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棧云峽雨日記并詩草》是竹添進一郎所著的長江書寫日記，該日記以寫實和文學(xué)的雙重手法詳細記述了長江流域的自然氣候、城鄉(xiāng)面貌、物產(chǎn)資源、水路交通和風(fēng)景名勝，對研究中國百年前的長江具有重要歷史文獻價值。

【關(guān)鍵詞】《棧云峽雨日記并詩草》；長江書寫；竹添進一郎

【中圖分類號】I313?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6-0014-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6.004

基金項目：2021年度重慶市教委人文社會科學(xué)類研究規(guī)劃項目“近代日本人對長江形象的多重建構(gòu)研究”（21SKGH238）。

《棧云峽雨日記并詩草》（以下簡稱《日記》）是明治時代日本外交官、漢學(xué)家竹添進一郎的一部日記體游記。近年來，《日記》以其優(yōu)美的漢文和豐富的中國書寫內(nèi)容，受到了中國學(xué)術(shù)界的關(guān)注，中國學(xué)者從多個角度展開了深入研究，但均沒有將其作為長江書寫的文本進行探究?！度沼洝冯m然涉及了中國北方書寫，但總體來說是以長江為主要路線的書寫文本。竹添進一郎1876年6月22日進入長江流域的四川省，乘船沿著長江途經(jīng)重慶、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蘇，最終于8月22日抵達上海。他的日記和漢詩絕大多數(shù)與長江流域相關(guān)，并且時間較早，因此可以說這是一部開創(chuàng)近代日本長江文學(xué)書寫先河的作品。

這部《日記》不僅內(nèi)容豐富，而且考辨扎實，具有重要歷史文獻價值，正如明治史學(xué)家重野安繹所論：“卷中記諸州，以水利為之綱，而地質(zhì)、土產(chǎn)、漕運、紡織、阿片之患害、民物之凋敝等，觸處寓慨，曲為之區(qū)畫措置，一一中窾。至入隴、蜀，敘景紀勝之中，觀國俗、憂民瘼之念，猶隱隱動乎楮墨間。乃經(jīng)世大文章，莫作一部游記看?！北疚脑谝延醒芯砍晒幕A(chǔ)上，從五個方面詳細考察《日記》長江文學(xué)書寫的內(nèi)容和特色，揭示長江書寫的歷史價值。

一、洪爐煙雨：《日記》中的長江氣候

長江位于中國中部，中游地帶山水連綿，氣候獨特，《日記》作者用自己的親身體驗記錄下了100多年前長江夏季氣候特點。這一流域夏季主要特點是“雨”“熱”“悶”。關(guān)于天氣情況，《日記》中幾乎每天都有記載，六月份記載最多的就是雨。如六月二十四日“阻雨”，二十五日“微雨”，二十六日“冒雨”，二十七日“微雨”，二十九日“雨”“殷雷一轟，暴雨傾注”。于是，作者在七月五、六、七日的《日記》中寫道：“皆雨。自入蜀，雨常居十之九。詢之，曰：‘每歲夏天陰雨連綿。范〈記〉云‘蜀中無梅雨，未必然也。”在六月下旬到七月初，竹添進一郎在四川旅行過程中幾乎十天中九天是雨天，于是他便開始懷疑范成大《吳船錄》中“蜀中無梅雨”記載的真實性。《日記》中竹添進一郎用自己的親身體驗記錄下了1876年四川省夏季氣候的歷史。

進入七月中旬之后，“悶熱”也是長江天氣的主要特征?！度沼洝分衅咴率呷諏懙溃骸八迾s昌縣，夜熱如蒸。”即使夜晚依舊十分濕熱。七月十八日：“戴星而發(fā)，避熱也。經(jīng)郵亭鋪，宿永川縣，苦熱，通夕不寐?！睘榱硕惚苎谉?，他們夜晚上路，熱得通宵無法入眠。七月二十八日：“繞殿多老樹，陰森含風(fēng)，頓忘三伏之熱。徘徊移時，登舟則烈日赫赫，復(fù)在洪爐中矣?！薄昂闋t”即火爐，此處用“洪爐”來形容重慶夏季特點，十分恰當(dāng)。由此可見，重慶“火爐”之稱可以上溯到清末。八月十二日至十三日：“皆阻雨。篷底悶悶，日常如年?！庇旰笏舭l(fā)，濕氣加重，又值高溫，因此形成了長江夏季悶熱的天氣。

