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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境與譜系:反思威廉·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

        2023-06-10 15:46:57任東波米科霖
        史學集刊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佩恩反思性威廉

        任東波 米科霖

        作者簡介:任東波,云南大學歷史與檔案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國際思想史、國際關(guān)系理論和史學理論;米科霖,吉林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摘 要: 威廉·佩恩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的創(chuàng)新性在于重新定義了歐洲和平聯(lián)盟;矛盾性在于既提倡平等寬容,又懷慕等級制的秩序安寧,既呼吁歐洲各國君主建立“兄弟情誼”,又容忍各國間威脅利誘和爾虞我詐;局限性在于把和平希望寄托在君主的道德良知與私人情誼上,樂觀地相信理性與教育可以解決時代危機,忽略了國際政治和宗教的復雜性與民眾的作用。然而,若對佩恩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的認識止步于此,就略顯單薄和庸常了。在多重語境、多維譜系中對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進行多元反思,有助于得到更為清晰的立體“映像”,即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不再是拘泥于某種逼仄語境主義的教條,而是在譜系學和反思性中不斷被激活、闡釋和對話的學說。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具有客觀事實和主觀意義所構(gòu)成的二元特征??陀^事實和主觀意義在語境和譜系中的互動和轉(zhuǎn)化,有助于打破線性思維和循環(huán)思維,有益于構(gòu)建立體思維,進而為人們理解和闡釋國際思想史提供新的路徑和視角。

        關(guān)鍵詞: 語境主義;譜系學;反思性;威廉·佩恩;歐洲“永久和平計劃”

        歐洲“永久和平計劃”思潮歷史悠久,對歐洲國際思想史、國際法思想乃至國際政治實踐都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在歐洲“永久和平計劃”思潮的光譜中,兼具政治活動家和思想家身份的威廉·佩恩(William Penn,1644—1718)獨樹一幟。1682年,佩恩在北美的“佩恩之林地”(Pennsylvannien)①

        與印第安人簽署了一份和約,從而建立起一個沒有武裝力量的政府,實踐其和平主義方案。1693年,佩恩發(fā)表了《論歐洲目前與未來之和平》(Essay Towards the Present and Future Peace of Europe,以下簡稱《和平》),建議歐洲各國在平等公正的基礎(chǔ)上建立歐洲聯(lián)盟。佩恩的思想既承襲了歐洲“永久和平計劃”思潮先賢的遺產(chǎn),又有所突破,凸顯了17世紀歐洲國際政治的時代特征,更為后世的歐洲聯(lián)合思想和實踐提供了思想資源。

        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也引起了國內(nèi)學術(shù)界的關(guān)注。國內(nèi)已有研究多數(shù)將佩恩和平思想視為17世紀理性與寬容思潮發(fā)展的結(jié)果,并把歐洲和平與宗教寬容視為其和平思想的核心元素。②然而,這些研究既未能充分闡釋佩恩和平思想產(chǎn)生的各種語境,也沒有深入探究其思想在譜系學意義上所蘊含的知識與社會/權(quán)力的關(guān)系。鑒于此,本文將批判性地引入和借鑒語境主義與譜系學兩種方法,對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進行綜合性研究。具體而言,反思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首先考察塑造其思想的各種語境,其次厘清其思想在歐洲“永久和平計劃”譜系中的地位,最后檢視關(guān)于其思想研究的學術(shù)史變遷。通過將佩恩的思想置于各種語境和譜系中并加以反思,能夠更好地理解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的創(chuàng)新性、矛盾性和局限性。換言之,本文旨在對多重語境、多維譜系中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進行多元反思,嘗試為國際思想史研究提供一種新路徑。

        一、語境主義、譜系學與反思性

        理解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應該摒棄以往思想史研究的線性思維和循環(huán)思維。將語境主義和譜系學兩種方法與反思性結(jié)合起來,有助于構(gòu)建“立體思維”,從而對佩恩思想進行綜合考察。

        (一)多重語境

        20世紀60年代,劍橋?qū)W派的代表人物從不同角度強調(diào)了語境(context)和語境主義(contextualism)的重要性。J.G.A.波考克強調(diào)將思想置于所屬的話語傳統(tǒng)中予以解釋是非常重要的,這源于兩方面的原因:“其一,我們能夠把思想詮釋為社會行為,觀察意識活動與社會、社會傳統(tǒng)及其居民的關(guān)系;其二,我們能夠識別思想家當時正在處理的概念,以及他與同行交流時所使用的語言,從而讓思想易于理解,即思想家所言何物、意指何事。”J.G.A.Pocock,“The History of Political Thought: A Methodological Enquiry,” in Peter Laslett and W.C.Runicman,ed.,Philosophy,Politics,and Society,Oxford: Blackwell,1962,p.200.約翰·鄧恩認為,就本質(zhì)而言,政治思想史至少涉及兩種事物:“一是討論一組在過去富有爭議的命題,即政治世界的現(xiàn)實狀態(tài)如何、理想狀態(tài)如何,以及在其中采取正確行動的標準如何;二是人們在闡述這些命題時所參與的一系列活動?!比绻拔覀兿胍斫飧鼜碗s的知識結(jié)構(gòu)中隱含的真假標準,則須了解其生平經(jīng)歷或社會經(jīng)驗,正是它們使這些標準看起來不證自明”。John Dunn,“The Identity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Philosophy,Vol.43,No.164(1968),pp.92,96.昆廷·斯金納指出,似乎毋庸置疑的是,每種陳述都必須有一些說明性的語境,每個行動都有一組前提性的因果條件。參見Quentin Skinner,“Meaning and Understanding in the History of Ideas,” History and Theory,Vol.8,No.1(1969),pp.3-53.劍橋?qū)W派三位代表人物的論述,凸顯了語境主義方法在思想史研究中的作用,即思想與社會的關(guān)系、思想與人們活動的關(guān)系以及對思想具體陳述的要求。

        1983年,波考克的弟子、劍橋?qū)W派新一代的代表人物之一詹姆斯· H.塔利指出,構(gòu)成斯金納研究程序的五個步驟,可被視為回答以下五個問題的方法:1.作者在撰寫一個文本時正在或曾經(jīng)做過什么,即這個文本與構(gòu)成意識形態(tài)語境的其他可資利用的文本關(guān)系如何?2.作者在撰寫文本時,與構(gòu)成實踐語境的現(xiàn)有的、構(gòu)成問題情境的政治行動關(guān)系如何?3.如何辨識諸種意識形態(tài)并解釋它們的形成、批判和變化?4.什么樣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行動之間的關(guān)系,最能恰如其分地解釋某些意識形態(tài)的擴散及其對政治行為的影響?5.什么形式的政治思想和行動參與了意識形態(tài)的傳播并使其變革常規(guī)化?James H.Tully,“The Pen Is a Mighty Sword: Quentin Skinner's Analysis of Politics,” British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13,No.4(1983),p.490.21世紀,斯金納在訪談中總結(jié)了語境分析的具體方法。他認為,將文本置于語境中理解,有互相關(guān)聯(lián)的三個步驟:第一,我們首先應當確定,文本所關(guān)注的政治與社會問題是什么。特定社會的政治生活本身為政治思想家設(shè)定了問題,使得某些議題成為需要關(guān)注的問題,成為主要的辯論課題;第二,文本作者在展開論證時訴諸的思想資源是什么;第三,文本在某種辯論光譜中所占據(jù)的位置,即文本對那個時代的政治做出了何種介入。參見張新剛、王濤:《劍橋?qū)W派與思想史研究——采訪昆廷·斯金納教授》,《史學理論研究》,2018年第3期;李強:《斯金納的“語境”》,《讀書》,2018年第10期。簡言之,語境主義方法包括三個層面:社會語境、思想語境和文本介入語境。

        然而,語境主義方法并非完美無缺,其學術(shù)實踐也受到質(zhì)疑。馬丁·霍利斯質(zhì)疑斯金納是否能夠避免解釋動機,或者他的方法是否沒有預設(shè)作者擁有某種動機。Martin Hollis,“Say it with Flowers,” in James Tully,ed.,Meaning and Context: Quentin Skinner and His Critics,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8,pp.135-146.約翰·基恩對斯金納提出了三方面的批評:首先,斯金納錯誤地將理解文本與理解作者的寫作意圖等同起來,從而忽略了文本所使用語言的作用;其次,斯金納非規(guī)范性和描述性的“考察”建立在古老的實證主義基礎(chǔ)上,即意涵的完全恢復;第三,斯金納的方法缺乏批判性,因此傾向于強化權(quán)力和利益的關(guān)系。參見John Keane,“More Theses on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 in James Tully,ed.,Meaning and Context: Quentin Skinner and His Critics,pp.204-217.還有學者指出,“斯金納為自己對政治文本的語境主義理解所提供的辯護經(jīng)不起推敲,部分原因在于他的方法預設(shè)了歷史學家不應該預設(shè)的東西……沒有理由證明有關(guān)政治思想的歷史作品不能作為抽象的、哲學的言語行為來研究”。Robert Tlamb,“Quentin Skinner's Revised Historical Contextualism: A Critique,” History of the Human Sciences,Vol.22,No.3(2009),p.68.在中國學術(shù)界,也有學者對斯金納的語境主義提出了商榷和批評。王晴佳指出:“斯金納如此注重對文本語境的重建,反映出他的史學觀念,在很大程度上堅持了歐洲近代史學模式的基本理念,也在不同的層次上沿襲和推進了蘭克史學‘如實直書的傳統(tǒng)?!蓖跚缂眩骸稓v史哲學和歷史中的哲學——簡論昆廷·斯金納對史學理論的貢獻》,《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21年第5期。劉海川的批評較為犀利,“劍橋?qū)W派諸多對于經(jīng)典政治思想的語境主義解釋,除了提示想當然地將我們對事件的理解混淆為經(jīng)典作家本人的理解是一件多么容易、多么輕松之事之外,沒有其它價值”。劉海川:《語境主義的文本解釋觀念以及斯金納的濫用》,《現(xiàn)代哲學》,2019年第4期。從上述各種質(zhì)疑和批評中,可以將語境主義的弊端概括如下:文本作者和研究者的動機無法避免也無法區(qū)分、思想史研究者無法規(guī)避自己的預設(shè)、重實證輕規(guī)范的研究取向及批判性的缺失。然而,上述批評忽視了劍橋?qū)W派最大的弊端,即將研究對象(某種思想、觀念)置于國際層面時,語境主義方法就會彰顯出兩大難題:一是國際體系中的行為體眾多,鮮有一致的問題或問題域,難以清晰界定國際層面的三種語境;二是在研究實踐的操作層面上難度較大,界定和確認三種語境時會涉及多種語言和迥異的文化傳統(tǒng)。

        正如鄧肯·貝爾所指出的那樣,單憑劍橋?qū)W派的方法“尚不足以回答那些不可避免的、恒久的、難以解釋的問題……明智的歷史學家應始終對不同的方法論觀點和多元化解讀策略秉持開放的態(tài)度”。Duncan S.A.Bell,“Language,Legitimacy,and the Project of Critique,” Alternatives: Global,Local,Political,Vol.27,No.3(2002),p.334.為了解決語境主義方法的弊端,斯金納開始轉(zhuǎn)向譜系學?!八菇鸺{在他最近的作品中轉(zhuǎn)向譜系學的語言和實踐,時而含蓄時而明確地將自己與尼采、韋伯和??碌膶嵺`聯(lián)系在一起”。Melissa Lane,“Doing Our Own Thinking for Ourselves: On Quentin Skinner's Genealogical Turn,”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Vol.73,No.1(2012),p.75.斯金納進行了反思,“對過去的理解使我們能夠看到體現(xiàn)在當前生活方式中的價值觀,以及我們現(xiàn)今對這些價值觀的思考方式,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人們在不同時期對不同世界所做的一系列選擇”。反過來,“這種意識,可以幫助我們從任何一種對這些價值觀的霸權(quán)式解釋,以及如何解釋和理解的控制中解放出來”。參見Quentin Skinner,Visions of Politics,Vol.1: Regarding Method,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pp.1-7.在2006年的一次采訪中,斯金納不無感慨地說道:“我們的動機總是容易腐蝕我們的結(jié)果”。 J.F.Sebastián,“Intellectual History,Liberty and Republicanism: An Interview with Quentin Skinner,” Contributions to the History of Concepts,Vol.3,No.1(2007),p.119.在2008年的一次演講中,斯金納再次指出,通過實踐,我們“發(fā)現(xiàn)了早期可能使用譜系學的不同方式”,從而“使我們自己具備一種批判性地反思目前人們?nèi)绾卫斫庾V系學的方法”。參見Quentin Skinner,“The Sovereign State: A Genealogy,” in Hent Kalmo and Quentin Skinner,eds.,Sovereignty in Fragments,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pp.26-46.斯金納的譜系學轉(zhuǎn)向部分地克服了語境方法的弊端,其可貴之處在于為語境主義方法注入了批判性、開放性和反思性。

        借鑒語境主義方法,為理解和闡釋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提供了多重語境:社會語境(佩恩所面臨的政治和社會問題)、思想語境(佩恩的思想源自何處),以及文本介入語境(佩恩的文本和思想對當時及后世政治辯論有何影響)。然而,全方位地理解和闡釋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多重語境只是一個起點,尚需利用譜系學方法來對其加以補充和拓展。

