、激發(fā)民族志氣的重要符號,對中國青年產生了極大影響,魯迅就是代表之一。1902年魯迅到日本留學,1903年初受民族主義排滿思潮影響,毅然剪掉了象征滿族統(tǒng)治的辮子,并寫了著名的“自題小像”一詩,其中“我以我血薦軒轅”〔10〕足以看出在以魯迅為代表的青年留學生看來,軒轅黃帝可以代表整個漢民族,黃帝是漢民族始祖的觀念已經深入青年人心中。
但這一時期革命志士對黃帝形象的塑造只是重復維新人士的敘述,即通過強調黃帝漢民族始祖身份宣傳排滿思想,對黃帝本身的書寫較為模糊,不便于黃帝信仰的進一步傳播。
之后,革命者利用紀年、傳記、圖像三種方式追述黃帝,使黃帝形象越來越生動立體,也更具說服力。使用黃帝紀年是讓大眾感受黃帝子孫身份并與滿清政府劃清界限最直接的方式,自1903年起,部分革命刊物開始改用黃帝紀年,以對抗封建帝王年號紀年與維新派提倡的孔子紀年。《江蘇》第三期首用黃帝紀年,將1903年定為黃帝四千三百九十四年參見《江蘇》1903年第3期封面下方發(fā)行日期。。使用黃帝紀年的風潮很快傳回國內,劉師培專門撰寫《黃帝紀年論》一文,發(fā)表于上海的《國民日日報》,提出:“為吾四百兆漢種之鼻祖者誰乎,是為黃帝軒轅氏,是則黃帝者,乃制造文明第一人,而開四千年之化者也,故欲繼黃帝之業(yè),當自用黃帝降生為紀年始”,并以1903年為“黃帝降生四千六百一十四年”〔11〕。同年上海還發(fā)行了黃藻《黃帝魂》一書,由書名就可看出是為喚醒黃帝魂即民族之魂,收錄的也全部是在革命報刊上發(fā)表的著名反清社論。該書封面關于署名是這樣標注的:“撰述者——黃帝子孫之多數人,編輯者——黃帝子孫之一個人,發(fā)行者——黃帝子孫之為發(fā)行者,印刷者——黃帝子孫之為印刷者”〔12〕,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不離黃帝子孫四字。這一署名方式影響甚廣,之后《江蘇》與《吳郡白話報》等革命報刊都出現以黃帝子孫署名的文章參見黃帝子孫當中的一個人:《論什么叫忠什么叫孝》,刊于《吳郡白話報》1904第1期;黃帝之曾曾小子:《共和紀元第四十六癸卯十月辛亥朔獅子山賦》,刊于《江蘇》1904年第9-10期。?!饵S帝魂》將1903年定為“黃帝紀元四千六百一十四年”,與劉師培所用紀年一致。雖然《江蘇》《黃帝紀年論》《黃帝魂》在紀年的具體時間上有所爭議,但都將黃帝作為宣揚民族主義與革命排滿的重要符號,可見追述黃帝的風潮此時在國內已經盛行起來,如《民報》將1905年定為黃帝四千六百零三年,《潮聲》認同此紀年并提出1906年為黃帝紀年四千六百零四年卓《世界之紀年》,刊于《潮聲》1906年第11期。,這在無形之中也擴大了黃帝的影響力。
書寫黃帝傳記也是革命黨人重塑黃帝形象、充實民族記憶的重要手段??怯谏虾!吨袊自拡蟆返摹饵S帝傳》是首篇對黃帝進行系統(tǒng)宣傳的文章,作者即該刊創(chuàng)辦人兼主編林獬。林獬文字功底深厚,為了便于百姓理解,他以樸實易懂的白話文向大眾詳細介紹了黃帝事跡。在《黃帝傳》中,黃帝不僅是漢民族的祖先,還是一位神通廣大的仙人,其母因目擊閃電感而受孕,生下了他。黃帝不僅可以召請?zhí)鞂②A得戰(zhàn)役,還是一位文明之神,“耕田種米”、“刀槍弓箭”白話道人《黃帝傳》,刊于《中國白話報》1903年第1期。、“黃歷”、“車船”白話道人《黃帝傳》,刊于《中國白話報》1903年第3期。、各種醫(yī)理、蠶絲綢緞、樂器等都是由他發(fā)明的。這些事跡之前在民間傳說中有所反映,林獬加以系統(tǒng)梳理并編寫成傳記,目的十分明確,即“倘然要做黃帝的子孫,讀了我這黃帝傳,倒要替我祖宗黃帝爭些志氣,趕緊大家想法把異族趕逐凈盡,恢復了我這漢土”白話道人《黃帝傳》,刊于《中國白話報》1904年第6期。。與此前革命者僅強調黃帝的始祖形象不同,林獬的《黃帝傳》充分運用史書記載與民間傳說,以生花妙筆構建出黃帝的通神事跡與驚人創(chuàng)造,使其形象更為立體豐富,令人讀之不禁心生對黃帝的崇拜之情。