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代時局動蕩,梁啟超呼吁青年應沿著王陽明知行合一去做,目的是為了喚醒青年自我意識,提高自身修養(yǎng),實現(xiàn)救亡圖存。在內容上,梁啟超總結為三組話,分別是“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行原是兩個字說一個功夫,知之真切篤實處便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便是知”。在哲學依據(jù)上,通過心物合一論和心理合一論論證知行合一。在功夫和修養(yǎng)上,梁啟超認為致良知與知行合一相比,只是口號變更,其內容是一樣的。梁啟超賦予了知行合一現(xiàn)實性意義,在某種程度上,對當下的新青年們仍有警示作用。
關鍵詞:梁啟超;心學;知行合一;致良知
中圖分類號:B259.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3)10-0155-04
梁啟超一生推崇王陽明心學,1926年發(fā)表的《王陽明知行合一之教》是其研究王陽明心學的集大成之作。梁啟超把“知行合一”作為學生運動的口號是因為知行合一是王陽明學術精神的精髓,這個口號語句簡單、意義明確、法門直接,最有利于傳播。王陽明正是循著這條路,成就了其學問,知行合一雖然只有四個字,但所涵蓋的內容復雜深邃。
一、知行合一說之內容
梁啟超認為,知行合一的提出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知行本體本就如此,知行是一件事;二是針對程朱學派“知先行后”“知行不一”提出的,有補偏救弊之意。為了更好地理解其含義,梁啟超把內容總結整理為三組命題,每組命題挑出一句話來概括其內容。第一組為“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钡诙M為“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第三組為“知行原是兩個字說一個功夫,知之真切篤實處便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便是知?!?/p>
(一)“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梁啟超認為這句話其實是將知行的本質進行了合理的解剖說明。在他看來,根本就沒有知而不行的人,知行是同時發(fā)生的。拿“惡惡臭”來舉例,當人聞到臭的時候,已經(jīng)感覺到惡心了,并不是先去問了,然后立個心再去感覺到惡心,聞到臭和感覺惡心是同時發(fā)生的,不能分出個先后。知的本身已經(jīng)是一種事實,這種事實早已包含有行為的意義在里頭。青年們把愛國當成一種口號,天天喊著愛國,但他們的行為卻和愛國相反。梁啟超認為,要是真正地知道愛國,就不會表里不一,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二)“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這句話需要從心理歷程的角度來理解,梁啟超認為,知和行的關系就像鳥的一雙翅膀,缺了其中一只便無法完成剩余的飛行。這里梁啟超著重解釋了王陽明為什么要用“意”,引發(fā)了關于意和知的思考。意指意念,是心對于萬物發(fā)生感應而產(chǎn)生的念頭。梁啟超認為,在人意識范圍之內的事物終能發(fā)生,離開意念而知覺獨立存在,這是不可能的。人們知道某件事,前提是這件事已經(jīng)在人的意念之中了,所以知的必要條件是意,而行為的發(fā)軔便是那意生涉著的事物[1]4898,所以“知是行的主意”。
“行是知之成”的意思是行是知的完成。這里的知,梁啟超解釋為知識。他舉例說,既然想知道西湖的美景,難道看一本《西湖游覽志》便知道嗎?還是需要實地去過西湖才知道西湖的美景。梁啟超后面又補充了兩句“未有不行而知者,不行而求知,終究不會知”。人們縱使以求知為目的,也不能不以力行為手段,所以說“行是知的功夫”,又說“行是知之成”。