惡劣的天氣，尤其淫雨霏霏，對于一般人來說都是不愉快的體驗。但是竹添進一郎卻將這種天氣寫進了詩歌，負面的感受換變成了優(yōu)美的意境。如，漢詩《成都雨夜》中寫道：“簾冷香消夢后情，綿城歌管夜三更。傷心奈何天涯客，獨對殘燈聽雨聲?！薄蔼殞垷袈犛曷暋敝械摹坝曷暋睂⒅裉磉M一郎的旅途孤寂渲染得恰如其分?！墩鸦栌辍罚骸敖请[隱柝聲沉，孤枕凄涼萬里心。數(shù)盡歸期聞點滴，巴山夜雨一燈深?！薄皵?shù)盡歸期聞點滴，巴山夜雨一燈深”明顯是化用李商隱的名句“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作者用真實的阻雨體驗和中國典故相結(jié)合，其思鄉(xiāng)之情表現(xiàn)得生動文雅?！短斐蓸蛏献鳌罚骸皠﹂T疏雨散如塵，淡綠濃清點綴新。欲畫不知身入畫，天成橋上看山人?！薄笆栌晟⑷鐗m”比喻形象貼切，絕對是描寫細雨的佳句。作者在該詩中將細雨中的天成橋的風(fēng)景描寫成了一幅清新秀麗的風(fēng)景畫?！皸Ｔ茘{雨”中有很多和雨相關(guān)的詞匯，如“微雨”“綠雨”“疏雨”“巴雨”“夜雨”“宿雨”“風(fēng)雨”“雨絲”“雨聲”“瘴雨”“冷雨”“瀟瀟雨”“驟雨”“涼雨”“聽雨”等，這些詞語奠定了《棧云峽雨日記》中“雨”的詩意化底蘊，同時也不經(jīng)意間記錄下了百年前長江流域的氣候特征。

二、水村山郭：《日記》中的長江城鄉(xiāng)

長江兩岸的城市大多依山而建，或是臨水而居，千百年來長江沿岸形成了獨特的城鄉(xiāng)風(fēng)貌。除了我國古代的典籍，《日記》也為我們留下了清末長江流域的城市鄉(xiāng)村的歷史風(fēng)景圖。如，關(guān)于四川劍州的記載：“州城北負漢陽山，南面鶴鳴山。山左右合，而城適當(dāng)其洼，狹而卑，其勢宜攻不宜守。”作者整體勾勒出劍州城建在山澗溝壑的情景，特別從軍事角度評論“宜攻不宜守”。關(guān)于重慶記述得更為詳盡：“東走數(shù)十里，抵重慶府。府依山為城，高而長，如大帶拖天際。躡磴而上百八十余級，始至城門。又歷九十余級，乃出街上?！敝裉磉M一郎又依據(jù)范成大的《吳船錄》記載，寫下了漢詩《重慶府》：“盤石擎城聳半空，大江來抱氣濛濛。山風(fēng)帶熱水含毒，身在蠻煙瘴雨中。”將自己親眼見到的景象和文獻記載相結(jié)合，生動表現(xiàn)出重慶山城的特點、所處的位置以及氣候特征。詩中描述的“盤石擎城聳半空，大江來抱氣濛濛”的整體形象百年未變，但是如今的重慶山風(fēng)依然“帶熱”水卻不“含毒”了，“蠻煙瘴雨”也在城市的現(xiàn)代化建設(shè)發(fā)展過程中煙消云散。關(guān)于夔州，詩中描述道：“高城一片白云間，江汽濛濛控百蠻。腰下寶刀鳴不歇，亂山何處鬼門關(guān)?！薄百缰荨奔捶罟?jié)，白帝城所在地?！案叱且黄自崎g”顯然化用了李白的“朝辭白帝彩云間”，用詩歌刻畫了夔州城高聳入云的山城形象。