        (二)多維譜系

        一般認為,譜系學主要與弗里德里希·尼采和米歇爾·??碌闹髅芮邢嚓P(guān)。在尼采的論述中,“譜系學”指的是一種分析倫理(道德)話語的不同主導模式的方法。理解倫理體系最好的方法是參考它們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歷史條件。講述這種“出現(xiàn)的故事”就是講述它們的“譜系”。譜系學所揭示的各種價值判斷是環(huán)境條件和這些條件所固有的利益表達。Peter R.Sedgwick,Nietzsche: The Key Concepts,New York:Routledge,2009,pp.54-55.然而,隨著譜系學的發(fā)展,其與語境主義的差異性開始顯現(xiàn)出來。福柯指出:“譜系學有三個可能的定義域。第一,與真理相關(guān)的我們自身的歷史本體論,我們將自己構(gòu)成知識的主體;第二,與權(quán)力領(lǐng)域相關(guān)的我們自身的歷史本體論,我們將自己構(gòu)成對他人起作用的主體;第三,與倫理學相關(guān)的歷史本體論,我們將自己構(gòu)成道德主體?!盡ichel Foucault,“On the Genealogy of Ethics,” in Hubert L.Dreyfus and Paul Rabinow,eds.,Michel Foucault: Beyond Structuralism and Hermeneutics,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3,p.237.從福柯的論述中,譜系學一方面超越了語境主義相對清晰的語境層次劃分,另一方面又開辟了從歷史本體論上探討真理、權(quán)力和道德的新空間。馬克·貝維爾強調(diào):“一個好的譜系學理論應該避免給人一種明晰精確的印象。譜系學是一個模糊籠統(tǒng)的概念。譜系學理論應該承認這種一般性,為它所強調(diào)的諸多主題留下辯論的空間?!盡ark Bevir,“What is Genealogy?” Journal of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Vol.46,No.2(2008),p.264.譜系學所謂的“模糊性”帶來分析和闡釋的開放性。

        譜系學與語境主義的另一個差異是反對尋求“起源”。在某種意義上,19世紀的歷史主義是譜系學產(chǎn)生的背景。歷史主義把歷史設(shè)想為由某些原則指導或結(jié)構(gòu)化。雖然思想家們的原則各不相同,但普遍接受的原則包括自由、理性、民族和國家,這些原則給予歷史一個漸進的方向,強調(diào)了歷史的連續(xù)性。換言之,“起源—連續(xù)性—主體—事件綜合起來構(gòu)成了傳統(tǒng)思想史的矩陣……(而)譜系學在每一點上都在挑戰(zhàn)這組復雜關(guān)系”。Larry Shiner,“Reading Foucault: Anti-Method and the Genealogy of Power-Knowledge,” History and Theory,1982,Vol.21,No.3(1982),p.387.福柯更是充滿挑戰(zhàn)性地指出:“譜系學并不自視為歷史學的對立面,在學者旅鼠式的眼光中,像哲學家一樣故作高深。相反,它反對各種理想意義和無盡的目的論作元歷史式的展布(deployment)。它反對尋求‘起源。”[法]米歇爾·??轮K力譯:《尼采·譜系學·歷史學》,劉北成、陳新編:《史學理論讀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18頁。譜系學追尋的不是“起源”(Ursprung),而是“血統(tǒng)”(Herkunft);它尋求的不是開始時的純潔和希望,而是一系列權(quán)力的恢復。因此,拒絕“起源”就是拒絕連續(xù)性的可能性。譜系學分析一組權(quán)力—知識關(guān)系如何被另一組權(quán)力—知識關(guān)系取代,關(guān)注的是那些打破歷史的時刻。??碌膯栴}不是“我們?nèi)绾巫C明一切都是不連續(xù)的”,而是“為什么會有這些突然的轉(zhuǎn)變”。??率降淖V系學反對追溯“起源”和歷史連續(xù)性,意味著否定了作為歷史創(chuàng)造者和歷史連續(xù)性承載者的“主體”。譜系學是“一種歷史的形式,它可以解釋知識、話語、對象等領(lǐng)域的構(gòu)成,而不必參考與事件領(lǐng)域相關(guān)的先驗主體,或在整個事件過程中以空洞的同一性運行的主體”。Michel Foucault,Power/Knowledge: Selected Interviews and Other Writings,1972-1977,New York:Pantheon Books,1980,pp.112,117.更具體地說,福柯的譜系學摒棄了“作者”,這是與語境主義最大的分歧所在。

        作為激進歷史主義的譜系學擯棄了對那些賦予歷史以必然性和統(tǒng)一性原則的訴求,形成了自身的三個特質(zhì):唯名論(nominalism)、偶然性(contingency)和可爭論性(contestability)。在唯名論方面,譜系學傾向于行動和實踐的唯名論概念,即對行動和實踐的解釋訴諸于為其提供信息的歷史背景或傳統(tǒng),相關(guān)的傳統(tǒng)不是由本質(zhì)或固定的原則來定義的,而是由過去的特定片段來解釋相關(guān)的行動和實踐。相形之下,歷史主義者通常認為人類生活是在歷史背景下展開的,產(chǎn)生了人類的行動、實踐和制度。在偶然性方面,從唯名論出發(fā),譜系學拒絕歷史主義的目的論敘事,而是把歷史描述成非連續(xù)性的和偶然性的。在可爭論性方面,對偶然性的強調(diào)意味著歷史的開放性,因為所發(fā)生的事情總是可以爭論的。它表明,一個事物——行動、實踐或傳統(tǒng)——總是有無數(shù)種方式可以被重新解釋、轉(zhuǎn)換或壓制。因此,譜系學對把一個事物描繪成統(tǒng)一的、和平的企圖表示懷疑,強調(diào)伴隨著任何實踐的不同意義,以及伴隨著所有改造實踐的嘗試性爭論。參見Mark Bevir,“What is Genealogy,” Journal of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Vol.46,No.2(2008),pp.266-268.譜系學的三個特質(zhì)所蘊含的批判性、開放性和反思性,進一步拓展了與傳統(tǒng)語境主義的差別,在部分削弱語境主義的實證主義取向的同時,也在深度和廣度上解決了語境主義的弊端。

        與語境主義的多重語境相似,譜系學也存在著三個維度。馬丁·薩爾指出,這三個維度分別涉及方法問題、價值問題和風格問題。首先,作為歷史方法的譜系學,是一種書寫歷史的形式。這種歷史學說明了“我們的”歷史,即構(gòu)成和構(gòu)建了當前道德、心態(tài)或“靈魂”的過程,包括其所有的非連續(xù)性、功能轉(zhuǎn)換和偶然性。其次,作為評價或批判的譜系學,即使僅僅是方法論層面的歷史化,譜系學的意圖也肯定不是純粹的中立。偶然性和非自然化這兩個詞已經(jīng)表明了其批判和評價的層面。其背景基于這樣的假設(shè):受規(guī)范性影響的主體性只是在物質(zhì)與話語實踐及過程的網(wǎng)絡(luò)中構(gòu)成自己,沒有中立的立場來評價和衡量這些被納入的規(guī)范。再次,作為一種寫作或體裁的譜系學包括三種形式:第一種形式的特征是譜系學的敘事具有高度修辭性,即譜系學的批判力量來自戲劇化的姿態(tài),來自對權(quán)力情景的強有力表現(xiàn);第二種形式的特征是有效性和緊迫感,即譜系學的指向性。譜系學的敘事指向受眾且針對一個虛擬的讀者群,無論他們?nèi)绾文吧蚴桦x,都應該在其中認識到自己;第三種形式的特征是自我暗示,即故事是講述給故事中的那個人(主體)聽的。這種關(guān)系再次將譜系學與自我或主體聯(lián)系起來,即譜系學是“現(xiàn)在的歷史”,確切地說是我們的歷史。參見Martin Saar,“Genealogy and Subjectivity,” European Journal of Philosophy,Vol.10,No.2(2002),pp.233-240.譜系學的三個維度為國際思想史研究提供了三方面啟示,一是在追溯某種思想的歷史書寫時,應關(guān)注其非連續(xù)性、偶然性;二是在試圖評價某種思想在知識傳統(tǒng)中的定位時,應警惕價值觀和主體性的影響;三是在分析某種思想的寫作風格時,應辨析權(quán)力背景、受眾和時代的局限。

        引入譜系學方法,在修正和彌補語境主義弊端和缺陷的同時,也為梳理和分析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提供了多維譜系:歷史方法譜系(佩恩思想在歐洲“永久和平計劃”譜系中的非連續(xù)性和偶然性問題)、評價譜系(佩恩思想在不同時代的評價受何種價值觀、權(quán)力和主體性影響問題),以及寫作風格譜系(佩恩思想在研究其思想的學術(shù)史中的爭論性問題)。由于語境主義和譜系學都強調(diào)了反思性,故而多元反思是連接二者的中介和橋梁。

        (三)多元反思

        在人文社會科學領(lǐng)域,反思或反思性(reflexivity)充滿爭議且無法回避。“反思性已經(jīng)作為一個無所不在的理論概念和方法論策略出現(xiàn),在意義和實踐上具有多樣性”,反思性所強調(diào)的開放性“又使反思性成為一種有爭議的知識現(xiàn)象,其特點是經(jīng)常有對立和迥異的觀點”。Keith Berry and Robin Patric Clair,“Contestation and Opportunity in Reflexivity: An Introduction,” Cultural StudiesCritical Methodologies,Vol.11,No.2(2011),p.95.人文社會科學各學科紛紛闡釋了反思性的內(nèi)涵。在心理學看來,反思性通常是指“反思一個人的行為如何影響自己”,“心理學中有許多反思循環(huán),即一個完整的心理學理論應該能夠解釋它自己的產(chǎn)生。它既是自身主題的產(chǎn)物。同時在研究這個主題的過程中改變了這個主題”。Graham Richards,Psychology:The Key Concepts,New York: Routledge,2008,pp.207-208.文化理論通常認為,“反思性是指自己的屬性。因此,反思文化理論將考慮自身作為文化產(chǎn)物的地位和建構(gòu)”。Andrew Edgar and Peter Sedgwick,Cultural Theory: The Key Concepts,New York: Routledge,2008,p.289.在傳播學領(lǐng)域,反思性意味著“因果循環(huán),其中的原因和結(jié)果相互影響”,而且“作為社會科學中的一個方法論問題,反思性意味著自我意識和自我參照,其中學術(shù)研究或行動指向研究者的存在,從而使研究的客觀結(jié)果復雜化”。Martin Montgomery,Language,Media and Culture: The Key Concepts,New York: Routledge,2019,p.104.社會和文化人類學強調(diào)了文化的本質(zhì)和反思性在日常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叭祟悓W對反思性概念的運用既不能使研究者更接近被研究對象,也不能使研究者處于文化決定論之外的認知空間中”。Nigel Rapport and Joanna Overing,Social and Cultural Anthropology: The Key Concepts,New York: Routledge,2000,p.25.諸學科分別從自身角度強調(diào)了反思性的不同側(cè)面,都涉及研究者自身、研究者與研究對象的關(guān)系及學術(shù)場域問題,也都強調(diào)了反思性的復雜性。

        旺達·皮洛將反思性劃分為四種類型,即作為自我認識的反思性、作為對他者承認的反思性、作為真理的反思性和作為超越的反思性。作為自我認識的反思性是指“研究者認識自己”,使研究者具有自我反思的能力,能夠認識自我與他者的差異性。作為對他者承認的反思性是定性研究的特征,人們做研究的基礎(chǔ)是能夠理解研究對象。作為真理的反思性探究了反思性如何為“真理話語”的利益發(fā)揮作用,“真理話語”與“特定社會的主導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相關(guān)”。作為超越的反思性是指一旦研究者理解了自我、他者和真理,她/他就需要超越這些。通過反思性,研究者以一種將她/他從(錯誤)表征的重壓中釋放出來的方式,來超越自己的主體性和自己的文化背景。參見Wanda Pillow,“Confession,Catharsis,or Cure: Rethinking the Uses of Reflexivity as Methodological Power in Qualitative Research,”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Qualitative Studies in Education,Vol.16,No.2(2003),pp.181-187.上述四種反思性有利于將語境主義和譜系學方法連接起來。作為自我認識和作為對他者承認的反思性有助于社會語境和歷史方法譜系的融合;作為真理的反思性有利于思想語境和評價譜系的結(jié)合;作為超越的反思性有益于將文本介入語境和寫作風格譜系相聯(lián)結(jié)。

        反思性在聯(lián)結(jié)語境主義和譜系學兩種方法的過程中,突顯了其開放性、現(xiàn)代性和批判性的特質(zhì)。這些特質(zhì)使綜合性地理解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的社會語境、思想語境、知識譜系及學術(shù)史成為可能。

        反思性的開放性首先擴大了社會語境的范圍,不再拘泥于某個特定時代的政治和社會問題?!胺此际菍κ录蚯閯莸纳钊胨伎肌鼜谋M可能多的角度來看待整個場景:人物、關(guān)系、情境、地點、時間、年代、因果關(guān)系、聯(lián)系等等……反思涉及重溫和再現(xiàn)”。Gillie Bolton,Reflective Practice: Writing and Professional Development,London: SAGE,p.13.其次,開放性也拓展了歷史方法譜系的時空范圍,能夠在長時段大時空內(nèi)審視思想的非連續(xù)性和偶然性。第三,開放性也有利于語境主義和譜系學兩種方法的相互借鑒和融合,因為反思性可以被描述為一種“處理各種張力”和 “在各種差異中達到一種新的相互理解”的方法。T.E.Hill and I.C.Holyoak,“Dialoguing Difference in Joint Ethnographic Research: Reflections on Religion,Sexuality,and Race,” Cultural StudiesCritical Methodologies,Vol.11,No.2(2011),p.187.布迪厄指出,“社會世界在分化自身的同時,產(chǎn)生了關(guān)于世界知識模式的分化。每一個領(lǐng)域都對應著一種基本的世界觀,這種世界觀創(chuàng)造出它自己的對象,并在其自身中找到適合于該對象的理解和解釋的原則”。Pierre Bourdieu,Pascalian Meditations,trans.by R.Nice,Cambridge: Polity,2000,p.99.因此,反思性不能單獨進行,它必須是一種共同的努力。換言之,反思性的開放性允許研究者批判理論、增刪理論和修正理論,并以新的視角重新審視理論。