梁啟超認為青年們借口知識還沒有學透,先把知識裝滿再去實行,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知行合一,知是行之始,當開始實行的時候,知識已經(jīng)出現(xiàn),知識少些也不要緊,在實踐的過程中,會逼著人們不得不去求得知識,知識也就跟著來了。行是知之成,知識不是憑空而來,一定要經(jīng)過實行,每行一步,得著一點,慢慢積累,這是唯一途徑,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法去獲取知識。
(三)“知行原是兩個字說一個功夫,知之真切篤實處便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便是知”
這句話的意思是,認識深刻并且能夠很好地落實才是真正的行動,行動過程中只有明覺精察才能認識深刻。梁啟超認為,王陽明之所以這樣提,一方面是因為知行本體本來就是這樣,另一方面是針對末流學風補偏救弊,和當時的程朱理學抗衡,強調的是知行之間的不可分割的關系。青年們不可只是機械地背誦口號,把知行合一看作口頭禪,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會陷入“知而不行只是未知”的境地。梁啟超認為,應從真知真行處切實下功夫。
真知真行,梁啟超解釋為動機純潔。動是行,所以能動的關鍵是知,純是專精不疑二,潔是清醒不受蔽[1]4900。所以,在動機上痛切下功夫,如孝順父母,動機一定要純潔,如果有不純潔的地方要克制;愛國,動機要純潔,如果有不純潔的地方要克制。此刻,知的作用是可以看出動機是否純潔,這里的知有良知之意。行的作用是在知看出之后,要絕對地服從知的命令,常常保持純潔的本體。梁啟超晚年不談政治,把重心放在了學術研究和教育上。在《王陽明知行合一之教》這篇文章開頭,梁啟超就痛恨當代青年在學校只是機械地學習知識,不注重個人修養(yǎng),空談保家衛(wèi)國的口號,卻一點也不行動。這種情況下,唯有陸王學派的思想才可以救當代青年。梁啟超極力倡導知行合一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他想讓學生切切實實地去實踐所學的知識;在詮釋知行合一思想時,不僅從本體上強調知行本體本是如此,而且也注重力行的作用。梁啟超基本繼承了王陽明知行合一的思想,知行并進,知行同時發(fā)生。
二、知行合一說在哲學上的依據(jù)
梁啟超認為,要想徹底了解知行合一說何以能夠顛撲不破,不能不推求到其在哲學上的依據(jù)。因為任何一個學說之所以能發(fā)揚光大,肯定有極深遠的理由在里頭。梁啟超認為王陽明是一個絕對的一元論者,屬于一種唯心的一元論,把宇宙萬有看成一體,而不僅僅是知行合一。知行合一說在哲學上的依據(jù)是心物合一論和心理合一論。
(一)心物合一論
梁啟超論證心物合一分為兩個步驟:第一步證明身心意知為一件,第二步證明身心意知和物為一件。第一步是從生理學的角度和心理學的角度說明的。梁啟超引用《傳習錄》中的句子,“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fā)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2]132他認為,關于身心關系,“耳目口鼻四肢非心不能視聽言動,心欲視聽言動,離卻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1]4900這里的心,梁啟超和王陽明的理解是一致的,即“所謂汝心,亦不專是那一團血肉;若是那一團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團血肉還在,緣何不能視、聽、言、動?所謂汝心,卻是那能視、聽、言、動的,這個便是性,便是天理?!保?]227可見心并不只是一個客觀存在物,意是指心對于萬物發(fā)生感應而產(chǎn)生的念頭,所以梁啟超認為身與心,心與意的關系一目了然。
梁啟超認為最難理解的是意與知的關系,意指人們通常所說的意識,而知有很多層含義。他認為王陽明最初解釋為知覺,后來發(fā)展為良知,有知覺才會有意識,沒有知覺沒有意識,在人們意識范圍之內的事物終能發(fā)生,離開意念而知覺獨立存在是不可能的事。比如,人們看到孺子入井產(chǎn)生惻隱之心,這是心之所發(fā)為意,當有了想救的念頭這便是知。正是有了這個念頭所以才有了行,所以有知即有意,意與知本來就是一起的,通過人們內省心理過程便可得知。這樣一來,身心意知就是一物了。梁啟超的闡述先從生理上的身心關系到心理上的心意關系,最后到意與知的關系,關注心理動態(tài)過程,最后得出知為本體。