而且傳記文運用白話文書寫,含義淺白,朗朗上口,只要識字便能明白其意,所以是清末重塑黃帝形象的重要文章。之后黃節(jié)在《國粹學報》上連續(xù)刊登《黃史》一文,簡略梳理了漢族王朝歷史,提出“后世氏族無不出于黃帝,故首而宗之,黃史氏曰:然則中國有史統(tǒng)于黃帝”黃節(jié)《黃史》,刊于《國粹學報》1905年第1期。,將中國歷史的開端定為黃帝時期,進一步將黃帝樹立為漢民族始祖與中國歷史開創(chuàng)者。此前關于黃帝的記述多模糊不清,難以令人信服,《黃帝傳》與《黃史》二文著力刻畫黃帝生平事跡,將黃帝塑造為中國文明始祖與歷史開創(chuàng)者,以此宣傳民族革命,更具可信度與號召力。
繪制黃帝像是構建民族認同更為直觀有效的方法。個人肖像畫直觀立體,往往能比文字描述給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也能引起讀者閱讀興趣,正如戈公振所言,“蓋圖畫先于文字,為人類天然愛好之物,雖村夫稚子,亦能引起興趣而加以粗淺之品評”〔13〕。清末革命人士在塑造黃帝形象時,為引起更多人共鳴,在多個革命刊物上刊出黃帝像?!督K》第三期首次刊登黃帝畫像,上題“中國民族始祖黃帝之像”,見圖1《中國民族始祖黃帝之像》,刊于《江蘇》1903年第3期。。圖中黃帝頭戴漢人巾幘,相對于山東武梁祠遺存的東漢時期頭戴冕冠身穿華服、象征皇權統(tǒng)治的黃帝壁刻像(見圖2),這幅黃帝像明顯更平民化,畫風也帶有突出的西方寫實主義風格,所以在清季頗具影響力,先后被《黃帝魂》《國粹學報》甚至同盟會機關報《民報》等革命刊物轉用,儼然已經成為清末革命派官方黃帝像。
《二十世紀之支那》繪制的黃帝像則頗為不同,見圖3《中國始祖黃帝肖像》,刊于《二十世紀之支那》1905年第1期。。與《江蘇》一樣,《二十世紀之支那》黃帝像上方也有“中國始祖黃帝肖像”一行字。圖中黃帝身披鎧甲,右手持斧鉞,左手握住別于腰間的寶劍,目光堅毅,儼然一副保家衛(wèi)國的將軍模樣。但與《江蘇》所刊黃帝像相比,這幅黃帝像明顯更具武人色彩,更貼近史書中黃帝作為部落首領的形象。這從宋教仁在像后所題之詞也可看出,“嗚呼,起昆侖之頂兮,繁殖于黃河之滸。藉大刀與闊斧兮,以奠定乎九有。使吾世世子孫有啖飯之所兮,皆賴帝之櫛風而沐雨。嗟我四萬萬同胞兮,尚無數典而忘其祖”宋教仁《題詞》,刊于《二十世紀之支那》1905年第1期。,希望漢人勿忘黃帝始祖的武人精神,大刀闊斧蕩清滿清專制與外國侵略。
《江蘇》文人形象的黃帝像與《二十世紀之支那》武人形象的黃帝像是清末革命人士繪制的截然不同的兩種畫像。雖然《二十世紀之支那》是《民報》的前身,但《民報》卻并未選擇黃帝的武人形象而是刊登《江蘇》黃帝像,可以看出即使在內外危機嚴重的清末,革命者在塑造黃帝形象時,重視的仍是黃帝作為文明始祖的形象而非其作為部落首領能征善戰(zhàn)的一面。此時掀起的“黃帝熱”,既有辨明滿漢畛域、號召反清革命之意,也有區(qū)分中外、激發(fā)民族自信的目的。
清代后期伴隨大量傳教士進入,在無數教案發(fā)生的同時,也有許多中國人成為西教信仰者,認為信仰同一宗教就屬同一國,甚至受到蠱惑,幫助外國侵略中國,因此重塑中國精神信仰迫在眉睫。當時,以康有為為代表的維新人士號召“保種保教”,即以孔教對抗西方宗教入侵,革命黨人則扛起了黃帝這面旗幟。《直隸白話報》專門刊登《敬告奉西教的同胞》一文來警醒國人,“若是因為奉了外國的教,就要偏向他,那就是自己糊涂了”,“自從我們黃帝老祖宗就搬到這地方來,一代一代的生長在這里”謫青《敬告奉西教的同胞》,刊于《直隸白話報》1905年第11期。,再次提醒國人黃帝才是大家共同的祖先,中國人應崇奉自己的祖先,不要被西方侵略者迷惑。革命者不僅提議“只擬為我黃帝始祖建立家廟”《為建軒轅黃帝合族廟勸捐引》,刊于《廣益叢報》1909年第196期。,以供百姓祭拜,抵御西教入侵,還將漢文明與其他文明作比較,宣揚漢文明優(yōu)于其他文明,以激發(fā)民族自信心。《民報》黃帝像上方有一行字,號稱“世界第一之民族主義大偉人黃帝”,見圖4《世界第一之民族主義大偉人黃帝》,刊于《民報》1905年第1期。。