        反思性的現(xiàn)代性闡釋了知識生產(chǎn)與社會的關(guān)系,為語境主義和譜系學兩種方法提供了歷史演進的關(guān)鍵“節(jié)點”。圍繞現(xiàn)代性,運用語境主義和譜系學方法研究國際思想史時,就會更清晰地洞察思想、價值觀、權(quán)力和主體性的嬗變和轉(zhuǎn)型。“現(xiàn)代性,是在人們反思性地運用知識的過程中(并通過這一過程)被建構(gòu)起來的,而所謂必然性知識實際上只不過是一種誤解罷了。在這個完全通過反思性地運用知識而建構(gòu)起來的世界中,我們似乎置身事外。但與此同時,我們卻永遠也不敢肯定,在這樣一個世界上,這些知識的任何一種特定要素不會被修正”。[英]安東尼·吉登斯著,田禾譯:《現(xiàn)代性的后果》,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34頁。在解釋反思性由傳統(tǒng)理論向批判理論轉(zhuǎn)向的作用和重要性時,麥卡錫指出,傳統(tǒng)社會科學依賴一種“權(quán)力和特權(quán)的無處不在的觀點”,而批判理論則通過分析社會科學知識的生產(chǎn)方式、它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以及它所服務(wù)的對象,挑戰(zhàn)了“社會科學知識的特權(quán)及其獲得權(quán)力的歷史過程”。Thomas McCarthy,“On the Idea of a Critical Theory and Its Relation to Philosophy,” in D.Couzens Hoy and T.McCarthy,eds.,Critical Theory,Cambridge: Blackwell,p.15.因此,反思性的現(xiàn)代性特質(zhì)不僅有益于理解社會世界里的知識,還有助于洞悉這些知識是如何產(chǎn)生的。

        反思性的批判性彌補了語境主義和譜系學兩種方法最大的缺陷,即關(guān)注布迪厄指出的三種缺乏反思性的學術(shù)認知偏見。學術(shù)認知偏見包括社會性偏見、學術(shù)界偏見及知識分子偏見。社會性偏見是指研究者處于某種社會文化圈里,因他的出身背景如社會階級、性別、族群等認同(身份)而產(chǎn)生認知偏見。學術(shù)界偏見是指一個研究者居于學術(shù)圈的某個位置而產(chǎn)生的認知偏見。知識分子偏見“誘使我們將世界理解為一種場景,將其理解為一系列需要解釋的意義,而不是實際解決的具體問題。這種偏見比那些植根于社會出身和學術(shù)界分析家的偏見更為深刻和扭曲,因為它可能導致我們完全忽略實踐邏輯的差異”。參見Pierre Bourdieu and Loic Wacquant,An Invitation to Reflexive Sociology,Cambridge: Polity Press,1992,p.40.反思性是布爾迪厄應用于社會科學的實踐哲學,旨在說明知識、學術(shù)和社會科學領(lǐng)域的客觀結(jié)構(gòu)。Michael Grenfell,Pierre Bourdieu: Key Concepts,Durham: Acumen Publishing,2008,p.206.反思性的批判性既是反思特定知識領(lǐng)域的一種手段,也是理解社會世界并對這一知識領(lǐng)域進行學術(shù)研究的一種工具。

        反思性的開放性、現(xiàn)代性和批判性構(gòu)成了多元反思。開放性擴大了語境主義和譜系學的時空范圍,為理解佩恩思想提供了更廣闊的認知坐標;現(xiàn)代性彰顯了塑造佩恩思想價值觀、權(quán)力和主體性的嬗變和轉(zhuǎn)型;批判性則通過三種學術(shù)認知偏見的“透鏡”,為梳理、評析關(guān)于佩恩思想的學術(shù)史提供了有效的分析工具。

        二、佩恩的時代、信仰、政治實踐與《和平》文本

        佩恩的歐洲“和平計劃”是時代、個人信仰和政治實踐的綜合產(chǎn)物。《和平》文本既是佩恩對時代的思考和回應,也是其信仰的延伸和反映,更是其政治實踐的抽象和概括。時代、信仰和政治實踐構(gòu)成的多重張力,使得《和平》文本鍛造了創(chuàng)新性,同時也產(chǎn)生了局限性。

        (一)時代與信仰

        威廉·佩恩出生在英國內(nèi)戰(zhàn)時期,此時曠日持久的“三十年戰(zhàn)爭”(1618—1648)已步入尾聲?!叭陸?zhàn)爭”雖然發(fā)生在德意志土地上,但幾乎涉及所有歐洲國家。這場戰(zhàn)爭的背景錯綜復雜,歐洲各國以及神圣羅馬帝國內(nèi)部的政治、經(jīng)濟、領(lǐng)土、霸權(quán)以及宗教矛盾和糾紛交織在一起。作為英國政治活動家的佩恩,歷經(jīng)了英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斯圖亞特王朝復辟和“光榮革命”,國家的動蕩導致其個人命運跌宕起伏。英荷兩國為爭奪海洋霸權(quán)和海上貿(mào)易壟斷權(quán),先后進行了三次“英荷戰(zhàn)爭”(1652—1654,1665—1667,1672—1674)。結(jié)束“三十年戰(zhàn)爭”的《威斯特伐利亞和約》并未給歐洲帶來和平。佩恩見證了“遺產(chǎn)戰(zhàn)爭”(1667—1668)、“法荷戰(zhàn)爭”(1672—1678)、“大同盟戰(zhàn)爭”(1688—1697,又稱“奧格斯堡同盟戰(zhàn)爭”或“九年戰(zhàn)爭”)、“西班牙王位繼承戰(zhàn)爭” (1701—1714)和“北方大戰(zhàn)”(1700—1721)。佩恩所處的時代,宗教紛爭、國家(王朝)利益和殖民擴張使戰(zhàn)爭成為國際關(guān)系的“主旋律”,如何獲得和平成為時人思考的重要時代主題之一。

        佩恩家世顯赫,父親老威廉·佩恩爵士是虔誠的國教徒,長期在海軍服役,后升任海軍上將。英國內(nèi)戰(zhàn)時期,老佩恩曾被關(guān)入倫敦塔,出獄后多次負責執(zhí)行秘密任務(wù),為查理二世復辟立下大功,終生受到英國斯圖亞特王室寵信。在少年時代,佩恩與父親接觸較少,被送到奇格威爾(Chigwell)讀書。該地的學校管理嚴格,校園里清教氛圍濃厚,師生們熱烈地討論著英國宗教改革問題。參見Howard M.Jenkins and William Penn,“The Family of William Penn.IV.William Penn: Childhood and Youth (continued),” 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20,No.2(1896),pp.158-175.這些經(jīng)歷對佩恩的宗教自由立場產(chǎn)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1656年左右,佩恩舉家遷居愛爾蘭。查理二世復辟后,佩恩一家再度搬回倫敦。隨后,佩恩被送到牛津大學讀書,但他并不喜歡枯燥的國教儀式。正值青春期的他對于父親也頗有微詞,以自己的清教徒身份有意無意地挑戰(zhàn)父親的權(quán)威。佩恩后來被牛津大學開除,原因疑似為煽動攻擊國教徒學生。不過,老佩恩沒有怪罪于他,而是準備將他送往劍橋繼續(xù)深造,但由于倫敦暴發(fā)瘟疫,老佩恩最后將佩恩送往法國讀書。在法國,佩恩就讀于塞繆爾(Saumur)學院,師從神學教授阿米勞特(Moses Amyraut)。參見Mary Maples Dunn,“The Personality of William Penn,” 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Vol.127,No.5(1983),pp.316-321.法國是歐洲“永久和平計劃”思潮的發(fā)源地和中心,14世紀皮埃爾·杜波瓦的《論圣地的光復》、17世紀初期蘇利公爵的《偉大計劃》和克呂塞的《新大西國》都是這方面的經(jīng)典文獻。參見Ruth Hardy, The Life and Work of Pierre Dubois (not printed),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ey,1920.杜波瓦1306年撰寫的《論圣地的光復》曾于17世紀初再版?!秱ゴ笥媱潯吠忻麨榉ㄍ鹾嗬氖浪?,最初收錄在蘇利公爵回憶錄中,1660年前后,即佩恩在法國留學期間陸續(xù)出版。

        參見Sully, Grand Design of Henry IV,Honolulul:World Public Library Association,1921.

        《新大西國》首次出版于1623年,1634年再版。參見Emerie Cruce,The New Cyneas of Emerie Cruce,Honolulu: World Public Library Association,1909.這些文獻促使法國人持久而熱烈地關(guān)注著歐洲永久和平的議題,佩恩就是在這種氛圍中度過了其留學時光。

        1664年,佩恩被父親召回英國,隨后被送往林肯學院學習法律。完成學業(yè)之后,佩恩前往愛爾蘭管理家族產(chǎn)業(yè),并在此服兵役。這段經(jīng)歷讓佩恩更深刻地了解了軍事和戰(zhàn)爭問題,對他思考和平計劃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1666年,22歲的佩恩正式加入在當時并不受歡迎的貴格會。貴格會是英國內(nèi)戰(zhàn)中興起的新教小教派,其創(chuàng)始人喬治·福克斯出身于中產(chǎn)階級的鞋匠家庭,宣揚末世論、和平論、平等論,追求“內(nèi)心之光”并反對宗教迫害,在知識分子中間具有一定的號召力。貴格會體現(xiàn)了知識分子在經(jīng)歷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后對戰(zhàn)爭的厭惡,對階級壓迫和苛捐雜稅的痛恨,對虛偽的上流社會的反感和對宗教容忍的渴望。佩恩曾在1660年前后初遇??怂梗陔S后的幾年中被他追求真理、默默忍受迫害的虔誠而和平的精神打動,遂加入貴格會。他入會不久就成為貴格會的領(lǐng)導人之一,主要負責宣傳工作。參見William Sevel,The History of the Rise Increase and Progress of the Christian People Called Quakers,3rd edition,Philadelphia: Samuel Keimer,1728; Melvin B.Endy Jr.,“William Penn the Quaker,” in William Penn and Early Quakeris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pp.103-159; Melvin Endy,“George Fox and William Penn: Their Relationship and Their Roles within the Quaker,” Quaker History,Vol.93,No.1(2004),pp.1-39;Bonnelyn Young Kunze,“Religious Authority and Social Status in Seventeenth-Century England: The Friendship of Margaret Fell,George Fox,and William Penn,” Church History,Vol.57,No.2(1988),pp.170-186;Melvin B.Endy,“William Penn's Contributions to Early Quaker Thought,” in Stephen W.Angell and Pink Dandelion,eds.,Early Quakers and Their Theological Thought 1647-1723,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5,pp.239-252.

        初進貴格會的佩恩撰寫了《地基動搖》(The Sandy Foundation Shaken)一文,因反對三位一體而被關(guān)入倫敦塔。在被關(guān)押期間,他撰寫了最重要的宗教名著《沒有十字架,沒有王冠》(No Cross,No Crown)。參見John Bruce,“Observations upon William Penns Imprisonment in the Tower of London,A.D.1668,” Archaeologia,Vol.35,No.1(1853),pp.70-90.出獄后,佩恩回到愛爾蘭繼續(xù)宣傳貴格會教義。1670年,老佩恩病重,佩恩回到倫敦侍疾,再度因為非法聚會而入獄。在審判時,佩恩拒絕宣誓,要求法庭明確指出他所違反的法條,而不是空洞的“違反普通法”。他宣稱“這是英格蘭人民古老而公正的自由”,并堅持認為,對正直人民而言不公正的法律是沒有權(quán)威的。參見Andrew R.Murphy, Liberty,Conscience,and Toleration: 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William Penn,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6,pp.56-83.

        老佩恩去世后,查理二世和詹姆斯二世繼續(xù)為佩恩提供保護,使其得以順利繼承父親留下的大筆遺產(chǎn)。隨后,佩恩兩次前往荷蘭和神圣羅馬帝國傳教。1672年,他迎娶了斯普林格特爵士的遺腹女古麗爾瑪為妻。至此,佩恩擁有了一個成分復雜的家庭:他去世的父親是支持王室的國教徒;他去世的岳父是議會軍的上校;他妻子的繼父彭寧頓是貴格會成員;而彭寧頓的父親是處死查理一世的法官之一。參見Howard M.Jenkins,William Penn and Laetitia Aubrey,“The Family of William Penn V: William Penn's First Marriage (continued),” 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20,No.3(1896),pp.370-390 .1677年,第二次訪問荷蘭和神圣羅馬帝國期間,佩恩在漢弗頓受到波西米亞國王的女兒(英王詹姆斯一世的外孫女)伊麗莎白公主和其他貴格會成員的歡迎。參見William Penn,“William Penn's Journal of His Second Visit to Ireland,” 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40,No.1(1916),pp.46-84; Oswald Seidensticker,“William Penn's Travels in Holland and Germany in 1677,” 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2,No.3(1878),pp.237-282;Elizabeth,“Answer of the Princess Elizabeth to William Penn,” Bulletin of Friends Historical Society of Philadelphia,Vol.4,No.2(1912),p.97.復雜的家庭成分和來自新舊教派各方的善意,鼓舞了佩恩繼續(xù)以非暴力的方式爭取宗教容忍。

        (二)政治實踐

        1677年,佩恩回到英國后,成為??怂垢鼮橐兄氐挠H密助手。他的工作主要包括三方面:彌合貴格會內(nèi)部分歧;繼續(xù)宣傳貴格會教義;向議會請愿。請愿的內(nèi)容主要包括兩項:一是允許貴格會集會和公開禮拜,二是允許貴格會成員用確認代替宣誓,以便正常擔任公職。

        貴格會為爭取權(quán)力做了兩手準備,即在國內(nèi)爭取自由的同時,也積極尋求在海外建立殖民地。1677年,貴格會在東、西澤西買下大片土地,安置貴格會成員,后來又接受了法國的一些胡格諾難民。請愿失敗后,查理二世再度對貴格會施以援手。參見Ethyn Williams Kirby,“The Quakers' Efforts to Secure Civil and Religious Liberty,1660-96,”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Vol.7,No.4(1935),pp.401-421; Andrew R.Murphy, Liberty,Conscience,and Toleration: 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William Penn,pp.84-124.1681年,查理二世授權(quán)佩恩開辟美洲賓夕法尼亞殖民地,并允許其成為殖民地業(yè)主。在該殖民地,佩恩根據(jù)王室特許令成立了以貴格會成員為主的自治政府。他親自起草了殖民地憲法,并發(fā)起了一場名為“神圣實驗”的和平運動,主要內(nèi)容包括優(yōu)惠的土地政策、鼓勵工商業(yè)、實行宗教自由、建立代議制政府、與印第安人友好相處等等。參見I.Hays,“A Note on William Penn's Commission for the Government of Pennsylvania during His First Visit to England in 1684,” 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Vol.38,No.159(1899),pp.4-6; Anonymous,“First Map of Pennsylvania Under William Penn,1681,” Bulletin of Friends Historical Association,Vol.13,No.1(1924),pp.22-23; William Penn,“Penn's Proposals for a Second Settlement in the Province of Pennsylvania,” 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28,No.1(1904),pp.60-61; John W.Reps,“William Penn and the Planning of Philadephia,” The Town Planning Review,Vol.27,No.1(1956),pp.27-39; Richard S.Dunn,“William Penn and the Selling of Pennsylvania,1681-1685,” 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Vol.127,No.5,1983,pp.322-329; Irma Corcoran,“William Penn and His Purchasers: Problems in Paradise,” 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Vol.138,No.4(1994),pp.476-486.佩恩雖然采取了與印第安人友好的政策,但他也需要對殖民地土地進行分配,殖民者與原住民的矛盾在佩恩去世后逐步尖銳,終于惡化為沖突。1750年代和1760年代的戰(zhàn)爭宣告了佩恩“神圣實驗”的破產(chǎn),但他的部分政策被保留下來,延續(xù)至今。

        值得一提的是,佩恩一生忠于斯圖亞特王室。這雖然有父親的影響,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在佩恩看來,查理與詹姆斯都是寬容的好君主。查理二世即位之初,就頒布了著名的《布雷達宣言》,公開宣布:“任何人都不會因為宗教信仰的不同受到攻擊或質(zhì)問:本王國的和平不得受到任何擾亂。”Andrew Browning,ed.,English Historical Documents 1660-1714,London: Eyre & Spottiswoode,1953,p.370.在得知貴格會和平無害之后,查理二世再度承諾:

        只要你們(貴格會的信徒們)能夠和平安寧的生活,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你們絕不會因為自己的宗教信仰不同而受到任何迫害。你們可以將此視作一個國王的許諾。我也可以就此發(fā)表一份具有同樣目的的宣言,宣布沒有任何人可以冤枉你們和虐待你們。Margaret Hist, The Quakers in Peace and War,London: the Swarthmore Press,1923,p.65.