接下來,梁啟超從倫理學或認識論的角度證明身心意知和物如何合一。他認為世人把主觀的心和客觀的物分開是不對的,身心意知物本是一件,這里的物不僅指人們平常所說的外在的物質,連抽象的事物,如事親治國讀書等,凡人們認識的對象都包括里頭,物的性質是“意之所在”?!耙獠荒軕铱瞻l(fā)動,一發(fā)動便涉著事物”,說明主觀的心不能離開客觀的物而存在。梁啟超舉了《傳習錄》中花樹的例子,有一天王陽明和弟子同游南鎮(zhèn),弟子指著山間的花樹問,既然說心外無物,那么這個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與我有什么關系呢?王陽明回答道,你不看此花時,此花與你的心同歸于寂,你看此花時,這時花的顏色、形狀便一時明朗了起來,你便會知道這花不在你的心中[2]445。對此,梁啟超解讀為不在人意識范圍之內的物。比如,一個等邊三角形,他有數(shù)學上的存在,但是并沒有倫理學或者認識論的存在。所以,梁啟超認為事物不僅有主觀方還有客觀方,主觀的意不涉及客觀的物時,便沒有作用,就相當于不存在了,反過來亦同理。
通過對心物合一的論證,梁啟超得出了“人我一體”的概念,天地萬物一體?!拔摇鄙硗獾娜藗兗疤斓厝f物都是“真我”或“大我”的構成要素,進而梁啟超認為,因為吾心與國家為一體,所以愛國如愛未婚妻,以國之休戚利害為己之休戚利害,這不就是“知之真切篤實處便是行”嗎?[1]4904哲學上的心物合一論歸宿到實踐知行合一就在于此。
(二)心理合一論
梁啟超還從心理合一的角度來論證知行合一。梁啟超認為王陽明之所以提出心理合一,本質上還是與程朱學派的格物窮理相對抗,朱熹認為的格物是格盡天下之物,那么世界上事物這么多怎么能格得完呢?朱熹犯了把心和理分成兩件的錯誤。梁啟超認為,外心以求理,會生出兩種弊端,那便是“非向外而遺內,即向內而遺外”[1]4905。王陽明主張心理合一,梁啟超解釋為“凡一切心理現(xiàn)象,只是一剎那間同時并起,其中名相的分析,不過為說明的一種方便”[1]4905。從心理合一和心物合一的基礎上來看,做一件事,并不是格完物才去致知。致完知才去誠意,倒是欲誠意須以致知為條件,欲致知須以格物為條件,其實都只是一件事,所以說知行合一。梁啟超認為根據(jù)身心意知物只是一物的哲學理論,歸結到格致正修只是一事的實踐法門,這便是陽明學的全體大用。
三、知行合一與致良知
梁啟超認為,“致良知”或是“知行合一”都可代表王陽明學術精神的全部,二者所要表達意思的是一樣的。致良知是把《孟子·盡心上》中“人之所以不學而知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焙汀洞髮W》里“致知在格物”那兩句話連綴而成。梁啟超舉了《傳習錄》中的例子,如下:
“凡應物起念處皆謂之意,意則有是有非,能知得意之是與非者則謂之良知。依得良知即無有不是?!保?]720
這段話說明意是心對于萬事萬物發(fā)生感應而產(chǎn)生的念頭,是有善有惡的,會產(chǎn)生一個好的念頭,也會產(chǎn)生一個壞的念頭,是由本能發(fā)動的。梁啟超認為,人類生存的價值正是因為有良知,如果沒有良知,人類和下等生物沒有什么區(qū)別。而良知指“人們應該做的事”,是知善知惡的,正是因為良知雖能知善知惡,但每個人明覺的程度不一樣,所以要下“致”的功夫。梁啟超借用王陽明四句教來解釋,“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為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保?]65致正是為善去惡的功夫,致的意思是把事物做到極致,致良知就是把良知發(fā)揮到極致,拿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絕對的服從良知的命令。把良知麻木的部分打些藥針,使其恢復原狀。致良知的意思是把良知推廣到事事物物上,要求在事上磨煉。比如,人們應該孝順父母,這是良知告訴人們的事,推廣到事事物物上是指對父母噓寒問暖,致到極致是指對天下人噓寒問暖,當我們做到對父母噓寒問暖時就已經(jīng)是知行合一了。