無論是《江蘇》《黃帝魂》《國粹學報》,還是《二十世紀之支那》,其黃帝像題目均只帶有中國始祖字樣,而作為同盟會機關報的《民報》為激發(fā)漢族自信心,有意在黃帝像的題字中帶有“世界”一詞,并以黃帝為文化標志與世界各國比較,進而得出黃帝為“世界第一之民族主義大偉人”的結論,這也相當于宣布漢族為世界第一民族,漢族只要重拾國魂,就不可能被列強瓜分。與之類似,《潮聲》所刊《世界之紀年》一文將中國黃帝紀元、西歷紀元、日本神武紀元、釋迦紀元、回教紀元、亞美利加發(fā)現、羅馬開府以及猶太教紀元放在一起比較卓《世界之紀年》,刊于《潮聲》1906年第11期。,指出中國黃帝紀元僅晚于猶太教紀元,遠遠早于其他文明紀元,作者強調中華文明發(fā)源早于其他文明之意呼之欲出,其目的也在于激發(fā)漢族自信心以抵御列強入侵。
三、清末“黃帝熱”對當時與后世的影響
隨著清末中國民族主義的高漲,為彰顯中華文明源遠流長,眾多學者都選擇將民族主義代表——黃帝時期作為中國歷史的開端,這也可以看出清季革命志士重塑黃帝形象、宣傳黃帝崇拜的嘗試無疑是成功的,由此掀起的“黃帝熱”在社會上引起很大反響,大量非革命派報刊甚至教科書都開始刊登黃帝事跡,無形中推進了清末革命高潮的到來?!督逃s志》轉載《津報》的《論中國當以黃帝周公孔子三圣為國魂》一文時提到,“近世講求新學者,類知尊崇黃帝,然亦隨聲附和而已,非真有特見也,至于制禮作樂之周公,筆則筆,削則削,懲亂臣賊子之孔子,則往往熟視之若無睹也,甚或詆孔子為主張專制,又謂其無尚武主義與國家主義?!薄墩撝袊斠渣S帝周公孔子三圣為國魂(錄津報)》,刊于《教育雜志(天津)》1905年第21期??梢姛o論是真心信仰或是“隨聲附和”,黃帝崇拜已然成為一種社會潮流,甚至有超過中國傳統(tǒng)圣人周公與孔子的跡象,就連認為貶低周公與孔子是“蚍蜉撼樹之謬說”的作者也無法否認黃帝的重要性,提議將黃帝、周公與孔子同列為國魂。此文還被《華字日報》、《通學報》等通俗報刊轉載,可見黃帝是國魂代表的觀點已得到非革命人士認可。
啟蒙類刊物也刊登了黃帝事跡,為方便兒童理解,多將事跡繪成圖畫。如《兒童教育畫》上刊登的《黃帝與蚩尤戰(zhàn)圖》,圖中黃帝身披鎧甲,站于戰(zhàn)車之上,帶領追隨者消滅敵人,敵人紛紛落荒而逃,其神勇精神可見一斑。圖中左上角還有介紹,“黃帝與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野,蚩尤作霧以迷黃帝,黃帝作指南車破之”《黃帝與蚩尤戰(zhàn)圖》,刊于《兒童教育畫》1908年第1期。。未識字的幼童只觀其圖便可感受黃帝英勇風采,而識字的兒童結合圖文更能領略黃帝聰明才智,為兒童在啟蒙階段就樹立黃帝文韜武略的形象奠定了基礎。此外,教科書中也大量出現黃帝事跡。在清末歷史教科書中,劉師培《中國歷史教科書》與夏曾佑《最新中學中國歷史教科書》二書影響最為廣泛〔14〕。《中國歷史教科書》以“盤古為創(chuàng)世之君”,將盤古至春秋末期按《春秋命歷序》分為十紀,黃帝時期至周朝為“疏仡紀”,并將黃帝列為五帝之首,對其事跡詳加記載〔15〕。與劉師培將遠古神話也列入史書的做法不同,夏曾佑《最新中學中國歷史教科書》對待神話的態(tài)度要謹慎許多,該書將黃帝之前紀事視為神話傳說,認為“故言中國信史者,必自炎黃之際始”〔16〕,將上古史開端定為炎黃時期。雖然兩書對中國信史的開端時期界定不同,但都將黃帝作為中華文明的重要人物。與夏曾佑相同,丁寶書《蒙學中國歷史教科書》與李岳瑞《國史讀本》也將黃帝時期作為信史開端。經過革命刊物與其他通俗報刊宣傳,黃帝已然成為漢民族符號,而大量通俗性報刊和教科書對黃帝的宣傳則讓更多人信仰黃帝,從而擴大了革命運動的群眾基礎,為革命運動的持久開展增添了助力。