        查理二世的保證極大地改善了貴格會的境遇,佩恩對此表示感激并再度堅定了踐行和平理念的決心。關(guān)于君臣二人的情誼,有一個流傳很久的傳說。根據(jù)17世紀的禮儀,只有國王可以在聚會上戴帽子,而貴格會的會規(guī)禁止脫帽。有一次佩恩戴著帽子參加宮廷聚會,查理二世為了遵守“只有一個人可以戴帽子”的規(guī)定,沒有戴帽子。J.W.Frost,“Wear the Sword as Long as Thou Canst: William Penn in Myth and History,” Explorations in Early American Culture,Vol.4(2000),p.15.

        英國光榮革命后,由于曾經(jīng)支持詹姆斯以天主教徒身份繼承英國王位,并在革命后拒絕與詹姆斯斷絕往來,佩恩失去了新王威廉三世的信任,并被打上具有叛國色彩的“詹姆斯二世黨人”的標簽。參見William Penn,“A Perswasive to Moderation to Church Dissenters,” in Andrew R.Murphy,ed.,William Penn Political Writings,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21,pp.230-285.此時殖民地管理出現(xiàn)了債務(wù)危機,貴格會對佩恩的行為也有諸多不滿。1712年,心力交瘁的佩恩罹患中風,于1718年去世。參見[英]托馬斯·麥考萊著,周旭、劉學謙譯:《麥考萊英國史》第1卷,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3年版,第348-349頁;Andrew R.Murphy,Liberty,Conscience and Toleration: 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William Penn,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6; Andrew R.Murphy,William Penn: A Life,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8.

        (三)《論歐洲目前與未來之和平》

        佩恩一生留下了大量書信和文字作品,涉及宗教、社會、哲學和政治等各個方面。他加入貴格會之初,主要關(guān)注政治自由與寬容問題。自1670年佩恩在“佩恩—米德審判案”中以“人民古老而公正的自由”為自己的信仰辯護開始算起,佩恩關(guān)于公民政治自由與寬容的論文主要有7篇,分別是:《人民古老而公正的自由》(The People Ancient and Just Liverties Asserted,1670)、《良心自由的偉大案例》(The Great Case of Liberty of Conscience,1670)、《相互理解》(The Proposed Comprehension,1673)、《英格蘭的利益》(England's Present Interest Discoverd,1675)、《新議會選舉中的英格蘭利益》(England Great Interest in the Choice of this New Parliament,1679)、《為了英格蘭的利益》(One Project For the Good of England,1679)、《反對〈叛亂法案〉與〈測試法案〉》(The Great and Popular Objection Against the Repeal of the Penal Laws & Tests,1688),參見Andrew R.Murphy,ed.,William Penn Political Writings.成為賓夕法尼亞殖民地業(yè)主后,佩恩撰寫了大量關(guān)于殖民地建設(shè)的文字。主要有《關(guān)于賓夕法尼亞的若干意見》(Some Account of the Province of Pennsilvania in America,1681)、《賓夕法尼亞基本制度》(The Fundamentall Constitutions of Pennsilvania,unpublished,1681)、《賓夕法尼亞政府結(jié)構(gòu)》(The Frame of the Government of Pennsilvania,1682)、《特權(quán)憲章》(The Charter of Privileges,1701),參見Andrew R.Murphy,ed.,William Penn Political Writings.光榮革命后,佩恩開始以一種宏觀的視角思考歐洲未來發(fā)展問題,撰寫了關(guān)于英國海外殖民地聯(lián)合與歐洲和平問題的文章。佩恩在1697年2月完成了《簡明方案》(A Briefe and Plaine Scheame,unpublished,F(xiàn)ebruary 1697),3月完成了《促進殖民地貿(mào)易建議書》(Proposal of the Advancement of Trade in America,unpublished,March,1697),參見Andrew R.Murphy,ed.,William Penn Political Writings.1693年,佩恩發(fā)表了《論歐洲目前與未來之和平》。

        這篇論文既是佩恩為歐洲戰(zhàn)爭問題開出的藥方,也是對自己政治思想的高度概括。文章由致讀者、正文10節(jié)和結(jié)論構(gòu)成,可以分四部分對其加以簡要敘述。以下部分的文字源自對《和平》的概述,為了行文流暢,正文中不再加以注釋。具體內(nèi)容可參見William Penn,“An Essay towards the Present and Future Peace of Europe by the Establishment of an European Dyet Parliament or Estates(1693),” in Andrew R.Murphy,ed.,William Penn Political Writings, pp.344-362.

        文章第一部分陳述了和平的目的。佩恩認為,歐洲無法承受戰(zhàn)爭的巨大傷害,為了自由的生活狀態(tài)與歐洲文明本身的延續(xù),歐洲必須保持永久和平。對于當時歐洲國際政治實踐中頗為流行的均勢外交,佩恩持否定態(tài)度,斷言均勢體系無法帶來真正的和平:它既違背了公正原則,也忽略了利益和情感的能動作用,更無法約束統(tǒng)治者的野心,而野心正是戰(zhàn)爭的根源。因此,和平應該建立在公平正義的基礎(chǔ)之上,約束主權(quán)國家的野心。

        第二部分是《和平》的核心內(nèi)容,即關(guān)于歐洲議會的構(gòu)想:歐洲議會是歐洲聯(lián)盟的基本組織制度。聯(lián)盟成員國包括天主教國家、新教國家、東正教的俄羅斯和伊斯蘭教的土耳其。鑒于俄土兩國與歐洲基督教國家的交往無法斷絕,佩恩允許兩國在保持信仰的前提下加入歐洲議會。佩恩希望兩國可以發(fā)揮一種正面的“離岸平衡手”作用,在某種程度上威懾歐洲各國,使各國不敢輕啟戰(zhàn)端。

        根據(jù)佩恩的設(shè)計,歐洲議會需要定期集會,也可以在緊急情況下集會。會議地點需要各國共同協(xié)商,但最好選擇在歐洲的中心地帶。至于代表人數(shù)問題,歐洲議會采取比例代表制方案,具體如下:神圣羅馬帝國12席,法國和西班牙各10席,意大利8席,英國6席,瑞典、波蘭、荷蘭聯(lián)省共和國各4席,葡萄牙、丹麥、威尼斯各3席,瑞士共和國2席,霍斯坦因和庫爾蘭合為1席,土耳其、俄國各10席。佩恩沒有給他的祖國英國過多特權(quán),反而使異教國家俄土兩國的代表人數(shù)僅次于神圣羅馬帝國,同時也沒有忽視小國權(quán)益。

        由于禮儀和程序經(jīng)常引發(fā)糾紛,為避免此類糾紛,佩恩提出了一些禮儀和程序上的建議:大會空間設(shè)計成圓形,辟有多扇門,供代表同時出入,在防止擁擠的同時表明平等的地位;代表發(fā)言應使用歐洲通用的法語或拉丁語;為提高會議效率,每10人選出一個代表,輪流擔任會議主席,負責組織演講和投票工作;為防止賄賂,代表們對決議進行秘密投票,決議必須經(jīng)過四分之三或十分之七的多數(shù)才能通過;若同一國家代表間出現(xiàn)分歧,采取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原則。所有的會議記錄都要保存,以備查驗;任何人在會議結(jié)束前都不能離開。

        佩恩進而討論和平的可行性。他以聯(lián)省共和國的議會實踐與蘇利公爵的和平計劃為藍本,將權(quán)力分為城市(邦國)、國家(王公)和歐洲議會三個層次。議會是國家在教會和帝國之外進行協(xié)商的平臺,國家在選擇議員和議會討論環(huán)節(jié)都要充分考慮城市利益。這種結(jié)構(gòu)增強了城市對國家間條約的參與度,提升了它們執(zhí)行條約的動力,有利于鞏固和平成果。佩恩認為,當最大最富庶的國家的軍事實力得到有效約束后,其他各國可以通過經(jīng)濟制裁手段迫使它回到談判桌,接受議會仲裁結(jié)果。即使它主動發(fā)動戰(zhàn)爭,議會的聯(lián)合部隊也可以戰(zhàn)勝它,這種國家將承擔賠款和戰(zhàn)爭罪責,短期內(nèi)無法再破壞歐洲和平。

        《和平》的第三部分是關(guān)于保障和平的其他因素,即通過歐洲國際社會對主權(quán)國家實行某種約束,使其自愿接受仲裁。它們一方面要求各國君主克制野心,另一方面為君主加強中央集權(quán)提出了一些切實可行的建議。

        佩恩認為可以從三個層面抑制政府發(fā)動戰(zhàn)爭的欲望。情感層面,決策集團要學會寬容,并教導民眾寬容,世界缺乏安寧的本質(zhì)是缺乏寬容。實力層面,各國應該裁軍,只保留少數(shù)部隊用于自衛(wèi),從而無法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在此基礎(chǔ)上,各國可以加強彼此間的經(jīng)濟文化交流,進而形成一種集體安全和相互依賴的國際機制,即使最強大的國家也不敢輕啟戰(zhàn)端。社會層面,為了解決裁軍帶來的問題,政府應增加民眾向上流動的機會。佩恩發(fā)現(xiàn),許多民眾將參軍視為謀生之道,將戰(zhàn)爭視為晉升之階。軍人失業(yè)的同時也將喪失理想信念,會極大地擾亂社會治安。對此,佩恩給出的對策是,國家應為民眾提供參軍之外其他的人生選擇,并通過教育使公民樹立和平的觀念。

        佩恩認為,發(fā)展教育事業(yè)將有多項利好:第一是增加就業(yè)。當閑散人員學到一技之長,就可以找到比士兵更合適的工作,國家也可以節(jié)省軍事開支。第二是提升公民素質(zhì)。公民可以自由和平地追求幸福和自我提升,減少失業(yè)引發(fā)的犯罪問題。第三個是能夠培養(yǎng)基督教式的愛國精武公民。這種公民組成的軍隊在國家遭受侵略時會勇敢地捍衛(wèi)國家,但不會侵略他國或欺壓平民。一言以蔽之,教育可以穩(wěn)定社會秩序,提高公民對于國家的忠誠,君主可以借此加強對地方和教會的控制。

        第四部分詳細論述了歐洲永久和平的益處。首先,最直接的好處是消除安全威脅,由于允許土耳其加入歐洲議會,歐洲其他國家將免受土耳其的威脅。土耳其威脅的消除可以節(jié)省大筆防務(wù)開支,也可以減少基督教國家內(nèi)部在土耳其問題上的分歧,還可以促進東西交流。其次,增加各國財富。和平會保護大量勞動力,并節(jié)省下?lián)嵝糍M用。這些勞動力和資金,加上經(jīng)濟發(fā)展帶來的稅收增益可以用來提高行業(yè)的勞動生產(chǎn)率、興辦公共工程、加強對地方的管理,從而達到增強君主榮耀的目的。第三,促進貿(mào)易,進而提高各國及其君主的收入。貿(mào)易的發(fā)展還會提高各國對他國產(chǎn)品的依賴,生活和收入水平的提高會使各國更加珍惜和平成果。最后,和平可以產(chǎn)生并增進王公之間的私人友誼,延續(xù)王朝的統(tǒng)治。和諧的婚姻生活能使君主謹慎行事,合法的繼承人則可以減少王位爭奪戰(zhàn)爭的風險。

        三、歐洲“永久和平計劃”譜系中的佩恩

        一般認為,歐洲“永久和平計劃”是歐洲學者未曾付諸實踐的歐洲聯(lián)盟方案的總稱。它的思想淵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臘羅馬時代的斯多葛主義與9世紀以來歐洲各地發(fā)起的“上帝的和平”運動。前者賦予學者們一種國際化的視野,后者提供了實現(xiàn)和平的方法:教會與世俗國家合作,將戰(zhàn)爭轉(zhuǎn)移到歐洲之外。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的本質(zhì)是通過國家聯(lián)盟的方式和平地消除成員國之間的戰(zhàn)爭。它與以往的仲裁組織有三大不同之處:第一,聯(lián)盟是和平的固有之義。它以國家為成員,將歐洲各帝國和教會視為普通國家;第二,聯(lián)盟要定期召開大會,通過一套規(guī)章制度保證程序正義;第三,聯(lián)盟設(shè)有國際法庭,負責以法律方式解決各國糾紛,成員沒有單獨解決糾紛的權(quán)力。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在整個中世紀(medium aevum),關(guān)于‘和平的激烈辯論雖然數(shù)不勝數(shù),但主要受神學思想啟發(fā),不能用近代以來對‘和平這個詞語的理解來使用它”。[德]沃爾特·迪茨著,盧白宇譯:《從中世紀到十八世紀歐洲和平觀述要》,婁琳主編:《歐洲歷史上的永久和平愿想》,華夏出版社2022年版,第6頁。

