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仙云

人間芳菲四月天，燦陽郎朗撒得樹木花草像披了一層金縷衣，望之灼亮炫目。與夫漫游于禾蔬葳蕤、群鶯翩飛的鄉(xiāng)野生態(tài)園，壟上阡陌，小麥在灌漿，枇杷已掛果，蜜蜂和蝴蝶聯(lián)袂在花間“打卡”，少頃就從田畈的果蔬花上，又翩翩飛去路畔的野花叢中。夫像倏然間覓到了寶喊道：“快看，香椿樹！”在路畔地頭，幾株低矮的香椿樹已抽芽長枝，那絳紅的細(xì)芽如羽似花，鮮嫩翠亮，嗅之能讓人秒回童年。

兒時故鄉(xiāng)的庭院就有幾株高大的香椿樹，從它露出絨絨芽笣我就開始垂涎欲滴地渴盼，每日駐足樹下行無數(shù)次“注目禮”。終于長到一拃長正水嫩鮮靈之時，拗不過我死纏硬磨，父親便拿了綁著鐮刀的鉤子去擼，我像狗兒看到肉骨頭，提著籃子滿地撒歡奔跑著撿拾，那椿芽盈籃香滿天的快意妙哉，迅疾就讓我童年的幸福感噌噌往上竄。母親將沸水焯過的碧綠香椿切碎，撒在剛撈起的扯面上，配以蒜蓉和辣椒面，將滾燙的熱油“刺啦”一潑，筷子翻攪間紅綠相間香味撲鼻，那絕美佳味正如汪曾祺所言：“一箸入口，三春不忘。”雖已時隔四十多年，但那碗鮮香勁道的油潑香椿面，至今憶起還唇齒留香。在那個味蕾寡淡的年月，這香味獨(dú)特的“樹上蔬菜”，勾起的都是一膏饞吻的絕美記憶。

閨蜜蕊從鄉(xiāng)下老家采擷了香椿這節(jié)令時鮮，知我最好這口，特邀我去嘗鮮。一進(jìn)門就聞到椿香四溢，香椿炒蛋的香氣竄滿屋，瑩白的骨瓷圓盤里那澄黃翠綠之色，滿盤芳華，讓人舌尖生歡。廚房里，蕊正教已上中學(xué)的女兒宓宓炸香椿魚。這平日“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丫頭，雖手澀卻心靈，她鼻尖冒汗在媽媽手把手指點(diǎn)下，看油燒至五成熱，她隨即用筷子夾起已洗凈焯好的香椿頭，在撒入調(diào)料的蛋液面糊里一裹，一個個丟進(jìn)油鍋里，霎時，一鍋活蹦亂跳的“魚兒”在翻滾游弋，浮浮沉沉中變得蓬松金黃。宓宓夾一片遞我品嘗，我豎起大拇指直夸∶“贊，酥脆爽口！這下學(xué)校的烹飪課，咱宓宓也能露一手香椿魚了?！蹦且蛔里L(fēng)味殊異的香椿宴，直香得宓兒的醫(yī)生爸爸給我們做起了美食科普。他說這鮮物可是高蛋白低脂肪，食之健脾開胃助消化，屬藥膳一體，被稱為“樹上黃金”。

清晨一進(jìn)入喧囂熱鬧的菜場，看到那如鳥羽般鮮亮誘人的香椿，當(dāng)商販報出天價時，不由驚嘆，不愧是蔬菜中的“愛馬仕”，這“奢侈品”食之真有“珍饈佳肴”之感。咬牙買了一小把，突想起“老饕”汪曾祺說，用這葉未舒色紫赤的嫩芽，拌豆腐那可是上上品。一看他的烹調(diào)之法：“入開水稍燙，梗葉轉(zhuǎn)為碧綠，撈出，揉以細(xì)鹽，候冷，切為碎末，與豆腐同拌，下香油數(shù)滴?！豹q記童年母親也是用此法拌涼粉，給清潤剔透的涼粉里撒上翠綠的香椿絲，那白玉鑲翡翠的誘人之色，夾一箸嫩滑爽口，醇香鮮美。尋著味蕾的記憶，我“依葫蘆畫瓢”，竟也將這道香噴噴的香椿拌涼粉呈于飯桌。夫搛一筷驚贊：“想的就是這個味兒，真是‘頭茬香椿賽人參’，嘹咋咧（家鄉(xiāng)方言，好極了）！”

明末清初文學(xué)家李漁曰：“菜能芬人齒頰者，香椿頭是也。”這由古至今讓無數(shù)人思之念之的舌尖美味?！肚f子》一書云：“上古有大椿，以八千歲為春秋?！边@古已有之的植物中的“老壽星”，它寓意著長壽，象征著幸福美好，是一種吉祥樹，也用它比喻父親，而“椿萱”一詞則代指父母。我恍然明白，我何以會如此偏愛香椿，只因它在味蕾中儲藏著我的親情記憶。那親切醇香之感，總讓父慈母愛縈繞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