1908年重陽節(jié),陜西同盟會組織五省代表一齊祭拜黃帝,并撰寫《祭黃帝陵文》,稱:“惟我黃祖,承天御世,鐘齊孕靈……我民族屢蹶屢振,既仆復興,卒能重整金甌,澄清玉宇者,莫非我黃祖在天之靈,有以默相而祜啟之也?!薄笆墓豺尦^虜,光復故物,掃除專制政權,建立共和國體……伏望我黃祖在天之靈,鑒此愚衷,威神扶祜,以紓民生之苦,以復漢族之業(yè)?!薄?7〕同盟會祭拜黃帝陵這一行為與其所撰寫的祭文都將黃帝與驅除韃虜、掃除專制聯(lián)系起來,黃帝被賦予的革命性愈發(fā)明顯,成為團結漢人革命的重要紐帶。武昌首義后建立的湖北軍政府遵循《民報》紀年,定1911年為黃帝4609年?!锻▎枅蟆忿D載《時報》的《黃帝紀元說》一文,提到“自武漢倡議書黃帝紀年為四千六百零九年以來,每光復一地,靡不從之。”《黃帝紀元說》,刊于《通問報:耶穌教家庭新聞》1911年第482期??梢娛褂命S帝紀年已成為革命成功的標志了。
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宣布南京臨時政府仍沿用湖北軍政府的黃帝紀年。但革命既已成功,再強調民族畛域不利于國家統(tǒng)一與穩(wěn)定,所以孫中山孫中山等人及時調整民族方針,發(fā)表《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宣言書》,指出:“合漢、滿、蒙、回、藏諸地方為一國,即合漢、滿、蒙、回、藏諸族為一人。是曰民族之統(tǒng)一”〔18〕,提出了五族共和、民族統(tǒng)一的口號。此后,黃帝更多的是被看做中華民族始祖,而不再是民族區(qū)別的標志。
1931年9月18日,日本入侵我國東北,亡國滅種危機空前嚴重,需要全體中國人團結抗敵。1937年3月,國共兩黨代表一齊祭拜黃帝陵,表達作為黃帝子孫在民族危難之際攜手抗敵之意。毛澤東還專門撰寫《祭黃帝陵》一文,提出:“赫赫始祖,吾華肇造;胄衍祀綿,岳峨河浩。”“民族陣線,救國良方,四萬萬眾,堅決抗戰(zhàn)。民主共和,改革內政,億兆一心,戰(zhàn)則必勝。”〔19〕黃帝信仰成為團結全國各族人民建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共同抵抗日本侵略的重要精神支柱和精神紐帶。
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體》一書中曾寫道:“適用于現代人物的‘敘述方式,同樣也適用于民族。知覺到自己深深植根在一個世俗的、連續(xù)的時間之中,并且知覺到這雖然暗示了連續(xù)性,卻也暗示了“遺忘”這個連續(xù)性的經驗(這是18世紀晚期的歷史斷裂的產物)——這樣的知覺,引發(fā)了對‘認同的敘述的需要?!薄?0〕一個民族需要可以承載共同記憶的精神載體,清末興起的“黃帝熱”就是對這一時代需要的適時呼應。于是黃帝這一部落首領被從歷史長河中挖掘出來,塑造為漢民族先祖,極大地加強了漢民族內部的認同感。民國成立后,隨著“五族共和”的提出,黃帝形象突破民族畛域,一躍成為中華民族始祖,在抗戰(zhàn)時期更成為激勵中國人民團結一致抵抗日本侵略的精神支柱。時至今日,黃帝仍是團結中華民族、展示中華文明的重要精神圖騰,更是牢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文化共識。2005年5月6日,剛當選為親民黨主席的宋楚瑜率大陸訪問團成員祭拜黃帝陵,并宣讀祭文,提到“炎黃子孫不忘本,兩岸和平一家親”。2012年3月20日,陜西省給臺灣省贈送了軒轅黃帝圣像,以方便兩岸共祭黃帝。這些活動對加強民族情感、喚醒兩岸共同歷史記憶具有非常積極的意義。