        佩恩的和平計劃繼承了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的范式,但具有自身的獨特性。在揚棄已有成果的基礎(chǔ)上,他提出了諸多維護平等公正的措施,使和平計劃擺脫了“以霸權(quán)反對霸權(quán)”的怪圈,成為日后歐洲一體化運動的重要理論基礎(chǔ)。

        (一)繼承與揚棄

        對于以往的和平計劃成果,佩恩繼承了它的和平方式、和平程序及靈活手段:在實現(xiàn)和平的路徑選擇上,佩恩沿用了聯(lián)盟的形式。根據(jù)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的邏輯,各國無法憑借自助的方式實現(xiàn)和平,歐洲和平必須依靠一定規(guī)模的聯(lián)盟組織:“普遍和平是基督徒的終極目標,我們應該消除所有阻滯和平的障礙或可能阻滯和平的因素……服從羅馬教會的全體基督徒必須通過和平信條黏合在一起,這樣天主教世界可以制止教徒之間的一切戰(zhàn)爭?!倍挪ㄍ咭罁?jù)“脫離邪惡而行善;尋求和平并實踐和平”和“集體力量大于部分之和”的原則提出了最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 Pierre Dubois,“How to Recovery the Holy Land,”in Ruth Hardy, The Life and Work of Pierre Dubois (not printed),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ey,1920,p.125.他設(shè)計了一個以世俗國家為主的聯(lián)盟,教皇在聯(lián)盟中只擔任精神領(lǐng)袖。聯(lián)盟國家間禁止私戰(zhàn),糾紛由法庭仲裁解決。

        波西米亞的喬治國王在1462年左右提出了一個限制教皇權(quán)力的聯(lián)盟方案,進一步完善了聯(lián)盟的架構(gòu)。喬治國王設(shè)計的聯(lián)盟擁有聯(lián)盟會議和監(jiān)督法院兩大機構(gòu),其中聯(lián)盟會議是核心。聯(lián)盟會議擁有徽章、印章、財政部、檔案館及若干工作人員,并在各國設(shè)立若干下屬機構(gòu)。兩份方案都將神圣羅馬帝國作為普通成員,由法王代替皇帝擔任聯(lián)盟領(lǐng)袖。參見Czechoslovak Academy of Science,The Universal Peace Organization of King George of Bohemia,A Fifteen Century Plans for World Peace,1462/1464, London: Merlin Press,1964,pp.22-30 .17世紀時,主權(quán)與獨立成為各國核心訴求,克呂塞和蘇利公爵明確了聯(lián)盟的議會制形式和均勢原則,取消了領(lǐng)袖制,在空間上固定了各國邊界,將遏制帝國霸權(quán)作為聯(lián)盟的中心目標。參見Sully, Grand Design of Henry IV,Honolulul: World Public Library Association,1921,pp.33-35;Emerie Cruce,The New Cyneas of Emerie Cruce,Honolulu: World Public Library Association,1909,pp.342-344.

        佩恩綜合以上方案,接納神圣羅馬帝國、奧斯曼帝國和沙俄進入議會。議會裁決有法律效力,可以使用武力強制各國執(zhí)行決議。在達成和平的程序方面,佩恩參考了以往和平計劃的規(guī)定,包括會議地點、議員人數(shù)、議員資格、投票方式和確保公正等。為了保證聯(lián)盟理事會定期開會,喬治國王、克呂塞和蘇利公爵提出,可以在一些中央地區(qū)輪流開會,并在各國設(shè)立一些下屬機構(gòu)負責處理日常事務(wù)。為了保證聯(lián)盟法庭判決公正,杜波瓦建議,仲裁員由爭端方和大會從候選人中各選三人,仲裁員的選拔標準是“財力雄厚,品格高尚,不會因為愛、恨、恐懼、貪婪或其他原因而徇私”。他們將宣誓,并根據(jù)需要聘請精通神法、教會法和市民法的助手。仲裁記錄要保留,以備查驗。各國還可以派多人參會,對仲裁員進行監(jiān)督,若對仲裁結(jié)果不服,還可以向教皇上訴。Pierre Dubois,“How to Recovery the Holy Land,”in Ruth Hardy, The Life and Work of Pierre Dubois (not printed),p.110-111.在佩恩方案中,有多條措施保障代表可以平等充分交流,自由表達意愿,包括不可棄權(quán)或中途離席,投票時采取秘密投票形式,會議記錄要保存以備查驗,增加透明度等。這些措施可以有效地提高代表們對協(xié)議的接受度和參與度,防止他們被脅迫或被收買。

        和平計劃的靈活性主要體現(xiàn)在有限和平的目標和以利驅(qū)人的手段上。在和平范圍上,十分熱衷十字軍東征的杜波瓦,將耶路撒冷排除在和平之外,以此作為基督教世界與伊斯蘭教世界之間的緩沖地帶。喬治國王對十字軍東征意興闌珊,他提出聯(lián)盟方案的主要目的是反對教皇干涉波西米亞內(nèi)政,并爭取法國等其他國家支持。他的方案重點在于一個反對教皇干涉的國際和平秩序,和平范圍局限于基督教世界實際控制范圍內(nèi)。16世紀以來的宗教戰(zhàn)爭導致17世紀斯多葛主義的復興,它認為宇宙有固定的秩序,抵抗和抱怨都無濟于事,主張嚴守道德,遏制自然沖動。[美]雅克·巴爾贊著,林華譯:《從黎明到衰落:西方文化生活五百年,1500年至今》,中信出版社2018年版,第229-230頁。受此影響,克呂塞認為維持現(xiàn)狀就可以獲得和平,反對領(lǐng)土變更,維持宗教容忍,既不主張實行宗教迫害也不贊成擴大宗教寬容。蘇利方案的主要目的是尋求法國的安全,既不尋求擴張基督教領(lǐng)土,也不打算改變歐洲宗教均勢現(xiàn)狀。佩恩的有限和平觀主要體現(xiàn)在他不尋求基督教武力擴張,不主張英國在議會中的主導地位,并希望通過愛而非法律強制解決宗教問題。

        為了增強說服力,和平計劃注重強調(diào)和平的利益。在稅收體系不完善的時代,戰(zhàn)爭既可以掠奪財富,也可以轉(zhuǎn)移國內(nèi)矛盾,緩解就業(yè)壓力。和平計劃則針鋒相對地強調(diào),和平可以富國強兵。在經(jīng)濟問題上,克呂塞的闡述最為完備。他建議君主穩(wěn)定幣值、肅清海盜、大力發(fā)展交通、善待外國人,以此打造穩(wěn)定的經(jīng)濟秩序。經(jīng)濟增長可以緩和國內(nèi)外矛盾,它帶來的稅收增長遠超戰(zhàn)爭收益。參見Emerie Cruce,The New Cyneas of Emerie Cruce,pp.134-137.佩恩受此啟發(fā),提出了“和平紅利”概念,戰(zhàn)爭只能虛耗國庫,和平可以促進經(jīng)濟發(fā)展,經(jīng)濟發(fā)展可以增加收入,國家就會有充足資金用和平手段解決國內(nèi)外問題,形成永久和平的良性循環(huán)。

        佩恩對和平計劃的揚棄包括三個方面,分別是和平計劃的“帝國觀”“歐洲觀”和“教育觀”。

        第一,和平計劃名義上沒有采用帝國形式,只允許帝國作為普通成員加入,實則構(gòu)建了一個以法國為主導的新帝國。杜波瓦提議教皇和法王分別擔任聯(lián)盟的教俗領(lǐng)袖。事實上,法王腓力四世戰(zhàn)勝了教皇卜尼法斯八世,加之杜波瓦建議教皇將財產(chǎn)交給法王進行信托,法王實際上控制了教皇。蘇利公爵的計劃雖然倡導各國投票權(quán)平等,但法國出錢出力最多,無疑擁有最大話語權(quán)。佩恩明確拋棄了這種帝國觀念,設(shè)計了一個各國平等聯(lián)合的新議會組織。各國按照年收入獲得不同的代表席位,其中神圣羅馬帝國地位最高,席位最多,法國和西班牙的票數(shù)與俄土相同,有效地遏制了法西或其他國家挑戰(zhàn)現(xiàn)有國際秩序的野心。

        第二,和平計劃的目標是歐洲內(nèi)部和平,但通常表現(xiàn)為“基督教內(nèi)部的和平”,且不反對基督教的對外擴張與對內(nèi)統(tǒng)一。杜波瓦的首要目的是“光復圣地”,他希望基督徒占領(lǐng)整個地中海沿岸,甚至到達應許之地。Pierre Dubois,“How to Recovery the Holy Land,” in Ruth Hardy, The Life and Work of Pierre Dubois (not printed),pp.141,232.喬治國王著眼于“抵御邪惡的土耳其君主”,希望將他們趕出基督徒的土地。喬治國王將“基督徒的土地”定義為西歐基督教國家。Czechoslovak Academy of Science,The Universal Peace Organization of King George of Bohemia,A Fifteen Century Plans for World Peace,1462/1464,p.88.蘇利公爵也拒絕將俄羅斯、土耳其視為歐洲國家,希望把二者趕回亞洲。為了維護各國國內(nèi)秩序,杜波瓦支持法王腓力四世鎮(zhèn)壓清潔派(Catharism,又譯作純潔派或純凈派)異端的行為,克呂塞和蘇利都贊成各國在內(nèi)部實行宗教統(tǒng)一,克呂塞還希望禁止新教在民間傳播。佩恩將歐洲從基督教世界擴展到地理范圍的歐洲,包含了東正教國家俄羅斯和伊斯蘭教國家土耳其,而且這兩個國家無需改宗。在宗教問題上,佩恩沒有提出具體的寬容政策,而是希望用家庭成員之間的愛來消弭仇恨,無形中將寬容范圍擴大到所有無害的歐洲人。

        第三,和平計劃將教育視為重要的和平工具。杜波瓦提出,將男孩和女孩分別培養(yǎng),送往圣地,他們或在醫(yī)院里治病救人,或在學校里教授基督教課程,引導圣地民眾皈依基督教。修女嫁給王公貴族,引導上層人物皈依基督教。蘇利公爵和克呂塞重點描繪了戰(zhàn)爭給歐洲,尤其是法國帶來的苦難,希望通過教育增強民眾的和平意識,維護西歐內(nèi)部的和平。受斯多葛主義影響而具有國際視野的人們不會對自己的國家自吹自擂,但他們忠于國家和教會,這兩者在當時被視為自由的支柱。前者負責維持社會和平,后者負責維護道德秩序。 [美]雅克·巴爾贊著,林華譯:《從黎明到衰落:西方文化生活五百年,1500年至今》,第170-171頁。佩恩則認為教育在維護集體利益的同時,也有利于個人提升。他肯定了杜波瓦利用專門人才維護和平的想法,并將專門人才的范圍擴大到各行業(yè)。他贊成加強和平教育,并明確將寬容作為教育重點。民眾在接受教育后可以從事當兵之外的職業(yè),與國內(nèi)其他教派及外國人友好相處。如此一來,教育既有利于個人主動選擇和平安寧的生活,又能促進國家發(fā)展,解除政府裁軍的后顧之憂,恢復歐洲和平。

        (二)傳播與影響

        18世紀,佩恩被啟蒙主義者重新“發(fā)現(xiàn)”。他對神職人員的蔑視和世界主義式的仁愛,都深深吸引了啟蒙主義者。美國獨立也極大地提升了佩恩的聲譽。在19世紀中期,他的名字幾乎成為正直和博愛的代名詞,他本人也被建構(gòu)成圣徒的形象。甚至,曾對其實施過迫害的英國都以他的名字為榮。[英]托馬斯·麥考萊著,周旭、劉學謙譯:《英國史》第1卷,第348-349頁。

        佩恩的《論歐洲目前與未來之和平》在1693年發(fā)表后,最初并沒有引起太大反響。同為貴格會成員的約翰·貝勒斯(1654—1725)偶然讀到佩恩計劃,并于1710年在佩恩計劃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自己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成立歐洲聯(lián)邦的若干理由》。John Bellers,Some reasons for an European state,http://tinyurl.gale.com/tinyurl/CMA3j7,2022-02-21.比較這兩個文本,人們可以發(fā)現(xiàn)前者對后者的顯著影響。貝勒斯對佩恩理論的復制不僅擴散了佩恩的和平理論,還再度喚起了人們對于歐洲統(tǒng)一的向往。

        首先,貝勒斯復制了佩恩的許多論述,包括對“偉大計劃”的推崇、集體安全與裁軍政策及“和平紅利”論等。與佩恩一樣,貝勒斯對“偉大計劃”的推崇一方面源于歐洲議會公平的設(shè)計,另一方面源于“亨利四世”矢志不渝追求和平的精神。貝勒斯同樣認為,歐洲國家和整個歐洲的發(fā)展都離不開一個和平的外部環(huán)境,歐洲議會可以維持這種環(huán)境。為此,各國應向歐洲議會提供軍隊和資金。同時,為了避免誤會,各國應該裁軍,只保留一支小部隊用以自衛(wèi)和震懾鄰國。貝勒斯再度將和平與發(fā)展而非征服聯(lián)系起來,把歐洲聯(lián)邦(European commonweath)塑造為一個專注內(nèi)部和諧、拒絕宗教戰(zhàn)爭的新型和平組織。