良知的標準是什么?如若甲乙二人同時都認為自己的判斷是出于自己的良知,不能兩是,必有一非,到底哪個良知是真的?梁啟超認為,第一,王陽明所說的知是知非只不過是為孟子的“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做注腳而已,其實只要知善知惡就可以了。善惡的標準不是絕對的,是相對的,我們只要遵守最基本的標準即可,最起碼要知道殺人和偷盜是不對的。第二,致良知是對某件事應不應該做有一個基礎的判斷,至于怎么做,需要客觀的經(jīng)驗。關于判斷事理的認識,王陽明是主經(jīng)驗論的,并不是直覺論,王陽明更注重“在事上磨練”。第三,一般人所說的是非善惡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往往會陷于錯誤,應站在客觀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這并不是良知本身的缺點,這只能說明還沒有下致的功夫,梁啟超認為總是以自己為本位,會陷入到一種“我的成見”的錯覺之中,這些東西,王陽明統(tǒng)稱“私欲”,人們應該把私欲剔除出去,不用刻意地討好別人,秉持一個客觀的態(tài)度,任憑人們的良知來判斷即可。
如何致良知?梁啟超認為是克己和立志??思菏侵铝贾闹匾獥l件,這個克己并不是消極克己,而是積極克己。致良知功夫是要無間斷的,而且要十分刻苦。立志的志是立個什么?那便是立志成為圣人,這也是儒家的最高理想。荀子提出:“人皆可以為堯舜”,那么,梁啟超認為,每個都可以成為圣人,就算不能成為一等圣人,我們也可以做二等圣人,做一厘重的九十九等圣人比做凡人或壞人,品格卻是可貴。無論是做大字不識在街上乞討的圣人,還是做被天下人敬仰的圣人,都是一樣的,圣人是以質計的而不是以量計的。
四、梁啟超解讀知行合一的意義
梁啟超對王陽明知行合一的解讀具有時代意義,近代時局動蕩,愛國志士都想盡自己的力量拯救國家。明代王陽明也曾呼吁當時青年:
“今天下事勢,如沉疴積痿,所望以起死回生者,實有在于諸君子。若自己病痛未能除得,何以能療天下之病!”[2]727
在400年之后,梁啟超也面對相同的困境?,F(xiàn)代中國學校式的教育有種種缺陷,學校變成了“智識販賣所”,教師是掌柜的,學生是主顧客人。學生在學校里只是單純地學習知識,并不知道這些知識如何在社會上應用。比如說,大家都知道愛國,但并沒有做出愛國的行為。
對此,梁啟超呼吁青年們,若想逃出此困境,只有沿著王陽明的知行合一去做。知行合一并不只是一個口號,更是方法論。遇到困難,訓練思想,時常自省良知;手腕靈敏,在實際中作用,一言一動,把自己的良心運用到上面去。在《陸王學派與青年修養(yǎng)》中,梁啟超認為,在時局萬分艱難的中國,青年如果不負這些責任,誰來負責?時值物質枯燥,人心煩悶的時期,青年應實地做事,養(yǎng)成做事的能力,書本上的學問固然重要,精神上的修養(yǎng)萬萬不能忽略,除書本上習得斷片知識,人情交際中得些小伎倆外,需磨煉出強健的心力,就算不能成為一等圣人,也可以成為一厘重的九十九等圣人,比一萬斤重的一等凡人或壞人,其品格卻是可貴。梁啟超思想承上啟下,近代很多哲學家都是在摸索中前進,圍繞如何救亡圖存這個課題,梁啟超提出了自己的見解,為后代研究王陽明知行合一提供了思路。歐游歸國之后,其研究重心放在了對中西方文化的審視,注重弘揚傳統(tǒng)文化[3],為現(xiàn)代新儒家的發(fā)展也提供了思路。需要注意的是,盡管由于所處時代使得梁啟超的研究有其局限性,但是他對于知行合一的理解對現(xiàn)在的青年仍有作用。
21世紀,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人類文明又往前邁進一步,但人類同時也陷入了一種空前的精神危機和價值危機。那么,21世紀的青年們應重視德育,以實踐為根本,使知與行統(tǒng)一,秉承知行合一的精神,痛下功夫,發(fā)揮致良知的積極意義,防止空談誤國,避免陷入“知而不行只是未知”的境地。
參考文獻:
[1]梁啟超.王陽明知行合一之教[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2]王守仁.王陽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3]胡洋.梁啟超晚期文化觀研究[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17.
作者簡介:張敏(1998—),女,漢族,山西孝義人,單位為黑龍江大學哲學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哲學。
(責任編輯:楊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