關(guān)于長江兩岸鄉(xiāng)村樣貌也有記錄。如，《日記》七月二十三日寫道：“舟入巴峽，沿岸有石山，有土山。土山率墾為田，民皆就家焉。魚子沱北岸一小聚，人家且十余戶，并在磐石上?！庇郑骸凹热雰蓷?，山間之地，皆墾為田圃，巖縫石罅無不菽麥?！遍L江中上游多山，土地貧瘠，耕地稀缺，人們將土山開墾成小片農(nóng)田，賴以維持生計。七月二十四日寫道：“過李渡，一聚數(shù)十家，皆石上構(gòu)家。石大家亦隨大，不筑而基，亦一奇也。”李渡位于現(xiàn)在的重慶市涪陵區(qū)，據(jù)傳是李白渡江之處。文中日語的“家”在漢語中是“房”的意思。涪陵地區(qū)平地少，加之貧窮，所以百姓直接將房屋建在大石頭上，省去打地基的費用。在竹添進一郎看來這是十分奇特的建筑現(xiàn)象。七月二十九日載：“懸?guī)r凹處或有蓄一搓土，種以谷苗，皆倒生，如頭發(fā)鬖鬖下垂者。風(fēng)箱峽巖上，穴居者數(shù)戶，與木客相距無遠矣?！辈⑶宜€將這一罕見景象納入詩中：“上見穴居者，天半帶云耕。麥禾無生意，瘦葉皆倒生。”從記述來看，當(dāng)時長江居民還保存著十分原始的穴居方式，并且當(dāng)?shù)厝诉€在懸崖上種植農(nóng)作物，側(cè)面反映了當(dāng)時長江人生存環(huán)境之艱難。長江流域因其獨特的地形和地質(zhì)特點，形成了以山為城、鑿崖為穴的獨特居住樣式和惜土為金的農(nóng)耕習(xí)俗，這些迥然于黃河流域。《日記》中關(guān)于長江兩岸獨特的城鄉(xiāng)樣貌和耕作方式在其他長江游記中很少見到，是一份珍貴的史料。

三、中國富源：《日記》中的長江物產(chǎn)

長江流域廣闊，物產(chǎn)豐富，古代成都就有“天府之國”的美譽，江南亦有“蘇湖熟天下足”的諺語，近代以來日本則稱長江為“中國富源”。竹添進一郎對于長江流域的各種物產(chǎn)進行了詳細的記錄。

關(guān)于長江上游的巴蜀物產(chǎn)，《日記》七月三日寫道：“蓋蜀地方數(shù)千里，多產(chǎn)金銀、茶葉、煤炭、蠶絲之類，然隨地氣盛衰，所處亦不能無古今之異。鹽源縣、會理州皆屬寧遠，乾隆至道光出金銀尤多。同治初，各坑皆廢，二十年來無復(fù)興其工者……茶樹古稱最多，明季薦造兵禍，斫伐無余。清興以來，荒蕪日辟，多種粳稻諸谷，獲利已厚，故茶不廣也……”竹添進一郎不僅寫出了蜀地的物產(chǎn)，還介紹了物產(chǎn)興衰流變，資料十分珍貴。七月十三日載：“過林江寺，宿資陽縣。蜀中多產(chǎn)蔗。蔗有兩種，紫色者少液，只供咀嚼；青者以制糖，糖價極廉?！奔冉榻B了蜀地甘蔗的種類，又提及了價格。