        其次,貝勒斯揚棄了佩恩的部分觀點。這源自二人關(guān)注歐洲和平的出發(fā)點不同。佩恩不希望歐洲再度發(fā)生宗教戰(zhàn)爭;作為經(jīng)濟學家的貝勒斯專注于改善大眾福利,他希望英國擁有一個穩(wěn)定可靠的外部環(huán)境。John Bellers,An Essay Towards the Improvement of Physick,London: The Worshipful Company of Goldsmiths,1903,p.44.本書最初出版于1714年。貝勒斯認為國家應該致力于維護國民健康,對外通過歐洲聯(lián)邦保持彼此和平,對內(nèi)開辦濟貧醫(yī)院,加強醫(yī)生之間的交流。因而貝勒斯比佩恩更加關(guān)注調(diào)動英國的和平積極性。他把論文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獻給安妮女王和英國議會。貝勒斯放棄了比例代表制和對神圣羅馬帝國的尊重,希望由法國牽頭組織歐洲議會。二人都贊同英國與歐洲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合作關(guān)系。

        再次,貝勒斯發(fā)展了佩恩的寬容理念。佩恩認為寬容精神可以消弭沖突。貝勒斯在此基礎(chǔ)上為各教派和平對話建立了四項基本共識:第一,相信有一個造就并保存眾生的神,他是一個無所不在的精神體,充溢了所有地方,我們應該以謙卑、真誠、純潔的心敬拜他;第二,耶穌基督是彌賽亞,是神派往塵世的救世主;第三,人生本不應該一帆風順,人在此世和彼世都有自己的健康、幸福與病痛、不幸;第四,人應該愛別人,做好事,然后別人也會如此回報他。貝勒斯的寬容理論實質(zhì)上是擺脫基督教對歐洲聯(lián)合的束縛,將歐洲作為地理概念,把歐洲統(tǒng)一的范圍從西歐擴大到全歐洲。

        最后,貝勒斯補充了佩恩的某些疏漏之處。為了讓人們對于“和平紅利”有更直觀的認識,他提供了一份數(shù)字統(tǒng)計,詳細地列出了各項戰(zhàn)爭開支的花銷。同時,為了最大限度地爭取支持,他針對不同的受眾提出不同的主題,分派了不同的任務(wù)。對女王,他稱頌她對和平的貢獻。對英國議會,他坦承聯(lián)合符合人類的整體利益,而目前的危難時刻是聯(lián)合的好時機。對各國部長和國王顧問,他宣傳和平共處與和平紅利理論。對歐洲委員會,他提出了不同教派對話的基礎(chǔ)。貝勒斯這種播撒式的宣傳方式使歐洲人對和平有了更直觀的認識,他實際上提出了歐洲和平的新理由:不是為了征服異教徒、不是為了上天堂,只是為了不下地獄。

        隨后,《和平》繼續(xù)傳向歐洲大陸。1714年,法國學者圣皮埃爾神甫在他的和平計劃中引用了佩恩的觀點。參見[法]盧梭著,李平漚譯:《評圣皮埃爾神甫的兩部政治著作》,商務(wù)印書館2017年版,第33-44頁; SaintPierre,A Project for Settling an Everlasting Peace in Europe,London: printed for J.Watt.and sold by Ferd.Burleigh,1714.佩恩對圣皮埃爾的影響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邏輯方面,圣皮埃爾沿用了佩恩的論證方式,二人都從“和平紅利”的角度論證和平的必要性。經(jīng)濟上,和平可以節(jié)省戰(zhàn)爭和國防開支,促進農(nóng)業(yè)、貿(mào)易及公共事業(yè)的發(fā)展;軍事上,和平有助于歐洲一致對抗土耳其人。道路方面,圣皮埃爾對歐洲聯(lián)盟的認識與佩恩類似。二人都把公正的道路視為明智的聯(lián)合道路。歐洲作為整體是不可分割的。歐洲聯(lián)盟應該是一個平等公正的、以王公聯(lián)合為基礎(chǔ)的強政府。聯(lián)盟除了利用強制仲裁維護和平的職責外,還要以多種方式促進歐洲認同,例如法律、利益、宗教文化以及情感。前景方面,圣皮埃爾進一步發(fā)展了佩恩的一些超前性思考。圣皮埃爾將歐洲議會發(fā)展為歐洲邦聯(lián),并在維護秩序的基礎(chǔ)上,以明確的歐洲公法作為歐洲的和平基石。圣皮埃爾是偉大的和平學者,也是眾多啟蒙思想家的精神導師。他對佩恩學說的引用表明了佩恩學說的巨大影響力。

        曾任圣皮埃爾秘書的法國思想家盧梭也提出了自己的和平理論,一些表述明顯帶有佩恩學說的痕跡。例如,在他對理想共和國的描繪中,共和國以正義和平等為法則,以新知識來開導人的理性。它以向外傳遞和平為己任,公民會接受訓練,培養(yǎng)尚武風氣,他們有能力捍衛(wèi)自己的國家。參見[法]盧梭著,張淏勛編譯:《盧梭說平等與民權(quán)》,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90-99頁??档聞t認為,理性會引導人民走向歐洲和平,為了維護和平,聯(lián)盟各國應裁減軍隊,并注重保護小國利益。他在1784年發(fā)表的《以世界公民為目的的普遍歷史觀念》中,將人定義為“世上唯一的理性造物”,人應當憑借自己的主動性,憑借自己的理性獲得幸福。在經(jīng)歷戰(zhàn)爭后,理性會引導人們選擇和平,拋棄沒有法律的野蠻狀態(tài),進入一個由所有民族結(jié)合而成的聯(lián)盟。在這個聯(lián)盟中,包括最小國家在內(nèi)的每一個國家,都能夠從這個大聯(lián)盟及其聯(lián)合的權(quán)力乃至聯(lián)合意志的合法決策中,獲得安全與權(quán)利。[德]康德著,[英]賴斯編,金威譯:《康德政治著作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4、5、11頁。1795年,康德又在其著名的《永久和平論》中把“將常備軍逐步削減乃至全部廢除”作為國家之間永久和平的先決條件之一。[德]康德:《康德政治著作選》,第79頁。

        無論是和平本身,還是和平計劃文本,其價值并非因有用性和稀缺性相結(jié)合而產(chǎn)生,而是源于對事物(歐洲)具有的一種情感,它滿足人的需求,因而能激發(fā)人的情感。[英]馬林諾夫斯基著,弓秀英譯:《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商務(wù)印書館2016年版,第179頁。佩恩等和平主義者成功地喚起了歐洲人對和平與統(tǒng)一的向往。這些后來者進一步深化了佩恩的論證,將佩恩的和平理論轉(zhuǎn)化為具體目標。貝勒斯在佩恩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宗教寬容的共識,并使“和平紅利”的概念更加深入人心。圣皮埃爾等人將佩恩的歐洲議會升級為歐洲聯(lián)邦。和平主義者已經(jīng)從自私的理性主義者轉(zhuǎn)化為真正把公平正義當做畢生追求的理想主義者。和平計劃的作者傾向于把人視為自私的理性主義者,對他人命運漠不關(guān)心,只關(guān)注社會性的災難,因此他們極力渲染戰(zhàn)爭的社會危害。他們也相信,當人類成為利益共同體時,會為私利選擇和平。

        (三)保守與局限

        佩恩思想的局限最明顯地表現(xiàn)在他對國際局勢判斷的保守性。除此之外,他的思想也有“保皇論”色彩:把和平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君主身上。佩恩認為,如果君主認識到和平的價值,并通過選擇合適的伴侶等方式增進彼此間情誼,他們就不會再訴諸武力。但他忽略了君主的個性差異,也忽略了議會和人民對君主決策的影響。佩恩晚年對斯圖亞特王朝念念不忘,他在《和平》中贊美的“和平王公”,實際上就是斯圖亞特王朝首任君主詹姆斯一世。同時,他迷信國家理性,認為宗教事務(wù)應由政府掌握。政府可以通過行政命令、經(jīng)濟發(fā)展及利益交換,實現(xiàn)宗教寬容并消除騷亂。這些觀點無疑忽視了宗教問題的復雜性。實際上,法國宗教戰(zhàn)爭的反復性已經(jīng)證明了政府強制寬容是行不通的。參見Mack P.Holt,The French Wars of Religion,1562-1629,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pp.195-196.

        回到《和平》文本,不難發(fā)現(xiàn)佩恩的邏輯漏洞。首先是交通和通信難題,在前工業(yè)革命時期,定期開會很難實現(xiàn)。其次是佩恩舉例略顯失當,導致他對國際形勢的判斷有誤。他把土耳其和俄羅斯視作歐洲的重大威脅,與其讓它們在外部虎視眈眈,不如將它們納入歐洲大家庭。但土耳其在1683年圍攻維也納失利后,已停止在歐洲的擴張。很多外國觀察者都發(fā)現(xiàn)了土耳其衰落的跡象,而佩恩還在渲染土耳其威脅,有些不合時宜。在呼吁歐洲聯(lián)合時,佩恩視為榜樣的法國與聯(lián)合省都是英國的重要對手,在情感上令英國人難以接受。第三,《和平》最致命的弱點在于佩恩過于迷信理性主義。理性主義者相信,人類可以通過理性在塵世生活中達到完美境地。在理性主義者眼中,政治不是實踐的智慧,而是可以從書上學到的知識和技術(shù)。運用理性可以成功地解決現(xiàn)實問題。這種“理性”解決,本質(zhì)上是完美的解決。關(guān)于政治理性主義的相關(guān)定義,參見[英]歐克肖特著,張汝倫譯:《政治中的理性主義》,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版,譯者序第5-6頁。

        佩恩論文寫于大同盟戰(zhàn)爭期間,目的是希望歐洲恢復和平,人們可以在和平中追求塵世完美自由的生活。佩恩認為,他的方案可以帶來“永久和平”并“完美”回應反對意見。他的理論都來自經(jīng)典文本,忽略了人性和歐洲政治宗教局勢的復雜?!逗推健芬惨虼酥荒芡A粼诶碚搶用妗?/p>

        整體上,佩恩忽略了理性、道德與情感在君主決策中的負面作用和彼此間的聯(lián)系。君主的決策并不總是遵循理性。君主們要考慮很多方面,且經(jīng)常為短期利益放棄和平,即使明君也不例外。奧蘭治的威廉旨在捍衛(wèi)新教自由,而路易十四則竭力維護父子倫理和兄弟情誼,兩者在目標上的差異引發(fā)了大同盟戰(zhàn)爭。同理,統(tǒng)一語言確實方便交流,但語言不僅是交流工具,也是政治團結(jié)的標志和個人身份的聲明。在主權(quán)國家時代,統(tǒng)一語言意味著投降妥協(xié),不僅會引起代表們對于霸權(quán)的恐慌,在情感上也無法令人接受。在局部上,佩恩的某些論述過于強調(diào)個體利益,這也埋下了沖突的隱患。例如,國王夫婦恩愛確實有助于王國穩(wěn)定,但這種感情能否持久,王后家族是否會借此提出不合理要求,如果王后一味迎合國王喜好,又當如何?或者,如果臣民不喜歡王后,是否會有國家分裂的可能?此外,佩恩對議會人數(shù)的設(shè)計基于各國經(jīng)濟實力,這種方法不僅忽略了各國政治地位和歷史慣例,判斷標準本身也容易被質(zhì)疑。佩恩的裁軍只針對陸軍,忽略了海軍。這樣,國際體系便出現(xiàn)了漏洞,海軍強大的國家可借此稱霸歐洲。這一點不利于法國等陸地強國,而對于海軍強大但沒有常備軍的英國非常有利,可能會引發(fā)歐洲大陸對于英國霸權(quán)的擔憂。佩恩的設(shè)計理論多于實際,不符合英國實踐主義的法律傳統(tǒng)。

        簡而言之,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的理論性大于實踐性。他不僅忽略了君主和臣民個人情感的能動性影響,把他們默認為理性和道德工具,也漠視了理性和道德標準的復雜性。此外,他舉證的歷史事實的局限性進一步削弱了理論的實踐性。

        四、佩恩和平思想研究的學術(shù)史軌跡

        《和平》發(fā)表后,學者們對它的態(tài)度經(jīng)歷了一個轉(zhuǎn)變過程,從最初的漠然置之到奉為經(jīng)典,大體上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19世紀,學者們主要從自由與寬容角度研究佩恩的生平和思想,尤其是佩恩在殖民地的作為,而對于他對歐洲和平的思考沒有給予太多重視。19世紀末和平主義興起之后,國際關(guān)系學者重新發(fā)現(xiàn)了《和平》,并將其置于“永久和平計劃”譜系中的重要位置,希望它能夠給國際聯(lián)盟建設(shè)和歐洲一體化運動提供靈感。冷戰(zhàn)結(jié)束后,學者們的研究呈現(xiàn)出現(xiàn)實與學術(shù)結(jié)合的多樣化趨勢。

        (一)第一階段:“貴格會業(yè)主”

        19世紀是佩恩思想學說研究的起點。1811年,北愛爾蘭地區(qū)的《貝爾法斯特月刊》(The Belfast Monthly Magazine)刊登了一篇佩恩小傳。參見Anonymous,“An Account of William Penn,” The Belfast Monthly Magazine,Vol.7,No.37(1811),pp.115-128.這是目前所知最早介紹佩恩的、內(nèi)容保存完整的文章。該文簡要回顧了佩恩加入貴格會的過程及早年爭取宗教自由的斗爭經(jīng)歷,重點描述了1670年佩恩在倫敦法庭受審的情況,這次審判也被學者視為佩恩參與政治的“處女秀”。參見Andrew R.Murphy,Liberty,Conscience,and Toleration: 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William Penn,pp.56-83.但是,這篇文章并未涉及佩恩的永久和平計劃。

        縱觀整個19世紀,對于佩恩的研究集中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研究者主要是佩恩的后裔及其在貴格會內(nèi)的追隨者,他們十分關(guān)注貴格會成員佩恩成為賓夕法尼亞殖民地業(yè)主后在當?shù)氐慕ㄔO(shè)活動,這個時期也被稱為“貴格會業(yè)主”時期?!顿e夕法尼亞歷史與傳記雜志》(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是他們紀念佩恩的重要載體。大約從1870年代開始,該雜志陸續(xù)發(fā)表研究佩恩的成果。這些成果主要介紹佩恩的生平,為其不愛國的污名進行辯護,贊頌他在創(chuàng)建殖民地等多個方面的貢獻。1890年代,該雜志刊登一位吉肯斯先生與“小威廉·佩恩”合作編寫的佩恩家譜,全景式展現(xiàn)了佩恩的先輩、佩恩的生平及其后代在賓州的活動,內(nèi)容十分翔實,并評價了佩恩對美國獨立所做出的貢獻。參見Frederick D.Stone,Tobias Padwell,William Edmundson,Christopher Rofer,Markham and Philip Ford,“A Vindication of William Penn by Philip Ford,and other Papers Relating to the Settlement of Pennsylvania,”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6,No.2(1882),pp.174-181; Wayne Veagh,“William Penn,” 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1,No.4(1877),pp.361-367; Theodore McFadden,“William Penn,” 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7,No.4(1883),pp.448-455; Mrs.Faber,John Buy,William Junr.and Dr.Stoughton,“William Penn and the Society of Friends at Reading,”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11,No.1(1887),pp.37-49; Howard M.Jenkins,“The Family of William Penn,” 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20,No.1(1896),pp.1-29; Howard M.Jenkins and William Penn,“The Family of William Penn.IV.William Penn: Childhood and Youth,” 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20,No.2(1896),pp.158-175;Howard M.Jenkins,William Penn and Laetitia Aubrey,“The Family of William Penn.V: William Penn's First Marriage,” 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20,No.3(1896),pp.370-390.