而每年到陜西橋山謁陵祭祖者更是絡繹不絕,甚至有眾多生長于外國的華人也千里迢迢趕來尋找民族之根、文化之源,可見黃帝仍是團結中華民族、展示中華文明的重要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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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With the deepening of the ethnic crisis and national contraction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emerging political concept of modern nationalism began to spread in China. In order to distinguish the concept and boundaries of nationalism, patriots represented by reformers and revolutionaries used mass media such as newspapers and books to mold the ancient tribal leader, the Yellow Emperor, as the ancestor of the Han nation and a representative symbol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The Yellow Emperor gradually became a spiritual bond for uniting the Han nation and a cultural symbol for national identification, ultimately setting off a wave of worship of the Yellow Emperor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impulsively driving the revolutionary movement.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with the idea of “Republic of Five Nationalities” being proposed, the image of the Yellow Emperor broke through the ethnic boundaries and became the ancestor of the Chinese nation. During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it became a spiritual pillar encouraging the Chinese people to unite against the Japanese invasion. To this day, the Yellow Emperor is still an important spiritual totem for uniting the Chinese nation and displaying Chinese civilization, and more of an important spiritual bond for firmly forging the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Key words: the image of the Yellow Emperor;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Republic of China period; national consciousness; ethnic crisis; national contradictions; reformers; revolutionaries
(責任編輯:武麗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