蜀地產(chǎn)井鹽古已有之，關(guān)于這一點《日記》作了大篇幅的介紹。如七月十六日寫道：“路右多鹽井，皆深約二三百丈，廣不過尺。汲井之方，巨竹穿節(jié)，接數(shù)竿為一長筒，底施獸皮，以深插水……筒已出井，有槽乘水，以竹筧注鍋中，煮之為鹽，每斤七八文，至宜昌則三倍矣?！敝裉磉M一郎詳細介紹了井鹽的生產(chǎn)流程和價格，為了解和研究當(dāng)時井鹽生產(chǎn)提供了難得的史料。關(guān)于這一點，《鹽井》中也用詩化的語言進行了描述：“桶承筧送長不絕，瀉入紅爐鳴活活?；鸷驖u進水氣盡，無端高堆萬斛雪。聞?wù)f巴東朐?井，鹽水自凝形如筍。碎來萬點吹不飛，咸中別帶甘味永。君不見蜀江如箭石巉巉，萬里不通?？头?。天心巧作生生計，海有海鹽山山鹽。”關(guān)于涪陵特產(chǎn)，漢詩《涪州》寫道：“荔枝推閩中，經(jīng)歲味尚美。川廣雖多液，干之則瘠矣。要取其未干，健馬馳千里。七日到長安，妃笑天顏喜。我來乘扁舟，溯洄涪州水。何處妃子園，日沒江煙里。”據(jù)傳唐代楊貴妃所吃的皇家御用荔枝來自涪州，但是到了清朝涪陵已經(jīng)不再產(chǎn)荔枝了，《日記》中的記載也是竹添進一郎對歷史的回憶。

關(guān)于長江中下游的湖北物產(chǎn)也有介紹。如，武昌的物產(chǎn)：“地最肥腴，多產(chǎn)物，蠶絲、茶葉及棉花為之最。歐洲人買茶，多在兩湖。又產(chǎn)煤炭，人家爨炊，其薪柴、木材取給于湖南?！遍L江中下游由于地勢平坦，土地肥沃，物產(chǎn)與蜀地也有差別，尤其是棉花。更為難得的是《日記》“石首縣”中還記錄下了江豚的活動情況：“抵石首縣……冬春水落，不至如此之迂回云。既而夕日浴波，江豚出沒于紫瀾漰湃之間，狀酷肖花豬，但背上負一塊肉如駱駝為異耳?！蓖ㄟ^《日記》所描述江豚夕陽西下的水面上嬉戲的情景，可知在清末時江豚在長江中下游依然活躍，反映了長江生態(tài)的一個側(cè)面。

竹添進一郎的《日記》客觀介紹了當(dāng)時長江流域礦產(chǎn)、農(nóng)產(chǎn)品、絲織品和生活用品在內(nèi)的物產(chǎn)，特別是能夠用歷史的眼光分析評價產(chǎn)業(yè)的興衰，這對于研究長江經(jīng)濟發(fā)展史來說是一份可資借鑒的資料。

四、棧路峽江：《日記》中的長江交通

《棧云峽雨日記》中的“?！敝傅氖菞５溃虼藦娜沼浀拿Q可以看出交通是其書寫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在廣元市寫道：“逾朝天嶺，石磴盤空，為‘之字狀。賈勇而上，前人之遠者，卻來在后人頭上矣。蓋蜀道之難在棧，而北棧鳳嶺為最高峻。西棧則莫過于朝天，遍山大石，皆穿百孔，自面達背，如水波沖擊而成者?！闭纭度沼洝匪疲笆竦乐y在?！?，李白詩中也曾寫道：“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從“石磴盤空，為‘之字狀”可以看出石棧的高聳和形狀，“遍山大石，皆穿百孔”這都是為了搭建棧道安插木樁而開鑿的石孔。劍關(guān)的道路雖險但是也有修繕：“是日道路極峻險，其土赤埴而滑，坦處敷石，陂則為磴，以防顛跌。余自得劍山，步步呼奇叫快，不覺轎中傾軋之苦也?！庇捎诘缆沸掭?，竹添進一郎感覺不到在轎中的彼此擠壓之苦。由于棧道過于危險，竹添進一郎經(jīng)常下轎步行，他寫道：“自入棧道，每遇高山危磴，必下轎而步，以分轎夫之勞?！辈⒆鳌断罗I歌》：“下山如入井，上山如升天。盤曲石為梯，岦岌馬難前。轎夫跋涉云嵐里，雨淋日炙無時已。昇我入井又升天，一肩積血兩團紫。君不聞古圣重民力，力役三日心惻惻。又不聞良將恩如父，常與士卒同辛苦。我下轎步腳鑄鐵，蹈破山腹石皆裂……坦處乘轎仄處行，歷盡蜀山險萬變?！薄断罗I歌》不僅直接表現(xiàn)山路陡峭的狀態(tài)，還通過轎夫辛勞側(cè)面烘托道路難行。從《日記》的記載我們不僅了解當(dāng)時交通的狀況，也可以窺見當(dāng)時轎夫這一行業(yè)辛勤勞作的場景。