        在賓夕法尼亞州之外,佩恩主要被塑造為一個和平主義者。許多帶有“和平”字樣的雜志都發(fā)表過介紹佩恩生平的文章,但這些雜志的發(fā)行量不大,可能是想借助佩恩的名聲,增加雜志的影響力。其中,一些文章強調(diào)佩恩和平主義者的身份,另一些側(cè)重佩恩的和平活動,即“神圣實驗”。這些文章大部分都沒有署名,可能來自雜志內(nèi)部人員的創(chuàng)作。在當時,和平主義被認為是不愛國的,所以作者們不敢表露自己的身份。文章的篇幅也普遍簡短,沒有多少細節(jié)和深入研究,似乎是考慮到受眾的閱讀能力。參見Anonymity,“William Penn,” American Advocate of Peace,Vol.2,No.11(1836),pp.115-132;

        Anonymity,“The Philadelphia Statue of William Penn,” American Advocate of Peace ,Vol.55,No.1 (1893),pp.10-11; Anonymity,“ William Penn: A Sketch of His Life,” The Advocate of Peace, Vol.3,No.5(1840),pp.109-111; P.and R.,“ William Penn's Way of Getting What Land He Wanted,” The Advocate of Peace,Vol.2,No.16(1839),pp.283-284; S.C.Hall,“The Grave of William Penn,” Advocate of Peace,New Series,Vol.10,No.1(1879),p.1; Benjamin F.Trueblood, “William Penn's Holy Experiment In Civil Government,” The Advocate of Peace,Vol.57,No.1(1895),pp.5-10.

        一言以蔽之,美國學者十分熱衷于研究佩恩。然而,他們故意忽略佩恩的《和平》一文,這大致源自兩個原因。在國家層面,美國國家認同建立在反抗宗主國統(tǒng)治基礎(chǔ)上,為了把佩恩這個地道的英國人改造成偉大的賓夕法尼亞開創(chuàng)者,對于他人生中的歐洲部分,學者們只關(guān)注他反抗壓迫、爭取自由的經(jīng)歷?!逗推健繁磉_了他對英國的熱愛,以及對君主制的認同,因而被學者舍棄。在國際層面,美國推行“兩個半球”理論,一方面將位于西半球的美洲與位于東半球的“腐朽落后”的歐洲分開,兩者互不干涉;另一方面,美國在美洲追求的和平實質(zhì)是美國霸權(quán)下的和平,并利用各種手段侵吞他國領(lǐng)土。《和平》關(guān)注的是歐洲問題,且呼吁各國和平相處,與美國的理論背道而馳。

        (二)第二階段:歐洲聯(lián)合的先驅(qū)

        19世紀末,歐洲和平主義復興,《和平》被學者重新發(fā)現(xiàn)。1898年,德國廢除《再保險條約》引發(fā)了和平危機;1891年和1898年的兩次海牙會議,再度點燃了人們以聯(lián)盟求和平的熱情;美國則以美西戰(zhàn)爭為契機,開始干涉歐洲事務(wù)。20世紀初,歐美自由主義者正式聯(lián)手,試圖打造一個自由正義的國際聯(lián)盟。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這種勢頭得到繼續(xù)加強。

        學者們?yōu)榱嘶貞獣r代訴求,開始挖掘歷史上的和平主義文本,佩恩的《和平》因而受到青睞。學者們秉持一種歷史循環(huán)論立場,認為當下國際形勢與17世紀十分相似?!逗推健肥顷P(guān)于自由正義的學說,與建設(shè)自由正義的國際聯(lián)盟的想法相契合。1896年,《和平倡導者》(The Advocate of Peace)雜志率先介紹了佩恩的和平計劃,宣稱佩恩“用自由保障和平”的觀點符合時代潮流。1905年的一篇文章將佩恩的“神圣實驗”列為17世紀四塊和平基石之一。直到一戰(zhàn)前夕,該雜志還發(fā)文強調(diào)佩恩和平主義者的身份。參見Anonymity,“William Penn's essay Towards the Peace of Europe,” The Advocate of Peace,Vol.58,No.10(1896),pp.245-246; Benjamin F.Trueblood,“The Historic Development of the Peace Idea,” The Advocate of Peace,Vol.67,No.10(1905),pp.224-230; William Hull,“The Peace Palace and William Penn,” The Advocate of Peace,Vol.75,No.6(1913),pp.135-136.

        1920年,國聯(lián)成立后,在一戰(zhàn)中元氣大傷的英國盛行和平主義。1923年,赫斯特出版了《和平與戰(zhàn)爭之中的貴格會》,把佩恩的和平思想與貴格會的和平理論聯(lián)系起來。這本書論述了貴格會在戰(zhàn)爭期間對國家的貢獻,批駁了對貴格會等和平主義者不愛國的質(zhì)疑,掃除了學者研究《和平》的思想顧慮。參見Margaret E.Hirst,The Quakers in Peace and War,London: The Swarthmore Press,1923.十年后,德國納粹政府公然違反凡爾賽和約,威脅歐洲安全,在英國引發(fā)了對貴格會等和平主義者的質(zhì)疑。1937年,馬里奧特爵士出版了《共同體或無政府》,在書中把佩恩描繪成一個不信國教但愛國的和平主義者,稱其為“第一個構(gòu)思和制定世界和平計劃的人”。根據(jù)馬里奧特爵士的說法,真正的和平主義者首先是國家利益的維護者,他們不會拒絕“武裝和平”,因此他十分贊賞佩恩。參見“Quakers and Peace:William Penn's Essays towards the Present and Future Peace of Europe,” in Sir John Marriott, Commonwealth or Anarchy? A Survey of Projects of Peace,from the Sixteenth to the Twentieth Century,London: Philip Allan & Co.LTD,1937,pp.67-82; “The Age of Louis XIV,” in Sir John Marriott,Commonwealth or Anarchy? A Survey of Projects of Peace,from the Sixteenth to the Twentieth Century,pp.50-66.

        學者們還利用傳記宣傳佩恩的人生。1907年,格蘭特以《貴格會與廷臣》為題,繼續(xù)洗刷佩恩“詹姆斯二世黨人”的標簽和背叛貴格會的罪名。參見Colquhoun Grant,Quaker and Coutier: The Life and Work of William Penn,London: John Murray,1907,pp.1-16.比蒂博士則從三個方面介紹佩恩:政論作者和政治理論實踐者、經(jīng)濟學者、倡導社會改良的理想主義者和人文主義者。他高度贊揚了佩恩為宗教寬容事業(yè)所做的貢獻,提到了佩恩思想的變化性與折中性,但比蒂沒有從時代角度考慮佩恩思想與實踐之間的關(guān)系,而且忽視了某些名詞在不同語境下的含義變化,因此對于佩恩的某些評判有失公允。Edward Beatty,William Penn as Social Philosopher,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39,p.168.傳記作家們雖然沒有直接關(guān)注《和平》,但他們的研究深化了讀者關(guān)于佩恩“和平主義者”的認識,提升了佩恩的形象與知名度,減少了研究佩恩的阻礙,客觀上促進了《和平》研究的發(fā)展。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全面爆發(fā)前,自由和平主義者認為一個自由公正的國際聯(lián)盟可以維護世界和平?!逗推健窡o疑符合這種思潮,因此其歷史和現(xiàn)實意義獲得了肯定。學者們認為,“亨利四世的偉大計劃”是霸權(quán)計劃,而《和平》才是歐洲“和平計劃”的真正起點。17世紀法國政治家蘇利公爵曾托名法王亨利四世撰寫了一份“偉大計劃”(The Great Design)。蘇利將歐洲重新分為15個部分,以此為基礎(chǔ)構(gòu)建歐洲聯(lián)盟。其中,法國宿敵西班牙被分割的領(lǐng)土最多。法國雖然聲稱只要法國“應得的一份”,但它在聯(lián)盟中出力最多,無疑擁有絕對話語權(quán)。這份計劃在20世紀重新出版后,被視為法國想要取代哈布斯堡霸權(quán)的歐洲霸權(quán)計劃。后者的設(shè)計公平合理,兼顧獨立與聯(lián)合的需求,對于國聯(lián)改革意義重大。不過,這一時期對《和平》的研究存在三大缺陷:其一,對于“佩恩的思想與20世紀思想十分相似”的判斷有些武斷;其二,研究者有明顯的“民族主義”傾向,他們最關(guān)心的不是和平,而是在新組織中爭取更大的話語權(quán),以及證明本民族的特殊性;其三,由于資料和立場原因,學者們忽視了佩恩思想和政治實踐的時代背景,有美化之嫌。例如,一些學者將17世紀的時代共識視為佩恩的個人獨創(chuàng),G.H.G,“Review: William Penn as Social Philosopher by E.C.O.Beatty,” 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Vol.55,No.220(1940),p.683.還有人稱贊他是一位“圣徒”,參見Francis G.Wilson,“Review:Early American Thought: Penn,Kent and Taylor,” The Review of Politics,Vol.2,No.1(1940),pp.118-121; G.H.G,“Review: William Penn as Social Philosopher by E.C.O.Beatty,” 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Vol.55,No.220(1940),p.683.是“天主教徒的朋友”。參見Anonymity,“William Penn,the Founder of Religious Liberty in America,” The American Catholic Historical Researches,Vol.17,No.4(1900),pp.171-173; Anonymity,“William Penn and the Catholics,” The American Catholic Historical Researches,Vol.18,No.2(1901),pp.64-66.幾乎所有作者在贊美佩恩時都注意到了其政治實踐的缺陷,參見William Riddell,“William Penn and Witchcraf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Institute of Criminal Law and Criminology,Vol.18,No.1(1927),pp.11-16.但仍有部分學者選擇將這種缺陷視為一種美德。例如,比蒂博士認為,佩恩是實用主義者。佩恩的理論有很多矛盾之處,恰巧證明他是一位智者。因為智者會還原世界的本來面目,而不是把世界建構(gòu)成他理想的狀態(tài)。參見Jarvis M.Morse,“William Penn as Social Philosopher by Edward C.O.Beatty,” The Mississippi Valley Historical Review,Vol.26,No.4(1940),pp.564-565.

        二戰(zhàn)后期,美英蘇為戰(zhàn)后國際秩序安排召開了一系列國際會議,試圖重構(gòu)國際秩序。這些會議再度激發(fā)了學者們研究和平計劃的熱情。1944年,托馬斯·懷特發(fā)表論文《威廉·佩恩對于國際關(guān)系的影響》。他認為,《和平》的現(xiàn)實意義在于其創(chuàng)新性和實踐性,即它不再宣傳某個國家霸權(quán)的合法性,而是關(guān)注取締戰(zhàn)爭的問題。參見Thomas White,“Influence of William Penn o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68,No.4(1944),pp.388-397.卡姆貝爾指出,佩恩是第一個提議歐洲和平聯(lián)盟的人,并預見了國家聯(lián)盟,《和平》是一個面向未來的偉大計劃。Emma Mellon Campbell,William Penn: Friend of Peace and Liberty,Jan 2008,http://dx.doi.org/10.1080/00131724409340443,2022-03-02.

        二戰(zhàn)結(jié)束后,自由主義者開始關(guān)注歐洲一體化問題。他們十分重視對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的挖掘。隨著更多的和平計劃文本被發(fā)現(xiàn),學者們對于《和平》的歷史和現(xiàn)實意義有了更客觀的認識。欣斯利強調(diào)《和平》與歷史上的和平計劃一脈相承,《和平》的價值源自佩恩思考的高度:“維護和平”代替“恢復或重建等級秩序”,成為歐洲聯(lián)邦及國際組織的新目標。參見F.H.Hinsley,“Penn,Bellers and Saint-Pierre,” in F.H.Hinsley,Power and the Pursuit of Peace: Theory and Practice in the History of Relations between States,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0,pp.33-45.有的學者從文明危機的角度討論和平計劃的哲學內(nèi)涵。約翰·加爾通將《和平》概括為“西方中心的普世主義方案”。參見Johan Galtung,“Social Cosmology and the Concept of Peace,”Journal of Peace Research,Vol.18,No.2(1981),pp.183-197.伊斯萬·肯德稱佩恩為“首位資產(chǎn)階級和平哲學家”。參見Istvan Kende,“The History of Peace: Concept and Organizations from the Late Middle Ages to the 1870s,” Journal of Peace Research, Vol.26,No.3(1989),pp.233-247.除此之外,學者們繼續(xù)將佩恩視為自由主義者。參見Mary Maples,“William Penn,Classical Republican,”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81,No.2(1957),pp.138-156; Vincent Buranelli “William Penn and the Socinians,” 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83,No.4(1959),pp.369-381.這既是對佩恩爭取宗教自由斗爭的肯定,也反映了自由主義強大的生命力。

        此后,學術(shù)界對《和平》的重視程度有所下降,但研究態(tài)度更加趨于理性客觀。雖然研究者對佩恩的評價依然很高,但已經(jīng)不再過分神化。參見Edward F.Higgins,“Some Aspects of Style in William Penn's Maxims,” Quaker History,Vol.74,No.2(1985),pp.28-38; Mary Maples Dunn,“The Personality of William Penn,” 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Vol.127,No.5(1983),pp.316-321.為了考證“神圣實驗”的具體效果,有的學者研究了17世紀賓夕法尼亞的發(fā)展,以及佩恩對待印第安人的具體政策。參見Gary B.Nash,Thomas Holme,and William Markham,“ The First Decade in Pennsylvania: Letters of William Markham and Thomas Holme to William Penn: Part I,”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90,No.3(1966),pp.314-352; Gary B.Nash,Thomas Holme and William Markham,“The First Decade in Pennsylvania: Letters of William Markham and Thomas Holme to William Penn: Part II,”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90,No.4(1966),pp.491-516.同時,研究者的陣營也在擴大,一些研究社會問題的學者開始關(guān)注佩恩,例如佩恩對道德問題的思考,他利用法律捍衛(wèi)自身權(quán)利的言行等。參見Stephen A.Kent,“Weber,Goethe,and William Penn: Themes of Marital Love,” Sociology of Religion,Vol.46,No.3(1985),pp.315-320; Barry R.Nager,“The Jury That Tried William Penn,” American Bar Association Journal,Vol.50,No.2(1964),pp.168-170.

        (三)第三階段:“歷史照進現(xiàn)實”

        冷戰(zhàn)終結(jié)后,歐洲一體化迎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歐盟成立及歐元誕生,標志著歐洲已經(jīng)成為國際社會的重要力量之一,但這種發(fā)展背后蘊含著深刻的危機。機遇與挑戰(zhàn)并存的局面使學者們在關(guān)注和平計劃時,研究重點和方式都有所變化。這些變化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第一,學者們提出了新的研究范式,重新定義了《和平》的歷史地位;第二,以往《和平》不受重視的部分得到重新闡述,與現(xiàn)實的聯(lián)系更緊密;第三,學者們對于17世紀以來的歷史發(fā)展、佩恩的個人經(jīng)歷與歐洲“永久和平計劃”譜系三者之間互動關(guān)系的研究更加全面深入。

        1992年,阿奇蓋爾提出了一個新的和平計劃研究范式。參見Daniel Archibugl,“Models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in Perpetual Peace Project,”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Vol.18,No.4(1992),pp.295-317.他將《和平》定義為擴散型和平模式,該模式的本質(zhì)是將整個世界逐步納入一個聯(lián)邦之中,并通過裁軍等手段實現(xiàn)國際和平。但阿奇蓋爾并不認為《和平》或其他擴散型方案能真正消除戰(zhàn)爭危險。

        學者們對《和平》的性質(zhì)和地位也闡發(fā)了新見解。一方面,它有鮮明的17世紀時代特色,另一方面,它超越了時代,對歐洲共同體的構(gòu)建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有的學者將《和平》視為“17世紀永久和平理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參見Bogumil Terminski,“The Evolution of the Concept of Perpetual Peace in the History of Political-legal Though,” Perspectivas Internacionales,Vol.6,No.1(2010),pp.277-290.梅吉奧妮將《和平》定義為“17世紀和平大地上的歐洲聯(lián)合方案”。該方案兼具歐洲主義與和平主義兩個特征,是一個“提出人類以寬容、博愛的思想實現(xiàn)歐洲聯(lián)合的空想主義方案”。[意]梅吉奧妮著,陳寶順等編譯:《歐洲統(tǒng)一 賢哲之夢:歐洲統(tǒng)一思想史》,世界知識出版社2004年版,第21-22頁。塔列尼肯定了《和平》的歷史影響,尤其是對后來大家耳熟能詳?shù)氖テぐ枴队谰煤推接媱潯返闹苯佑绊?。參見Giulio Talini,“Saint-Pierre,British Pacifism and the Quest for Perpetual Peace (1693-1748),” History of European Ideas,Vol.46,No.8(2020),pp.1165-1182.

        在塔列尼關(guān)注英國和平主義的歷史貢獻之前,拉塞爾就已經(jīng)將《和平》置于英國海外軍事行動的國際大背景之下。拉塞爾聲稱,英國政府在海外的殺戮行為,已經(jīng)引發(fā)民眾對于歐洲內(nèi)部和平的擔憂。不過,這種擔憂純屬杞人憂天,《和平》可以證明,歐洲成員國之間的和平是有保證的。拉塞爾的論文開啟了《和平》研究的新篇章。它首先全面詳細地介紹了《和平》的背景與內(nèi)容,但沒有過多關(guān)注《和平》的創(chuàng)新性,而是明確地將《和平》定為17世紀和平主義成果。在佩恩的思想淵源方面,拉塞爾關(guān)注了老佩恩對佩恩的影響,并根據(jù)形勢變化對佩恩計劃做出了不同的解讀?!?·11”事件之后,恐怖主義盛行,自由平等淪為戰(zhàn)爭借口,國際社會呼吁人類以寬容博愛的精神解決矛盾。據(jù)此,拉塞爾將寬容而非自由平等定為佩恩和平觀的核心。最后,拉塞爾將《和平》符合歐盟的未來發(fā)展列為和平計劃的突出貢獻,為學者們的研究指明了方向。參見W.Russell,“William Penn and the Peace of Europe,” Medicine,Conflict and Survival,Vol.20,No.1(2004),pp.19-34.

        杜根從諸大國及國際組織的視角探討了《和平》的現(xiàn)實意義,重點強調(diào)了投票權(quán)、歐洲范圍及和平節(jié)省開支的優(yōu)點三個問題。他將佩恩的和平計劃與貝勒斯的和平計劃視為有聯(lián)系的兩個獨立計劃,只是側(cè)重點和功能都有所不同。參見Peter Dungen,“The Plans for European Peace by Quaker Authors William Penn (1693) and John Bellers (1710),” Araucaria,Vol.16,No.32(2014),pp.53-67.

        冷戰(zhàn)的終結(jié)不僅是《和平》研究復興的催化劑,也打破了此前佩恩研究的種種限制,推動了佩恩研究整體上向前發(fā)展。這種發(fā)展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首先,學者們利用新資料填補了很多研究空白,重點關(guān)注三類問題:其一,懸而未決的老問題。學者們借助一些新證據(jù)肯定了過去的某些推測,而最熱門的話題是佩恩的“詹姆斯二世黨人”身份疑云和他政治活動的具體效果。參見Mary K.Geiter,“William Penn and Jacobitism: a Smoking Gun?” Historical Research,Vol.73,No.181(2000),pp.213-218.其二,佩恩加入貴格會前與光榮革命之后的人生。莫里斯研究了佩恩在法國求學的經(jīng)歷。參見Kenneth R.Morris,“Theological Sources of William Penn's Concept of Religious Toleration,” Quaker Studies, Vol.16,No.2(2012),pp.190-212.理查德·鄧恩強調(diào)佩恩晚年的思想值得重視。參見Richard S.Dunn and Mary Maples Dunn,The World of William Penn,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1986.其三,以新視角探討佩恩思想的時代背景,例如英國宗教寬容斗爭的大背景,以及17世紀貴格會的發(fā)展情況等。參見N.H.Keeble,“The Politic and the Polite in Quaker Prose: The Case of William Penn,” Prose Studies,Vol.17,No.3(1994),pp.112-125; Melvin Endy,“George Fox's Legacy: Friends for 350 Years II George Fox and William Penn: Their Relationship and Their Roles within the Quaker Movement,” Quaker History,Vol.93,No.1(2004),pp.1-39.

        其次,學者們更加關(guān)注佩恩的博愛精神,希望把他塑造成自由與寬容的踐行者。斯維恩將佩恩描繪為一個自由的追求者。參見Gwenyth Swain,F(xiàn)reedom Seeker: A Story About William Penn,Minneapolis: Lerner Publishing Group,2003.安德魯·墨菲研究了佩恩的經(jīng)歷與其政治思想之間的關(guān)系,他認為佩恩是一個知行合一的人。他指出,佩恩不僅發(fā)展了關(guān)于宗教寬容、信仰自由以及政府原則的相關(guān)思想,其獨特貢獻還在于將這些理論付諸實踐。安德魯認為,佩恩寬容思想的本質(zhì)是保護公民利益和法律利益。參見Andrew R.Murphy and Sarah Smith,“Law and Civil Interest:William Penn's Tolerationism,”Religious Tolerance in the Atlantic World,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2014,pp.111-133 .還有學者試圖挖掘神圣實驗與美國宗教自由政策之間的聯(lián)系。參見C.Maloyed,“A Liberal Civil Religion: William Penn's Holy Experiment,” Journal of Church and State,Vol.55,No.4(2013),pp.669-689; Arlin Adams,“William Penn and the American Heritage of Religious Liberty,” 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Vol.137,No.4(1993),pp.516-523.

        最后,學者們試圖從多層面闡述《和平》的現(xiàn)實意義。在和平問題上,《和平》對于解決地區(qū)沖突意義重大。它所強調(diào)的寬容、平等與博愛,總體上符合后冷戰(zhàn)時代國際社會的和平精神。它的宗教背景也為在新時代引導宗教發(fā)揮積極作用提供了借鑒。在歐洲聯(lián)合問題上,《和平》不僅重視發(fā)揮政府作用和構(gòu)建“想象的共同體”,還提出了非帝國式聯(lián)合的新方式。學者們將《和平》視為現(xiàn)代歐洲議會的思想源泉,參見Daniele Archibugl,“Models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in Perpetual Peace Projects,”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Vol.18,No.4(1992),pp.295-317.并相信它將對深化國際體系改革和歐洲一體化構(gòu)建具有指導意義。

        結(jié) 語

        通過對佩恩所處時代、信仰、政治實踐和《和平》文本的敘述,對佩恩思想在歐洲“永久和平計劃”譜系中的考察,對學術(shù)史中佩恩思想研究的鉤稽,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的創(chuàng)新性、矛盾性和局限性得以顯現(xiàn)出來。佩恩思想最重要的創(chuàng)新在于重新定義了歐洲和平聯(lián)盟,具體表現(xiàn)在:目標上,佩恩設(shè)計的和平聯(lián)盟不再追求霸權(quán)與擴張,而是聚焦各國和平共處;空間上,佩恩對歐洲的定義不再局限于西歐基督教世界,而是包含了俄羅斯和土耳其在內(nèi)的東西歐甚至兩大帝國的亞洲部分;形式上,聯(lián)盟不再是等級制帝國,而是各成員承擔“平等但有差別的義務(wù)”的共和國;宗教上,佩恩放棄了宗教統(tǒng)一或宗教容忍,提倡真正的宗教寬容。佩恩思想的矛盾性表現(xiàn)在:既提倡平等寬容,又懷慕等級制的秩序安寧;既呼吁歐洲各國君主建立“兄弟情誼”,又容忍各國間威脅利誘和爾虞我詐。佩恩思想的局限性體現(xiàn)為:依然把和平希望寄托在君主的道德良知與私人情誼上,樂觀地相信理性和教育可以解決時代危機,忽略了國際政治和宗教局勢的復雜性和民眾的作用。造成這種矛盾性和局限性的原因在于:政治實踐者和思想家的雙重身份給佩恩帶來了一種情緒焦慮和思想張力,即一方面受制于所處時代的社會政治問題,另一方面無法擺脫智識傳統(tǒng)的影響。

        然而,若對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的認識止步于此,就略顯單薄和庸常了。在多重語境、多維譜系中對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進行多元反思,可以得到更為清晰的立體“映像”。就語境主義而言,佩恩所面臨的社會語境是英國革命、內(nèi)戰(zhàn)和復辟,歐洲國際戰(zhàn)爭頻仍,和平“遙遙無期”;思想語境是歐洲“永久和平計劃”思潮先賢的遺產(chǎn)和貴格會的信仰;文本介入語境是貴格會的活動,北美殖民地的政治實踐,以及對后世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的影響。從譜系學角度來看,佩恩思想在歷史方法譜系中呈現(xiàn)出歐洲“永久和平計劃”非連續(xù)性和偶然性的特征;在評價譜系中受到不同時代主流價值觀、國家(王朝/個體)的權(quán)力/利益及認知主體性的影響;寫作風格譜系凸顯了學術(shù)史上對佩恩思想的爭論性,具體表現(xiàn)為漠視、重估及選擇性/過度詮釋。經(jīng)由反思性的“透鏡”,開放性擴大了社會語境的范圍,拓展了歷史方法譜系的時空范圍,為語境主義和譜系學兩種方法提供了相互借鑒和融合;現(xiàn)代性闡釋了知識生產(chǎn)與社會的關(guān)系,彰顯了價值觀、權(quán)力和主體性的嬗變和轉(zhuǎn)型,為語境主義和譜系學兩種方法提供了歷史演進的關(guān)鍵“節(jié)點”;批判性地彌補了語境主義和譜系學兩種方法最大的缺陷,即關(guān)注布迪厄指出的三種缺乏反思性的學術(shù)認知偏見。由此,這種立體“映像”昭示: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不再是拘于某種逼仄語境主義的教條,而應是在譜系學和反思性中不斷被激活、闡釋和對話的學說。

        總之,反思和重估佩恩及其歐洲“永久和平計劃”,既要有忠實文本的態(tài)度,也要有批判文本的意識,更要有超越文本的追求。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具有客觀事實性(文本、各種實踐)和主觀意義性(理解、闡釋、敘事)所構(gòu)成的二元特征。誠如保羅·利科所言:“我們創(chuàng)造歷史、我們?nèi)谌霘v史、我們是歷史的存在?!盵法]保羅·利科著,洪漢鼎譯:《詮釋學與人文科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253頁。客觀事實和主觀意義在語境和譜系中的互動和轉(zhuǎn)化,有利于打破線性思維和循環(huán)思維,有益于構(gòu)建立體思維,進而為人們理解和闡釋國際思想史提供新的路徑和視角。每一代甚至每一位學者都有自身獨特的思考和敘事方式,均建構(gòu)了自己的佩恩“映像”,因此,局限和偏見也深深地嵌入這種“映像”之中且無法徹底消弭。正是在多重語境和多維譜系中,佩恩的歐洲“永久和平計劃”經(jīng)由多元反思的淬煉,為世人提供資鑒和警示,成為不斷被理解、闡釋和超越的思想資源。

        責任編輯:鄭廣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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