除了艱險的陸路，《日記》中還記錄了行走的水路情況。當(dāng)時的長江水路是自然形成的，也大多十分驚險?！度沼洝菲咴露迦諏懙溃骸皩⑷氚完枍{，亂石堆疊，長數(shù)百丈，蜿蜒如龍，曰龍磐石。水束而逼仄，入峽益窄，若二大舟來遇，各槳相搪不可過也?！边@里重點描述了巴陽峽的狹窄。而瞿塘峽的滟滪堆等江灘則更險，《日記》七月二十九日中寫道：

抵瞿塘口。滟滪堆屹立于江心，嵚岈岝崿。望之如亂石層累而成者，其實一大石也，是為大滟滪。稍近北岸，雙石對峙，與大滟滪遙成鼎足狀者，為小滟滪。冬時水落，環(huán)堆皆石礁簇出者六七，舟曲折縫其間而行，極為危險。夏秋水漲，則并三堆皆在二丈水下矣。于水候為最好，然猶大渦洶涌，勢甚急疾，舟人必隨渦委曲而過……

滟滪堆、黑石灘、荒灘皆為長江上著名的險灘，不僅礁石縱橫而且水流湍急、旋渦眾多。作為江上的重要通道，船夫行駛到此處都心驚膽寒。位于湖北秭歸的“人鲊甕”則是另一處險灘。關(guān)于“人鲊甕”除了用散文描述之外，還寫了一首詩：

灘聲怒欲卷城走，晴天雷在地中吼。

孤舟不當(dāng)一葉輕，千渦萬渦涌左右。

左舷槳折去無痕，右舷幸有兩槳存。

遷右就左渾不定，努力撐舟抵峽亹。

宛似睢陽嬰孤壘，力抗千軍爭生死。

又似李陵戰(zhàn)方苦，裹創(chuàng)猶聞鼓聲起。

忽墮渦中勢不測，舟人相看慘無色。

握精投水禱江神，合掌瞑目念菩薩。

菩薩子我無宿緣，江神與人亦漠然。

竹添進一郎用詩性的語言通過人鲊甕江流之急、行船之難、乘客之恐來表現(xiàn)江上行船之艱難，生動展示了當(dāng)時長江的水路交通狀況。新中國建立后，長江航道狀況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對于長江交通往昔風(fēng)貌，我們只能借助《日記》這樣的史料去想象了。

五、千里畫廊：《日記》中的長江風(fēng)光

長江綺麗的自然風(fēng)光是竹添進一郎抒發(fā)詩情的載體。《日記》中用大量筆墨描繪了長江兩岸的美景，其文字也成為長江景觀千年演變的一段重要歷史記錄。在一千多里的江上旅行中，多處使用“畫”來形容江景之美，在他的筆下長江就是一條千里畫廊。如漢詩《豐都縣》中寫道：“豐都一帶夕陽東，樹色深籠古梵宮。安得移身冥獄住，水明山綠畫圖中。”竹添進一郎把在夕陽下暢游豐都比喻成置身于美麗的畫圖中。豐都縣素有“鬼城”之稱，一直以陰森恐怖形象示人，而他卻將其描繪成美麗的畫卷。又如漢詩《石寶寨》：“孤根拔地聳云表，天風(fēng)浩浩吹不倒。絕頂現(xiàn)出梵王宮，十層樓閣是磴道。上方鐘鼓度晨昏，畫中煙水下界翻。靈境多被僧占有，乃信福地在法門。”石寶寨被譽為“世界八大奇異建筑”之一，位于重慶忠縣的長江北岸，上面建有高高的樓閣，寨子上的景色倒映在水中仿佛是“畫中煙水下界翻”。巫峽也有另一番畫韻，漢詩《巫峽》寫道：“巫峽之山高且大，峰峰直矗青天外。爭奇獻媚看何窮，天然一幅好畫圖。青則染藍白撒鹽，鑿以龜坼削以鐵。癯然而長毛生脛，禿然而童頷無髯。松巒相對翠屏翠，望霞還與起云媚。飛鳳翩翩舞態(tài)濃，登龍躍躍鱗甲墜?！蔽咨绞甯呗柸朐?，色彩繽紛，千姿百態(tài)，是一幅獨特的山景畫卷。將奇峰比喻成畫的還有《空舲峽》，詩中寫道：“波光瀲滟遠涵青，無限奇峰展畫屏。宛轉(zhuǎn)隨舟看更好，棹郎指點是空齡?！痹娭袑o數(shù)的奇峰比喻成展開的巨大“畫屏”，實在是再貼切不過了。

除了直接用“畫”字來描述千里江景之美，竹添進一郎還用無畫字之詩描繪了無數(shù)長江“畫境”。如《泊施家灘》：“施家灘上泊舟時，落盡楊花聽子規(guī)。山靜江深天在水，一痕新月小于眉。”“楊花”即柳絮，楊花落盡時是三月份，因此詩“落盡楊花聽子規(guī)”并非寫實，是表達一種漂泊的羈旅之情。此種情感與“山靜江深天在水，一痕新月小于眉”兩句孤寂的意境巧妙結(jié)合，構(gòu)成一幅獨特的江上望鄉(xiāng)圖。又如《遙望洞庭湖》：“大江水與洞庭水，其間僅隔一帶耳。秋江高漲一帶沉，岸樹點點浮如薺。湖光忽從樹杪得，天邪水邪同一色。極目渺茫疑無地，龍氣深蒸云夢澤。岳陽之樓在何處，欲往從之陽侯怒。君山翠黛為誰容，無人更吊湘妃墓。湖水北注江水東，江湖相會劃青紅。青紅百里流不亂，風(fēng)帆蹴破五彩虹?！边@是一首寫實詩，詩中描繪的是長江江水茫茫和江湖相匯的獨特畫面，和前詩的寧靜溫婉相比，該詩更加雄渾壯闊?？梢哉f，在當(dāng)時長江不同的江段呈現(xiàn)出處的風(fēng)景和畫面也有很大差異，體現(xiàn)了千里畫廊多姿多彩的畫風(fēng)。

長江是一幅被描繪幾千的畫史，有的是用散文，有的用詩歌，有的用丹青，有的用影像。參與繪畫的有中國文化人也有域外文人，而竹添進一郎就是其中之一。《日記》以一個日本人的視角用漢詩描繪了清末長江的畫卷，具有獨特的歷史價值。

六、結(jié)語

從以上考察可以看出，《日記》雖然只記錄了短短兩月的所見所聞，但是作者竹添進一郎以其敏銳的觀察視角、深厚的文史知識、嚴謹?shù)那髮嵕窈蛢?yōu)美的文學(xué)手法，將清末長江的歷史風(fēng)情片段定格在作品中，是研究中國長江歷史文化不可多得的域外文獻。《日記》完成后在作者的朋友圈廣泛流傳，特別是刊印之后，不僅對后來的長江游記創(chuàng)作、長江繪畫創(chuàng)作起到了刺激作用，而且成為大正、昭和時期重要的入學(xué)考試內(nèi)容，其中的漢詩還被收錄到日本的漢文學(xué)史，影響廣泛而深刻。特別是，作品通過長江書寫在日本社會傳播了長江文化，展示出“中國文化走出去”的獨特路徑。

參考文獻：

[1]竹添進一郎著，周勇、黃曉東、惠科整理.棧云峽雨日記并詩草（一）[M].重慶：重慶出版社，2018.

[2]竹添進一郎著，馮歲平點校.棧云峽雨稿[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

作者簡介：

劉九令，男，長江師范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教授，文學(xué)博士，碩士研究生導(dǎo)師，主要研究日本文學(xué)及中日比較文學(xué)。